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章琬琰笑盈盈跑过去,乐亭郡主也起身相迎,章遒一手挽了妻子,一手挽了女儿,乐呵呵的道:“方才有几位仁兄邀我一道去喝酒,让我给推了,就知道你们在家里等我呢。”
“爹爹是知道回家能听到奇闻逸事吧?”章琬琰是乐亭郡主和章遒唯一的女儿 ,在父母面前很受宠,说起话来活泼又随意。
“什么奇闻逸事?”章遒笑着问道。
章琬琰道:“娘今天去安远侯府了。不肯带我一起去,小姨家的所见所闻,总是要讲给我听听的。”
“顽皮丫头。”乐亭郡主嗔怪。
章遒随手抹了一把脸,换了身宽大的道袍,意态悠闲的坐下,“郡主请讲吧,我们父女二人洗耳恭听。”
乐亭郡主便把今天发生的事大体讲了一遍,章遒本是随着歪着的,后来却直起身子,脸上现出诧异之色,章琬琰气得小脸通红,“这幸亏是他们没得逞。要不然,江家说不定以为是娘有意要见江大姑娘,然后有人趁机去抓那位阿若小姑娘。娘差点儿不明不白的做了恶人。”
“你小姨不会误会的。”乐亭郡主和章遒异口同声。
章琬琰到底年轻,虽被父母宽慰着,还是生了许久的闷气。乐亭郡主心疼女儿,跟她说想要鲜花来插瓶,哄章琬琰到花房采花去了。
乐亭郡主冲章遒招招手,章遒挪到乐亭郡主身边坐下,“郡主把琰儿支开,是有话要问我吧?”
“我就是有些纳闷,为什么江家那个大姑娘江蕙会是这个样子。按常理说,穆王是陛下同母弟,穆王世子伤的又重,她现在能保住妹妹就不错了,哪里来的底气敢向穆王府叫板,明目张胆说出万鹗的事?”乐亭郡主很有些疑惑。
章遒摸摸他的小胡子,“这位江大姑娘可能是要为她母亲报仇……”
“为她母亲报仇?”乐亭郡主失声惊呼。
江蕙的母亲就是安远侯江峻熙的原配妻子冯夫人,这个名字已经很少有人提起,没人愿意提起……
章遒把乐亭郡主往他身边拉了拉,小声说道:“永城王和项城王大概是觉得丢人,深州的事他们兄弟两个缄口不言。他俩不说,可他俩带的侍卫有上百个,人多嘴杂,深州的事哪能密不透风?到底还是被有心人探听出来了,我也略有耳闻。郡主,穆王世子李遄是被一个姓杜的男子给刺伤的,那姓杜的男子原本和穆王府没有任何相干,是被穆王府的人从街上抢回府的……”
乐亭郡主听的都呆了。
从街上抢回府,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为什么要抢人,怎么抢的人,详情我倒不知道,不过,和杜某同时被抢进穆王府的还有一名女子……”
“冯兰。”乐亭郡主轻声的道。
想必冯兰另嫁杜某之后,和江蕙、阿若一家四口也是过着平静的日子。但是,有一天他们走在街上,莫名其妙被穆王府的人抓了,一家四口,就这么分开了。
章遒点头,“应该就是江大姑娘的母亲了。郡主,后来被李颛被杜某刺成重伤,杜某带冯夫人逃出穆王府,一个名叫万鹗的人带兵紧追不舍,杜某走投无路,抱起冯夫人跳下悬崖。那悬崖绝壁笔直险峻,不知有几千丈几万丈之深,跳了下去,绝无生理。江大姑娘自乡下家里到了深州,由张将军陪着去了悬崖,痛哭失声,伤心欲绝,那个不长眼的万鹗丝毫没把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当回事,当着张将军的面向江大姑娘索要凶手的女儿,要回去剥皮抽筋,替穆王世子出气。江大姑娘就是那时候放的狠话,后来万鹗果然死于非命。”
乐亭郡主心里凉嗖嗖的,低声问道:“杀了万鹗还不算完,难不成她要向整个穆王府复仇?”
章遒道:“不知道,我也只是猜测罢了。”
乐亭郡主想来想去,忽然很生气,“她和穆王府有什么仇什么怨我不管,可这和小妹有什么相干?她这么做,不是把我家小妹无缘无故卷入到风浪之中了么?”
