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裴观烛,我在我本来的世界有亲人,我有奶奶,虽然奶奶也有孙子,但是奶奶从我小就照顾我长大,我不能,也做不到抛下她不管,那怎么可以?”
“那我呢?我就可以被抛下了吗?”他情绪一瞬崩塌,又好似被什么紧紧压下,他死死咬住下唇,再说话时,下唇已经添上了猩红的伤口。
但裴观烛却笑起来。
“如你所愿,我会用尽一切我能想到的方法追上你,”他弯下腰,与她平视,睫毛早已染上雨水,下唇上的血腥被他舌头舔走,“哪怕是毁掉你,毁掉自己,那我也甘之如饴。”
少年直腰。
被打湿的墨发紧贴在他面侧,他看着她,面上是病态痴缠的笑。
夏蒹看着他,呼吸一窒,转身上了马车。
成婚之日越来越近。
裴观烛自去完星文间之后便开始变得繁忙,取而代之的,是他将柳若藤喊了过来,柳若藤一见了她,便无奈的和她说,裴大公子又给了她不少金钱,便是收下都让她们师兄妹二人心中有愧的数目。
“但没想上次谈起你们成婚,夏姑娘这边还没个着落,如今日子都定了下来,真是太好了,在我们临走之前还能看到夏姑娘与裴大公子成婚。”
夏蒹轻嗯一声,低垂下眉眼。
柳若藤看着她,揽过她的手,放到自己的手心上。
“夏姑娘,你是在害怕吗?”
夏蒹抬起眼。
“害怕吗?成婚。”
柳若藤对她笑起来。
“柳姐姐,”夏蒹看着她,“我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问吧。”
“柳姐姐之前不是很不喜欢晚明吗?为何到了如今,你看到我们成婚会这样高兴?”
“这个啊,”柳若藤有些不大自在的用指尖挠了挠脸,“大概是因为,我觉得裴大公子很爱夏姑娘吧,”
兴许是从未与女子说过这样的私房话,柳若藤说着,面颊泛红,“这些仅仅只是我瞧出来的,我自小便一心修习武术功法,大抵瞧男女之事也瞧不出个什么,一开始我确实认为裴大公子并不是什么好人,如今我也这样认为,虽不知你们二人之间都发生过什么,但我能感受到裴大公子很爱夏姑娘。”
“裴大公子兴许并不似人世间普通男子那般,他和我师兄也不像,大抵交往起来,夏姑娘也觉得累了吧,但其实他也并非丝毫不担心你,不担忧你,“柳若藤看着她,轻轻抚摸过她的发,“就像我过来,也是裴大公子亲自登门来请我我才来的,每次他都会自己拎着一箱银钱来敲门,他对你极为爱护,这一点,便是外人也能瞧出来,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出现了什么事情,但夏姑娘,我觉得你可以多信任裴大公子一些,信任他也是真的在关心你,爱护你。”
下唇发颤。
夏蒹抿起唇,看着柳若藤,好半晌才点了下头。
信任。
夜里,夏蒹躺在床榻上,抱着锦被。
她对裴观烛,确实少了信任。
她恐惧他性格之中隐含的不确定性,哪怕到了如今,夏蒹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了,也总是不确定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因为裴观烛,根本就不想活命。
夏蒹曾认为,如今的自己命比纸薄,活着都是赚来的,但裴观烛的薄却并不相同,少年好似剧烈摇晃的烛火,她拼尽全力,小心翼翼的用手护着,陪伴他,珍惜他,却依旧不知何时烛火便会熄灭。
而以前,夏蒹担忧他熄灭,是担忧他在熄灭的一瞬间,火苗高涨,烫伤她的手。
到如今,夏蒹仅仅只是恐惧他熄灭。
夏蒹翻过身,裴观烛睡在她床下的地塌上,夏蒹看着他,耳畔听着少年呼吸清浅,面庞若玉雕刻般美丽。
……
第二日,夏七女的父母带着一个小娃娃过来了。
她们乘坐着裴府的马车来,身上穿着京师当地卖的最好的料子,就连那脸晒得特别黑的小娃娃也一身锦衣布料,天气冷,夏七女的母亲颈项间还浮夸的戴着圈狐狸毛的围脖,她们被自裴府带来的下人围着,见着夏蒹,一个劲的冲她挥手,想要说话,裴府几个下人便回过头,不知交谈了什么,夏七女的父母登时收敛了不少,低眉顺眼的,只不甘心的拿眼睛一个劲儿瞧夏蒹。
