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姑娘,你怎么这样?”太监着急,低喝一声,“陛下传召当然要紧,但途中见了丽妃娘娘,你总得过去拜见吧?”
江蕙道:“丽妃是穆王府献上的美人,对么?我过去绝不只拜见她那么简单,一定会有风波。”
太监心里咯登一下。
是啊,丽妃还真是穆王府向皇上进献的美人,家在深州,父亲和兄长全是穆王府属官……
太监往桥上看了看,头皮发麻。
他是奉命来传江蕙的,自然要把人及时带到皇帝面前,如果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丽妃这个宠妃什么事也没有,皇帝不忍怪罪,他这个传话太监可就这般好命,定受重责。
“那既然遇到了,总不能视而不见吧?”太监犹犹豫豫。
江蕙道:“你过去说一声,就说陛下紧急传召,耽误不得,改天再向丽妃请安。亲自跟丽妃说,说得神秘些,记住了么?”
这太监就是个传话的人,没什么主意,江蕙好像主人吩咐下人一样,语气柔和却自有威严力量,太监违拗不得,飞快的跑到桥上,陪笑道:“奴婢拜见丽妃娘娘。娘娘,奴婢有话说。”果然按照江蕙的吩咐,小声的、神秘的告诉丽妃,“娘娘,这女子是陛下紧急传召的,也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可不敢耽误了,让她改天去向您请安吧。”
在阳光下闪着柔亮光泽的鹅黄帘帷从里面被撩开了,露出一张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面孔。这丽妃姿容艳丽,神态妩媚,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狐狸眼,眼尾狭长,微微上翘,美目流转,勾结摄魄。
“多紧急的事啊,连拜见本宫也不能够?”丽妃懒洋洋的、嗔怪的说道。
她相貌生的艳丽,声音却另有一番风情,媚到了骨子里。
太监听了这声音,浑身骨头都酥了,一迭声的道:“奴婢这就去叫,奴婢这就去叫。”飞跑着又下来了。
“江大姑娘,你快和我一起过去。”太监催促。
丽妃人在轿中,头伸了出来,向着江蕙嫣然一笑,媚极艳极。
江蕙秀眉微蹙,“你一定要让我过去,我依你便是。只是若有什么后果,全是你承担。你记住了,丽妃不会轻易放我过去,到时候她在陛下面前随便找个借口便能为自己开脱,你倒霉定了。”
太监被江蕙说得惴惴不安,“我会留心的。”
江蕙摇摇头,轻移莲步,要随太监一起上桥。
丽妃在轿中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狡黠的、不怀好意的笑容。
安远侯府的千金小姐又如何?她是陛下宠妃,要整治江蕙,易如反掌。
“等这个千娇百媚的千金小姐上来,就说她冒犯了本宫,罚她在这里跪着不许起来。”丽妃得意的道。
蓝衣宫女有些迟疑,“娘娘,这人是陛下传召的,若是陛下问起来,娘娘如何回?”