章遒清了清啜子,“那个,或许她没想给丹阳添麻烦,就是回家找爹的……”
闺女有了难处,回家找爹,这是人之常情啊。
乐亭郡主不悦的瞪了章遒一眼。
章遒道:“瞧瞧,嫁了个有前妻有女儿的人,就是这么多的麻烦。丹阳她自己乐意啊,没办法,她为了妹夫,为了江家,连自身的安危都置之度外了。”
乐亭郡主脸色更不好了。
章遒呵呵一笑,“郡主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当年江家卷入废太子谋逆案,全家被关入大牢,就等着被杀头了。是丹阳冒险入宫面圣,替江家辩白,保下了江家几十条人命。饶是这样,妹夫出狱之后也没有许诺丹阳什么,还是要找他的结发妻子,丹阳可是一句话也没说,无怨无悔。”
“毕竟妹夫救小妹在先。”乐亭郡主幽幽的道。
“所以说啊,人家夫妻两个你救我,我救我,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恩恩爱爱纠缠不清乐在其中,咱们这外人管不了,干脆就别管了。”章遒趁机劝道。
乐亭郡主闷闷的点头。
也对,夫妻二人的事太复杂太微妙了,外人还真是没法插手。
“我就是不服气小妹为个不相干的丫头操心费事,今天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去的……”乐亭郡主虽决定不管了,还是有些不甘心。
“怎么会是不相干的丫头,那是妹夫的亲生女儿。”章遒温和的劝说,“有一回喝醉了酒,妹夫曾经跟我说过,狂风暴雨之夜,他狠心绝情把他的发妻、爱女赶出家门。他的发妻身子单薄柔弱,爱女才八岁,满身稚气,母女二人相依相偎,仓惶无助。那个场景,他回想一回,便心碎一回。”
“他还不是为了她们好?把她俩赶出家门,他独自回京赴死。”乐亭郡主道。
“可他的发妻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他的爱女也不知道,她俩当时以为是真的被抛弃了。”章遒长长叹气,“妹夫对她俩总是怀着愧疚之心的。冯夫人已经改嫁,这就不说了。那个风雨夜被他硬着心肠逐走的女儿,妹夫一直想要找回来,一直想要补偿。妹夫的这点儿心思连我都知道了,丹阳岂会不知?所以我劝郡主不必替小妹抱不平了,江家这位大姑娘的闲事,她管得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快露面了。
☆、013
章琬琰折花回来了,乐亭郡主和章遒不再谈论这件事。
“背着我说什么了?”章琬琰问。
“不告诉你,有些事情女孩子知道得越少越好。”章遒笑。
乐亭郡主却道:“为什么不告诉女儿?没什么不能说的啊,太子巡抚江南,体察江南民情,这几天便该回来了。淮王和潞王也会一起。”
章琬琰喜笑盈腮,“淮王表哥和潞王表哥都要回来了,真好。他们下了一次江南,一准儿有许多见闻,到时候我有新鲜故事可以听了。”
乐亭郡主见到宝贝女儿活泼可爱的模样甚是心喜,却故意打趣,“淮王、潞王跟着太子是办正经事去的,你就惦记着听故事趣闻了,也太贪玩了吧。”
章遒娇惯爱女,忙笑道:“要说贪玩,咱们琰儿还比不上潞王殿下呢,对不对?这次巡视江南本来没他的事,他就是嫌在宫里待着太闷了,想到鱼米之乡游玩,才死乞百赖硬跟着太子、淮王一起去的。太子这位堂兄也真是疼他,明知道他只会添乱,不会帮忙,居然也答应带上他了。”
“就是就是,可不止我一个人贪玩。”章琬琰拍手笑。
他们正说着话,侍女进来禀报,说外院师爷有事求见,乐亭郡主知道是和公事有关,便催着章遒出去了。章遒到了外书房,他的幕僚莫师爷拱手施礼,道:“大人,我方才经过朱环街,看到顺天府的吴推官和数名丹阳郡主的侍卫一起往穆王府的方向去了。丹阳郡主的侍卫抬着个担架,上面有个奄奄一息的壮年男子……”
“哦?”章遒挑眉。
真没想到,安远侯府这么快就找上了顺天府的推官,还把那个中毒将死的金五光明正大送往穆王府了。这挑衅可真够直接的啊。
“此事和丹阳郡主有关,和皇室王爷有关,属下既然看到了,不敢不报。”莫师爷恭敬的道。
“莫兄有心了。”章遒笑着道谢。
莫师爷是来报信的,并没有别的事,说完也就告辞退下了。莫师爷才走,章琬琰便从门外笑嘻嘻的溜进来了,“爹爹,我在外头可是全听到了啊,您甭想瞒我,也甭想丢下我。我猜您一定想悄悄去看个热闹,对不对?我也要去。”
章遒不由的一乐。
父女二人一拍即合,章琬琰换上她大哥章怀瑜的旧衣服,扮成一个俊俏少年,跟着章遒一起溜出家门,到穆王府去了。
到了穆王府门前一看,还真是大开眼界。穆王可是皇帝的同母弟,尊贵无比的亲王,平时穆王府的门槛高着呢,寻常官员想进去拜会都不得其门而入,今天却被人欺上门来,抬了个还剩一口气的犯人,当众质问是不是穆王府的。
