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忙安慰她道:“咱们和西院那家人可大不一样。你爹和侯爷是亲兄弟,父母在不分家,从古至今都是这个规矩。既然不分家,自然住在一起,你祖父祖母在哪儿,咱们一家人便在哪儿。咱们跟着侯爷郡主一起住在安远侯府是天经地义的。西院那家人一则本就离得远了,是分过家的侄子,二则江甲做了那样没天理的事,连你祖父那样面慈心软的老人家都寒了心,心灰意冷,不再管闲事。要不是江甲太过份,也不至于到这一步。”
“娘说的是。”江芬脸色好多了,“虽然大姐姐带了杜家那个小女孩儿回来,确实给安远侯府添了很大的麻烦。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勾结外人到内宅来生事啊,这不是吃里扒外么?太可恶了。”
“谁说不是呢?”吴氏道。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私房话,吴氏仔细想了想,低声交代江芬,“你大伯和你原来的大伯母冯氏,就是你大姐姐的母亲,原本是极恩爱的夫妻。后来虽然分开了,侯爷另娶,冯氏另嫁,不过看样子侯爷对你大姐姐还是很疼爱的。女儿,你是府里的二姑娘,凡事退让些为好,明白么?”
“知道,我让着大姐姐。”江芬不情不愿的道。
吴氏心疼爱女,轻抚江芬的秀发,长长一声叹息。
吴氏这么交代着江芬,小跨院里,孙姨娘也一再告诫江莲,“你可别跟江芳那没眼色的人学,瞧瞧,江芳这不是硬生生被赶出侯府了么?大姑娘就是老太爷老夫人的心头肉,就是侯爷的宝贝女儿,咱们可得罪不起,你千万莫要惹到大姑娘。”
“我知道。”江莲一脸艳羡之色,“西院那位一直狂得很,我心里恨她,就是拿她没办法。大姐姐昨天说要把她赶走,今天就把她逐出京城了,多有本事啊。像大姐姐这样的人我哪敢得罪,巴结还来不及呢。”
“你巴结大姑娘就对了。巴结上了她,得有多少好处。”孙姨娘笑道。
“我想巴结,就是巴结不上。你不知道,阿若跑过去玩水,我想着这是个表现的好机会,立即提起裙子想跟过去,可大姐姐她不让啊。她说阿若会游水,有分寸,用不着我。”江莲苦恼。
孙姨娘叹气,“本想着大姑娘回府,你能跟着沾沾光的,现在看来竟是不能够。唉,这个大姑娘看着凶,其实没心计。她都快及笄了,也不想想她的终身她的前程,整天就为了她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白费心机。同母异父,就是不同姓氏啊,都不姓一个姓,有什么好亲近的?况且有那么个妹妹,哪个高门大户敢聘她过门?她若是个有心计的姑娘,这会儿应该把她那个妹妹藏起来,跟郡主要最时兴的衣裳首饰,四处打听哪家有雅集诗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过去露个脸,搏得夫人太太们的好感,这样才会有媒人上门,终身才有着落啊。”
江莲下气,“大姐姐偏偏不这样。她天天就在府里带她那个妹妹了,一个五岁的小娃娃,什么事也不懂,交给乳母带不就行了么?我真是不明白她。”
孙姨娘想了想,给江莲出主意,“你若闲着没事,便到稻粱园附近转转,若能遇着你大姐姐,或是她那个小妹妹,便趁机搭话,莫要胆怯。对了,你大姐姐不是很疼爱她那个小妹妹么,你做件漂亮的小孩儿衣裳送过去,说不定她便感动了。”
“对啊。”江莲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我的针线活儿还拿得出手,做件小孩儿衣裳不在话下。”越想越觉有理,笑道:“我回去找找衣料,这就动手。”
“你哪里有衣料?”孙姨娘嗔怪。
江莲的四季衣裳自然有公中给,每个月也有二两银子的月钱供她零用。但在这偌大的侯府度日,不说人情往来了,单是打赏下人也是一笔开支,江莲好面子,那点儿月钱根本不够用,时不时的要孙姨娘接济她。衣料那更是不可能攒下来的,江莲一年四季都嫌没衣服穿,她房里要是能找着用不着的衣料,那才是稀奇呢。
江莲脸不觉红了,吐舌笑,“估计回去也找不着,我方才竟把这个给忘了。对了,你这里一定有小孩儿衣料,你不是天天都在给弟弟做衣裳么?”