就算丽妃得宠,但是敢于截下皇帝要见的人,这也太狂了些。
“无妨,我就跟陛下说,我以为陛下看上了这江蕙,我吃醋了,嫉妒了。”丽妃不在意的一笑,狐狸一般狡猾,“多大点儿事,撒个娇便能混过去。”
“也只有娘娘得陛下盛宠,敢如此行事。”宫女谄媚笑道。
丽妃更加得意。
她向桥下的江蕙望了两眼,笑吟吟的道:“你们就等着看吧,这个所谓的侯府千金,我让她怎样,她便要怎样,若违了我的话,我便让她死。”
她是穆王府进献的美人又如何,今非昔比,现在穆王府做不到的事,她能做到。
江蕙正要和太监一起上桥,淮王、潞王一起过来了。
淮王跃起两步,到了江蕙前面,“表妹,咱们又见面了。”
江蕙喜生两腮,“淮王表哥,遇见你真好。”
虽然淮王不过是很平常的打了个招呼,但江蕙却莫名感觉淮王是来帮她对付这个丽妃的,喜悦之情,悄然而生。
淮王素来镇静,这时俊美面容却微微泛红,“表妹,请稍等片刻,暂时不要上桥。”
江蕙并不知道淮王要做什么,却微笑点头,“好,我听表哥的。”
淮王深深望了江蕙一眼,抢步上桥,沉声道:“本王年轻,丽妃娘娘也年轻,不便私下见面。请丽妃娘娘避一避。”
“就是,我潞王殿下如此俊美,多少小姑娘见了我便会春心萌动,丽妃娘娘背着陛下偷偷见我,那可太不合适了。快让开,赶快让开!”潞王最会捣乱,这时也跳上桥,一脸坏笑。
宫女、太监目瞪口呆。
丽妃正自得意,被淮王、潞王给阻挡了,不由的暗暗咬牙。可她自轿中探出头来,看到淮王和潞王这两位俊美少年,又发不起脾气,声音不知不觉更媚更娇,“五殿下,潞王殿下,本宫在轿子里坐着不出来,不和两位殿下见面便是。”
“那也不成。你听到我的声音也会着迷的。”潞王大言不惭。
“谁听到你的声音也会着迷了?”丽妃虽爱潞王俊美年少,这时也满面通红,又羞又气。
“请丽妃娘娘避一避。若定要过这个桥,一刻钟之后,再次上来。”淮王用的是命令的语气,根本不容置疑。
“我若不让呢?”丽妃扬声道。
“我便把你扔下桥去!”潞王大喝一声,撸撸袖子便要动手。
潞王这个爱胡闹在宫里是人人皆知的,见他这样,宫女和抬轿的太监都吓得战战兢兢。
这丽妃要是真被潞王扔下水,潞王是皇帝的亲侄子,不一定有事,他们这些服侍的人是死定了。
“潞王殿下,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宫女太监一起央求。
丽妃吃了一惊,却不相信潞王真敢把她扔下水,“我是陛下的人,你侮辱我,便是侮辱陛下……”
“我是陛下的侄子,你引诱我却是为了啥?”潞王大叫。
他声音震天响,丽妃虽得皇帝宠爱,也吓得白了脸,“谁引诱你了?你,你这么胡说八道,你,你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你就是引诱我了。你要是不想引诱我,为啥故意挡着我的路,死活就是不走?”潞王邪邪一笑。
潞王声音越来越大,招得几个路过的宫女、太监人人侧目。
潞王若是胡闹,淮王总是会制止他的,今天却抱臂闲闲站着,任由潞王和丽妃胡搅蛮缠。
不光任由潞王和丽妃胡搅蛮缠,淮王还招手叫过一个小太监吩咐了几句,小太监道:“是,五殿下。”一溜小跑,去叫来了在附近巡视的御林军。
“谁在光天化日之下引诱两位殿下了?”御林军还没到,一个统领粗粗的嗓门就传过来了。
丽妃魂飞魄散,“快走,快走!”一迭声吩咐抬轿子的太监快走。
她再得宠,真让大批御林军听到潞王这胡言乱语,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啊。
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宠妃遇到无赖,也得绕道走。丽妃要折腾江蕙,她自以为凭着皇帝对她的盛宠是没事的,事发之后撒娇撒痴,抱着皇帝哭泣认错,总能糊弄过去。毕竟丽妃看到皇帝要召见一位美貌少女便吃醋了,年少无知做了过头事,也是人之常情,但丽妃和淮王、潞王掺合到一起,淮王俊美异常,潞王风度翩翩,已经年近五十的皇帝会不会多想,谁也不敢保证。
丽妃敢装着和江蕙吃醋,她可不敢让皇帝吃她的醋。让皇帝以为她和皇子有染,她必死无疑。
丽妃这样的身份,别的错都可以犯,就是不能让人怀疑她的贞节。
皇帝眼里可不揉沙子。
太监抬着轿子逃一般的跑了,御林军稍后过来,统领过来参见淮王、潞王,“敢问两位殿下,是哪个人这么大,胆敢以色相引诱?”