顺天府的吴推官站在地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正和穆王府的邱长史说着什么。丹阳郡主的侍卫静静站在一边,沉默不语,却自有如山岳般的威力。最引人注目的是侍卫中间一名骑在骏马上的纤弱少年,一袭黑袍,幽暗神秘,头上戴着顶广沿帽,将他的面容遮住了一大半。
“她和你一样,女扮男装。”章遒是微服前来的,不好太往前凑,躲在人群之中,小声告诉章琬琰。
章琬琰用力打量了那纤弱少年几眼,“我知道,她应该便是江大姑娘了。”
吴推官是名三十出头、文士模样的男子,声音甚是清朗动听,“……江甲为还赌债,勾结金五于青天白日偷偷进了安远侯府,意图盗窃。江甲、金五为安远侯府侍卫所擒,金五畏罪想要自杀,趁人不备,服下他随身携带之巨毒-药物。安远侯府便到顺天府报了案。因这江甲也是赌场上认识金五的,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他是谁家的人。下官询问金五,金五人已昏迷,不能答话,只是偶尔低语了几个字,似是‘永城王’,又似是‘穆王’。下官职责所在,例行公事,不得不带着这金五过来,要请问金五此人是否和穆王府有关,是否和永城王殿下有关。还请长史大人明示。“
“盗窃,意图盗窃。”围观的百姓士绅等人频频惊呼。
穆王府的人竟然意图盗窃,竟然被逮了个正着,还被抬到了堂堂亲王府的大门前……
“畏罪自杀。”章遒和章琬琰嘴角抽了抽。
他们从乐亭郡主那儿听到的情形可不是这样……
邱长史年近五旬,体态微胖,这会儿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胖脸红通通的,“吴推官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向穆王府质问么?”
“不是质问,是询问。”吴推官彬彬有礼,“下官知道来得冒昧,不过金五确实模模糊糊提到过那几个字,所以还是想长史大人清查王府的兵丁仆从,给下官一个答复。长史大人只需告诉下官这个意图盗窃的男子是不是穆王府的人,这应该不难吧?”
邱长史面红耳赤。
章遒和章琬琰父女俩眼眸带笑,很有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怎么不难?江蕙公然找上门来,既是挑衅,又是示威,令人着恼。吴推官中规中矩公事公办发问,这邱长史若承认金五是穆王府的人,穆王府就多了个意图盗窃被抓之后畏罪自杀的无耻之徒。若不承认呢,好像畏缩怕事似的,更是被人耻笑。
当然了,如果穆王府直接将上门挑衅生事的人绑了捆了,随意处置,那才是霸气的做法。可对方有顺天府的官员,更有丹阳郡主的侍卫,还真不是他们想绑就绑、想撵就撵的。不想讲理,也得讲理。
讲道理这回事,好像穆王府并不擅长啊。
这事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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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和淮王、潞王一行人进了南城门。
“回家喽!”潞王兴高采烈。
太子年近三十,剑眉凤目,温文尔雅,此时面目间似有疲倦之色,微笑道:“吵着要去江南的是你,急着要回京城的也是你。阿颢,你越大越是善变,性子根本定不下来。”
淮王和太子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今年只有十八岁,相貌比太子俊美得多,笑起来的时候明悦灿烂却又温暖和煦, “你啊,一天一个主意,真能折腾人。”
“岂止,阿颢一天至少有十个八个主意吧?”太子揶揄。
他语气中有无奈,有远途归来的疲惫,也有难以言喻的宠溺之意。
潞王笑得有几分无赖,“我一天之中可不止十个八个主意,不过有些念头一闪而过,有些主意我又懒得讲。若是我所有的见解全部说出来,呵呵……”意味深长的一笑,不再往下说了,让太子和淮王自行领会。
“呵呵。”淮王给他一个大白眼。
太子莞尔而笑。
“我的见解,比我的面容更洁白更耀眼;我的想法,比我的身份更高显更贵重……”潞王一手提着马缰绳,一手抚着前胸,似是诗人在对月舒怀。
“我仿佛闻到了梗阳老醯的气息。”淮王俊目含笑。
醯就是醋了,梗阳产醋,天下知名,淮王这是在笑话潞王太酸了。
潞王振振有辞,勇于自夸,“醋能消食,也能美容,可是个好东西。我对月舒怀就能让你闻到醋的气息,我说的该是什么样的金句啊?我太了不起了!”