孙姨娘横了她一眼,“你平时若是省着点儿用,也不至于一文钱都攒不下来,连一块衣料也攒不下来。钱到用时方恨少,现在你明白了吧?”唠叨了几句,打开箱子,在里面仔细的捡了捡,细绸缎的料子舍不得给江莲,挑了又挑,最后给了江莲一块湖蓝色的布料,“小女孩儿穿这个可以。”
“有点粗糙。”江莲摸了摸,不大满意。
孙姨娘也觉得料子不够好,但好的料子她要留着给她唯一的儿子江畴,舍不得给,“阿若是从乡下来的,她从前的衣服也不会多讲究,粗糙些也无所谓,你活儿做得细致些,心意到了就行。”
“好吧,听你的。”江莲想了想,觉得这话有道理,便不再说什么了。
江莲有了这个好主意,一会儿也等不得,立即便想去稻粱园,“我去给阿若量量肩、腰什么的,才好动手裁剪啊。”
孙姨娘自然是赞成的,“快去吧。这是正经事。”
江莲喜盈盈的拿了衣料,带了两个小丫头,便往稻梁园去了。见到江蕙,陪笑说明来意,江蕙微笑道谢,“三妹妹有心了,多谢。你这份情意我心领了,小衣裳却是用不着,阿若衣裳够穿的。”
江莲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大姐姐,我是真的想对阿若好啊。”
江蕙略一思索,慢慢说道:“郡主方才差人问我,营阳侯府的春日雅集我想不想去。我方才拒绝了。不过,我可以告诉郡主,既然营阳侯府送了贴子,也不要却了人家的好意。我不去,妹妹们可以去。”
“真的么?”江莲又惊又喜,激动难以自持。
她要巴结江蕙,要给阿若做衣裳,为的不就是江蕙肯提携她,有宴会带着她,好让她有抛头露面的机会么?姑娘再美,养在深闺人不知也是不行的啊。
“自然是真的。”江蕙淡淡一笑。
“我,我,我省下月钱买好料子,给阿若做漂亮的小衣裳……”江莲高兴得都有点结巴了。
“多谢,不过真的用不着。”江蕙拒绝了。
“大姑娘,大姑娘!”一个侍女提着裙子,慌慌张张的跑进稻梁园。
“绿莹,怎么了?”江蕙认得这侍女是丹阳郡主身边的,眉头跳了跳,忙问道。
“大姑娘,永寿宫来了个太监传太后娘娘的旨意,让你……让你明天进宫……”绿莹是跟着丹阳郡主从齐王府陪嫁过来的,当年还是个小丫头,现在年龄也不大,跟江蕙差不多的年纪,说到江蕙要到永寿宫见太后,很是难过,眼圈微红。
庄太后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要见江蕙,必定是永城王在她面前告了状的。庄太后见召,江蕙不能不去,江蕙明天这趟永寿宫之行一定凶险,让人悬着心。
“瞧你这模样,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江蕙笑道。
绿莹吸吸鼻子,“大姑娘,太后娘娘是永城王殿下的嫡亲祖母……”
“太后娘娘母仪天下,大公无私,快把你那些不必要的忧虑收起来吧。”江蕙顺手取过手帕,替绿莹擦了擦鼻子。
她这个动作自然流畅又优美得体,如果没有心事,看在眼里一定觉得赏心悦目。
江莲呆呆站在一边,急得都快哭了。唉,为什么她才看到一丝光亮,立即便来了这件倒霉的事?江蕙奉如入宫见庄太后,表面装得没事,心里早不知道慌成啥样了,还有心思顾得上跟丹阳郡主说请贴的事么?明天江蕙要是能平安回来还好,如果她在永寿宫……回不来了,那方才的美梦就成了泡影……
“大姐姐,你,你,你不会有事吧?”江莲哭丧着脸,战战兢兢的问道。
“没事。”江蕙神色淡定。
丹阳郡主身边另一个侍女漫喜匆匆来了,“大姑娘,淮王殿下来了,郡主让您过去见见。”
绿莹眼睛亮了,连语气中也有了欢喜之意,“淮王殿下对宫里的情形最熟悉不过,大姑娘见了淮王殿下,必定收获甚丰,对明日的永寿宫之行,大有帮助。”
江莲心怦怦直跳。淮王殿下来安远侯府了,这可是位皇子呢,太子的同母弟,将来的地位就跟穆王爷似的,威风着呢。若能见着这样的皇室贵胄,若能入了这位淮王殿下的眼,以后定是前程锦绣,青云直上,攀龙附凤不再是梦想……
“我陪大姐姐一起去!”江莲毛遂自荐。
