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之三
穆容直接接掌了金陵城的军务, 包括所有的文官机构, 眼下只剩一件事,那就是, 为即将而来的守城之战做准备。所有城门悉数紧闭, 城洞里堆沙填石, 完全就是一副死守城池的模样。
然后, 穆容将手下五千人马悉数分派驻守各门。
五千人马,瞧着不少,但,在偌大一座金陵城来说,这些人马, 不说杯水车薪,可面对来势汹汹,早将淮扬军吓破胆子的倭匪, 这些人马,未战先怯。
将这些人马安排下去之后,穆容召金陵城各官员、名门、士绅、商贾于总督府一聚。
当然, 郑总督等人悉数在场,不过, 主持之人是穆容,与会者, 还有穆容她哥,穆大当家,穆秋亭。话说, 穆秋亭原还想同他妹妹打声招呼说句话什么的,但,当看到他妹妹就坐在郑总督下首,一幅冷硬模样,穆秋亭硬是没好上前。倒是有相熟人与穆秋亭打听,“可是有什么事?听说城门那里都用沙石填住了。”
穆秋亭在泉州,是见识过倭匪来犯的,穆秋亭轻声道,“怕是要有战事。”那人当下脸色一凛。
待人来齐,大家与诸位大人见过,郑总督也纷纷打了招呼,令大家坐了。郑总督道,“今召大家前来,实是有事与大家相商。”就这一句后,郑总督未再啰嗦,与穆容道,“请穆大人与大家说吧。”
此时,郑总督对穆容的称呼已是改了,不是穆姑娘,而是,穆大人。
穆容坐的笔直,直接道,“今有赖总督大人托付,穆某代掌金陵军务,有件事,要与大家商议。”穆容仿佛没看到诸多不晓内情的男人们各形各色的目光,继续道,“你们都是消息灵通之人,想必知晓,就在刚刚,金陵城内城十三道城门已关闭十二道,外城十八门,关十七道,所有关闭城门,我已令沙石堆填,一日不能解倭匪之困,一日不再开启。”
便有人问了,“穆姑娘,并未见有倭匪啊?”
“是啊,今天还有家人出城了呢?如今城门关了,当如何是好?”
“这每天出城进城的可不在少数,这可怎么着呢?”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穆容听他们各自说了一回,冷声道,“出城的,若是回得来,是他们的运道,倘回不来,也顾不得了。进城的,便暂且在城中安稳留下吧。倭匪很快就会来,不妨告诉大家,想必你们也知道,苏州、扬州、江宁等地,皆为倭匪所困,府城派出的援兵,再无信回来。下一个,就是金陵了。”
便有人道,“听闻城中将士日日苦练,再有姑娘这样的巾帼侠女主持军务,想来金陵亦是安稳的。”
这等话,穆容都不屑于回答,只是用一双冷淡的眼睛望向此人片刻,此人的脸便慢慢红了。若说能来参与会议者,无不是金陵城有头有脸之人,穆容一个眼神便能令这样的人脸红,倒不是因穆容的眼神有此等威力,而是,此人亦知,他说了句蠢到不能再蠢的话。若是金陵无碍,总督大人如何会召集大家来商讨对策。
穆容盯此人一眼,继而对大家道,“蠢话不要再说。有两件事,不得不告知大家,林大将军被倭匪拖在松江沿海,一时半刻,回援不了金陵城。第二件事,此次来犯倭匪,不会少于三万人,而今金陵守兵,不过五千人。”
穆容此话一落,在座诸人无不脸色剧变,便是穆秋亭亦不禁面露惊骇,已有人忍不住问,“姑娘此话可当真?”
穆容道,“总督大人面前,这等军机要务,我焉会扯谎。”
大家看向郑总督时,才想到,郑总督打一开始,脸色便很是不好看。
三万倭匪!
简直是想都不敢想,当初不过区区千数匪类,便攻到了江宁镇,若不是夏巡抚率兵苦守,当初怕是江宁镇不保。
如今,竟是三万倭匪!