他一边和淮王拌着嘴,一边满脸期待的看向太子。
太子轻轻咳了一声,“阿颢,你的面容洁白耀眼,你的身份高显贵重,这是没有疑问的。至于你的想法和见解,大哥也很想夸夸的,可实在是……”
淮王不由的粲然。
潞王是皇帝的侄子,太子和淮王的堂弟。七年前他的父王、母妃同时去世,皇帝怜他孤苦,接入宫中抚养,所以他是和淮王等皇子一起长大的,太子也和他熟识,和其他的堂兄弟大不相同。潞王聪明伶俐,顽皮淘气,太子友爱这个堂弟,有时也会故意逗他玩儿,一本正经的开开玩笑。
潞王生着张春花秋月般美好的面庞,好看得过份了。太子和淮王都在笑,他却陶然自得,“大哥前半句明明是在夸我的。我只听前半句,后半句不管,装没听见。”他正高高兴兴的说着话,忽然想起一件事,牵牵马缰绳,往淮王身边靠了靠,脸上带着邀功一般的笑,“哎,五哥,我的想法也很有用的,对不对?你忘了么,在深州的时候咱们……”
淮王含笑看了他一眼,眼眸中没有半点鼓励。
潞王会意的眨眨眼睛,不再往下说了。
行至集庆坊,宫中差来迎接的近卫过来行礼参见,簇拥着太子、淮王、潞王缓缓前行。一个相貌机灵、十六七岁的少年近卫凑到潞王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潞王眼睛亮了,一拍大腿,“大哥,五哥,听说穆王府有稀奇事,我去看看热闹。你们先回宫吧,不用等我。”不等太子和淮王答应,他已单人独骑,兴致勃勃的冲了出去。
“穆王府有什么稀奇事?”太子惊讶。
淮王略一思索,道:“大哥,我过去看看。”
夜幕降临,太子身上的倦意更浓,温声道:“你过去看看也好,省得阿颢惹事。穆王府是皇叔在京城的府邸,代表的是皇室颜面,在那里胡闹可不行。”
淮王点头,纵马去追潞王。
☆、014
穆王府中,永城王李颖怒拍桌案,大发脾气,“这个江蕙实在太可恶了,欺人太甚!丹阳姑母也真是的,怎会由着这个乡野丫头瞎折腾!”
邱长史满脸都是为难的神色,陪笑道:“该如何回得顺天府,请殿下明示。”
永城王脸皮抽了一下,烦躁不堪的挥挥手,“什么明示暗示的,说不认识、穆王府没有这个人就对了!”
永城王对金五这种成事不足坏事有余的人深恶痛绝,恨不得金五不是穆王府的人,恨不得穆王府从来没有养过金五这样的酒囊饭袋。
“二哥,请三思。”项城王忙上前劝说,“金五明明就是咱们王府的人,这样混赖,有何益处?况且安远侯府已经找上门来了,又有顺天府的人在,若是矢口否认没有这个人,岂不是认输示弱了么?”
“那你说怎样?难道承认金五那个丢人的东西是咱家的,承认穆王府的人去了安远侯府,意图盗窃?”永城王暴怒大吼。
项城王道:“家大业大,谁家没有个害群之马?府里有贼不可怕,和顺天府一起细细查案就是了。若是不认这个人,才真是丢脸出丑,而且寒了其余仆从的心……”
“就你破道理多!”永城王怒极,额头青筋直跳,“我当着丹阳姑母的面答应了之后再理论这件事,现在金五出现在江家,见了丹阳姑母我有什么话可说?岂不是自己打脸么?你还好意思在这里洋洋洒洒侃侃而谈,这件事都怪你!如果不是你软弱无能,没有在路上把那两个村姑截住,穆王府又怎会有今天的窘迫局面!”
项城王虽是做弟弟的,被永城王当面这么不留情面的吼骂,心中也是愤恚,淡淡的道:“是,这件事全怪我。二哥本事大,今天的事便由二哥做主吧,二哥大才,一定能完满解决。”
永城王重重哼了一声,带着邱长史一阵风似的冲出去了。
永城王到了穆王府大门前的时候,淮王也追着潞王过来了。
淮王和潞王本来都是很抢眼的人物,但此时天色昏暗,众人的目光又齐齐盯着王府门前的情形,竟然没人注意到他俩。
永城王面红脖子粗,声音高亢,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你们这是有意污蔑!不知从哪里抬一个烂人过来,便想往毁我穆王府的名声么?”
