皇帝沉沉地抬眼望下去,脸上再无青涩稚嫩,有的只是在上位都那睥睨一切的酷冷,卫珏有一时间的恍惚,想起了他们以往的几次相见,他那时的眼底,有微微的暖意,所以,她从没有怕过他,可此时,他的眼底却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暗黑。
第一百五十三章 羞辱
他拂了拂身上织金黄袍袖子,道:“朕说过了,听完他们的证词再说。”
他的视线没有落在她的身上,似是她已变成了一堆秽物,连映入他眼内的资格都没有。
他望了孙辅全一眼,孙辅全道:“珏主子别急,光是这两个妇人,随口雌黄,怎么能定了您的过错?”他道,“来啊,传严世建入殿。”
随着传诺,有两位宫人领着一位长衣布客进殿,那人两鬓斑白,约有五六十岁的年纪,一进门,便跪倒在地,向皇上行礼,他战战站起身来,卫珏才发现,他的面容,与严华章竟有三四分相似。
“草民严世建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伏趴在地,行了三拜九磕大礼,身子伏在金砖之上,索索发抖。
“行了,且站起身来…”孙辅全望了皇帝一眼,道,“今日叫你来,是问清楚一些事情,希望你言无不尽,知无不言。”
严世建抖索着站起:“皇上,草民定当竭尽所能,知无不言。”
“我且问你,当年的首席御医严大人,因治病误诊而被处以极刑的那一位,是否是你的兄长?”
严世建垂头道:“是的,草民的兄长,的确是严世风。”
“如此说来,你也初识医术?”
严世建抬起头来,复又垂了头去,道:“家兄与草民同时学医,家兄天资超绝,因此学得比草民精绝许多,家兄因医术精绝,声名远扬,因此被所居官员举荐,入宫为医,那举荐家兄的,便是则武府知府安顺德,草民则没有这样的幸运,只能游走乡间为医了。”
孙辅全叹了口气,“你的命却比令兄好了许多,最起码的,你如今尚生存于世,而你的兄长却已人魂两隔,只是今日,你会不会落得你兄长一般的下场,便要看你说不说实话了。”
严世建身子一颤,连声道:“草民不敢有半句虚言。”
孙辅全道:“那好,我且问你,庚子年戌辰月甲子日,你是否去一家别庄,替人看病?”
严世建垂了头去,花白的发须在灯影之下颤动,“没错,草民的确去了那家,草民原不想做此等让世人诟病取笑之事,但求着草民之人,是举荐草民大哥的知府,草民在乡间行医,不想惹怒官家,只得去了。”
孙辅全慢吞吞地道:“去到那里,看的是什么病,行的何种医?”
严世建苍老的脸有些羞愧,吞吞吐吐,“草民给先祖蒙羞了,原以为不过是寻常病症,却哪里知道,却让草民行那等不善之事?”
孙辅全声音阴冷,“且说得清楚了,是何等不善之举?”
严世建扑通一声跪下,“草民也是逼不得已,草民兄长受知府大人举荐,才能入宫为御医,得以光宗耀祖,草民一家都欠了他的人情,所以,安知府叫草民做什么,草民只得去做…”他吞了一口口水,“草民所学针灸之法,是祖上传下来的,原是用来治病救人,可安知府求到了草民头上,草民不得不从。”
皇帝语调冷冷,“不必多做狡辩,到底是何医术,还不从实招来?”
严世建花白的头颅抖索,“是那用针灸流胎之术,事后,知府大人受人所托,又要求小人用针灸替那女子恢复形体,导阳气入体,回复以往体态…”
皇帝怒到了极点,却笑了起来,“这世间,真有此等神奇医术?”
严世建道:“这一些,是家祖不传之密,由家祖上几代一代代传了下来,到了我朝,因宫中禁针灸,家父便封了针盒,再没有帮人用此术诊过病症,但却担心此术失传,因此,传给了草民与兄长…”他磕头如葱一般,“草民知罪,草民知罪,请皇上处罚。”
皇帝幽冷眼眸扫向了卫珏,从牙缝里发出声音来,“你所诊治的女子,如今可认得出来?”
