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有援军的消息,等得太久,她的耐心、希望和斗志在一寸寸消退。

为什么还没有援军?

难道己方的军机重地“搜狐堂”也为权相一方所攻陷?

一切问题没有答案,新月可以做的就只有等待——还有见招破招,见式破式......只是,她明明白白地知道:“我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了——”

野猪驿是京师向南最大的一个官方驿站,帅兵把守驿站的是满脸大胡子的葛老爹,还有葛老爹十岁的小儿子葛猷,跟新月一见如故地腻在一起。

葛老爹摸着自己的大胡子道:“在这里把守驿站的兵卒约四、五十人,每个人都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以一当十毫无问题,新月姑娘可以放心地休息一下了,在我管辖的地盘上,没有人敢动你。”

葛猷也在新月面前蹦蹦跳跳地说:“是呀,月月姐姐,你放心吧,我爹武功可高了。”

新月道:“谢谢葛老爹。”

其实,她如何能放下心?

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军兵又怎么敌得过权相手下形形色色的江湖高手,她唯一希望的就是不要在野猪驿发生战斗,就算有战斗,也尽可能地不殃及无辜。

野猪驿的冬夜真的有点冷。

大厅里熊熊的炉火已经渐渐黯淡下去,四面也想起了高高低低的鼾声。

因为葛老爹下令所有的兵卒枕戈待旦,保护新月姑娘,所以所有的人都在大厅上围炉火而坐,有的先熬不住困着了——

新月也睡着了,她实在已经疲倦得无法自制——

她的梦很甜,梦里西楼的月光很美,诸葛先生的手也很温暖。

诸葛先生轻轻地道:“新月,这一路、太辛苦你了,看你的脸色也清减了许多?”

新月仰望先生日见憔悴的脸庞,道:“先生为了国事日夜操劳,才是最辛苦的,先生还需多多保重。新月能够时时随侍先生左右,再辛苦也值得的。”

先生微微一笑道:“那封秘函可曾安全带到?”

新月这一路搏杀、一路风霜,可不全是为了这封火漆封口的秘函?

这封秘函里到底包含着什么天大的秘密,竟引得权相动容失色?

新月道:“先生,秘函在——”

她探身入怀去拿秘函,却“噫”地叫出声来。

诸葛先生动容道:“怎么?”

新月的手却再也抽不出来,因为,她仔细藏好的秘函竟然不见了?她跋涉一路所为何来?

新月陡得一惊,醒了:“怎么?秘函?”

她极为迅速地探手入怀中去,秘函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她胸前粉色兜肚的一个暗袋里,“幸好,那只是一个惊梦。”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低声自言自语道。

此刻,她才发现小葛猷已经枕着她的小腿睡着,她笑了:“这顽皮的孩子!”

她刚刚要动手去挪动葛猷的肩膀让他睡得更舒服一点,蓦的,远远的不知道是谁家的狗突然叫起来——

一声、两声,一条、两条,由远及近,次第传过来,在静夜里显得分外惊人——

新月猛地一惊,而她这猛然一惊尚未落下,所有的狗叫声又都没有了——不是“停止”,而是“没有”,象有个巨人猛的把所有的狗脖子都齐齐掐住了一样,所有的狗都没法再叫出来,或者就象——

有人用一把极锋利的刀一下子就把所有的狗叫声斩断了一样......

新月一想到这里,忍不住从心底深处打了一个深深的冷战,来自内心深处的彻底的寒意,比寒冬、比降雪、比北风更冷上一万倍的寒意——

狗叫声没有了,空气里突然传过来另一种奇怪的瘆人心肺的响动,似乎是有人在凄冷的夜里磨牙。

是一个磨牙的梦靥么?

而且更有一种声音,象一万只野狗在咀嚼骨头的声音,还有什么粘粘腻腻的东西在暗夜里沙沙地爬行的声音。

一个深深的惊正从新月的思想里升上来:

想不到,他们也投靠了权相门下?

因为她想到了一个臭名昭著的杀手集团——号称“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磨牙吮血帮”。

她淡淡地笑了笑,笑意里颇有些无奈,自言自语道:“该来的总归要来的。”

外面的月光正凄清得惊人的艳,新月理了理鬓边垂落的几丝秀发,轻轻走了出去。

“他们都是无辜的,‘磨牙吮血帮’要来就冲我来,不要累及无辜。”

她是一名捕快,从来都是以维护京师及天下和平为己任,当然不愿意令野猪驿里上上下下受连累。

月光很冷。

新月的手已经不再颤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这是跟“磨牙吮血帮”的第一次交手——第一次!

驿站里的青石地面在月色里有不同寻常的白。

驿站是往来官家驿差落脚的地方,现在,驿站里除了新月和葛老爹及留守的驿卒,再无别人。

突然,一切声音都不见了——象这些声音出现的时候一样,骤然消失,刀斩斧剁般利落地消失了。

新月在天。

新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的一切会不会只是自己的一个梦靥?幻觉?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真的,声音的确是消失了。

她苦笑了一声:“难道是幻觉?”

她返身向驿站的大厅里走近——蓦的,一股阴森森的血腥味直冲进她鼻子里来......