吴推官恭敬的行礼,“下官职责所在,例行公事,还请永城王殿下海涵。殿下,请问这位到安远侯府意图盗窃、当场被抓、畏罪自杀、名叫金五之人,可是贵府之人?”
“不是!”永城王一声怒喝,如虎啸如狮吼,震天动地。
吴推官惊得后退几步,愤怒的指着担架上面色发黑的金五,“你不是穆王府的人!那你之前喃喃低语‘永城王’‘穆王府’,是何居心?快从实招来!”
金五本来就已经奄奄一息了,听了永城王和吴推官的话,眼前一黑,断了气。
侍卫伸出两根手指到金五鼻前,道:“吴大人,犯人已经气绝。”
吴推官顿足叹息,“本官才问过话,这人便畏罪自杀,气绝身亡,真真恼煞人也。”
“呸,你在这儿装什么装。”永城王怒极,狠狠呸了一口。
他恨吴推官,更恨江蕙,对稳稳当当骑在马背上的江蕙怒目而视,“江姑娘,这样你可满意了?”
“不太满意呢。”江蕙语气中说不尽的遗憾和惋惜,“还是没有找到幕后主使人,某个心怀叵测的恶贼,这回侥幸逃脱了。”
“你……”永城王目眦欲裂。
潞王看得直摇头,“这么一弄,好像穆王府怕事了,认怂了,现放着自己人硬是不敢承认,生生把疑犯给逼死了。唉,连我都知道这样做不妥啊。”
淮王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幕,面沉似水。
围着看热闹的百姓士绅纷纷议论,有说顺天府官员铁面无私的,有说穆王府不仗义的,更有人指着那骑在马背上的神秘黑衣人,“瞧见没有?她虽着男装,其实是安远侯府的大姑娘,就是她和穆王府不对付。”“看不出来啊,这般纤瘦,胆子却大得很。”“不知她生的如何?”“帽沿儿压太低,看不见。不过,看她的行事作为,应该不是位美人。”
淮王默默看了看众人口中的黑衣女子。
纤细窈窕,看身形尚未长开,却轻盈秀妍,风致嫣然,隐隐有了绝世美女的风范。
说她不是位美人,淮王并不同意。
可是,这般娇柔稚弱的外表之下,包裹的是怎样一颗心灵呢?
潞王兴致盎然,“看她的行事作为,不是位美人么?可我瞧着她身材还是极好的。她头上戴的那顶阔沿帽太担误事了,想看看她也看不清……”
吴推官说了一番官话套话,命侍卫抬起金五送回顺天府。围观的人也开始散了。章遒和章琬琰父女也要跟着离开,才走没多远,章琬琰“咦”了一声,满脸惊喜,“爹爹快看,淮王表哥和潞王表哥!”拉着章遒便想过去。
章遒忙拉住她,低声的道:“琰儿,咱们是偷偷来看热闹的。这事儿若是被人知道,多不好意思。”章琬琰吐舌,“可不是么?我看到表哥一高兴,差点儿忘了。”不敢再和淮王、潞王打招呼,低着头,夹在百姓当中,悄悄溜走了。
潞王眼瞅着江蕙由几名侍卫簇拥着过来了,眼珠一转,生出一个主意。
“小兄弟,你这顶帽子不错,借给我看看行么?”和江蕙一行人擦肩而过之时,潞王热情的打了个招呼,口齿伶俐,出手更是奇快,向江蕙的阔沿帽抓去。
丹阳郡主的侍卫大惊,忙出手去拦,却已经晚了一步。
眼见得江蕙的帽子就要被取下,江蕙的真面目即将见着,潞王很有几分沾沾自喜,笑道:“是不是美人,一看便知!”哪知江蕙看着是位纤腰娉婷的弱女子,身手却很好,伸臂猛击,潞王呀了一声,忙收回手,大为惊奇。
“阿颢,别胡闹。”淮王皱眉。
“没胡闹,我就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潞王笑道。
江蕙拨马闪在一边,丹阳郡主的侍卫厉声断喝,自前后左右包围了淮王、潞王,“你们是什么人,胆敢调戏侯府千金!”