严世建抬起头来,花白的头颅缓缓回转,转向了卫珏,直扫了她一眼,颤颤抬手,又似不敢看她,“就是她。”
卫珏被他指着,浑身冰雪般的凉冻,竟象是被毒蛇咬着,一寸一寸的,獠牙已陷入了肌肤,浑身都感觉到了那股痛楚,心却如落入无底深渊,血液却从脚底涌起,直达面颊,心底充满了无边的羞辱。
她有一时间的恍惚,只觉面前的金碧辉煌摇晃了起来,让她大脑一阵空白。
孙辅全却问道:“那严华章严公公,便是你的侄儿了?”
严世建满脸羞愧,“没错,家兄因误诊出了事,收入狱中,侄儿便由草民看管教养,草民实不该将那针灸绝术又传授于他,让他犯下如此大错,竟在后宫里头再次施术。”
孙辅全便向皇帝道:“禀皇上,安常在之死,奴才已带了这严世建前去查看过,其尸身各处都有针刺痕迹…”他道,“严世建,你且说说,这些针刺之术,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世建惶恐地抬起头来,又瞬既垂下,“禀皇上,这种针灸之术,的确是草民家传之术,先祖原来也就职于宫庭,专研子宫脱垂,胎位不正的的针灸之术,但先祖发扬光大,将针灸之术用于产后体形恢复,能使女子形体恢复于处子一般…”
卫珏心底冰凉,严世建竟是要将严华章也要推下水来?严华章今日也不能善了了吗?
皇帝眼眸冰冷,“朕也初涉医术,却从来没听过这等针灸之术,你真将这殿上之人当成了傻子么?”
严世建惶惶伏地,磕头不止,“皇上,草民没有说谎,草民先祖针灸之术是源于汉祖年间的《岐黄针略》”
皇帝眉头皱得更紧,索额图在于一旁,长久没有出声,此时便道:“皇上,是真是假,传几个御医询问一番,便也就知道了,臣倒是不信,偌大的御医院竟没有一个识得这等医术的。”
皇帝点了点头。
孙辅全便领了皇帝圣旨前去传人,殿上一下子静了下来,卫珏站于大殿之上,只听得坐于宝座上那人目光扫了下来,大殿之中的空气如凝结了一般地沉得与压抑,满殿的铺撒的福字与喜意十足的条福,却象那战场之上的铁块一般直击到了卫珏的心底里,一下一下的,让她的心却击打着,脑子却一块空白,膝盖处阵阵痛疼,却不知道如何分辩,她陷进了一张精心布就的大网之中,这张大网如张大大嘴的野兽,已在黑暗之中雌伏良久,只等着这最后一击。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不屑
她听见了沉稳的脚步声,一声声来到她的身边,他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望定了她,夹着冰凌子,直刺进她的头顶,她看清了那明黄的靴子,停留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听到了他微微的呼吸之声,可那靴子却豪不留恋地离去了。
“索额图,你来问吧。”他转身走到御座之上,声音清冷,没有一丝儿波动,似是不屑于再瞧她一眼。
“喳。”索额图垂首应道,他微微转身,对着严世建,“严世建,我代皇上问你,你替人诊病,所诊之症又是这等离奇杂症,竟让你一眼便认出了那苦主?”