裴观烛没在,夏蒹看着裴府的几个下人将夏七女的父母喊到主堂,此地靠山,兴许是无聊,她们带着的小娃娃哭喊个不停,夏蒹被喊到自己应该待着的闺房,天色阴沉,雨滴停了一上午,夏蒹听见外头有声音,忙打开窗棂,看着早上便离开的裴观烛手里提着一只大雁的脖子走了进来,路过她们居住的屋子时,停下脚步,与她对上视线。
第105章 伴我身侧
这是裴观烛的习惯。
打开她屋子的门时会停在门槛前,漆黑的眼珠子在空荡荡的屋内环视一圈,直到见到她或躺在床榻上,或坐在梳妆台前的人时,裴观烛才会面上染笑进来。
就好像,他随时做好了她会离开的准备,一旦发现她没在屋子里,便不用耗费一丝一毫的多余时间转过身去寻她。
而如今。
四目相对间。
夏蒹看到裴观烛对她浅浅笑了起来。
少年今日穿着身靛蓝色圆领锦衣,袖子都用襻膊绑了起来,他苍白的手这样粗暴的提着一只大雁的脖子,其实很不像他会做的事情,夏蒹将窗棂推得更开,探出头去和他挥了挥手。
“夏蒹。”
他停下原地。
“晚明,”夏蒹看着他,也对他笑起来,“去吧。”
“嗯。”
他点头,这才往前走。
夏七女父母带着的小儿一直在哭。
夏蒹头探过窗棂,看见裴观烛跨过门槛,后头跟上的小厮忙提着一个木笼子跟上,夏蒹瞧着裴观烛弯下身,将手中大雁当着夏七女父母的面放进木笼子里,这时,那老迈的红娘也穿着身鲜亮衣裳到了,兴许是没瞧过这样的新鲜,不停哭啼的小儿都渐渐止住了哭声。
裴观烛对着夏七女父母的面跪了下来。
“先给夫人老爷道声好了,”红娘进来,对着夏七女的父母请好,夏七女父母兴许是没见过这样的排场,两人忙要站起来,又让红娘给推回去,好一番折腾,红娘才得以继续,“今日跟随裴家长子裴大公子登门来到贵府,乃是听闻贵府七小姐贤良淑德,亭亭玉立,裴家长子裴大公子愿求娶之,虽未带家中长辈爷母,但裴大公子亲自去往宫中拜求姨母娴昌贵妃,与亲父内阁裴大学士书写了求娶府中七小姐书信,连同略带薄礼,若无冒犯,还盼夫人老爷过目。”
夏七女的父母二人推搡两下,最后,夏七女的父亲弯着腰接过了红娘递来的书信和裴观烛送的“薄礼”。
“是一箱玉珠,”红娘弯着眉眼,语气温柔道,“裴大公子实在不知送夫人老爷什么才好,踌躇已久,所这箱玉珠是裴大公子的父亲亲自选赠,还请夫人老爷笑纳。”
“这……自然笑纳,自然笑纳。”夏七女的母亲看着这箱剔透玉珠,面上的笑都止不住了。
“那既喜结秦晋之好,便盼之后两家和和美美……”
之后都是红娘在那里说些祝福词了。
阳光从云层之中片片落下。
映过大地,照满庭院,渗透进主堂之中,照在每一个或闹,或笑,或哭的人脸上。
大家吵吵闹闹,围绕在屋子里,但少年仅仅是跪着,没人管他也没人理他,他侧着头,面庞被太阳映亮,显得极为白皙,被太阳直照的眼珠始终不顾明亮看着她屋子的方向,哪怕半掩的窗棂被一大片绿叶包围着让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也执着般,看着有她在的屋子,
夏蒹攥住指尖,忽然直起身,推开了半掩的窗棂。
“吱呀”一声响。
阳光落满她身上。
——你过来。
夏蒹用口型“说”,做着招手的动作。
兴许是见她忽然出现。
裴观烛微微睁大眼睛,人还没从震惊中回过身,便已经下意识维持着稍显滞色的神情,起身快步朝她走来。
正堂传出的热闹交谈声停顿一瞬,红娘打着哈哈又继续圆了过来。
“夏蒹,”他带着的襻膊绑束着袖子,露出骨节分明,皮肤苍白的胳膊,手腕上还松松戴着一个木镯子,他对她笑,漆黑的眼珠在日头下,眸底泛着亮。
这是时隔多日,夏蒹第一次没有从裴观烛的身上感受到那种随时可见的阴沉感。
方才他似乎真的因为自己一个人跪在那里,看不到她而导致心情很坏。
“你找我。”
他停在她窗棂前,微微抬眼看着她。
夏蒹跪在木凳上,上半身直着,她今日穿了身鹅黄色裙衫,泛着棕的发上绑着粉色的垂挂髻,夏蒹手抓着窗框,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杏眼。
“你今日这是什么打扮呀?”