当下便有人惊出一身冷汗,想着是不是立刻带家眷到两湖避一避什么的。
穆容却似看穿了他们的心思,道,“若是带家眷迁至两湖,不是不可,只是,诸位出行,必要小心倭匪方是。”于是,那些个想迁居的又被穆容此话浇了个透心凉,他们想的是,是啊,今到处倭匪,那些个倭匪,又不是不会动的,他们围了江宁、苏扬之地,必然要粮食补给,补给由何而来,怕就要劫掠附近县乡。若是出行,不小心遇着倭匪,必然是阖家无命。
于是,诸人纷纷恳求道,“既然姑娘掌军务,想来必有守城之策。”
穆容道,“今守城兵马、军械、人手,都不足。若非不得已,不能向诸位开口。我知诸位皆是金陵城一等一的人物,诸位家中,贵亲眷自不敢扰。但,家丁、护院、健仆,不知你们各家能出多少?”
不待诸人说话,穆容做了个抬手下压的手势,道,“我知道,你们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只是,今生死存亡之际,有话,我便不拐弯抹脚的说了。倭匪性情,不必我说,你们想必都有所耳闻。我听闻,淮扬不乏有与倭匪暗中相通之人。”
穆容这话一出,诸人几乎人人脸上带了惊怒,纷纷道,“倘有这样的人,姑娘只管告知我们,必要将这等小人碎尸万断。”
“我并不知具体是哪家哪位,可当年,泉州城两番大败,便是败于细作之手。若金陵亦有这般人,我便说一说,我对倭匪的看法吧。泉州那里,曾活捉细作三人。原我以为,与倭匪为细作,必然要有诸多好处的,只是,当年泉州为倭匪破城,城中百姓,男人多是被杀被掳,女人更是奸杀者不在少数,孩子最是无用,当下被摔死砍死的更不知多少。可笑的是,这几家细作,家里亦有妻女为倭匪所欺,孩子为倭匪所杀,待他们与倭匪说明身份,倭匪才晓得,这原来是细作的家人啊。只是,杀他们的是底下人,底下人不晓得你们是咱们的细作啊。甚至,他们的家产,亦大受损失。倭匪倒是补给了他们些金银,只是,那些个妻女孩童,死已死了,断不能死而复生。他们心中难免惊怒,只是,上了贼船,断难下来。于是,只好继续为倭匪效力。这些个,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淮扬这里自是不同,听闻,淮扬与倭匪走私商事,并非小数目。不过,我劝这些人一句,走私商事,银钱往来,说不得,倭匪还要对你们客气恭敬,因为,倭国地处狭小,物产贫瘠,他们需要我朝物品来补给自身的不足。可,商事往来是商事往来,一旦城破,你们不会以为,他们还会对你们客气恭敬吧?或者,你们以为,可以拿以往的商事交情来保住自身?”穆容脸上露出讥笑,“真是笑话!这淮扬,没有郑总督,会有新总督。没有我,会有新的将领。难道没有你们,倭匪就做不来这暗地里的生意了?没有你们,自然会有新的,与倭匪有生意往来的人。”
“所以,我希望,诸位,为自己也好,为百姓也好,为利益也好,帮本将守住金陵城!”穆容完全没有半点要人帮忙的谦卑,她冰冷的眼睛望向诸人,“今天下午,各家所出人手,到总督府集合。”
穆容话毕,便起身道,“我尚要安排守城之事,你们自便。”先离开了总督府,待诸人交头商议一刻,也出了总督府,已见穆容骑马带着亲卫赶往城墙去了。
便有人打趣穆秋亭,“原想着穆大当家便是一时豪杰,不想,令妹更胜一筹啊。”
穆秋亭叹,“我倒宁可妹妹在家做些女红针指。”
还有人问,“大当家打算出多少人,你们漕帮可都是青壮后生。”
穆秋亭肃容道,“三万倭匪,一旦叫他们破城,咱们这些人,还不知要怎么着。不要说漕帮上下,就是我,也要亲上城墙,帮着守城方是。”
诸人便收了打趣之心,很是客气的与穆秋亭说起话来。
其实,人谁无私心呢。
这些个人,家里定然少不了青壮人手的,可是,这拿出多少来,倒是个事情。
原本,大家想着,略出几个人也便罢了。只是,偏生穆容瞧着冷硬,完全没个姑娘样,心思又是极灵敏的。穆容刚说了让每家出人的话,便又说了通细作啊,与倭匪走私的话,这闹得,大家都不好不多出些人手了,不然,叫人误会与倭匪有所往来,不尽心出人抗倭就不好了。