严世建身子缩成一团,垂了头道:“禀索大人,那位小女子原是遮了面容的,但咱们中医讲究望闻观切,况且她之病症,所用的是草民家传之秘,一定得观其面容气色,才能施针下药,安大人于草民一家有恩,也信任草民,所以,才让草民放心施针,依草民推断,小女子想以此方法入到宫中,只入宫为罪奴而已,也不过为了保命,并没有心存伤害他人之意,因此,草民当时倒觉得她身世极为可怜,本着治病救人的心理,便没想其它,一心一意地帮她恢复体形…”他抬起眼来,转过头去,望了卫珏一眼,又瞬及将眼眸垂下,“却没有想到,她有这么大的造化…”
他说到此处,连连磕头,“皇上,是草民该死,差点污了皇室颜面,求皇上降罪,草民万死不辞。”
卫珏只觉额头青筋一下一下的跳着,身子如堕入到了冰雪当中,无边的羞辱一阵阵地袭来,没错,现如今在皇帝的心目当中,她便是一个污秽之物,残花败柳,让皇帝颜面尽失,让皇室蒙羞,她这样的人,纵使死一百次,又岂能抵得了那丢失的皇家颜面?
从选秀开始,她的猜想便是对的,她留在这宫里头,不会落得了什么好,只是她没有想到,她的猜想,只是现实险恶处境的十分之一而已。
“行了…”索额图打断了他的求告,冷声道,“那安常在身上的刺痕,是怎么回事,你且从实述来。”
严世建身子索索发抖,花白的头发在大殿里灯光的照射之下,显得整个人苍老而张惶,“皇上,草民验过她身上的刺痕,从下针手法,以及针刺功能来看,的确是草民家传的岐黄针略之中的方法,可安贵人身上的针痕,却与草民所施流胎之法相反,而安贵人小腹微涨,看似已有身孕,实则是因为长期食用一种竹玉花的茎根所至,这种竹玉花并没有毒性,长期食用,能让腹中长出息肉来,只要竹玉花不停,那息肉便不会停止生长,到了最后,女人便有了怀孕之相,再施以针法,让里面的息肉长得更快,更有了胎动的迹象,可这些,不过是一种假象而已…依草民猜想,安主子自己也不知情,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现这等病症,张惶之下,便请人相助,可那相助之人,说是能助她治病,却不停用针法刺激她的腹中息肉,使其越长越大,以达到不可告人目地。”
卫珏呆呆地听着,殿里的灯光惨白如雪般照了下来,明明是金碧辉煌的场景,可到了她的眼中,却是一片苍凉,她不知道这般的污蔑何时才能到尽头,可她心却渐渐地冰冷,严华章怎么办?要连累了他了么?
索额图冷冷一笑,“这是你的一面之辞,只不过,你这些言辞倒是编得极为匪夷所思。”
严世建抬起了花白的头颅,张惶地道:“禀皇上,禀索大人,草民没有说谎,这些针法是草民祖上一代代地传了下来的,可有些针术太过阴损,到了草民曾祖父一代,便禁绝用此针法,只取其中治病救人之法,草民资质不高,学那岐黄针略也不过学了十之五六而已,但草民的侄儿却天分极高,草民兄长因罪入狱之后,把侄儿托给草民照顾,草民便把那岐黄针略交给了他,哪知兄长终不能免罪,家人被充为罪奴,我那侄儿也受了宫刑入了幸者库,今日想来,草民真是对不起兄长,也悔不该将那本医书交给年少尚未能分辨是非的侄儿…草民真是害了他。”
皇帝轻哼一声,声音如冰刀刮过,“不可告人的目地?倒真是不可告人目地!你且说说,是什么不可告人目地?”
严世建身子抖得如秋风落叶,“草民也不知晓,依草民猜想,这安贵人定是受人控制了,到了最后,为摆脱控制,只得投了井。”
皇帝轻轻地笑了,那笑声却如冰凌子一般,“是么,慎刑司那么多人查案,尚未得到的结论,你倒先得了出来?”