淮王道:“她坐在轿子里没露面,却不知是谁。”
潞王笑道:“听声音倒是娇滴滴的,本王还真有几分动心呢,哈哈哈。”
统领素知潞王惫懒,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属下职责所在,必须彻查。请两位殿下把方才的情形详细说说,不知两位殿下可得空?”
“阿颢,你记性好,过去详细讲讲。”淮王吩咐。
潞王爱胡闹,听淮王这么说,嘻嘻一笑,想着这还不是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嘛,这事好玩,高高兴兴的跟着统领到了树荫下,眉飞色舞的讲起来。
淮王客气的向江蕙道:“表妹,请。”
江蕙见淮王、潞王赶跑了丽妃,心情舒畅,含笑道:“多谢表哥。表哥,我去两仪殿了,改日当面拜谢。”
“我陪你一起去。”淮王和江蕙并肩同行,“万一再遇上讨厌的人,表哥替你打发了。”
“表哥真好。”江蕙甜甜笑。
丹阳郡主这个侄子一定很爱戴他的姑母,连带的对他姑母的继女都这般上心了。
这时天气渐热,今天天气晴好,太阳有些毒。淮王陪江蕙在河岸边的树荫下走着,叫来小太监吩咐了,不久之后,到了太阳地,小太监跑过来了,举着把淡紫色的伞撑开,替江蕙遮阳。
“多谢表哥。表哥,其实我不娇气的。”江蕙推让。
“小姑娘家,应该娇气一点。”淮王坚持。
江蕙虽然只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可她能带着阿若从深州逃到京城,岂是寻常闺阁弱女子?可不知怎么的,被淮王称为小姑娘,心里却起了异样的感觉。
“我很凶的。”江蕙笑道。
因为和穆王府作对,江蕙简直称得上一战成名,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安远侯府大姑娘性子野,蛮横厉害,凶名在外。
“你不凶,你只是在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亲人罢了。”淮王柔声道。
江蕙就要面见皇帝,本该很紧张谨慎的,这时心情忽然开朗,笑盈盈的问道:“表哥,我知道你希望安远侯府和穆王府井水不犯河水,两相无事。不过,如果有一天两家真的打起来了,你帮谁啊?一家是你亲叔叔,一家是你堂姑母,似乎亲叔叔更亲密些吧。”
“我帮理不帮亲。”淮王道。
“这般公正无私么?”江蕙嫣然。
淮王脸蓦地一红,道:“穆王叔叔不大讲理,我一向是知道的。丹阳姑母明理,这是我父皇都夸奖过的。”
“还是姑母更亲一些,对么?”江蕙眉眼弯弯。
“那是自然。”淮王眉目温柔。
远在永寿宫的丹阳郡主打了个喷嚏。
快到两仪殿了,江蕙脚步慢了下来,“表哥,陛下和你一样,也是帮理不帮亲么?”