“我这就调戏侯府千金了?”潞王呆了呆,“我就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而已。五哥,这下了坏了,江家会不会告到陛下面前啊。”想起安远侯府有可能到皇帝面前告他的黑状,不禁愁眉苦脸。
皇帝疼爱他,那是真的。可他要是调戏了安远侯的爱女,那可不是小事,必受重惩。
“陛下不会让我娶了她吧?我还没有看过她的真面目,不知她是美是丑……”潞王向淮王诉苦。
淮王啼笑皆非,淡声道:“本王是五皇子,有话要问江姑娘。”
侍卫闻言大吃一惊,忙近前仔细看了,见果然是淮王、潞王,忙下马拜见,“天色昏暗,小的们方才没有看到是两位殿下,罪该万死。”
他们是丹阳郡主的侍卫,京中的贵人自是认得的,淮王、潞王更不必说。方才一则是天已黑了,二则事出突然,否认也不至于认不出来。
“不知者不罪。”淮王并不追究。
有侍卫飞快跑向江蕙,没多久江蕙也过来了,盈盈下拜,“拜见淮王殿下,拜见潞王殿下。”
她身姿绰约,声音清脆动听,可头上的阔沿帽却还是戴得严严实实,想要一睹芳容,哪里能够。
潞王很有些失望。
淮王道:“江本王数天前曾去过深州一处悬崖,在那里发现了件怪事,要向江姑娘求证。还望姑娘坦诚相告。”
江蕙默默躬了躬腰身。
她腰细如蜂,这一躬身如柳枝儿随春风轻轻摇摆,潞王看得有些着迷。
无论身材还是仪态,眼前这位姑娘都是上上之选,十有八-九是位少见的美女。但总得亲眼看了之后,才知道是不是真的啊。
“帽子,让她摘帽子。”潞王捣捣淮王,小声提醒。
淮王凝视对面的江蕙,并不理会他,“江姑娘,本王到悬崖边仔细察看过地形,之后命人缒长绳下至崖底,在崖底发现两具尸体。这两具尸体一男一女,面目已看不清了,服饰俱是穆王府的,乍一看上去,大概都会以为这两人便是被万鹗带兵穷追不舍、因而坠崖丧命的那对苦命夫妻……”
江蕙的面目,淮王、潞王看不清。但凭她的身形、体态也知道,她听了这件事,毫无触动,丝毫不曾伤心。
淮王心中了然,接着说道:“但是,本王命人检视尸体,却在男尸右臂之上发现了鱼鹰刺青。江姑娘饱读诗书,见识广博,想必一定知道,鹗便是鱼鹰。本王猜测悬崖下的这具男尸不姓杜,而是万鹗,江姑娘认为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刺青差点写成刺身,囧。
☆、015
“殿下说的是。”江蕙道。
她语气平静却又恭敬,就好像淮王这位皇子殿下说了句“这朵花很美”“这道菜很好吃”之类的话语,她在跟着附合而已。
潞王诧异之极,往她面前凑了凑,“哎,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好玩么,为什么反应这般平淡?告诉你啊,我们一行人路过深州,是我听说了悬崖边发生的事,想瞧个新鲜,才蹿掇我五哥和我一起悄悄过去的……”
淮王拉了潞王一把,潞王吐舌,“知道知道,我话太多了。我不说了,不说了。”果然闭口不言。
淮王是俊美爽朗的人物,又正值青春年少,本应给人如沐春风之感,这时面对不卑不亢的江蕙,声音却低沉下来,“本王听闻你到悬崖之后,曾痛哭失声,和你同行的张将军暴怒大骂。穆王府的人闻讯匆匆赶过去,见张将军飞脚踢走一块大石,又见你从张将军腰间拨出佩剑,挥剑乱砍,状若疯狂,都以为你是伤心过度了,没人怀疑你挥剑砍去的是什么有用物事。”
“还有这个呢,我怎么没听说?五哥你有好玩的事不告诉我!”潞王叫道。
他本来答应了不说话的,这时却瞪大了眼睛,很是气愤。
淮王眉头微皱,“阿颢,你到前面等我。”受不了这个总打岔的堂弟了。
潞王一脸不乐意,“为什么啊?我不去,我还要听。”
淮王拉过潞王,声音低低的,“你还没有看到她的面容,不知她是美是丑,对不对?如果我撒手不管,江家告状到御前,你不得不娶了她……”
潞王吓了一跳,“别别别,我走,我走。”
他还没见着江蕙的庐山真面目呢,万一真被赖上了,娶了个丑女,到哪儿说理去?