严世建额头冷汗如雨般地滑落,只趴伏于地,索索发抖。
卫珏听得清皇帝的语气,心底一片冰凉,他嘴里虽不相信严世建的话,可心底里却已相信了,那怀疑的杂草如被泼了春水,在他心底里疯一般地成长。
她不知道幕后操控这一切的是谁,但她知道,这个人必是极懂得皇帝的心的,将她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地步,用这样极尽卑鄙的手段。
索额图道:“皇上,臣也不相信他嘴里的话,真觉实在匪夷所思,如若有那等高超医术,这后宫岂不是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卫珏愕然抬起头来,往索额图望去,他圆圆的脸早没了以往那和善亲切的模样,嘴角挂着碎冰般的讥冷。
皇帝道:“传严华章上堂。”
殿门口传来蹒跚的拖沓的脚步声,严华章被两名小太监拖扶着进到殿里,他还是穿着那身大太监宫服,可宫服上染满了鲜血,一条腿拖在地上,软弱不堪,竟象是被打折了。
他的脸倒是干干净净的,除了神色憔悴之外,再无其它伤痕。
索额图道:“严华章,那本岐黄针略,到底是不是你家传之物,且从实招来。”
一名公公端了盘子上前,盘子用红绸子遮住,递到了皇帝的跟前,皇帝揭开那红绫子,一本发黄的书躺在了盘子里,封面上用篆书小楷写着岐黄针略四个大字。
第二百五十五章 岐黄
皇帝随手翻了翻,脸色更沉,微一摆手,小太监便把那书收起。
严华章直起身子,脸上一片平静,“皇上,奴才从不知道什么岐黄针略,也不知道索大人带人从奴才寝室当中搜出来的这本书,从何而来。”
索额图冷冷地道:“严华章,人证物证皆在,你还在狡辨?你看看,你左手边是谁?”
严世建似是鼓起了勇气一般,转头朝严华章望来,“华章,我都招了,你便别嘴硬了,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严华章侧过身子望去,大惊,“二叔,是你,你到底招了什么?咱们严家,有什么岐黄针略?”
严世建脸上满是愁苦,“华章,二叔对不住你,原以为把那本书交给你,便能发扬光大,却哪里知道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终归害了你。”严世建说完,连连磕头,“皇上,您要降罪,就降在草民一人的头上吧,是草民有罪,草民有罪。”
严华章恨得牙齿直痒痒,却什么辩解都都说不出来,只道:“皇上,索大人,奴才不知道什么岐黄针略,也没有将此针术用在它人身上,请皇上明查。”
索额图嘿嘿冷笑,“是么?”他转身朝皇帝道:“皇上,臣等涉猎医术不多,这等针术到底有没有,臣也不大清楚,看来只有等御医来到,才能查询清楚了。”
正在此时,有人在殿外传诺,“李御医带到。”
孙辅全领了名花白头发的御医匆匆而进,行礼之后,孙辅全便向皇帝禀报,“皇上,这位便是太医院四品院使正李正,李大人,他擅长妇科病症,在太医院任职多年,对各类医书了如指掌,想来没有他不知道的医术。”
皇帝知道这李正的名声,索来清正严明,医术高超,且本人端严板正,除了钻研医术之外,后宫之中的拉帮结派半点不沾,便点了点头,道:“将这本书呈给他看看。”
那捧着盘子的小太监便将那红木盘子递到了李御医面前,李御医是个面目端严的人,乍一见到那书,咦了一声,将那本册子从盘子里拿起,翻了两翻,竟哆嗦着嘴唇道:“想不到这本岐黄针略尚存于这世间。”他眼底露出狂喜之色,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本书,竟象是捧着价值万千的珍玉,又翻了几页,被里边的内容吸引,竟把自己身处何处全给忘了,嘴里边喃喃,“没错,就是这样,原来要这般用药?”
孙辅全咳了一声,道:“李大人,您先顾着钻研医术,且告诉奴才,这本医书,是不是真的,里面的针法,是不是确有其事?特别是那用针术流胎之法,以及以针术恢复女子身形之法?”