“不必,我一个人可以。”江蕙婉言谢绝。
“姐姐,你一个人要去做啥呀?”阿若骑在灰灰背上,怀里抱着个才拔-出-来的白萝卜,兴高采烈的回来了。
灰灰没有跑,慢悠悠的迈着步子,阿若骑在狼狗背上,倒是不颠簸。
“我去见淮王殿下。”江蕙把妹妹从狼狗背上抱下来,笑着告诉她。
“淮王殿下,那不是我表哥么?”阿若眉眼弯弯。
她记性很好,江蕙提起淮王,她便立即想起来了,记得那是她认过表哥的人。
“是。”江蕙虽然觉得淮王这个表哥实在是一表三千里,离得也太远了点儿,但阿若看样子蛮高兴的,江蕙不忍扫妹妹的兴,微笑点头。
绿莹、漫喜都有点儿晕,江莲瞠目结舌。
淮王殿下是阿若的表哥,这是从何说起?没听说过杜家有这门亲戚啊。
“我和姐姐一起去。”阿若热情的冲姐姐伸开小胳膊,“我要带灰灰一起,让充哥哥和灰灰认识一下。灰灰肯定会喜欢充哥哥的,充哥哥长得好看呀。”
“淮王表哥确实俊美不凡。”江蕙嫣然,抱起阿若,让她骑到了灰灰背上。
“灰灰,不许跑,驮着阿若慢悠悠的过去。”江蕙命令道。
灰灰咆哮了几声。
阿若嘻嘻笑,“灰灰答应了,姐姐放心吧。”
江蕙牵着灰灰,阿若骑在灰灰背上,“走吧,去见淮王表哥。”
绿莹和漫喜晕头胀脑的跟在后头,江莲踉跄两步,坐到了一张石凳上。
江蕙她就这么着带阿若见淮王殿下去了么?她和淮王殿下这位“表哥”可真是不见外啊……
☆、034
惊骇、讶异、好奇、惶恐、迷惘等种种情绪袭向江莲, 她神色茫然,眼神呆滞,整个人都迷糊了。
江莲带着侍女上了山坡, 看到江蕙和阿若在柳树下缓缓走过, 阿若笑得跟朵花似的,一路撒下银铃般的笑声。
江莲眼中闪过丝不甘。
她是江家庶女, 诸事不顺,不管想要什么都要靠自己苦心争取, 江蕙是安远侯亲生女儿, 她和江蕙没法比, 这一点她也认了。可阿若一个父母双亡、到江家来投亲靠友的小丫头凭什么也过得这么自在,凭什么也比她强了无数倍?阿若姓杜,在安远侯府就是个外人, 她江莲再不济也姓江啊,为什么连阿若也比不上了。
侍女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块蓝色的衣料。
江莲目光落在那块衣料上,忽然一阵心酸。唉,她都卑微到靠给阿若做衣裳讨好江蕙了, 可惜才看到点儿成效,江蕙明天就要被庄太后给召进宫了,吉凶未卜。
“我为何如此命苦?”江莲是个漂亮的姑娘, 虽然出身差了些,却对自己的美貌、聪慧很有信心,一向还是开朗的。到了这时,在山坡上吹着冷风, 看着无忧无虑的阿若,竟然自伤自怜起来。
阿若骑在灰灰背上笑得跟朵小喇叭花似的,根本不知道她无意之中,严重打击到了这位江莲姑娘。
“灰灰,等下你见了充哥哥要礼貌些,充哥哥蛮斯文的。”阿若趴下来搂着灰灰的脖子,亲呢和它说着话。
灰灰吼了几声,也不知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江蕙吩咐绿莹,“你先回去禀告郡主。”绿莹便不在身后跟着了,答应了一声,提起裙子小跑着回去了。
客厅之中,丹阳郡主含笑陪淮王坐着,江蓉小姑娘手里拿着个会走路的小人儿,喜欢得跟什么似的,“淮王表哥你真好。你给了我三个小人儿呀,我和四姐姐、阿若一人一个,刚好够分。”
江略坐在妹妹身边,慢条斯理的对淮王说道:“表哥,我平时是和我三哥四哥五哥还有李家表哥一起玩的,总共五个人。”
他并没有开口向淮王要小人儿,不过他的意思谁又不明白呢?他平时一起玩的人有五个,这是向淮王要五份礼物了。
“阿略,哪有你这样老实不客气的?幸亏这是你淮王表哥,若换了别人,该笑话你了。”丹阳郡主也知道江略的意思,嗔怪的说道。
“跟表哥何必客气,又不是外人。”淮王微笑道:“阿略,这小人儿是从外国来的,数量不多,我回去让人找找,再找五个出来。”
“好啊。”淮王的答复让江略很满意。
绿莹进来曲膝行礼,陪笑把江蕙的话说了,“……大姑娘这便过来了,阿若小姑娘骑着灰灰也来了。阿若小姑娘说,要介绍……要介绍……”下面的话不大敢说出来,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满脸通红,忐忑不安。