“我父皇是天下共主,所思所想和常人不同,无从揣测。”淮王告诉她,“我只知道,他对姑父很看重。”
江蕙要过了片刻才明白过来,淮王所说的姑父就是安远侯江峻熙。
这门亲戚,江蕙暂时还有些不习惯。
☆、042
到了两仪殿外, 守门的太监见了淮王忙行礼,“拜见淮王殿下。”淮王问道:“谁在里面?”太监道:“陛下召了何相、苏相、安远侯、仝尚书,对了, 项城王殿下方才也进去了。”
淮王轻声告诉江蕙, “表妹,仝大人是礼部尚书。”
“明白。”江蕙会意点头。
是礼部尚书, 而不是刑部尚书,可见皇帝把穆王府和江蕙的这桩公案归于什么范畴了。
江蕙被一名执事太监带了进殿。
殿宇恢宏, 阳光映在黄色琉璃瓦上, 流光溢彩, 耀人眼目。
殿门宽阔凝重,江蕙苗条的身影被映衬得格外柔弱,楚楚可怜。
皇帝并没有召见淮王, 但淮王忽然想到有一件公事拿不定主意,要面见皇帝请示,便叫过小太监吩咐了。小太监不敢怠慢,忙进去禀告。
正殿之内, 皇帝在宝座上坐着,何相、苏相、仝尚书立在左首,安远侯、项城王立在右首, 气氛却比在大朝会随意多了,并没有那么隆重。项城王面带羞惭,“……陛下,这便是臣奉父王之命带人追击江姑娘的经过了。她买下那座旧桥, 当着臣的面将之炸毁,河岸边的船全买来烧了,又聘请习水性之人阻拦。故此,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飘然远去,不能完成我父王交付的使命。”
皇帝年近五十,修眉俊目,身形矫健,丝毫不显老态。这时并非大朝会,在场的全是重臣近臣,他比平时随和多了,微微一笑,道:“峻熙,你这个大女儿是学过兵书战策吧?这行事作派,像你。”
江峻熙恭敬的道:“小女幼时贪玩,有一段时日,我只要一回家,她便要拉着我陪她玩打仗。其实指挥的全是木头兵罢了。”
“玩的倒也别致。”内朝不比大朝会隆重,随意得多,何相笑着说道。
苏相道:“想必一定是江侯爷赢吧?”
安远侯摇头,“并不是这样。是小女赢。”
“这可奇了。”安远侯这话一出口,不光何相、苏相,就连以稳重老练闻名的礼部尚书仝庆也觉得稀奇。
安远侯被称为百年难得一遇的帅才。以他的本事,就算是指挥木头人打着玩,也不能输给一个小姑娘吧?
众人都看着安远侯,安远侯脸上现出无奈的神色,“小女若是输了,便不服气,定要接着再打。她若不赢,我什么事也做不成,连饭也吃不上……”
“原来是这样。”众人粲然。
皇帝也是一笑,“峻熙做事何等凌厉果断,到了爱女面前,却也束手无策了么。”
安远侯笑,“她人不大,主意不小,输了就是不服气,口中只管嚷嚷。‘再来,再来!’我若想偷偷溜走,她便从抱着我不放;我若坐下来写字,她便攀上桌椅将纸笔收了;想喝杯水都不行,她会把我的手指头一一掰开,把水杯夺过去。总之就是要陪她玩打仗,什么时候她赢了,才算完。”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安远侯。”何相、苏相等人越听越奇。
安远侯人物俊美,性情冷清,平时沉默寡言的,谁也想不到他竟是位溺爱女儿、拿淘气女儿没办法的父亲。
“李颀,你父王现在如何?”皇帝问道。
皇帝问的虽然是“你父王现在如何”,但在场众人都知道,皇帝问的其实是“你父王现在的态度如何”,都凝神静听。
项城王忖度了下形势,面色诚恳,“陛下,我当时虽然又气又急,深感有负我父王所托,但看到江姑娘命人又牵过两匹骏马,知道她要三匹马换着骑,星夜赶回京城,却又五味杂陈,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平心而论,我父王心疼爱子受伤,舐犊情深,执意追究刺客家属,自然是人之常情,可江姑娘也是为了保护她的亲人……我,我……”
项城王低下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他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众人在意的其实只有一句话:“执意追究刺客家属”。看来,穆王还是纠着不放,一定要把那个名叫杜若的小女孩儿抓回去。
杜若如果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女儿,那很可能就算闹开了,就算尽人皆知,穆王府也能大摇大摆把人抓回去,官府不过问,旁人不追究。但杜若是江蕙的妹妹,江蕙无论如何都要保杜若,事情就有些不同。
安远侯方才貌似是在说家常,但他的意思很清楚了:他是个溺爱女儿的爹。如果有人要欺负他女儿、和他女儿作对,他一定不答应。
杜若现在就住在安远侯府,想要抓这个小姑娘,得先过了安远侯这一关。
本来只是穆王府要抓个平民百姓家的小姑娘,现在事情却演变成了穆王府和安远侯府之争。这么一件小事,要劳动皇帝亲自过问了。
“陛下,江姑娘现在殿外侯着。”太监进来禀告。
“宣。”皇帝声音淡淡的,却自有威严之意。
太监答应着出去,不多时带了一位紫衫少女进来,盈盈下拜,“参见陛下。”
何相、苏相、仝尚书等人见这紫衫少女身材苗条袅娜,声音清脆娇柔,一时之间,很难把江蕙这个人和她做过的事联系在一起。
明明是位窈窕佳人,为什么行事作派之凶猛,更胜于须眉男子?