李正摸了摸花白的胡须,手指在那医书的封面滑过,异常珍惜一般,“谁说这不是真的?这本岐黄针略,臣找寻了许久了,可穷尽半生,也没见它的影子,想不到临到老了,反倒能一窥全貌。”
孙辅全道:“那么里边的针术流胎之法,与以针术恢复女子身形之法,真有其功效?”
李正向皇帝拱了拱手,道:“皇上,此等针法,源自汉朝,皇上可听说过汉朝刘启皇后王娡?她入宫之前,曾嫁过平民,且生了一女,为求富贵,其母便将她接回家里,与原来夫家脱离,更求得名医给她调理身子,使她身子如处子一般,最后送入了当时还为太子的刘启府弟之中,最后,竟成了皇后,这段历史虽然人尽皆知,但对我们从医者来说,最想探寻的,却是这等医科绝术,只可惜,王皇后后来到底被人揭穿了出生之密,这原替她调养身子的大夫也湮没在了历史长河当中,这本岐黄针略便再没有出现在人世了,况且,针灸之法,禁忌颇多,尤其宫廷当中自当慎用,此等针术,便渐渐消亡了…”李正道,“臣请皇上赐臣恩旨,将此书借臣阅揽一个晚上,只要一个晚上便可以了,臣感恩不尽…”
皇帝的脸沉得可以滴出水来,摆了摆手,孙辅全便道:“李大人,你且退下,借书之事,容日后再说。”
李正是医痴,只醉心医术,还待再求,便在孙辅全的示意之下,总算看清了皇帝脸上的不善之色,只得告退。
索额图道:“这本书既是真的,这叔侄两人,谁在说谎看来一目了然了,严华章,你还有何话可说?”
严华章抬起头来,脸上却一片平静,他深深地施礼,“皇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医书虽然是真的,却可以被人利用在栽赃,奴才从未做过此事,今日才第一次见到了这本岐黄要略。”
严世建却道:“想不到咱们叔侄两人,都被这小女子连累,我已经是错了,华章,你何必再错下去?”
皇帝只垂了头去,冷声道:“索额图,传证人上堂。”
索额图应了一声喳,拍了拍手掌,被两名宫婢押了进门的,却是一个中年嬷嬷,她被推了跪倒在地,满脸张惶之色,礼过之后,索额图便问道:“你便是罪奴入宫为宫女子时,参与验身的嬷嬷?”
那妇人道:“没错,奴婢姓陈,罪奴入宫为奴,全是由奴婢携同另三位嬷嬷参与验身的。”
索额图道:“那么这一位珏主子,你可记得?”
陈嬷嬷抬起眼来,望了卫珏一眼,瞬即垂了头去,“奴婢哪能不记得,只是没有想到,她有这么大的造化,奴婢前日还和李嬷嬷谈起,说珏主子在一众罪奴当中,姿容算是绝顶的了,也难怪她会有这么大的照化。”
索额图冷冷地道:“别扯一些别的,我只问你,可是你替珏主子验身的?”
陈嬷嬷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奴婢,是另一位姓陆的嬷嬷,可这位陆嬷嬷早已故去了。”
索额图便向皇帝道:“皇上,臣仔细查过这陆嬷嬷的底细,此人的父亲是纳兰府的包衣奴才,进入宫中为宫女子,所从事的,便是这验身之事,其它倒没有什么奇的,奇的便是,自她生病身亡之后,她家里人便得一好大一座宅子,家里更获金银无数,成了乡间小小的财主。”
皇帝冷笑,“手段倒真是干净,这便是死无对证了。”
他冷冷的目光扫了下来,眼底极尽厌恶,似是瞧一眼卫珏,都觉肮脏,“孙辅全,还有什么人证,一并提了上来吧。”
孙辅全弯了腰道:“喳,奴才遵命。”
第二百五十六章 茵儿
他拍了拍手,殿外便有两人被押了进门,其中一位,是伺侯安佳怡的侍婢茵儿,而另一位,却是位身着四品官服的中年人,两人一齐跪倒,向皇帝行礼。
孙辅全道:“皇上,这位茵儿,是安常在死前服侍过她的宫婢,而这一位,便是安常在的父亲,则武府知府安顺德。”
皇帝微闭了眼道:“对质吧,是真是假,总要人心服口服才行。”
孙辅全便道:“安大人,你既已知道了女儿的下场,想必对以往之事不会再加隐瞒,且一一道来。”
安顺德朝皇帝行了大礼,眼泪纵横,“皇上,小女落得这样的下场,都只能怪微臣,一步错,步步皆错…”他侧过身子,眼底露出憎恨之极的光来,指着卫珏道:“她并不知道我们之间协定,为何你连她都不放过?”