“介绍灰灰和淮王表哥认识,对么?”江略知道阿若的性子,猜也猜得到阿若要做什么了。
“是。”绿莹怯怯的、低声的道。
绿莹极为惶恐,在厅里服侍的其余人等也是心中惴惴。淮王殿下是什么身份,阿若小姑娘带只狼狗来,介绍狼狗和淮王殿下认识,太失礼了啊。
别说这些个下人了,就连丹阳郡主眼皮也跳了跳,神色微变。
淮王在齐王府为江蕙解围,丹阳郡主倒不觉得太意外。丹阳郡主耳聪目明,宫里的情形她是略知一二的,庄太后偏爱穆王这个小儿子,连带的对穆王一系的孙子都比诸皇子更亲近、更纵容。淮王若因此对永城王不满,又有什么稀奇的?这不是人之常情么。况且安远侯江峻熙是皇帝宠信的大臣,连杭皇后、太子也想要拉拢,淮王自然要帮着他的亲大哥。有以上两个原因,淮王会下永城王的面子、偏帮江蕙,其实是情理之中的事。
虽然如此,但丹阳郡主毕竟只是淮王的堂姑母,两人不算太亲近,丹阳郡主对淮王的了解很表面。淮王给人的印象向来是稳重、得体、谦和,为人行事很符合他皇子的身份。但他再谦和也是位亲王,一个小娃娃要介绍他和只狼狗认识,他能接受么?
“阿若年纪和蓉蓉差不多,小脑袋瓜儿还糊涂着,不定会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童言童语呢。子充,你大人有大量,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丹阳郡主柔声道。
丹阳郡主在委婉替阿若解释开脱,江略和江蓉这兄妹二人却坐不住了,手拉手跑到淮王身边,江蓉笑得稚气又可爱,“淮王表哥,灰灰可能干了,它会游水,会看家,还很会打猎!”
江略一脸认真,“阿若可喜欢灰灰了。表哥,阿若要把灰灰介绍给你,说明她也很喜欢你的。”
丹阳郡主晕。
她才为阿若这个小娃娃解释过,江略和江蓉这两个孩子便也跟着添乱来了。唉,这些孩子们一个比一个更不省心啊。
“是表哥的荣幸。”淮王欠欠身,风趣的道。
他还真是有度量,听说阿若要介绍他和灰灰认识,不光不生气,还对江略、江蓉说,这是他的荣幸。
丹阳郡主长长松了一口气,看向淮王的目光中便多了赞赏之意。
淮王太有风度了。年纪轻轻,胸襟宽广,器度不凡啊。
“子充,那姑母便让阿若带灰灰进来了。”丹阳郡主亲切的道。
“姑母这屋子收拾得如此精致整洁,灰灰进来了不好。”淮王站起身,“灰灰应该更喜欢在院子里玩,还是我出去吧。”
外面传来狼狗的吼声。
“灰灰来了。”江蓉一声欢呼。
“阿若骑着灰灰。”江略向门外望了望,不由的微笑。
淮王一手牵了江略,一手牵了江蓉,三人一起出了屋子。
“充哥哥你还是这么好看,我喜欢看见你。”阿若见到淮王,眉花眼笑,“充哥哥,来认识一下,这是灰灰,灰灰是只狼狗,不过你如果叫它‘狗’,它会不高兴不理人的,叫它‘灰灰’就好很多……”
阿若絮絮叨叨说着话,江略和江蓉听得都很入迷,“不能叫它狗,要叫灰灰才行。嗯,知道了。”
江略年龄虽小,言行举止向来端庄,迈着稳稳的步子走过去劝阿若,“姐姐说过了,没有鞍,在灰灰背上没法固定,会比较危险,阿若你下来吧,以后别骑灰灰了。”
“灰灰没有跑,慢悠悠走过来的,像蜗牛一样慢。”阿若振振有辞。
“尽量少骑。”江略皱眉头。
“好吧。”阿若冲他扮个鬼脸。
江蕙和阿若今天都穿了浅绿罗衫,阿若着嫩草绿色的裙子,上面绣着飞舞的蝴蝶,可爱又生动。江蕙配的是玉色贡缎曳地长裙,优雅大方,清爽宜人。
浅绿是很挑人的颜色,皮肤略微不好,便会显着人粗糙了、俗了。江蕙肌肤胜雪,罗衫碧莹莹的颜色犹如春水一般,把她的面容映得水灵灵,嫩生生,娇柔妍媚。
她俏生生站在海棠花树旁,人比花娇。
江蕙和淮王彼此见礼,“表哥安好。”“表妹,多日不见。”
“没几天吧?”阿若这个小娃娃太认真了,掰着小手指算日子,“充哥哥,你和我姐姐才见过的。咦,是不是昨天?”