皇帝道:“起来吧。过来让朕看看,你和你父亲像不像。”又道:“这里是内朝,不是大殿,不必太拘束了。”
“是,陛下。”江蕙缓缓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
皇帝看了江蕙两眼,又仔细瞅瞅安远侯,不觉微笑,“峻熙,你闺女和你不光行事作派像,长得也很像。”
安远侯自豪之意,溢于言表,“小女年幼之时,我常常抱她出去玩耍,便是遇到素不相识之人,也知道我们是父女。” 提起女儿他话也多了,有些啰嗦,“小女聪慧,不到一岁便会叫爹爹了。只要我一抱着她,她便不停的叫爹爹,乖巧极了。”
何相、苏相等人都是无语。
是啊,你一个大男人如珠似宝的抱着个小女娃娃,那素不相识的人只要不是傻子,也应该知道你是小女娃娃的爹吧。再说你闺女都会叫爹了,她开口叫你,谁还不知道你们是父女?
“陛下,永城王在殿外长跪不起,求见陛下。”太监惴惴不安的进来禀报。
项城王心里咯登一下。
这个不长脑子的李颖,他又想做什么?这里可是两仪殿,是陛下和朝中重臣商议政事的地方,不是庄太后的永寿宫啊。
项城王唯恐永城王还像在深州似的横蛮无礼,不禁额头冒汗。
“陛下,臣惶恐。”项城王膝盖一软,跪下了。
“与你无关。”皇帝今天心情应该很好,并不计较。
皇帝命太监把永城王带进来。永城王才进到殿里,就扑通一声跪下了,声泪俱下,伏地大哭,“陛下,我父王都气病了啊,我父王一气病,皇祖母心疼得也要病倒了,您就忍心看着皇祖母和我父王这样么?陛下,您下令把那个名叫杜若的小丫头交给穆王府吧,我父王仁慈为怀,也不会真的将她怎样,等到气消了,自然原封不动的放她回来。陛下,求您了,您快下旨吧,您这一下旨,便救了我皇祖母和我父王两个人,这可全是您的亲人啊……”
永城王这通哭诉,看起来是没完没了了。
皇帝似笑非笑,向身边一个太监看了一眼。那太监向前两步,正色道:“永城王殿下,这里是两仪殿,是内朝,至尊面前怎可如此失态?你失仪了!”
永城王受了这番呵斥,老实多了,忙直起上身,拭拭眼泪,“臣失仪,请陛下责罚。”
皇帝道:“朕罚你好好说话,不许再哭哭啼啼。”
永城王满面羞惭,“是,是,好好说话,好好说话。”不敢再声泪俱下的表演了,把他方才的话意又说了一遍,总之还是穆王气病了,庄太后心疼儿子也快病倒了,让皇帝顾念穆王和庄太后,赶紧下旨把小阿若抓了,送给穆王。
这里站着两位宰相,一位尚书,皇帝自然不会让他们闲着,“何卿,苏卿,仝卿,你们说说。”要听听他们的意见。
苏相思索过后,道:“陛下至孝,宽太后娘娘的心,令太后娘娘无忧无虑,颐养天年,在陛下心中自是第一要务。况且穆王殿下仁爱,也不会真的将杜家那小女孩儿如何了,让杜家小姑娘到穆王府一游,既全了穆王殿下的面子,又安了太后娘娘的心,且全了穆王府和安远侯府的情份,岂非三全其美?”