“我去抓了雁,”裴观烛用他轻声细语的调子道,“但很可惜没有抓到,之后我便拜托府上小厮,替我择选了猎户,倒是正巧,他那里关着几只雁,貌似是想扒皮煮熟吃肉的,我买下了一只最健壮的。”
夏蒹:“……那你这只雁来的还真不容易。”
“还好。”他上前来,离近去瞧她。
一旁树影稍稍。
日头穿过树叶的缝隙,化成光斑,落在少年面上。
夏蒹看着他,忽然忍不住探出身来,伸出手,轻轻捏了捏裴观烛的脸。
“晚明,你生的真好看。”
少女笑若春花。
“夏蒹才好看。”
他漆黑的眼珠定定看着她,微微抿起唇,脸颊习惯性,留恋般蹭着她的指尖。
“你今天吃过饭没有?”
“没有的。”
“那一会儿招小厮把饭菜送过来吧,咱们一起吃,你多吃一些。”
两人聊着闲话。
“晚明你今天心情还好吗?”
“今日么?”他微微歪过头,眼睛转到另一侧,“嗯,因为我在筹备与夏蒹成婚的事宜嘛,”
“虽我所求并非仅仅于此,”他手揽过她的手背,亲吻她的手心,指尖,微弯的眼睛像是藏了钩子一般看着她,“但不论是谁,筹备与心悦之人的成婚事宜想必都不会不悦吧?”
“也是。”夏蒹看着裴观烛淡色的唇亲吻过她指尖,微微抿起唇。
“夏蒹呢,想到要与我成婚,心情可好?”
“怎么说呢,”夏蒹另一只手紧紧抓着窗框,弯眼笑起来,“虽然目前还没什么实感,但是我心情觉得也很好。”
“这样。”
“嗯。”
夏蒹看着他。
少年安安静静的模样,阳光落到他用于捆绑墨发的红色发带上,一切都是这样安详,平和,这样的感觉太久不见了,就导致眼前的一幕好似梦中才会有的场景般,透着易碎的虚幻感。
有外人的视线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夏蒹知道,大抵是夏七女的家人。
但不知缘由,不管是本以为会迫不及待跑上来认亲的夏七女父母,还是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儿,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打扰他们。
“夏蒹,如果我的一生可以就此停止,那该有多好,”裴观烛弯着眉眼,太阳太大了,少年的脸又过分苍白,好似随时都会就此消失一般,“就此停止,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再也不要往前了,那么不管是悲伤的事,还是痛苦的事,我都不会再看到了。”
“……你想要做什么?”
这句恐惧的话来的太过忽然,近乎是从她心里直接冒出来的。
夏蒹指尖发颤,“你说这些,是想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呀,”裴观烛抬起眼睛,笑意在他的脸上也变得好似浮于表面一般,不管是哪里,都透着一股虚假的安宁感,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少年的声音轻又温柔,“我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诉说当下的想法而已,夏蒹这样又是在恐惧什么呢?”