于是,穆容当天傍晚到总督府时,已集合了三千人出来。
郑总督感慨,“倒也不少了。”守兵才只有五千呢。
穆容冷睇郑总督一眼,并未多说,带着这三千人集训去了。因为,这些人颇有些良莠不齐,毕竟,有擅刀的、有用剑的、还有箭术懂一些的,当然,也有什么都不大会的。
这一场守城之战,便在金陵城有所准备,又准备极为仓促的情况下到来了。
当黑压压的倭军兵临金陵城时,穆容立刻命人将内外城中所剩的那唯一一道未堵的城门,用沙石堵死。整个金陵城,随着倭军的到来,而陷入到最黑暗的恐慌之中。
悲歌之四
相对于金陵这些人, 穆容于倭匪之事上, 算是极有见识的了。无他,自盐城到泉州, 穆容所经抗倭战事, 并非一遭。但, 不知穆容此人是不是运道就是差人一点。先前在盐城, 所来者不过些小倭匪罢了。便是在泉州,倭匪虽则规模大了,但,倭匪是几股倭匪合伙来袭,并不心齐。
今, 穆容也不相信,这些倭匪出自一家。
但,这些倭匪显然是经过严酷的训练, 他们队伍整齐,身披软甲,手握长刀, 而且,有专门的箭手、旌旗。也就是朝廷这边还称人家为匪, 其实,公允而论, 这些倭匪已不训于朝廷正经军队。
再说句老实话,比现下的淮扬军也就强个一百倍罢了。
饶是见惯倭匪的穆容都忍不住心下一凛,更不必提别个人了。傅副将直接两腿都有些哆嗦了, 穆容立命旗手打出熊虎旗,令全军誓死守城。之后,穆容问傅副将,“怕了?”
傅副将这一辈子的羞愧加起来都没有在穆容身边这几日多,因为,他都要吓尿了,穆容还是一副无所动容的模样。傅副将问,“大人怕不怕?”
“我是要与此城共存亡的,所以,我不怕。”穆容淡淡道。她此话再平淡不过,傅副将却知,穆容此方并非妄语,傅副将一咬牙根,“末将也必与金陵共存亡!”说完,他就跑下去指挥战事了。
战事的艰辛自不必提,倭匪有备而来,他们纵没有大件如抛石车之类的攻城之物,但,云梯之类的轻便兵械备了不少,再加上,倭匪的军刀比朝廷的军刀更长,他们的弓箭,射程比朝廷的更远,还有,这些个倭匪,绝非流兵散匪,他们训练有素、进退有致,饶是以穆容之勇,依金陵城池之坚,这一战的辛苦,亦是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
连郑总督这种主持后勤供给事宜的,都是忙的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在苦撑十日之后,兵力再一次不足,郑总督道,“全城抽丁吧。”
“还未到那一步!”穆容冰冷的侧脸在夜色与火光中更显峻色,她与郑总督道,“把那些个混账东西都给的‘请’上城墙!”
郑总督还懵呢,“你说的是哪个?”
“蠢才,就是那天过来喝茶的那些个!”穆容两眼喷火,恨郑总督太笨,竟这都不明白!平民百姓里有几个能守城的,就是抽丁,也大多是来送死。这些个大族大商不同,他们手里,有的是护卫,今在这乱世,怕是家里健仆平日里也会有所训练。郑总督顾不得被穆容喷一脸,连忙去办了。上一次还能坐下喝杯茶,这一回,穆容请他们都直接上城墙了,对于倭匪凶悍,这些人,更是久闻其名未见其容,这一回,全都看清楚了。穆容直接道,“把你们所有的护卫、青壮、健仆,立刻全都派过来护城。还有,诸位家中所有的兵刀枪械,全都拿出来,不然,你们便留下护城吧!”
穆容不愧是穆秋亭的妹妹,很有些个匪气传承,此次,穆容不再讲理,直接玩儿命。而且,她不是假玩儿命,有一个不信邪的还要瞎嚷嚷,正是冷不防的一支冷箭过来,穆容扣住他的肩,往外一递,那箭,带着一丝尖锐啸声没入此人肩头,穆容两眼布满血丝,伴着那人惨叫,她伸手将人推开,浑不在意的在战袍上抹了下在那人伤处沾到血,冷冷道,“你们意下如何?”
当下把诸人问的心下生寒,只怕不应了这女阎王,怕下一个被递出去抢箭矢的就是他们了。
世上可有不怕死之人?