苏相是名美男子,这番话说得也很漂亮,好像真的是在为皇帝、太后、穆王、安远侯每个人着想似的。
仝尚书沉吟道:“苏相所言,颇有道理。”
孝道大于天。庄太后因为这件事都快病倒了,那还得了,别的事都赶不上庄太后的凤体要紧,还是先为太后着想吧。
何相思索良久,方缓缓的道:“苏相、仝尚书所言,自然极有道理。臣以为,还应将穆王世子被刺原因、经过等一一详查,查明之后,依照律例处理。”
阿若要不要交给穆王府,不看穆王是不是气病了、庄太后是不是急病了,要看律法。如果阿若的父亲真的犯了罪,而且他犯的罪依律要牵连家属,这时候才要交给穆王府。
“太后娘娘的身体要紧。”苏相客气的表示反对。
“是啊,太后娘娘的身体要紧。”仝尚书也说道:“虽然穆王殿下行事有些……呃,但还是太后娘娘身体要紧。若太后娘娘娘因此病倒了,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仝尚书为人虽有些古板,但年过六十,德高望重,他这么一说,何相沉默了。
穆王的为人行事仝尚书也是知道的,也是不赞成的,但庄太后就是心疼这个小儿子,如果放了杜若,真的是穆王气病,太后急病,后果可就严重了……
永城王虽然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但他侧耳倾听,见何相、苏相、仝尚书这三位重臣是这样的态度,以为胜利在望,大喜若狂,高声道:“是啊,若皇祖母病倒了,谁担得起这个责任?陛下,您就快下旨吧!”
江蕙一直螓首低垂,这是蓦然抬头看了永城王一眼,美目之中,怒火闪烁。
“江姑娘,你有什么话说?”皇帝问江蕙。
“陛下您还问她做什么,直接命她交人就行了!”永城王太兴奋了,手舞足蹈,大声叫道:“她若不交人,皇祖母病了,唯她是问!”
江蕙秀眉微扬,朗声道:“陛下,臣女以为应将永城王绑了,交由有司治罪,以惩诫天下不孝不法之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永城王大怒。
江蕙一声冷笑,“你口口声声说我若不交出阿若,穆王会因此气倒,太后会因此病倒,你这是恬不知耻,不惜用最恶毒的用意揣测你的父王和皇祖母,更是在无耻污蔑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母仪天下,仁慈为怀,视天底人为子民,她会为了一已之私,视人命如草芥么?穆王是她的亲生子,她知道心疼爱惜,别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不是人命,是她用来哄穆王开心的玩具么?我才晋见过太后娘娘,她明明是位慈祥仁爱的老人家,你是她的亲孙子,却要污蔑她无视百姓,无视公理,无视律法,你到底是何居心!”
“你胡说!”永城王差点蹦起来,“陛下讲孝道,孝道你懂不懂?“
江蕙冷冷的打断了他,“‘于礼有不孝者三者,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太后娘娘受万民供养,若是和寻常妇人一样只知疼爱亲子,而将万民抛于脑后,你还劝陛下阿意曲从,岂非陷陛下于不孝,陷太后于不义?像你这样不学无术,还有脸来跟我讲孝道!”
“你这个伶牙利齿的丫头,没理也能让你讲出道理来。”永城王气急败坏。
何相、苏相、仝尚书三人听着江蕙的话,都是脸色微变。
何相对江蕙真是另眼相看。这姑娘词锋如此锐利,却不肯反驳何相、苏相和仝尚书,火力全部对准了永城王,这分明是不愿无故树敌的意思了。小小年纪,怎地思虑如此周全?