他竟是几步冲上前来,扬起了手掌,便向卫珏打了去,只是还没到卫珏跟着,便被几名宫人拉住了,卫珏感觉到了脸上扫过的拳风,刮在脸上,火辣辣地痛,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定了安顺德,却是无言苦笑,心底的屈辱无边无际向她袭来,身子如跌落泥潭,不停地往下沉着,沉着。
安顺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交加,“皇上,是臣铸成大错,臣原是为了救人的,心想卫家只剩下了她一人,无论如何,也要保全了她的性命,微臣曾与卫凉有旧,曾受他大恩,他的女儿落难,微臣怎么也得伸把手去,因此,才请了这严世建来,替她恢复身形,让她入宫,微臣想着,她既使是入宫,也不过是幸者库罪奴宫女子而已,年龄一到,便会放出宫去,也算救了她一条性命,却没有想到,到头来,却害了微臣自己的女儿。”
他哭得老泪纵横,头磕在金砖之上,冬冬作响。
孙辅全道:“茵儿,你有何话可说?”
茵儿道:“皇上,自安常在入宫之日起,奴婢便伺侯着她,安常在性子温柔和蔼,与丽儿小主以及珏小主交好,三人皆常来常往,安常在喜做膳食,便常做了些吃食点心给各位小主试吃,奴婢们也跟着沾光,因此,奴婢们皆都喜欢和安常在在一起,安常在出了此等大事,奴婢真如晴天霹雳,真不知道老天爷为何要这样善心的人遭此大祸,因此,奴婢便听了孙公公之言,这几日反复想及安常在近一个月以来的言行,这才恍然发觉,这一个月以来,她容颜慢慢憔悴,饭食也少了许多,相反的,反而和珏小主走动得多了起来,又和珏小主商讨食谱,还得了珏小主一包调味料,说是自家秘传染脂香,将那调味料放入所制点心当中,定会美味无比,安常在喜欢研制食材,每做一样点心,总是自己试吃,安常在制作食物追求完美,有时制作不美味,便把那点心倒掉,奴婢瞧着,近一个月以来,她每一次都落了这调味料进入点心当中,奴婢在安常在的妆盒当中,找到了这把染脂香,已呈给了孙公公查看。”
孙辅全便道:“皇上,确实如此,奴才使人看过,那包所谓的调味料,里边便有竹玉花的成份,皇上,奴才已领了您的旨意,派人去查各位主子的寝宫,应当很快便有消息了。”
皇帝微微点头,讥诮而冰冷的眼神朝殿下望了过去,似是望着殿内诸人,又似是什么都没有瞧着,只道:“如此阴毒之法,竟出现在朕的后宫当中,朕倒要瞧瞧清楚,还有什么丧心病狂的主意没有使出来。”
话音未落,已有公公捧了个小小的盒子匆匆进殿,行礼之后道:“孙公公交代的奴才们都已查清楚了,果然在储秀宫其中一名主子的床榻之下找到了这个盒子,请皇上过目。”
那盒子放置在木盘子里呈了上来,递到了皇帝的跟前,皇帝微闻了闻,脸色便已大变,狠狠地瞧殿下跪着的卫珏望了去,冷声道:“这上边是什么味道,你自己且闻一闻!”
