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树皮正中突然出现了两只灰白色的手掌,啪地跟嫣红对了一掌。这一掌气势雄浑,把嫣红震得翻了出去。紧接着,红巾一闪,这片树皮飞跃着逃离了枯树,向正南方向冲出去。
“嘿!原来僵尸门下练的都是逃跑的功夫么?”嫣红冷笑着追击下去。她在奇怪谈大先生到底是何打算,一味躲闪是什么道理?
嫣红对望眼亭里战势与舒自卷的安危已经放心,所以,放胆向南追击过来。拜天岭一战,血影子谈笑间杀人,早就激怒了嫣红。她是捕快,以扑灭犯罪、捕杀罪犯为己任,目睹这等惨状,岂能袖手?更重要的是,僵尸门下伤了黛绿,在权相门下为虎作伥,必定会成为诸葛先生一派的大敌。种种理由相加,嫣红都要将血影子缉拿归案,若不能生擒,便出手斩之。
嫣红入六扇门时日已久,经历过的大案、怪案也极多,但在舒自卷这一案是她始终受了“先入为主”的蛊惑,错过了案件的主线,被血影子牵着鼻子走。她犯了错,像钻进牛角尖的蜜蜂,再也找不到最终的出口。
红颜四大名捕名声虽盛,但她们毕竟只是凡人,或者只能说是凡人中四个卓然不群的女孩子。只要是人,就会有犯错误的时候。这一次的错,导致的后果,成了嫣红一生的苦酒……
六、惊天
何从仰面望了望,心念一转,循着嫣红的踪迹追了下来。
向南十里,横亘着一条丈许宽的小河,薄冰方融,流水潺潺。河上有桥,此刻,谈大先生便负手于桥上,背对着追来的嫣红。风卷动着他胸前的红巾,烈烈翻卷。嫣红止步,双
掌交错于胸前,喝问道:“谈大先生,一路南来,你手底下枉死的人太多,咱们今天是否也该作个了断了?”奔波之中,疲乏之至,嫣红的喉咙已经开始有些沙哑。毕竟,她是一个女孩子,体力跟耐力都无法跟老奸巨猾的谈大先生相提并论。
“嫣红姑娘,今日之京师乃至天下形势,你还看不出来么?”谈大先生傲然冷笑,“诸葛老儿虽然自诩为护国重臣,一直以来又做了什么?他奉行的岂非也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跟蔡相又有什么分别?”他转过头来,眼神灼灼,“至于你们红颜四大名捕,不过是他麾下四名走狗而已,跟蔡相门下琴棋书画四派的走卒有异么?”
嫣红是第一次听人说她们四个是诸葛先生的走狗,觉得十分好笑:“谈大先生,我们四个只是普普通通的捕快,跟走狗、跟重臣都沾不上边。六扇门里的人唯一宗旨便是保护弱小,缉捕豪强。你杀了人,只要跟我去京师衙门,定不定你的罪,定什么样的罪都要大宋律法说了算。与其他的人无关。”“哈哈,定罪?”谈大先生狂妄大笑,“谁能定我的罪?谁敢定我的罪?就算是当今天子亲临,又能奈我何?”
嫣红冷冷地道:“如此,说不得要领教领教了!”她的冷傲像一柄尖刻的剑刺痛了谈大先生的自尊。他长袖一舞,猎猎作响,说道:“你要领死,那可怪不得我了!”
在嫣红的六扇门生涯里经历过的大战、恶战中,曾经遇见过比谈大先生武功更高、心机比谈大先生更毒辣阴损的敌人,她都能一力敌之,最后或擒或杀,安然完成任务。她的傲并非仅仅是傲气、傲骨,有时候更是将这种傲转化为居高临下俯瞰敌情的气势。唯其站得高,方能看得远,窥查出敌人之破绽。这一次,她自京师里为了舒自卷一案匆匆而来,又被血影子所引,奔波数日,身心俱疲,武功智计早就大打折扣。其傲也受了挫折,显得有些外强中干。
“嫣红姐姐不要慌。”何从已经杀到,他清秀的脸流着汗,发也开始披散,不过望着嫣红的目光是真诚而炽热的。“你——”嫣红有些狐疑不定。她知道索凌迟是权相蔡京的人,四大杀神也是,何从又怎么会站在自己这一方呢?“嫣红姐姐,我也是六扇门的人。僵尸门下犯下的吸血杀人惨案,令人发指,我也恨不得立刻斩杀这批害人的妖魔!”何从的目光望向独立小桥的谈大先生。他的双手轻松地拢在袖子里,慢慢地调整呼吸。谈大先生冷笑道:“好,现在的年轻人真的都不怕死了么?”