“不好——”她口中低低地叫了半声,只半声,脚底一错,已经冲进虚掩的厅们,突然愣住——

炉边的篝火已经渐渐黯淡,微微跳动的火光下,满地是横倒的尸体。

就在刚才,他们还曾经跟新月一起吃饭,一起谈笑,现在他们都成了不会说、不会笑、不会打鼾的死人。

葛猷呢?他还只不过是个孩子?难道也遭了人家的毒手?

自新月起身出门到再返身进来,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可,人——都死了,幸好——

篝火边还有人在蠕动。

新月抢过去,那是葛老爹!

他的脸和胸膛已经给鲜血染得失去了本来面目。

新月俯身下去,急急道:“葛老爹,你一定要挺住?葛猷呢?”

葛老爹吃力地抬起一只血手,想去拉新月的衣服,他的眼已经象失去生命的鱼一般,口唇蠕动,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新月再俯了俯身子,凑近他口边,想听听他说什么,此时两个人的脸已经不过尺余的距离,葛老爹的口中突然发出一道碧绿的寒光,急打新月眉心——

新月料不到有此变化,急急仰身,那道绿光擦着她的前额直射进发髻中去,而且,新月的鼻子里嗅到淡淡的甜腥气,显见这道暗器上蕴含巨毒。

新月又惊又怒,转眼看葛老爹已经斜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大厅里突然响起一个女子“格格”的笑声:“新月妹妹好快的身法呀?不愧是皇上御笔亲封的‘红颜四大名捕’——”

她的笑声未歇,另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嘿,哪里是她的身法快,是你的‘绿一色’没练到家罢了,这么近的距离都打不中,简直是——废物!”

早先这笑的女子又冷笑道:“好、好,是我的暗器没练到家,等会儿我倒要看看七哥的暗器有什么独到之处,小妹好好学习一二。”

这粗豪的声音“哼”了一声,未再开口,倒是另一个暗哑的男人声音道:“小妹和七哥都别斗嘴了,咱们还是早点解决了这俏生生的小姑娘,然后赶去风雨楼喝酒算了,天这么冷!”

那女子又道:“八哥以为她是寻常江湖女子么?说解决就解决得了?对不对呀,新月妹子?”

刚刚这女子以歹毒的暗器埋伏在葛老爹的尸体里暗袭新月,而片刻间又在言语中对新月一口一个“妹子”叫得甚是亲热,可见城府极深。

新月轻轻起身,向这女子发声处拱了拱手道:“来的是冯绿花冯姐姐么?姐姐的‘绿一色’可是又精进了?”

随即向暗黑的大厅里道:“还有,既然‘磨牙吮血帮’的丁七爷、洪八爷都到了,为何不现身一见?”

黑暗里闻听那女子格地一声轻笑,随即大厅里四面的烛火都燃了起来。

三个人,一个绿衣盛装的女子,两只瘦削的手全都伸在斜背的一个黑黝黝的革囊里边。

一个蓝衣服的矮胖子,手里提着一条死蛇般的长鞭。

一个高大魁梧的黑衣汉子,却空着手气呼呼地立着。

此三人正是“磨牙吮血帮”驾前“四大护法”中的“绿一色”冯绿衣、“铁线”洪八与“鬼雨”丁七。

新月一字一顿道:“这驿站里的人想必、都、是、三、位、杀、的?”

冯绿衣笑道:“相爷有令,必得秘函,挡道者杀无敕,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哦?”

新月垂着头道:“难道,这秘函就那么重要?要秘函找我好了,干什么要杀这些无辜的人?”

冯绿衣道:“当然,如果新月妹妹肯交出秘函的话,我们也就不用费力杀人了?哎呀,刚刚动手时差些闪了姐姐的腰呢?”

此时,丁七道:“干嘛跟她费口舌?杀了她找秘函不就行了?”

矮胖的洪八道:“嘿嘿,七哥,我们不是还得等马三哥到了后一起动手么?”

新月冷笑了一声道:“是呀!四大护法、出手必杀,还有马三爷没来呢?”

她的话音未落,陡然自野猪驿外传出一阵马蹄声。

初时极远,瞬息驰近,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在安静的暗夜里煞是惊人。

这蹄声在野猪驿大门口停都未停,直冲近大厅里来,四人的视线里同时出现了一匹枣红色健马,马上人红色的披风、红色的风帽、手里擎着一把红色的长刀,直闯进来。

大厅里的烛火惊于来人的惊人之气势,晃了两晃,齐齐地灭了。

来人以一股惊人之势,杀奔新月。

新月惊问:“来者为谁?”

马上人高声应道:“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在下、山东济南府‘血刀’马家马大虾——”

暗室间陡然有两道刀光同时飞起,一道——红得惊人,象天空里突然下起的血雨,另一道,有月光一般的白、月光一般地清越出尘......

马上人,“磨牙吮血帮”三当家马大虾的洪钟般的声音犹在野猪驿的厅堂里震,他的人和马已经怆然倒下,新月的刀已经穿透了他健硕的胸膛。

这一下交手兔起鹄落,迅雷不及掩耳已经结束。

冯绿衣、丁七、洪八三人尚来不及出手相助,马大虾已亡,新月的刀已还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