他一挥袖子,那盒子便飞了起来,直直地往下砸去,卫珏眼睁睁地看着那盒子朝她飞至,却不闪不避,那盒子确角的边缘一下子砸在了卫珏的额角,让她的额头冒出汩汩的鲜血,那鲜血从眉梢滴下,沿着她优美的眉形流到了面颊之上,使她眼帘之处腥红一片,透过那股腥,她望定了皇帝,那身穿明黄织绣龙袍的身影,竟也是腥红一片。
她心底一片惨然,只定定地道:“臣妾无话可说。”
孙辅全匆匆地走下殿来,亲手拾起了那盒子,还未放近鼻端,便闻到了那股淡然雅香,他心底一机灵,心知这是卫珏身上特有的香味,盒子虽被摔了一下,但依旧严丝密合,孙辅全试了许久,才将它打开,里边有碎屑一般的粉状物,他把那盒子递到严世建面前,道:“你且看看,有没有你所说的竹玉兰根茎?”
严世建伸出两根指头,捻着那堆粉未,又放在鼻端闻了闻,道:“没错,里边添加了竹玉兰。”
严华章见此,已是大为惊惶,茫然不知所措,大声地道:“二叔,你说什么,什么竹玉兰?”
严世建叹道:“华章,你的医术一向高出二叔不少,为何你却也走上了这条路?让咱们叔侄二人,都栽在了这女子手上?你叫二叔九泉之下,怎么向你父亲交待?”
严华章恨得咬牙切齿,却因脚折而动弹不得,指着他道:“二叔,你这么做,当心日后下了地狱,被人扒皮抽筋!”
严世建默默垂首,“华章,只要能救你一条性命,二叔既使被人扒皮抽筋又能如何?”
严华章目眦欲裂,拖了一双断脚向他爬了几步,便被人按住了。
皇帝听得不耐烦,道:“还不叫人堵了他的嘴,在大殿之中吵嚷,成何体统?”
索额图一挥手,便是内侍上前,反剪了严华章的双臂,随手一卸,便将他双臂卸下,拿了布巾子塞进他的嘴里,让他出不了声。
第二百五十七章 出事那晚
孙辅全再问茵儿,道:“你还看到听到些什么,且全都道来。”
茵儿便道:“安主子在出事前一日晚间,去了珏主子那里,是由奴婢伺侯着去的,她进了珏主子的记间之后,便让奴婢在房门口等着,自己走了进去,她进去的时间长了,奴婢怕误了回房时辰,被管事嬷嬷挑错处,便去提醒,来到房门前,便听见安主子说,她说…”
茵儿怯怯抬起眼来,似不敢再说了下去,孙辅全冷冷地道:“有什么话,还不尽实道来?”
茵儿便道:“她说,谢谢珏姐姐替她找了人来解决此事,可老天爷作崇,让她遭此大祸,也怨不得别人…奴婢听了这几句,便上前敲门,接了我家主子回去,当时想这几句话,仿佛没什么意思,可主子出事之后,奴婢细细一想,却只觉里面大有乾坤。”
安顺德恨恨地转脸朝卫珏望去,向皇帝道:“定是她为了灭口,为了隐瞒自己身份,才用这等方法将我的孩儿逼上绝路,她却不知,佳怡从不知道那山庄发生的一切,微臣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怎么会阻了她的前程?”他似是恍然大悟,“微臣记起来了,那一年,他们离开山庄之时,佳怡从外上香回来,正巧遇见她上了马车离去,但佳怡早已不记得此事了,就是因为这事,她才落得如此下场么?”
他花白的头发颤抖,身上的官袍起了阵阵涟猗,悲伤得不能自拟。
卫珏只觉满殿的灯光皆都昏暗了起来,额角之上的血一滴滴地流着,映得到处腥红一片,那赤金九龙金宝璀璨的宝座都成了红色,透着残忍与冰凉,这是一场残忍而冰凉的戏剧,在她面前展开,演出,置她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