一抹可疑的绯红之色袭上淮王的面颊,他被阿若的童言无忌整得有些狼狈,“我记不大清楚了,是昨天么?”
“不是昨天。”江蕙柔声告诉妹妹,“阿若,昨天今天和明天的区别,姐姐给你讲过的对不对?昨天是前面的一天,前天是昨天的昨天……”
“我知道了,不是昨天,是前天。”阿若恍然大悟,很快算清楚了,“充哥哥,咱们昨天的昨天才见过面的。”
“这谈不上多日不见。”江略和阿若想法一样。
“多日不见,嘻嘻。”江蓉小姑娘嘻嘻笑。
她比阿若小几个月,这时的几个月差别还是挺大的,阿若经过江蕙的讲解能分得清前天、昨天和今天,江蓉却还懵懂着。
丹阳郡主带钟嬷嬷等人缓步走出来,看到这样的情形,不禁心里打了个突突。
钟嬷嬷陪笑想要说些什么,丹阳郡主抬手示意,命她不要开口。钟嬷嬷自然从命,闭口不言。
“阿略,阿若,蓉蓉,这是客气的说法。”江蕙是做姐姐的,弟弟妹妹一起教,耐心告诉他们,“譬如你们读书,常看到‘窃以为不可’这样的说法,表面上看是我背地里以为不可以,实际上是明明白白说出来的。 ‘多日不见’和‘窃以为不可’一样,都是客气的、委婉的说法。”
“窃以为不可,我背地里认为不可以,嘻嘻。”阿若觉着好玩,快活的笑了。
“姐姐,我明白了。”江略长了知识。
“我背地里,认为不可以。”江蓉也乐。
三个孩子都很高兴,不再和淮王讨论“多日不见”这个问题了。
阿若得意的炫耀着灰灰,“充哥哥,我才捡到灰灰的时候它很小很脏,还生着病,看看它现在长得多好。它可有本事了,我爹爹说,灰灰是最好的猎犬。”
“能看出来。”淮王彬彬有礼。
他方才被几个孩子整得有几分尴尬,俊脸微红,这时已缓过来了,和平时一样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灰灰,这是我充哥哥。”阿若兴滴滴搂住灰灰的脖子,“他长的真好看,你说对不对?我蛮喜欢他的。”
淮王很少被人当面夸好看,被阿若这么一说,如美玉般的面庞上又泛起淡淡霞色。
灰灰冲着准王大声咆哮,应该是在用它的方式打招呼了。
“灰灰叫的这么凶,它是狼还是狗。”江略皱眉。
“灰灰是狼狗呀,叫它狗它会不高兴,也不肯答应。”阿若一脸的天真烂漫。
“叫它狼呢?”江略问。
“叫它狼,我没试过呀。”阿若被江略的话打开了新思路,眼睛一亮,笑得格外甜美,“灰灰快看着我。我叫你狼行不行呀,狼,狼……”
灰灰仰天长啸,露出一口尖利的、白森森的牙齿。
“叫它狼也不高兴。算了,就灰灰吧。”阿若笑。
“狼是啥呀。”江蓉不懂。
“狼很凶的,什么都吃,小豹子也很凶,我爹爹说豹子有时候比老虎更可怕。”阿若热心的给江蓉讲解起来,江略在一边认真倾听,阿若说的如果哪里不对,他会心平气和的指出来。
三个孩子玩的高兴又专注,江蕙含笑看着他们。
淮王缓步走到江蕙旁边的海棠树下,看样子和江蕙有话要说。
丹阳郡主招手叫过一个机灵的小丫头,并不开口说话,只是冲着淮王和江蕙努努嘴。小丫头会意,曲膝行礼,轻手轻脚走过去,装作要找东西,在花树旁蹲了下来。
周围有三个小娃娃在热烈的说着话,还有灰灰时不时的咆哮声,淮王对这小丫头毫无察觉,道:“表妹,我听说令堂是位神医。你从小跟着她,以你的聪明智慧,对医术应该也知道一些。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疑难杂症,尤其是关于老太太的疑难杂症?”