那定是有的,只是不包括这些人而已。
穆容再集八千人马。
当守城的擂具、抓枪、拐突枪、飞钩、狼牙拍、铁火床等守城器械用光了,便全城搜集,不论木料、石块、油脂、沥青、硫黄、松脂甚至各家把自家的抱鼓石搬了过来,甚至沸粪水,都被穆容用来守城。
倭匪再如何训练有素,对淮扬军有所轻视,在穆容主持的守城之战前,也不禁有些焦切了。
倭匪焦切之时,淮扬军这里反是军心越发坚定,初时战事,这些人的确是被倭匪的名头吓破了胆,可随着战事的推进,穆容每天皆坚守城头,带人四处巡视,主持战事,若说初时大家对于倭匪还是既惊且惧,如今这些天的仗打下来,大家发现,哪怕倭匪难缠些,守成的仗也绝对比攻城的仗好打,信心,就这样被打了出来。
穆容其实也在学习,她虽有几年训练兵卒的经验,也随着徒小三打过仗,但,到底未经系统训练。而,打仗,是一门极需经验之事。此时,也显示出,纵是淮扬军无能,但,朝廷做为统治中土的最大利益体,仍是有他的不凡之处。
穆容接到傅副将的禀报,说是倭匪在挖地道,穆容皱眉,“在哪里挖的?”
傅副将拿出地图,为穆容指明方位,穆容不知道傅副将是如何确定有倭匪挖地道的,此时来不及细问其因,穆容直接道,“倭匪进来了?”
“尚没,只是,金陵久无战事,先前用来对付这些地串子的风车坏了,不然,倒可将石灰、毒粉之物吹进去,可毒杀倭匪。”傅副将道。
穆容当即道,“笨!没风车还办不了事了,准备牛皮囊鼓风,再备柴薪,天下邪祟,无火不去。”
傅副将一拍脑门,觉着自己还真的不是太聪明,连忙吩咐了下去。
穆容虽为女流,却是展现出了远不逊于男人的坚毅。她一直守到第二十日,仍是未见半个援兵,按理,倭匪围攻金陵城,那么,苏州、扬州、江宁等地的围困自然已解,知府城被围,这些地方没有不派援兵的理。结果,竟无半人。
守到第三十日时,来的是新增援的两万倭匪。
便是郑总督,亦未料得倭匪有此战力。
郑总督摸摸怀里的遗折,眼神怔仲,说不出半字。便是守城的将领军士,面对倭匪的增兵,亦是心下发寒。穆容的眼神愈发冷峻,她对郑总督道,“准备抽丁,凡城中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男子,悉数上城墙,家里的兵器的,自己带。没有的,军中发放,全城抗倭!”
穆容铮的抽出军刀,刀锋所指,便是倭匪大军,穆容高声对诸人道,“你们惧了吗?我一个女人都不惧,你们还是男人不是!如果你们还是男人,就随我一起,守护金陵!”
傅副将吊着一只胳膊,今禁不住心情激荡,想着自己亦是堂堂七尺男儿,不禁高呼,“守护金陵!”
“守护金陵!”
“守护金陵!守护金陵!守护金陵!”
呼喝声陆续响起,整个金陵城的沉郁之气为之一清,哪怕知倭匪悍勇,但,这是我们的城。
待到第四十日,外城已是芨芨可危,所有外城百姓皆迁入内城,随后,金陵军也迁入内城。待到第四十五日,穆容是在厮杀声中猛然清醒的,自从倭匪来犯,穆容吃住皆在城墙。一听这种声音,穆容陡然自一张简床上跃起,抄起床头的军刀便往外走,问侍卫,“又有倭匪攻城了?”
侍卫一直给穆容守门呢,他也不晓得啊!随着穆容快步到城墙上去!
穆容不过刚走了十来步,便见傅副将一派欢喜的过来,满面喜色道,“大将军,援兵到了!”
穆容脸色也不见什么喜色,看一眼夜色,道,“随我过去瞧瞧。”
穆容只看到夜色与战火的交映下,有面硕大旗帜,虽距离极远,却是看不清旗帜上是个什么字的。侍卫喜道,“莫不是林大将军到了!”
穆容见许多人与倭匪杀在一处,约有数千人之众。待得那些人冲破倭匪的包围,渐近时就能瞧出,这些人穿的是朝廷制式衣甲,而那面硕大旌旗,如今也看得分明,上面大书一个墨写的“林”字!
傅副将终于喜色难胜,激动道,“将军!是林大将军的援兵到了!这,这,咱们开城门,迎大将军一迎吧!”
