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允诺赞许地点点头道:“小过,你做得很好,退下罢!”

不过半个上午的时间已经收到新月三道求救消息,看来从南疆一路过来,每一步她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两天的路程,也不知道新月这样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孩子熬不熬得住?

天这么冷,梅允诺在寂寞的搜狐堂里也暗暗地想:是该多加一件衣衫的时候了?

4. 丧天荡.溯雪神杖

新月在向京师的路上,这路她已经扮作了驿差、贩夫、走卒、抬轿的莽汉、担担子的货郎、八十岁的老太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甚至有一次还扮作回门的新娘子......

不过,每一次都给敌人识破了。

她只有躲、拼、杀、逃——

躲不过就拼、拼不过就杀、杀不过就逃,但到最后逃不过呢?

她还没有想过,因为她自列名“红颜四大名捕”以来还从来没有面对过这个复杂的问题,所以也就没有思想准备。

她的目标是京师,而敌人的目标是她。

丧天荡是一条路的名字。

泥泞、狭窄,不过却是进京师的必经之途。

这么冷的天气,路上的沙质的泥土非但不坚硬冻结,反倒是一脚下去,能踩出水来。

路两边的芦苇黄叶落尽,瑟缩着显现出一派凄凉的神色来。

两头健骡拉着一驾小小的马车正由南往北的的地行过来。

马车上深蓝的轿帘低垂,车头上那个抱鞭子的车夫在北风里缩着脖子倒好像是要睡着的样子了。

这马车并无丝毫奇异之处,与之相比,自北而来的马车却大气、豪华、富贵得多。

那马车其实未在行走,不过是在略微地靠向路边停着。

拉车的是四匹白色的骏马、马车是白的,轿帘是白的,其余车轮、车辐、拴马的缰绳乃至驭马的车夫一身服饰都是白色的。

非但白,而且新、白得干干净净。

这样一辆纯净的马车静静地停在丧天荡的烂泥里,甚是奇异,而且,那驭马的马夫静静地坐着不说话也倒罢了,奇怪的是四匹驾车的白马竟然也在寒冷的天气里不动不叫,泥塑木雕般的静,任何人从它身边经过的时候都免不了向它多看上两眼。

丧天荡的路极其之窄,所以,当小马车行近这驾奇异的白马车时,堪堪要将狭窄的路面全部挤满。

这是个干冷干冷的下午,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但就在两驾马车几乎要相错的时候,蓦的有三匹健马从南边疾驰过来。

健马四蹄翻飞,踏得泥花乱溅,而马上的骑者都用厚重的风帽遮垂着半边脸,看不甚分明,但在这样狭窄的道路上放马狂奔,假如不是有紧急事务,就是马上骑者之行事作风太过霸道了。

眨眼间,三匹马已经追到了小马车的侧近,看情势似乎要在两驾马车错车之前超越过去。

此时两驾马车相距尚有两丈余。

三名骑者突然齐齐地打了个呼哨,在北风里传出很远,而且随着这一声呼哨,三个人一起向这驾行进中的小小的马车出手。

事变突然,车头上抱鞭子的车夫尚来不及睁开惺松的睡眼,攻击已到——

三个人,三种武器——

跑在最前面的骑者手上蓦然闪出一柄五尺长的雪亮的长刀,闪电一般向骡车上的轿棚斩下去......

落后的一名骑者袖子里掉落一支两尺余的短剑,眨眼间就由骡车的背后攻了十余剑,当的是“快若流星、捷如闪电”......

而此时尚有一名骑者正贴近骡车侧面,相隔切近,陡然发出了一大蓬呼啸的暗器雨......

三种武器,三种不同的攻击,但却同样的凌厉、无情——

此时,北风正呼啸得紧,天空阴云四布,想是正酝酿着一场大风雪,而在这一条狭窄泥泞的丧天荡的道路上,蹄声、呼哨声、风声、刀色、剑气、暗器却先交织成了一场猛烈的袭击。

且不论轿中人是谁、轿中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单看这出手的三人的武功已经是甚为惊人,由此也可推断轿中人也必是武功极为高强,是以三个人才呼啸而来联手袭击,务求一击必中,一击必杀——

北风正紧——

他们几乎已经得手——若不是有人恰恰在那个危急的关头轻轻咳嗽了一声的话——

有人在袭击开始、袭击发动、袭击几乎就要得手的那一刹那里轻轻咳了一声......

寒冬里的梅花十分耐冷。

梅允诺手中的茶将冷,他的心也微微地变得冷漠。

于是,他也忍不住低低地咳了两声,叹道:“好冷的天——”

他还没有叫小过,但小过已经乖巧地出现了,而且轻轻地将一件狐氅披在他的背上。

梅允诺别过头去,就看见小过一张清瘦的脸和充满了关切的眼神——

梅允诺道:“谢谢你,小过——”

小过没有回答,垂手侍立。

一阵风过,枝上梅花飘落了几瓣,点缀得地上惊心得艳。

梅允诺举首望了望阴沉的天色问道:“小过,天是什么时分了?”

小过尚未回答,一只寒鸦陡的大叫着直冲上了云宵——

有人咳了一声,很轻很轻地咳了一声——在蹄声、呼哨声、风声、刀色、剑气、暗器交织成的一场猛烈的袭击里......

但,这声音却清越、清晰地自所有嘈杂的混声里跳脱出来,犹如虽有急管繁弦三千如雨,也无法遮掩歌者悦耳的歌喉一般——

一声出而天下静,这声咳嗽清清楚楚地传进袭击的三名骑者耳中、昏睡的车夫耳中,当然也该传进这边轿中人的耳中了罢?——假若这遭袭的轿中真的有人的话!