“知道一些。”江蕙跟在冯兰身边长大,确实见过冯兰给老太太治病,便捡了几个少见的病例一一说了。
淮王沉吟片刻,道:“挑一个看上去最凶险的吧。”
江蕙何等聪明,淮王的话虽然有些突兀,让人摸不着头脑,她却很快明白了淮王的意思,“表哥,你不会是想明天故意制造个疑难杂症吧?”
庄太后偏爱穆王这个小儿子,对穆王府的孙子们想必也是另眼相看。永城王到庄太后面前告了状,庄太后召江蕙入宫,肯定没有好事。淮王的意思应该是要故意制造一个让太医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江蕙妙手回春给医治回来,好在庄太后面前刷刷好感。
“表妹真是蕙质兰心,冰雪聪明。”淮王夸赞着江蕙,话出口后才想到“蕙质兰心”当中有江蕙的名字,他一个男子提及人家姑娘的芳名,未免有些不礼貌,心中不安,不知不觉间连耳朵都是红的了。
“我正有此意。”淮王心中抱愧,声音低低的。
淮王这模样如果是放在另外一个人眼中,没准儿会以为淮王是打算对他自己的嫡亲祖母下手,所以心有不忍,面带惭愧。江蕙却略一思索,心中雪亮,“太后娘娘身边有一位很受器重的老人家,对么?这位老人家心地善良,愿意帮我。”
“不是一位,是两位。”淮王面对着江蕙这样的聪慧女子心情大好,唇角轻勾,“我祖母年轻时候日子并不好过,有两个宫女一直不离不弃跟着她,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起过二心。这两个宫女现在老了,为了服侍太后一直没有嫁人,老家也没什么子侄奉养,一直留在太后身边。陛下特旨封为安国夫人、宁国夫人的,便是这两位了。”
“是她们啊。”江蕙明白了。
如果是这两个人,那就很容易理解了。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只是名头好听,其实还是庄太后身边服侍的人。庄太后可以偏心小儿子,偏爱穆王府的孙子,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却不会。她们还要在宫里养老呢,况且多年来和杭皇后、太子、淮王这些人打交道多,受到的照顾多,穆王骄奢,不把这两位老夫人放在眼里,她们为什么要向着永城王呢。
“这两位老夫人身体如何,经得起折腾么?”江蕙笑问。
“经得起。”淮王很确定。
小丫头听到这里,见丹阳郡主远远在廊下冲她招手,便一溜烟儿跑了过来,小小声的把她听到的一一禀告了。
丹阳郡主挥手命小丫头退下,冷眼瞧着院子里玩闹的孩子、若无其事说着话的淮王和江蕙,似笑非笑。
让安国夫人、宁国夫人故意生病,以便江蕙妙手回春大展身手在庄太后面前搏好感。淮王这个表哥当得可真是很尽心啊。
☆、035
丹阳郡主缓步往院子里走。
钟嬷嬷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怪不得淮王要见大姑娘。”钟嬷嬷是丹阳郡主的乳母, 丹阳郡主对她自是信任,这件事也没有瞒着她。
钟嬷嬷对丹阳郡主自然是关心的,对江蕙便没那么在意, 道:“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淮王殿下如此用心, 大姑娘更易过关。只是淮王殿下对大姑娘也太好了些。”
丹阳郡主心中烦闷,“正是这一点令人不快。”
钟嬷嬷道:“杭皇后最喜欢的便是苏相长女苏馥, 因着苏姑娘年纪小,尚未及笄, 所以赐婚旨意还没下来。这一点连我都知道, 郡主岂能不知?您就是因为这个不高兴的吧?”
“一个有婚约在身的男子对我大女儿献殷勤, 你说我高兴不高兴。”丹阳郡主淡淡的道。
钟嬷嬷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是,郡主。”
丹阳郡主爱屋及乌, 真把江蕙当自己的女儿看待了。钟嬷嬷虽然有些不以为然,却也很是无奈。
“娘。”江蓉看到丹阳郡主,高兴的扑过来抱住了她的腿,“娘, 阿若骑着灰灰去祖父在稻梁园转了一圈,我也想去。”
“等你爹爹回来了,让你爹爹带着你骑马, 到哪里逛都行。”丹阳郡主看到心爱的小女儿,神色便变得温柔了,脸上便有笑容了。
“好呀。”江蓉拍手笑。
江蓉一脸可爱笑容,喜孜孜的跟阿若打着商量, “阿若,等下你骑灰灰,我爹爹带我骑马,好不好?”