“我怕你会犯傻,”夏蒹的声音加重,眼睛也无意识的睁大了,“裴观烛,我说过了,你若是死那么我也一定会死,这和我的意愿无关,咱们是绑定的,我这样说,你可以明白吗?所以,咱们如果可以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就都要好好活着,好不容易到了现——”
“又来了,”
少年的声音很轻,他面上染着温柔的笑,好似还在如同方才与她闲话家常一般,再没有上次真实的宣泄爆发,但其实——
裴观烛这幅模样,还不如之前。
“我已经不想听了,夏蒹,说实话,就像我厌恶欺骗一样,夏蒹能明白的吧?虚幻的,不真实的日子,那只会让我越来越恐惧,最后变得想要回到笼子里,回到我该回去的地方罢了,但是如今,我觉得笼子也不是我该回去的地方了,”他弯着眉眼,轻声细语,阳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虚幻到好似一个易碎的花瓶,“我该回去的地方,只有你的身边,我只想在你的身边。”
“裴大公子,”红娘的声音,“时候儿到了,老身该走了。”
“好,”少年侧过头,视线先在长久盯着她们的夏七女的父母身上转了圈,夫妻二人登时低下头再不敢多看,他弯起唇角,“我送您回去。”
……
之后的一切准备,井然有序。
夏蒹在第二日,收到了裴观烛亲笔书写的婚约书。
少年端着笔尖蘸墨的毛笔,一个一个规范小字落在红色的婚约书上。
当日阳光明媚,夏蒹接过笔墨未干的婚书。
【裴家长子裴观烛,愿求娶夏家夏七女夏蒹】
【结两姓姻缘,白头偕老,永生永世,相守不离之羁绊】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愿夏七女喜乐无忧,平安顺逐,伴我身侧】
【于青延二十三年十月十八日,裴家长子裴观烛】
第106章 为了爱你
之后的便都是些家中年长者署名了。
不管是少年笔墨,还是语句措辞,这都是一封十分规范且挑不出任何错处的婚书。
但却字字都藏着裴观烛心中期盼,落入夏蒹眼中,只觉心上像是砸了一滴冰凉豆大的雨滴子,恍出一个激灵。
会这样也是因为,她根本搞不清楚裴观烛在想什么了。
你若说他心中藏事,少年却始终表现得极为平和温柔,便是连饭都听她的话多吃了几口,面庞看着比起前几日面色苍白,眼下黑圈的模样来都要好了不少。
但你若要说他心中无事,偏偏他又总会像这样,偶尔泄露出内心真实愿想。
偏偏,夏蒹不敢给予他承诺,也给予不了。
系统兴许是还在忙自己的事,也兴许是这本书的世界距离结局很近了,夏蒹根本联系不上它。
她可能是被骗了,要在这个世界待到死。
但如今,夏蒹莫名没有那么怕了。
“晚明,”她弯起眉眼,“我说不定没有下辈子了。”
裴观烛正坐在缠枝木椅里,闻言,仰头微怔看过来,“什么?”
“为何?为何夏蒹会说没有下辈子了?”
“因为我联系不到系统了,就是带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神灵,”夏蒹空着的手端起自己颈项上挂着的黑水晶坠子给他看,“联系不上它,我兴许是被骗了,以后再也回不了家了。”
日头很大。
落在少女面庞上。
她说她再也回不了家了,笑容绽在她脸上,弯起来的眸子却透着清浅的寂寞。
裴观烛看着她的模样,睫毛微颤,移开视线。
“夏蒹可以回去。”
他声音很小,夏蒹没听清,只是听见他喊她名字,“什么?”
夏蒹手里拿着婚书,在他面前蹲下来,仰头看着他。
“晚明说什么?”
“你家里面,都有谁?”
裴观烛侧着头,根本不看她,“都是谁,除了你的奶奶,奶奶——那是你父亲的阿母么?除她之外,还有谁?”