正当此时,郑总督也是一脸狂喜的跑到城墙上,大声道,“我听说,林大将军的援兵到了,可是真的?”
穆容道,“此事不急。”
“如何不急,大将军即到,外头那些个倭匪,不若还是着人率兵出城迎一迎大将军吧。”郑总督说着,又往城下看了一眼,见一玄甲悍将打头一柄铁枪挑翻了一个倭匪,率大军冲破倭匪包围,直奔城门而来,郑总督立刻道,“快!开城门!迎大将军!”
郑总督手下一个衙役立刻应了一声,就要跑去传令,穆容喝道,“站住!”
傅副将看向穆容,穆容对郑总督道,“眼下并不能确定,下头的便是林大将军,尽管衣甲服饰与朝廷军队都一样,可谁看到林大将军的脸了!倘是倭匪假扮,骗开城门,要如何?”
郑总督脸色有些难看,主要是气穆容不给他留面子,郑总督道,“倘当真是林大将军,若我等不出城相迎,岂不是任林大将军为倭匪屠戳!”
穆容道,“我自有法子确定。”令旗手打出数套旗语,下头以旗语相对。
郑总督虽则不通军务,到底是学问大家,且这些天他亦焦心战事,对旗语亦是有所了解。一看便是大喜,笑道,“可不就是大将军,不然,如何懂咱们这里的旗语。”
穆容面无殊色,取过旗手手里的旗子,另打出一套旗语来,下头果然有些凝滞。穆容冷笑,“果然并非林大将军!”立命弓箭手、抛石手准备,一旦有人靠近城墙,立刻攻击。
那些个假帽朝廷之人倒也乖觉,一看旗语对不上,立刻打马跑远,未敢近前。
城上诸人,自郑总督到傅副将皆是庆幸不已。
待到第五十天,金陵城方真正等来援兵,来的却不仅是林大将军,黑底的大旗上,一为林字,一为章字。郑总督大惊,“是浙闽兵!”
穆容对过旗语,方轻声道,“总算到了。”
淮扬大地延续两个多月的战火,江南最大的一场抗倭战事,由江浙闽三地联兵,歼倭匪于金陵城下,其中,倭匪损失达五万余人,活捉近千人。朝廷兵马亦死伤达三万之众,这一场大胜,同时也标志着,江南倭患正式进入收尾阶段,而相对的,江南的另一场战争,正式拉开序幕。
悲歌之五
当徒小三与章总督到来时, 整个战事仍是持续了五天, 不过,浙闽援兵已到, 战事的结局已是注定了的。待到徒章二人进城时, 郑总督直接激动的险没飙出两行热泪, 抓住徒小三、章总督二人的手, 声音都哽咽了。
徒章二人亦是满面的疲惫与喜悦,二人都明白,此一战,江南大局已定。
穆容是待郑总督表达过激动之情,方上前与徒章二人相见, 章总督不禁赞道,“姑娘当真不愧巾帼英豪,若无姑娘苦守金陵, 再无今日剿倭大胜。”
穆容谦道,“尽力而为罢了。”
章总督很是赞了穆容一番,这些赞扬, 并非客套,便是章总督亦是心下感慨, 倘是自己仅以金陵这些个不成器的兵将,是否能顶住倭匪长达四十几日的围攻。就是章总督自己, 也不敢说有此把握,穆容却是做到了。章总督不得不感叹,纵是女子, 却是要强过这世间九成九的男子。
徒小三并未说什么,只是给了穆容个鼓励的眼神。
郑总督在徒章二人之后,还见到了夏巡抚,夏巡抚道,“见大军前来驰援金陵,我便一道过来了。”又同郑总督道,“先前倭匪军队数万之众,下官麾下人手不足,未能及时驰援,还请大人恕罪。”话毕,深深一揖。
郑总督虽不通军务,不过,却是极通情理的,郑总督双手扶起夏巡抚,道,“你若先前以卵击石,才算有负于我。今你安好,咱们金陵的子弟兵安好,我便放心了。”想到还有两支给郑总督派出去救援扬州、江宁的军队,却是未再有音讯,郑总督还得庆幸,夏巡抚这平安无事的。
各自相见后,穆容要留下先行整兵,还有夏巡抚、樊知府都接过了战后事宜,郑总督便先请徒章二人到总督府安置,郑总督更是有无数的关于此次剿倭之战的问题要问。
要知道,先前郑总督可是把遗折都写好了的。
其实吧,这事当真是说来话长。
章总督与郑总督分昭穆而坐,待侍从上了茶,郑总督方问及此事。章总督道,“我受林大将军所请,听闻有倭匪围困金陵,顾不得多思,便点兵过来了。还是叫林大将军说吧,此战,他最清楚。”