潞王不甘不愿、磨磨蹭蹭的走了。
淮王得了清净,无人打扰,继续说道:“穆王府的人见你伤心欲狂,都感快意,你哭哭啼啼从车上取了数床被褥一一抛下崖去,以作祭奠,他们哈哈大笑,并不在意。你抛下去的被褥之中是否卷有干粮和伤药,他们更是全然想不到。”
“伤药有很多。”江蕙非常斯文,“我和我母亲、继父、妹妹,一家四口过着世外桃源般的宁静日子。突然有一天,我母亲和继父外出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连个口信儿也没有捎回来,我难道不会担心么?我知道他们一定出事了,亲手制了许多伤药。”
淮王沉默了片刻。
一家四口过着世外桃源般的宁静日子,突然有一天父母消失不见……这件事归根究底,是穆王府无理在先……
淮王语气温和,“你跟张将军进了深州,之后又做了数十道菜肴出城祭奠,并且向崖下抛了许多馒头。你带去的馒头大得出奇,穆王府的人以为是山村里的怪异风俗,引为笑谈。江姑娘,这些馒头馅儿一定是伤药,对么?你不知崖下的人伤情如何,唯恐伤药不够,故此要大量投放,方才放心。”
“除了治伤,人还要吃饭的。”江蕙细声细气。
淮王道:“本王在悬崖边仔细检视,发现有一根异常粗壮的黑藤,根径深埋水中,露出来的部分却已经被人砍掉了。本王推测,张将军一脚踢飞大石,露出一段断裂的黑藤,你之前失声痛哭,因为那么高的悬崖若是跳下去,必死无疑。但见到黑藤的形状,你便知道你继父是援藤而下,尚有生机。你怕穆王府的人看到这段露出地面的黑藤,因而推测出真相,追杀你母亲和继父,便挥剑乱砍,毁掉形迹。后来又向崖下抛投被褥、伤药、食物,让你母亲和继父在崖下不至缺衣少食,缺医少药、冻饿而死。这些都还罢了,也是人之常情。可是,能将你困在崖下的母亲、继父救走,将万鹗和另外一人抛下抵数,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据本王所知,你离开深州不久便将张将军差去护送你的人全部遣回,之后再没有动用过张将军的手下。那么,这般神奇之事,你是如何做到的?”
江蕙道:“卫庶人未废之时,林氏曾于中宫设鸿门宴,单独宴请杭皇后。彼时林氏正位中宫,杭皇后还是慧妃,林氏赐以毒酒,危急关头,是年方九岁的淮王殿下硬拉了陛下赶到,杭皇后才躲过一劫。当时淮王殿下年纪小小,陛下又有大朝会,分身乏术,谁也没有想到陛下竟会被强拉去了中宫。淮王殿下,这般神奇之事,你是如何做到的?”
废太子曾被封为卫王,谋逆案发之后,被贬为庶人,称为卫庶人。林氏是废太子的母亲、当时的皇后,谋逆案发的当时已经畏罪自尽,但皇帝也没有放过她,在她死后还是废掉了皇后的称号,宫中很少提起她。若是提起来,也只称为“林氏”。当时林氏是皇后,淮王的母亲杭氏只是慧妃,林氏赐以“美酒”,杭妃明知有毒,也不敢明着拒绝,真是左右为难,仓惶无措。幸好有个机灵的儿子,淮王拉着皇帝及时赶到,事情不了了之。
这件事当时是不为人知的。废太子谋逆案发之后,杭妃成了皇后,大皇子被立为储君,淮王做为皇后嫡子、太子亲弟,他的聪慧之事渐渐为人所知,其中就包括江蕙说的这一件。
江蕙提起这件事,一则是明着暗着赞美淮王聪慧过人,二则也是委婉告诉淮王,不管她做了什么,都和当时的淮王一样,只想救自己的亲人罢了。
“江姑娘,你锦心绣口,冰雪聪明,委实了不起。”淮王夸赞。
“哪里,殿下过奖。殿下并非亲眼所见,却凭事后的情形和旁人的转述分析得头头是道,又何尝不是别具慧眼、足智多谋?这才叫了不起。”江蕙道。
江蕙的阔沿帽依旧压得低低的,盖住了她大半张脸。从她对面看过去,只能瞅见她秀气小巧的下巴,和一片莹白如玉的肌肤。
“什么人?”侍卫喝道。
两个女子身影在黑暗中忽隐忽现,一名女子道:“我主仆二人路过此地,并非有意冒犯,还望海涵。”声音娇柔婉转,如黄莺出谷一般。
另一名女子听声音年纪更小,胆子也不大,有些战战兢兢的,“小姐,咱们就是听说这儿有新鲜事,来看热闹的啊。不会惹出什么祸事吧?”