“斩!”就在谈大先生笑声未了之时,何从暴喝了一声,拔地飞跃,直扑桥上。只是,他的手并未出袖,合身扑上。嫣红对这个清秀的年轻人本无好感,但现在见他竟然能毫无畏惧地扑击血影子,姑且不论他武功如何,但就是这份胆识,已经不凡。
“嘿……”谈大先生冷笑。他仰面舒臂,双掌一翻,迎击凌空而来的何从。瞬息之间,两个人身体已经接近至不足三尺。何从蓦然双手出袖,右手里寒光闪烁,一柄薄如丝缎的小刀乍现,一刀斩向谈大先生胸口;他的左手并指如刀,直刺谈大先生面门。他的外号叫做“寂寞嫦娥广袖刀”,一切刀上跟指上的变化都在宽大的袖子里。这一招临敌头顶之时方才发出,事先毫无征兆,端的十分阴险隐蔽。
“呼——”谈大先生突然不见了。在何从刀指双击下,谈大先生蓦地双足一顿,踏碎小桥木板,沉入水中。何从的刀与指当然走空,急促地在破碎的板桥上足尖轻点,要折转身体退回。河水很浅,谈大先生一落,已经踏到水底卵石,借力直飞,越过何从的头顶,右掌劈下,势如泰山之崩。
嫣红已到,她的双臂柔若无骨般绞上了谈大先生的右臂,瞬时又变得坚硬无比,如同钢索般封闭了谈大先生那一掌。谈大先生急忙撤臂,只是嫣红双臂劲道发作,左一式“十字追魂锁”,右一式“天涯落泊锁”将谈大先生牢牢扣住。这等激战,形势瞬息万变。所以,谈大先生一招失势,已经无法挽回败局。
何从又出手,已经变为左手刀右手指,向绞成一团的两个人杀了过来。
嫣红陡然感到了何从刀刃上的迫人的寒气和淡淡的腥味。她猛然醒悟到,原来何从的刀上竟然煨了剧毒。以毒攻毒,搏杀僵尸门下四大杀神,并非说不过去之事。只是,这种激烈的腥气竟然转眼间刺到了嫣红的脑后。嫣红脑后无眼,但经年在刀头上舔血的江湖生涯已经让她对即将来临的危险有了自然而然的反应。所以,她猛然回身,已经望见何从眼神里的冷漠跟残酷,那种眼神只有在捕食的毒蛇眼睛里才能看到。
“好刀!好指!”嫣红心里叹息。何从刀刃上闪着湛蓝的光芒,而他的剑指上两只指甲更是碧绿色的,恐怕沾的是一种比蓝刀更诡异的毒。
恰在此时,何从陡然露出了一丝甜蜜的微笑。举手偷袭,含笑杀人,他的心机当然要盖过何去太多,这也是索凌迟在数名弟子中尤其对他器重的原因所在。
嫣红最得意的武功便是在双手双臂,此时,已经锁住谈大先生,同时也把自己置于无力防守的境地。刀指已经临顶,何从这一击毫无保留,全力相加。嫣红足尖向谈大先生膝盖上一踢,借势自他头顶翻过。何从那一刀一指马上变成了袭击谈大先生。
嫣红变招,手臂已经缩回。谈大先生见刀、指相加,毫无考虑余地,双掌交错,击在何从的刀上。这一次,何从才真正显露出了自己的绝顶轻功,以蓝刀点谈大先生败血掌,轻松在空中换力,继续追击嫣红。他的武功有大半来自索凌迟,所以全部击杀的目标都在敌人的颈项。
场中局势立刻急转直下,变成了血影子跟何从合击嫣红的不利局面。一个血影子已经令嫣红无余力反击,再加上阴损的何从,所以不到三十回合,嫣红已经受了伤,应接不暇。
何从笑了,他自出京已接了师父索凌迟的密令:“一路上对红颜四大名捕详加注意,只要有任何一个机会便要将她们置于死地。”其实,这个命令同样来自权相蔡京:“杀她们中任何一人,赏银万两,封万户侯。”何从一生,求名求利,权相的话无疑对他有极大的诱惑力。他出京这一路上,最怕的就是嫣红不在左近出现。只要嫣红出手,他便能促成击杀嫣红之机。
激战中,嫣红脚下一个踉跄,似乎是体力消耗太大以至于乏力不支。何从的蓝刀陡然脱手而飞,旋斩嫣红粉颈。谈大先生的败血掌也斜刺里斩下,击嫣红左肩。嫣红眼前一黑,精神几乎要崩溃掉。她们四个数年来每人都独当一面,每每在绝境中化险为夷。她们,太累了,有时候真的想用死来解脱这种生活。“闭上眼睛,世界便与己无关”,如果一生都是这样打打杀杀的过程,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只是,还有个人我放心不下。他,知道我今日的心思么?”也就在性命攸关之时,她蓦地想起了在昔日京师的青瓦台第一次遇见舒自卷的情景。人生有很多缘分是隐藏在一见钟情里的。嫣红认识的公子王孙不少,其中也不乏风流倜傥、学识渊博之士。可她却偏偏爱上了舒自卷——已经有了沈镜花与陆青眉的舒自卷。舒自卷眉宇间的英气像一根尖利的刺,伤了嫣红鸿蒙初开的心。
“这份爱注定是无望的。”嫣红知道。这段插曲,她谁都没有吐露过,也包括自己生死与共的好姐妹们。自从向诸葛先生讨了这个任务之后,她便作了一个郑重的决定:“这一次,不管自己是伤是死,都要保护得舒自卷安全。为了这个目标,牺牲再多也不可惜!”