阿若不大乐意,“我姐姐也可以带我骑马的。她骑得可好了,我爹我娘都说过,我姐姐骑术一流。”
“那,我爹爹带我骑马,姐姐带你骑马。”江蓉热心的建议。
“也行。”阿若没什么意见了。
“我自己会骑小马驹。”江略淡定的道。
他比两个小姑娘都强,已经可以自己骑小马驹了,虽然还不算太熟练。
丹阳郡主虽然有心事,但见三个小娃娃有商有量,把之后要怎么玩的事定下来了,心中却也喜欢。
“姐姐,等下蓉蓉爹回来了,要带蓉蓉骑马。你带我好不好?”阿若跑到江蕙身边,仰起小脸央求。
江蕙不由的一笑,伸手抱起妹妹,轻声细语的告诉她,“阿若,蓉蓉爹这叫法不合适。他是我爹爹,也是阿略和蓉蓉的爹爹,你可以叫他伯伯,也可以叫他侯爷。”
“我叫他侯爷吧。”阿若皱起小脸想了半天,终于决定了。
“这是可以的。”江蕙微笑,在妹妹的脸颊上亲了亲。
江蕙每次给妹妹讲过道理,总会这般亲吻她的。阿若已经习惯了,开心的嘻嘻一笑,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白牙。
花瓣一般的嘴唇吻上花朵一般的小脸蛋,这场景太美,淮王是守礼之人,脸上一红,转过脸去,不敢再看。
“表兄妹二人方才在说什么?”丹阳郡主亲切的问道。
“说了些宫里的规矩忌讳,还有些和老年人相关的疑难杂症。”江蕙落落大方。
“子充有心了。”丹阳郡主微笑看了淮王一眼,意味深长。
“哪里,姑母过奖。”淮王很是谦虚。
丹阳郡主扬眉。看淮王这个样子,他是不打算把他的计划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了,只想背地里讨好江蕙。这还得了?淮王这么帮江蕙,江蕙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家,心地又单纯得很,怎会不心生感激呢。丹阳郡主也是从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过来的,太知道妙龄少女对男子生了感激之情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了,登时生出戒备之心。
“蕙蕙,你带弟弟妹妹去玩耍,我有话和淮王殿下说。”丹阳郡主笑道。
“好。”江蕙答应。
“姐姐带咱们去玩儿喽。”阿若和江蓉一起欢呼。
阿若是带灰灰来和淮王认识的,介绍过了,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可以开开心心的去玩了。她和江蓉商量了商量,决定去叫上江苗,让姐姐给她们三个一人编一顶漂亮的花冠。
“我姐姐编的花冠可漂亮了,戴上像小仙女一样,真的。”阿若热心的告诉江蓉。
“小仙女,嘻嘻。”江蓉伸手摸摸自己的小脑袋,想像了一下自己戴上花冠的样子,高兴的不得了。
江蕙和丹阳郡主、淮王告辞,把阿若和江蓉一一抱到灰灰背上,一手牵起灰灰,一手拉了江略,说说笑笑的出去了。
“我生平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淮王看着这一行人的背影,语气中有着由衷的羡慕。
“我也是自打蕙蕙回家之后,才看到眼前这一幕的。”丹阳郡主微笑看着他,神情和平时一样温婉,“安远侯府每个人都珍惜蕙蕙,希望她平安无事。今天你特地来看蓉蓉,顺便也给蕙蕙讲了些宫里的规矩忌讳,这是你做为表哥的一片好意,我很感谢。子充放心,蕙蕙的父亲早有打算,明天蕙蕙的永寿宫之行,不会有什么事的。”
淮王道:“姑母说的是。有姑父在,表妹定然平安。”
丹阳郡主心中雪亮。关于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的事,淮王守口如瓶,只字不提,看来他并不打算向安远侯示好,单纯是为讨好江蕙了。
丹阳郡主想起苏相家的那位苏馥姑娘,气不打一处来,淡淡笑道:“子充今年也十八岁了吧?依着皇室的规矩,也该出宫建府,纳妃成家了。前些时日在皇后娘娘宫中的宴会上见过苏家小姐,真是出落得越发好了,又有才气,称得上才貌双全。像苏姑娘那样的好女子,难怪皇后娘娘会喜欢。”
“小侄对苏相之女没有一点印象。”淮王语气诚恳。