徒小三先饮了一盏茶,他委实渴了,郑总督连忙令侍从再上一盏,徒小三已是道,“初时,倭匪大举进犯,便有两三万人的模样。我手下万数人,却是分别驻守乍浦、松江、川沙洼三地,这三地,也是刚夺回来的地盘儿。委实未料到倭匪能来这些人,后来,乍浦、川沙洼都守不住,只好合兵松江。我见倭匪这般大肆来攻,当下便想率兵过来金陵,结果,却是给倭匪死死的拖在了松江,动弹不得。后来,我闻知又有大批倭匪往苏扬之地而去,我这心里,无一刻能安心。淮扬先时刚经倭匪掳掠,我虽有整饬军中,只是,便是军队操练,起码也得一年半载才能有些个模样,如今这会儿,不说别个,那些个缺额的军中,怕是兵卒都未能补齐。倭匪这种气势,却是非比从前。咱们淮扬,千古繁华之地,金陵、苏州、扬州、江宁,哪个不是极富之地。我这里脱不开身,心里又担心倭匪来势汹汹,怕是不好对付。就想着,或是北上求援,或是南下求援,不论朝廷,还是浙闽,我都派出数支斥侯,后来,章总督派出纪将军,解我松江之围。章总督亲率大军,往金陵而来,松江那里击溃倭匪后,我便立刻与纪将军点兵而来,在苏州与章总督相遇,又有夏巡抚,也点齐人马,与我们同来。幸而苍天保佑,金陵有穆姑娘主持军务,总算解了金陵之围。且此次大胜之后,想来倭匪已无此大战之势,纵是再有战事,不过小战而已。”
郑总督再三唏嘘道,“天佑江南。”然后,又郑重起身向章总督致谢,章总督连忙还礼,道,“倭匪是咱们江南大患,不要说淮扬与浙闽原就相邻,就是问一问江南百姓,哪个不是与倭匪有血海深仇的呢?”
郑总督道,“也是亏得章兄来得及时,不然,再过几日,我这里怕是再难支撑了。”
大家说一回此次淮扬战事,郑总督虽则是连遗折都写好了的人,不过,此战,终是一场大胜,且又是他主政时期的大胜,郑总督说不欢喜那也是假的,当晚,便设宴以待章总督。章总督却是道,“战后更是百样事务,何况,还有百姓与将士们都要安抚。酒宴便免了,以后再吃是一样的。弟身为浙闽总督,虽是情势至此,到底是未经御令,擅出兵淮扬。弟明日就带着将士们回浙闽,待来日,再来领郑兄酒宴。”
郑总督道,“便是明日要走,晚饭总是要吃的。”再三相留,章总督必要节俭,再不可奢侈的。郑总督笑道,“现下就是想奢侈,也难了。就是家常便饭。”
徒小三也跟着相劝。
章总督一笑,也便应了。
晚宴便是双方官员将领了,大家死里逃生,尤其淮扬官员,对章总督都很是感激。毕竟,徒小三往南往北都送了求援急信,结果,只有章总督到了,在这等时刻,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尤其郑总督,心下已想好了如何参奏掌管山东军务的直隶总督个见死不救的折子。
待得第二日,一大早,章总督便率大军告辞淮扬,回了浙闽。
回程路上,章总督依旧是不苟言笑的肃穆样,仿佛打了这样的一场大胜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待得回到杭城总督衙门,何先生在门前相迎,章总督微一颌首,一面问,“这几日,衙门没什么事吧?”
何先生道,“一切顺遂,并无要事。”
章总督顾不得洗漱,先与何先生进了书房,打发掉了侍从,章总督脸上方露出一丝喜悦,拊掌笑道,“可惜你未与我同去,这一场仗,当真痛快!”
何先生捧上茶,笑道,“属下虽未与大人同往,听着自淮扬那里传来的捷报,也知大人必是事事顺遂。”
“非但顺遂。”章总督接茶呷一口,道,“你不晓得,这一次,倭匪定是把家底都拼出来了。你知他们出动了多少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