“现在,我要死了,你可知道我的心么?”她苦笑,当刀触及颈上,转眼间世界上再没有嫣红这个人物了。“当当当当!”连环四声,有人以一柄快刀疾风骤雨般跟何从对了四刀,并且迫退了他的剑指。更有一人,以纷纷乱乱的“乱披风八十斩刀法”跟谈大先生的败血掌激斗。
“你们——”嫣红认得出,左手刀的年轻人是快刀小关,右手刀的年轻人是快斩雄飞。他们两个在望眼亭跟随在舒自卷之后现身,又急匆匆地赶来,正好能解嫣红之围。
“跟着舒自卷只有死路一条,还不赶快束手就擒,乖乖向官府谢罪?”何从一边闪避雄飞的风雨交加般的快刀,一边高声怒喝。只是,他每说一字,雄飞的刀便加快一分,直到迫得何从无暇分心说话。“嫣红姑娘快走,舒大人让我们来救你的!”小关对上了谈大先生,他自飞舞的刀声间隙里大叫着。的确,舒自卷察觉到敌人阵营里一直没有谈大先生在,直觉感到谈大先生跟嫣红之间必定会有一场血战,才令雄飞跟小关追踪过来。
“舒大人怎么样了?”嫣红一边撤退,一边急促地问道。她知道这两个舒自卷的忠心下属并非何从与谈大先生之敌,只希望他们能撑得久一点,能等到舒自卷一行的大队人马来支援。
“舒大人在望眼亭等你,这里交给我们好了!”小关的“乱披风八十斩”的气势慢慢被谈大先生的掌风盖住,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何从的蓝刀剑指也迫得雄飞的快刀渐渐失了章法。嫣红咬牙,只能退走,以她现在的状况,如果强要留下来,只不过是大家一起死罢了。
她向望眼亭方向疾奔,方离开激斗的小桥有数里地,远远的听到快斩雄飞的惨叫声传过来,想必已经遭了何从的毒手。嫣红眼睛里的泪水已经给仇恨灼烧干净,她只恨自己错认了何从这个面目清秀实际上蛇蝎居心的披着人皮的狼。“望眼亭那一战到底如何了?”她忍不住加快了步子,希望早一刻看到舒自卷。
望眼亭在激斗之中。
何从退走,何去独力挡住了铁胆军师何倚绣和三个推车汉子。他已经隐然猜到了他们三个的来历,只是对方既然易容成推车汉子,想必就算自己喝出他们的真实身份对方也未必承认。何倚绣的折扇变化极多,忽而加入短刀钩镰的招式,忽而加入长枪大戟的杀法。并且,他的主要用意在于阻止何去纠缠舒自卷。敌人中,只有图亭南还没有出手。何倚绣只希望争得空当,让舒自卷先行退走。
这么多人沿路流血流汗,只为报舒自卷知遇之恩,还舒自卷识才之情。
“大人,快走!”何倚绣心里在叫。他也知道,图亭南的目标亦是舒自卷。纵有千军万马,到了最后,图亭南跟舒自卷的对决仍然不可避免。
图亭南怒飞,直射金瓜巨人心口。那巨人口里呵呵怪笑,双手抱锤,以泰山压顶之势狂砸。图亭南身体翩然一侧,自巨锤底下穿了过去。锤訇然落地,震得各人脚下一阵乱颤。随后,巨人缓缓弯下腰来,痛苦地呻吟着手捂心口倒了下去。图亭南的铁尺刺中了他的心脏,一击毙命。
“舒大人,都到了穷途末路,还不束手就擒,跟我去府衙请罪?”图亭南遥指马上的舒自卷,缓缓说道。老拳跟小曲时刻谨慎地环绕在舒自卷身边,提防敌人偷袭。
“图大人!”舒自卷的目光自陆青眉身上离开,正色地道:“我舒某人的罪自有天子定论,却轮不到权相指手画脚。希望图大人能高抬贵手,放兄弟一马。他日必定有相报的一天。”他在马上拱了拱手,明知图亭南黑面无情,却也先要试一试。
“嘿!”图亭南闷喝了一声,以铁尺接了那四名飘飘然飞到的剑客一击。那四个人都戴着巨大的竹帽,帽子的阴影把脸上的表情全部遮住。“舒自卷,不论今日一战胜负结果如何,只要你一天没有到京师府衙自首,我图亭南便一定会追击到底。”图亭南独眼中放出灼灼的光芒,十分吓人。那四名剑客一击受挫,马上剑势连环交错,把图亭南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