仝尚书是个直性子,伸手抹抹额头的汗,“这姑娘若是当面驳我,我可就狼狈了。”
苏相温声道:“哪里,仝大人谦虚了。”不由的多看了江蕙两眼,心中暗暗叹息。
安远侯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女儿,不一般啊。别的不说,单是在皇帝面前敢于侃侃而谈,这份胆气,寻常闺秀便断然没有。
永城王对皇帝还是有畏惧之心,但他这个人太蠢了,被江蕙驳得没话说,恼羞成怒,声音不知不觉就高了,“连对我皇祖母尽孝你也有话说,你有何居心!”
“你先弄清楚什么是孝,再出来讲话吧。”江蕙面色鄙夷,“还有,陛下在此,请你声音不要太高,不要太刺耳,以免惊扰到了陛下。”
项城王早急得不行了,这时也小声的劝永城王,“陛下不喜人哭哭啼啼,大喊大叫,你难道不知道?”
永城王气得头晕眼花,但到底还是惧怕皇帝的,喘着粗气,不敢再说话了。
皇帝命何相、苏相、仝尚书三人再议此事。
苏相还是方才的意见,“太后凤体安康,才是第一要务。”
仝尚书抹汗道:“臣向来愚钝,请陛下允许臣多想想。”
皇帝知道他自来如此,倒也不以为怪。
何相为人谨慎,思量良久,正要开口说话,淮王缓步而入。
皇帝对淮王这个儿子明显偏爱,笑道:“你说有公事未决,要向朕请示,是什么了不得的公事?”
淮王道:“不急。等父皇忙完了,孩儿再请示。”
“父皇哪有忙完的时候。”皇帝微笑摇头。
多少军国大事等着他处理,皇帝要想闲下来,也是不容易。
淮王道:“不是什么大事。”
他冲永城王努努嘴。
淮王打了永城王之后便向皇帝坦白了,皇帝见他这样,知道他是少年人心性,打着请示的名义来看永城王的笑话,一笑置之,并不在意。
永城王见淮王来了,气得直咬牙。
永城王虽然愚蠢,但他凭直觉也知道,他和淮王算是结下梁子了,淮王这是来和他捣乱的。
果然,淮王拜见过皇帝,便欣然向众人说道:“方才江姑娘在永寿宫大显身手,诸位听说了么?宁国夫人心跳骤停,是江姑娘妙手回春给救回来的。”
“心跳骤停?”何相大惊。
“对,心跳骤停。”淮王微笑看着他,“宁国夫人实在幸运,她没有呼吸的那一刻,江姑娘正好到了永寿宫。江姑娘虽然小小年纪,但因为她母亲冯夫人昔年曾救治过同样的病人,江姑娘听冯夫人讲述过具体情形,便依着冯夫人当年的做法,顺利将宁国夫人救醒了。”
冯夫人。何相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何相情不自禁向江蕙看过去。
江蕙嫣然一笑。
江蕙相貌像安远侯,但她这嫣然一笑,却隐隐可见当年她母亲的风采。
☆、043
永城王忽然想到永寿宫发生的事, 对淮王怒目布视。
这个李颎太可恶了,他特地赶在这个时候来说什么心跳骤停、冯夫人,就是来提醒何相、告诉何相:当年救何相母亲的人找着了, 江蕙的母亲, 正是何老夫人的救命恩人。何相事母至孝,知道了江蕙的身份, 他还能不偏不倚么?肯定向着安远侯府,肯定和穆王府作对啊。
永城王恨淮王坏了他的事, 瞪着淮王, 目光凶狠。
淮王一笑, “二堂兄,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么?”