丹阳郡主笑道:“傻孩子,你有没有印象无关紧要。陛下和皇后娘娘喜欢,那便足够了。”
子女婚事向来是父母做主,皇室更是如此。淮王对苏相的女儿没有一点印象,丝毫不妨碍苏相之女成为淮王妃啊。
“侯爷回来了。”侍女进来禀报。
安远侯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前,丹阳郡主面带喜悦,起身相迎,淮王也恭敬的见礼,以“姑父”相称。安远侯之前和淮王并不熟识,也极少在私人场合和淮王见面,更少听到淮王呼他为“姑父”,有些诧异,客气的道:“殿下多礼,愧不敢当。”
丹阳郡主抿嘴笑,把江蓉方才的话一一说了,“……你闺女等着你带她骑马游历稻梁园呢,阿若也要蕙蕙带她,说不定等会儿两个孩子还要比上一比。”
安远侯道:“三弟和我一起回来的。三弟再带上苗苗,岂不更好。”
安远侯和丹阳郡主说着家务事,淮王不便再留,也就告辞了。安远侯和丹阳郡主象征性的挽留了几句,见淮王执意告辞,安远侯便亲自出他出来,等他走了之后,带江蓉骑马去了。
江峻熙带江蓉,江蕙带阿若,江峻朗带江苗,三匹骏马在稻梁园从东到西绕了数圈,越骑越快,阿若兴奋大叫,“姐姐再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咱俩要得第一!”江蓉被父亲抱在怀里,速度极快,跟腾云驾雾似的,不由的飘飘然,“第一,第一!”江苗也催江峻朗,“爹爹,咱们可不能落后呀,快追上去!”
江蕙笑道:“看到那株垂杨柳没有?咱们以垂杨柳为终点,谁先到柳树下算谁赢了,好不好?”三个小姑娘都说好,江峻熙和江峻朗兄弟俩是陪孩子玩的,当然没有异议,“好,谁先到柳树下算谁赢。”口中呼喝着,指挥胯-下坐骑,向着那柳树直冲过去。
江峻熙、江峻朗是一样的心思,都想让着江蕙赢,故意慢了慢,江蕙和阿若第一个冲到终点。
“第一,我和姐姐是第一!”阿若振臂欢呼。
“我第二。”江苗接着也到了。
“我最后,嘻嘻。”江蓉是最后一个,可她咧开小嘴,笑嘻嘻的别提多开心了。
今天江蓉算是玩高兴了。
三个小女娃娃在马背上又笑又叫,乐得发疯,江蕙笑着伸手折了柳枝,“再去采些花,给你们仨一人编顶花冠。”阿若和江苗、江蓉连连点头,要求把她们抱下地,亲自挑花去了。
江峻朗陪着三个小女孩儿一起摘花,江蕙拉江峻熙坐在石凳上,把今天的事都告诉了他,“……爹爹,淮王这个主意不错,你说对不对?”
“蕙蕙,淮王是一片好意,不过暂时用不着。”安远侯替江蕙拭去额头的薄汗,柔声告诉她,“我虽忙于公务,家里的事也不敢掉以轻心,太后差人召你进宫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自有安排。”
“这样啊。”江蕙点头,“那我听爹爹的。”
安远侯语气愈发温柔,“蕙蕙放心,庄太后虽然偏心穆王,却不会胡乱对大臣家中的爱女做出什么事。明天我会亲自告诉淮王,行动取消。”
江蕙点头。
阿若、江苗、江蓉摘了花回来,江蕙手指灵活的翻动,不多时便编了三顶花冠出来,三个小姑娘一人戴了一个,乐不可支,手拉手跑到水边照镜子去了。
江峻朗拍拍江蕙,“蕙蕙,叔叔明天本来不当值,不过跟人换班了,明天进宫去。”
“有这么严重么?”江蕙嫣然。
“没这么严重,不过蕙蕙在永寿宫对付太后……不是,蕙蕙在永寿宫应对太后……知道叔叔也在宫里,蕙蕙便安心多了,对不对?”江峻朗道。
江蕙心里暖融融的,“嗯,安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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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永寿宫正殿门前,永城王脸色黄黄的在道路正中间站着,面带狞笑。
江蕙由永寿宫的太监带着徐徐走来,一袭淡紫色的衫裙,清纯中又透着雅致,气度高华。
“江蕙,你就等着倒霉吧。”永城王恶狠狠的道。
“在太后娘娘寝宫正殿门前提倒霉二字,不吉利吧?”江蕙声音清脆,语带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