“啊,”头一次被他问起这个,夏蒹以前顾及裴观烛的占有欲,确实没和他怎么说过,没想到如今裴观烛会主动提问,“对,奶奶,就是我父亲的阿母,我的话,从小是被奶奶照顾长大的,奶奶除了我,还照顾着一个外孙子,那个外孙子,额,就是我奶奶的女儿生的孩子,奶奶一直照顾着我们两个人。”
“外孙子,”裴观烛微微蹙起眉,“你奶奶一人照顾你们两个,不会偏心么?”
“还行?”夏蒹头一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其实是我和奶奶一起照顾我那个弟弟,我从记事的时候就一直照顾他了。”
少年的眉头越蹙越紧。
“什么表情,”夏蒹笑起来,指头往上戳中他眉心,“你怎么了啊?”
“夏蒹的弟弟与夏蒹的奶奶,都不好,”裴观烛漆黑的眼珠看着她,“她们让你受苦,爱人只能爱一个,不论是亲人之间亦或是男女之爱,心只能装下一个人,若是有两个,那么其中之一必定会受苦,她们让你受苦,不论世间有我亦或无我,你都不该和她们一直在一起,有我,那我满心满眼只有夏蒹一个,无我,那么夏蒹就该离开她们,但世间本该有我,所以夏蒹就该永远都和我在一起,因为你和我才是真实之爱,她们不是。”
鲜少听见裴观烛这样长篇大论。
夏蒹微微怔住,一时间哭笑不得,又觉得心中酸涩,“晚明,你听我说啊,奶奶和弟弟都是好人,尤其是奶奶,她把我养大,虽然偶尔偏心,但是也养大了,养大了我就该感谢她,而且奶奶对我也很好,如果没有奶奶,我恐怕任何爱都尝不到,因为我的父母从来都不会管我,也没时间管我。”
“不对,夏蒹被欺骗了,那不是真正的爱,如果一个人爱你,那么你是不会感到空虚的,”少年冰凉的指尖落到她面颊上,夏蒹怔怔起眼,对上裴观烛漆黑到澄澈的眼珠。
“夏蒹感到空虚了,我知道的,真实之爱绝不会让夏蒹产生空虚亦或怀疑,夏蒹会强颜欢笑,那是因为她们没有真的爱你。”
“为什么……要这样说?”夏蒹看着他的眼睛。
镜奴。
他的眼睛干净到,能反射出世间一切苦难,能看出人间八苦,少年的眼睛是镜子,他本该是最令人恐惧的人,却有世间最干净的一双眼睛。
干净的好似水中镜。
“因为我在爱你,”裴观烛的手牵着她的,放到他的心口。
隔着轻薄的布料,夏蒹感受到少年心口处传来的跳动,轻微的,却一下一下轻轻打着她的手心。
“夏蒹若是被虚假之爱欺骗,那是对付出了真实之爱的我不公平的事,”他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垂下来,苍白的面庞在阳光下透出一种难言的易碎感,“因为我在爱你,所以夏蒹不能被任何人的虚假之爱欺骗,不论是血亲,亦或是友人,你无需去寻求她们的爱,因为夏蒹已经获得了真实之爱。”
“所以,若是我对夏蒹有所欺骗,”他睁开眼睛,安静温柔的浅笑从他面上消退,裴观烛的神情竟显得有些落寞,“也是因爱所致。”
“你对我有欺骗吗?”夏蒹看着他的眼睛。
很久,没有人说话。
只有细小的灰尘,在阳光投射出的光柱下浮浮沉沉。
“哪怕是欺骗,我也只会伤害我自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你,所以不存在欺骗。”
“这样。”
不知缘由,夏蒹感到不安,“真的没有欺骗吗?”