永城王皮笑肉不笑, “没有,你想多了。”
“如此甚好。”淮王颔首。
项城王在一边是干着急没办法。唉,当着皇帝的面这么瞪淮王,淮王不会少一根毫毛, 皇帝心里却会不舒服,这又是何苦呢?这是给穆王府招黑啊。
苏相、仝尚书只知道宁国夫人是服侍庄太后多年的旧仆,听说江蕙救了宁国夫人, 觉得宁国夫人能捡回性命,江蕙能借此机会搏得庄太后的好感,两个人运气都很好,却没往别的地方想, 各自夸了江蕙几句,便又重新说回正题,“何相爷以为呢?”又回到穆王府和安远侯府这桩公案。
何相道:“方才我已经说过了,应将穆王世子被刺原因、经过等一一详查,查明之后,依照律例处理……”
永城王一脸警觉,叫道:“何相爷,你可不能徇私啊。”
“老夫哪里徇私了?”何相虽然涵养好,但被永城王这么一说,也沉下脸来。
文官的声誉最要紧,当着皇帝的面说何相徇私,谁受得了。
项城王在一旁急的汗都快下来了。
这个永城王,他也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就学不会说话呢?怎么就这么笨呢?
项城王有心替永城王辩解几句,但知道永城王向来自负,恐怕自己一开口,反而会遭到永城王的训斥,让事情更加糟糕,只好低头不语。
永城王自己也觉得不对劲,忙挤出丝笑容,“何相,我方才辞不达意了,我的意思其实是,何相不要偏向安远侯府……”
“我只说依照律例处理,永城王殿下便以为我要偏向安远侯府,这可奇了。”何相面带惊奇之色,“莫非永城王殿下以为穆王府行事不合律法么?否则怎会有如此奇怪的说法?”
“对啊,永城王你心虚吧?否则,为什么何相一提依律处理,你便气急败坏了?”江蕙大力赞成。
“永城王殿下的反应,确实奇怪了些。”安远侯沉稳平和,话意却也是顺着何相说的。
仝尚书性情憨直,也道:“的确如此。永城王殿下,敢问穆王世子到底是如何受的伤?真的有刺客向他行刺么?”连穆王世子是否真的被行刺都怀疑起来了。
“自然是真的。”永城王又气又急。
“陛下,臣想请永城王殿下将世子遇刺的经过详细讲述一遍,请陛下恩准。”何相生气过后,冷静异常。
“陛下,臣请求将项城王暂时带离这里。”安远侯也站了出来,“先请永城王殿下讲述一遍世子遇刺经过,之后再请项城王讲述一遍,两遍讲完之后,事情应该很清楚了。”
永城王气急,“江侯爷,你是说我和我三弟会撒谎么?”
“殿下说哪里话。”安远侯客客气气的,但他身材高大,杀伐决断,自有凛然之意,“我并不是怀疑两位殿下撒谎,只是世子遇刺这件事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了,时日越久,记忆越模糊,我怕两位殿下记忆有误,叙事不完整,故此才想将两位殿下分开。两位殿下一先一后讲述事情经过,两边的说法合上一合,真相会更清晰。”
“说到底,你还是信不过我们哥儿俩。”永城王脸成了猪肝儿般的颜色。
江蕙哧的一笑,“方才何相话才出口,永城王殿下便出言反对;现在我父亲有此提议,永城王殿下又是顾虑重重。这可就耐人寻味了。永城王殿下,你若是心里没鬼,又何必如此?”
淮王朗声道:“三堂兄,为了证明你们心里没鬼,请你这就出去吧。等二堂兄讲完了,再请你进来。”
项城王左右为难,“这,这……”实在不想出去,但是看这个情形,不出去怕是不行了。
苏相眉头微抬,似乎想说什么,但忖度了下周围的形势,还是默默无语。
皇帝冲淮王招招手,淮王快步过去,皇帝问他,“小火,是你打了李颖吧?”
“是。”淮王点头。
当然是他打的永城王了,难道还能让永城王那个笨蛋打到他么。
皇帝不解,“是你打的他,你怎会还这么大的气?没打痛快?”
“没过瘾。”淮王实话实说。
皇帝不由的摇头。穆王府和安远侯府这两家已经够瞧的了,再加上一个淮王,水岂不是更浑了。
“小火,你老实呆着。”皇帝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