寒意惊心。

岁月惊心。

这丧天荡上一声轻轻的咳,也——惊心。

它是从那雪一般白的豪华马车上低垂的轿帘里传出来的。

咳声,象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小小的感叹号,轻轻地从帘幕深处滑落出来。

咳声也是命令。

雪色马车上垂坐的马夫蓦的睁开了双眼——

却原来此人双眉、须发皆白,低垂双目的时候不露一点异色,但一睁眼,漆黑的眸子中一片精光闪烁,他扬手发动了手中驭马的七尺余长鞭,横截三名骑者的攻击。

袭击发动在先,咳声在后,而此人的解救行动更为落后,但他这一出手,就将三人的攻击化为无形——

雪刀受阻、快剑停滞、爆发的暗器却全部钉在了长鞭的鞭梢之上......

三匹骏马奔袭至此,尚全部在疾驰中,袭击落空,骏马的奔势也皆为此人的一鞭之威力尽阻。

轿帘深垂出轻轻传出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雪刀郭白、夜雨唐放、快剑朱颜’不愧是取暖帮最出色的三侠少,这么精彩的联手袭击可能整个京师都不多见了罢?”

此人只不过说了这寥寥数句,已经微见喘息,似乎身体大病新愈、体力不支。

而出鞭的汉子此时又垂下了双眉,静静地一声不发,似乎刚刚出手拦截暴风般袭击的动作与他毫不相关一般。

三匹马上,刚刚落在后面发出闪电般快剑的骑者道:“多谢谬赞,轿中可是南宫世家的无雪十四公子么?咱们取暖帮的帮众可是久仰了!”

却是一个清脆激越的女孩子的声音。

轿中人道:“朱颜姑娘言重了,姑娘的快剑倒是精进了不少。”

此话无疑就是承认他本人是武林四大世家里“南宫世家”的十四公子南宫无雪。

这骑马的姑娘既然是“杀鸡取暖帮”帮主朱烬没唯一的女儿、三大侠少之首的“快剑朱颜”,那么其余二人必是“雪刀郭白、夜雨唐放”,此时二人出手受阻,都沉默不语,况且两个人都不是太擅辞令。

朱颜向刚刚出手的车夫抱抱拳道:“小侄女回去一定禀报家父竟然在丧天荡上受到‘雪山狮子’贺六叔对我们小辈们的指教,家父必定也深感荣幸之至。“

此话虽说得极为谦恭,但其含意却是:“杀鸡取暖帮”跟南宫世家、跟驾车的车夫“雪山狮子”贺墟瀚这一深怨是结定了。

“杀鸡取暖帮”帮主朱烬没之为人鼠肚鸡肠、含怨必报,为此事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雪山狮子”未语,仍然是轿中人南宫无雪道:“朱姑娘请便罢。”

他的声音虽轻、气息虽弱,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有令人莫敢不从的威仪。

三匹快马载着“杀鸡取暖帮”三侠少向京师方向直驰下去,急骤的蹄声很快沉寂下去。

雪色马车织金绣银的轿帘轻轻地一挑,露出一截雪藕般的腕子来,洁白细腻、骨肉匀停,而腕子上套着的三个金光闪闪的镯子随风轻轻荡着,更显得妩媚动人。

这边抱着马鞭的车夫直看得痴了,刚刚先是被三名杀手的攻击吓得半死,而后见到这轿帘下美丽的腕子,直爱煞到心眼里去,暗暗想到:此生若能娶这样的女子为妻,就算折寿三十载又有何憾?

想着看着,嘴角的口水忍不住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驾车的“雪山狮子”微垂的眉皱了皱,蓦的挥手一拂,隔着丈余的距离把这边的车夫“哎呀”一声直跌到路边的泥沟里去。

挑起轿帘的当真是个十分明艳动人、而且有十足女人味的女子。

刚刚快马奔袭的“快剑朱颜”跟她比起来不过勉强算是个乡下来的粗鄙使女罢了。

她探身向外望了一望,皱了皱眉,想必是对满地的泥泞十分厌恶,回头道:“公子要亲自下车么?”

她的话音清脆,每说一个字鬓上的环佩就叮咚作响,更显得娇媚可人。

轿中人又咳了一声,没有说一个字。

驾车的“雪山狮子”连忙跳下车来,将一大块雪色的地毯轻轻铺在车前的地上。

这地毯的质地与编制工艺也极为精美,想必是来自波斯一带的外域精品,然而他将它铺入泥泞之中,却连眉头也未皱一下,能有这么大排场奢侈的除了南宫世家的无雪公子之外想必再无人可以做到了。

有一只细瘦的胳膊轻轻搭在刚刚这女子的肩膊上,这女子细声道:“公子,小心一点,外面风大。”

南宫无雪轻轻移步下来,他是个清瘦的年轻人,身体显得非常之单薄。

他的脸更是白得惊心,他的身体也纤弱得惊人,他的两只手更是青筋暴露、而且不停地在轻轻颤抖——可江湖上有几人敢轻视他、敢轻视他的这一双颤抖的手?

绝对不会超过三个人。

只因为,他是这一代执掌南宫世家的少主无雪十四公子。

“雪山狮子”的神态已经开始变得恭恭谨谨,垂手侍立在南宫无雪的身侧,为他遮挡呼啸的北风。

南宫无雪向“雪山狮子”道:“谢谢您,贺六叔。”

#奇#他的神态非常之谦和,温文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