裴观烛静静看着她,很久才道,“没有。”
但夏蒹却莫名不安。
这种不安,甚至延伸到了她夜晚的梦里。
但并非是共梦。
那只是一个简单地,平常的梦。
在梦里,夏蒹看到了裴观烛。
少年坐在一个用白线画着的阵中,尚且还是幼童模样,夏蒹的脚步虚浮过去,看到他的额头上,脚踝上全都是血,金环套在他血淋淋的细小脚踝上,他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应该是裴观烛第一次杀了人的时候,他曾经说过,第一次杀了人的时候,有一个从冬周来的,名叫帝伽摩耶的高僧给他脚腕戴上了金环,并且让他跪在阵中,磕头咏念转生经。
但周围却空无一人。
应该说,整个世界,除去裴观烛和她以外,没有一个人,甚至连一丁点声音都没有,静谧的可怕。
夏蒹过去,低下头,瞪大了眼睛。
少年跪着的,用白色炭笔画的阵里,写满了两个字。
“小,偷。”
夏蒹一字一顿的念出来。
这时,不知从哪里,好似天边,也好似地下,传来一阵刺耳的嗡鸣声,夹杂着听不出男女的声音,正在极为大声的尖叫。
“小偷!他是小偷!小偷偷走了你的东西!快点找回来!小偷!他是小偷!小偷偷走了你的东西!快点找回来!”
刺耳的尖叫声近乎冲破了她的耳膜,夏蒹捂住耳朵跪倒在地上,忽然感觉到前面的人转过了身。
“裴——啊!”
男孩转过头。
他血淋淋的额头还滴着血,脸上贴着一张红色的纸,挡着五官。
上头,用黑色的字迹,写着:【小偷】两个字。
男孩张着嘴巴,本该为那个死在他手中的丫鬟咏念的转生经,也变成了不间断的——
“我是小偷,我是小偷,我是小偷……”
夏蒹吓得,在梦中崩溃尖叫。
“啊啊——!”
夏蒹猛地坐起身。
汗流满全身,天色早已大亮,落到她的脸上,噩梦的恍惚感从她脸上逐渐褪去,夏蒹指尖发颤,才意识到这只是一个过分真实的梦。
这梦太恐怖了。
恐怖到就好像是某种警醒般。
夏蒹紧紧抓住自己颈项上悬挂着的黑水晶坠子,但若真的是警醒,系统早该亲口告诉她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停装死。
她大概真的被骗了,如今不管怎么和系统联系,系统都不回她一句话了。
夏蒹叹了口气,扶住泛着虚汗的额头。
不安全感,让她这种时候甚至都想疯狂一次,去问裴观烛是不是真的偷了自己的东西。
但是她浑身上下,又什么都没少,裴观烛能偷走她什么?土味情话一样偷走她的心吗?
夏蒹被自己的脑补雷住,踏上绣鞋,往外走了几步,最终还是返回来,蹲下身,从床榻底下翻出一个大木箱子。
这里面是裴观烛的东西,一直像宝贝似的存放在这里,夏蒹知道,但是始终没有对这个多余的木箱起过疑心。
成婚之日越发接近,他若是再和她一起住,担心让外人瞧了不好,所以裴观烛这两日一直都是回裴府居住的,只有一日三餐,裴观烛才会过来和她一起吃。
夏蒹呼出一口气,手放上大木箱子的锁扣,一声轻响,是夏蒹指尖翻开了锁扣。
紧张,夏蒹死死抿住唇,手往上,一下子打开了木箱盖!
最上面放着一件白色狐裘。
夏蒹微微睁大眼睛,“哎?”
第107章 成婚之前
灰尘在日头下一瞬喷张,夏蒹一动不动,看着这件白色狐裘,好半晌才抬头看了眼依旧空无一人的门外。
她手轻轻抚摸过这件白色狐裘,上头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缝制。
她还以为当时裴观烛扔了,原来没有。
夏蒹手往下,想将这件白色狐裘拿起来看看,摸到底下还有东西。
“嗯?”
她微微怔住,拿着狐裘的指尖掀起一角。
“什么东西……”
她呐呐,将狐裘放到一边,才发现底下是一块紫色的布。
夏蒹皱起眉,手往下探,疑惑越来越大。
因为这并非是一块布,而是用布缝制的布袋,里头明显是装了东西的。
裴观烛还有这么宝贝的东西呢?
夏蒹被这“精致包装”唬住,一时之间泛起犹豫,但见外面日头越来越大,手一拉便将那布袋掩盖的开口拉了开来。
里头好像还是一件衣裳?
“这什么千金宝贵衣裳……”夏蒹吐槽一句,直接将布袋里的衣裳拿了出来。
但刚看到领子,夏蒹便愣住了。
不为其他。
只因为,这是她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