“不会。”被称为小姐的女子柔声安慰。
侍卫见是两个年轻女子,而且侍女胆小怕事,千金小姐斯文腼腆,便没放在心上,挥手道:“有贵人在此,闲人回避。”
那侍女忿忿的、小声的说了句什么,小姐轻声呵斥,让她闭嘴,两人相携离开。
走出十几步,小姐忍不住回头遥望,侍女委屈的道:“那不是淮王殿下么?他怎地会和一个女扮男装、奇奇怪怪的姑娘在一起,真不像话。”
侍女这话有些僭越,小姐却已经懒得再呵斥她,眼神迷蒙,低语喃喃,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他听到我的声音,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他不记得我,不记得我的声音……”
这么美的人,这么美的声音,连杭皇后都赞不绝口呢,可那又怎样?他不记得了,他竟然不记得了……
有几匹马冲这边过来了,马背上的人持着火把,照明了街道。
小姐和侍女忙闪到一边。
几匹马过去后不久,前方响起一个飞扬爽朗的男子声音,“淮王殿下,家父家母还在府中翘首盼望,下官和舍侄要回家了,改日再向殿下请安,如何?”
“江佥事,江公子,请。”淮王简短的道。
那边是持着火把的,小姐和侍女远远望过去,见江峻朗扶着那个方才和淮王说话的姑娘上了马,侍女不由的呸了一声,“明明是个姑娘,江佥事说什么‘舍侄’,淮王殿下说什么‘江公子’,可真能装。呸,这个江大姑娘要是知道女孩儿家不便随意抛头露面,她倒是安安份份在家里待着啊,跑到淮王殿下面前做什么?”
淮王和潞王也各自上马,潞王着急,“哎,这就谈完了,我还没……”我还没看这位江姑娘到底长啥样呢。
淮王温声道:“江公子,家里祖父祖母在惦记你,赶紧回家吧。为了两位老人家着想,凡事还是谨慎小心为好,你说呢?”
以淮王的立场,自然是不愿看到有人挑衅穆王府的。他这话的意思,是劝江蕙适可而止,不要再有类似今天的行为。
“祖父喜欢我活泼点儿,祖母怕我拘着了。”江蕙嫣然一笑。
谨慎小心,呵呵,前半生的江峻熙不谨慎小心么?但废太子谋逆案把江家牵连进去,他和冯兰的家就毁了。
杜兴利隐居乡间,以打猎务农为生,他不谨慎小心么?但他和冯兰不过上街市为两个女儿置办衣服玩器而已,穆王府悍然出手,他的家也毁了。
谨慎小心,是能保护得了自己呢,还是能保护得了家人?
江蕙能救了母亲和继父的性命,能够千里迢迢把阿若从深州带到京城,凭的可不是谨慎小心,至少不仅仅是谨慎小心。
“就是,孩子淘气点儿好,孩子不就是让大人操心的嘛。”江峻朗笑。
潞王大起知己之感,“江佥事这话说的对,孩子淘气点儿好。唉,江佥事,要是我的伯伯叔叔都能像你这样想,我就有福喽。”
“潞王殿下自然是有福的。”江峻朗捡好听的话说。
“我想有一个你这样的叔叔,那我想多淘气,就多淘气。”潞王一脸向往。
江峻朗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差点儿忘告诉你了。蕙蕙,阿若和苗苗、蓉蓉在家里淘气呢,你赶紧回家吧。”
江蕙心中一紧,忙道:“是,赶紧回家!”
叔侄二人和淮王、潞王告辞,侍卫持着火把前后簇拥,疾驰而去。
潞王在背后伸长了脖子张望,“身段儿好声音好会淘气,骑术也很不错,要是脸再长得好看点儿,那就完美了。唉,其实方才咱们不跟江家的侍卫打岔也行,大不了我娶她呗……”
“废话这么多。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辰,你还打算不打算回不回宫了?”淮王蓦然打断了他。
潞王惊觉,“可不是么,都这么晚了。回宫,赶快回宫!”不再唠唠叨叨,和淮王一起策马驰向宫城。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儿,明天继续。
明天争取准时哈。
谢谢大家,明天见。
☆、016
“蕙蕙,其实阿若在家里没淘气,叔叔方才那么说,就是想让你早点儿回家。”和淮王、潞王分别之后,下一个路口,江峻朗便告诉了江蕙。
江峻朗也不知道淮王、潞王要问江蕙什么,但他凭直觉知道不会是好事,想要江蕙早些脱身,早些回家。
“知道,叔叔全是为了我好。”江蕙语笑盈盈。
江峻朗呵呵笑。
叔侄二人回到安远侯府,江峻朗和江蕙一起去春晖堂,“蕙蕙,你祖父祖母在家里都等急了。小阿若在家里虽没淘气哭闹,不过,她不等你回来,就不肯吃饭,怎么哄也不行。”
“那可不行。阿若这个孩子不经饿。”江蕙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