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诵经的声音,像一只一只的梵文,自他们咀中滑出,包围了这漆上黑色的木板长屋。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或是生起了什么预光,一向骁勇善战,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巴闭,向他的爱妻沉声说了一句: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活下去,为了我,为了孩子,嗯?”
然后他从床板上站了起来,取了一支足有二尺半长的手电筒,走了出去,打开了门。
他家的门外是广场。
广场是洋灰地面,同时也是蓝球场。
他附近没什么人家。却有一名师弟,两个徒弟,就住在长屋旁的阁楼上的杂物房边。
这三个人住在这儿,也帮甘玲的酒楼做事,本来就是无家可归的人。
两名徒弟,高的叫高就。矮的叫高足,都在道馆里学艺。
那名师弟,跟巴闭也已经很久了,姓刘,人多戏称之为:“阿虫”,久而久之,大家就真的当他是“刘阿虫”了。他也无所谓,也不求出色,更想了息,他只好色,爱喝酒赌博就是了。
不过,他可不敢碰甘玲。
——不仅因为甘玲是丈夫是巴闭,而甘玲本身也是只可以遐思不可以染指的泼辣女子。
刘阿虫从来没这个胆子。
——当一个色狼,还真正要点色胆才行。
巴闭打开门,就看见在暗夜里,至少有三十几个人,都用袍子罩着脸部,围绕着自己的屋子,念经。
——与其说是经文,不如说是咒。目为经文念诵时予人一种心静气定的感觉,但这些人在念涌这些诡异的字音时。却传来了一阵阵采伐和暧昧的妖氛,像一个人一面念一句“阿弥陀佛”一面一刀斩下了活着的鸡头祭奠。
巴闭一见,心中一寒。
他是个武者。
他不怕决战。
——武斗,决战,原就是他的本色。
可是他却对这种令他将信将疑,天同的一种马尿味的异力娇气,很是感到浑没着力之处。
他当年也试过被人伏袭、围殴、狙击(刚在道馆里就遇上了一次),他只知力战,不知惧畏。便面对这种古怪诡秘的对手时,他还是难免觉得头皮、脚底和心里都有点发麻。
后院不发出鸡啼惊咯之声,不小心打碎了的蛋响,透过那咒语之声清晰可闻。
那咒语喃喃不绝,巴闭竞瞧见篱边一朵本来枯萎了的玫瑰花竟又盛开,还发出粪便一般的气味来。
更令他难以相信的是,他感觉到自己竟是看到了:许多蝾螈自屋子里的缝隙间爬出来,而成千上万的螃蟹正从竹篱笆外爬进来。
更令他自己难以置信的是:
他自己也在念咒:
——跟那些罩着眼耳口鼻舌的人一齐念同一种声音、同一样速度、同一句咒语!
乍然发了这点,巴闭马上省起了顾影曾教他一句破煞的真言:
万咒之王——
他即夹着手电筒,合指成龙头,大喝:
“奄嘛呢叭咪哞!”
咒声立止。
人影幢幢,却未散去。
他的两个徒弟。也自阁楼时连跌带爬的滚了下来,发现竟有那么多的人和那么怪的事。
一时张口结舌。瞠目不已。
奇怪的是,他养的狗始终没有吠过。
他的师弟刘阿虫也还没醒。
刘阿虫喝了黄汤,自然大梦不醒,可是狗并不会喝酒,何况是他养的商只名种獒犬。
他轻吹了两声口哨,故作轻松但依然结结巴巴的问:
“你们是谁?来……来干什么?”
只见一个鼻子特别大,也特别勾,眼睛非常小、但眼色非常狠、同时咀唇十分薄、也十分拗抿着以致唇角都向下弯的人,站了出来,啧啧有声的说。
“一开口,就问那么老土的话,真难为你老婆竟会嫁给你。”
巴闭一听,心中马上肯定来者是谁了。
“毛更。果然是你,装神弄鬼的,这算什么?吓人……还是唬鬼?”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毛更既然率众来得了这里,恐怕事无善了。
他一面扬声问,一面示意他两名徒弟过来。
高就和高足也自然会意,悄悄的拢了过去;他们武功也有底子,但半夜三更的突然要面对那么多妖一般的敌人,谁说不慌惶就绝对是假的,只不过两人脸色还算是镇定。
毛更更走近几步,巴闭住的是妖脚楼,有两级木阶,他也老实不客气的用电筒照着对方的脸,只见毛更脸白唇青眼红,大齿微漾蓝光,走路时脚跟离地,他就知道对方在未来前已作过法、祭过魔头来了。
毛更走近来,眼睛但很不适应巴闭手上的强光,一只小眼本来小得像针而今更眯得像那儿有这对眼:
“我来问你一句话:你要是肯背弃顾家,加入我的‘九柳玄坛’或是我三弟的‘救世搏击堂’,我可以付你顾影给你十倍的钱。但我要的是:忠心,还有卖命。”
“不。”巴闭马上说。
他的弟子高就细声对他说。“他们……他们人多,好汉……不吃那个眼前亏……不如你就先答应他们再说。”
“做人要讲讲讲信义。”巴闭说,“不可以说说说了不不不……算数。”
他另一徒弟高足也劝他:“他们来势汹汹,你不答允,我怕……双拳难敌这么多的手啊!”
巴闭放声喊了个回话:“毛更,你若有心找我加加加盟,好应该……应该光明正正正大的大白天来,半夜三三三更的的……的的的的摸上来……这是什么意……意思!?”
说着,对撮唇吹了两下口哨。
他是看来故作轻松,其实是怀疑自己养的犬只哪儿去了。
“我是慈悲为怀,但好人难做了;”毛更一张脸像浮肿了起来,阴恻问笑说,“而你,今晚却连人都做不成了。”
然后他回头吩咐:
“来啊,把巴老大的爱犬献上来吧!”
3.宁失信于天下
巴闭终于看到了自己的两头爱犬。
死狗。
巴闭终于看到了自己的两头爱犬。
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