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本身也没有将自己现代人的特点隐藏的很好,夏蒹本身便是个有些粗心的姑娘,想必很多时候,她都没有注意过的地方,裴观烛便能注意到,这种情况出现太多次了,少年心细如发,夏蒹专心去寻也寻不到的细节,想必他一个眼神便将其能察觉。
马车平平稳稳穿过小路,少年的指尖将最后一根金色镶玉石的蝴蝶发钗插入她发间,坠着流苏,浅浅摇晃间,有耀眼的亮萦绕开来。
马车停在裴府门前。
夏蒹被裴观烛扶着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的府邸稍稍愣住,裴府并不在京师主街,而是在距离主街稍远的北街,周围连随处可闻的叫卖声都无,四面都安静,只有微风拂过,门口两尊石狮子静静站着,守门的护卫看见有马车停下,其中一个忙下了梯子,行了声礼,帮着车奴一起牵过车马,打理夏蒹的行囊。
“走罢。”
少年的手伸过来,夏蒹压着心下那点紧张,反握住裴观烛的。
京师裴府与金陵裴府很多地方都不相同,整个比金陵裴府也小上很多,京师裴府的大小和当时苏府,苏循年一个人单独另建的宅子差不多大,却不显小气,廊檐下挂着红色灯笼,随风摇摆间,灯笼像是转起了舞,这是一栋十分正常的宅子,优点的话,大概就是比苏府还要安静,府内人丁并不多,路过的也全都是走路无声的小厮,走了那么久,没见一个年轻丫鬟,而且周围就连些添色的花草盆栽都没有。
一看便不像是有女眷留存的宅子。
夏蒹在心里想,见裴观烛脚步在一个大厅堂前停住,哪怕知道裴观烛的父亲去了金陵,也忍不住心跳加快。
“这里,拐进去。”少年道。
“哦。”夏蒹听着他的话,脚步跨过门槛,二人绕过一方小院,夏蒹看到了一口被封死的井。
那是她在这座宅子里看到的第一口井。
而这口井还是被封死的。
夏蒹视线忍不住落在那口井上,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少年的脚步便片刻不留的往前走,夏蒹忙跟着他,脚步绕了几圈,才终于到了裴观烛的居处。
“换衣裳,你是要打扮打扮么?”夏蒹跟在他身边,想也没想习惯性打趣道。
“打扮,”裴观烛微微歪了下头,浅浅笑起来,“算吗?”
少年从柜门里拿出一件雪色圆领衣裳,和底下一双银靴,夏蒹才明白过来,他说回来换衣裳不是为了打扮,而是因为继母去世,一定要穿白,但又不能全白,所以少年的衣裳领口有绣着金丝线,胸口处还绣有林鸟嬉戏图。
少年弯下腰,利落将外头的衣裳脱了,露出劲瘦的腰身。
晃眼的白,夏蒹赶紧侧过视线,不去看他。
“好了。”
夏蒹听到他说话,抬起眼睛,少年捋着被衣领压进去的头发,墨发寸寸缕缕掉到腰后,有些凌乱了,他指尖往上,松开猩红发带,对镜重新捋好。
夏蒹看着他背过身捋头发的模样,忽然很想过去帮他,指尖微颤间,少年的发带已经利落绑好。
“咱们走吧。”裴观烛弯起眼道。
“好。”夏蒹点了下头,和他一起出了裴府。
……
进宫路不远不近,但一路也需要乘坐小轿。
小轿不比马车平稳,夏蒹自己一个人摇摇晃晃坐在小轿里,七拐八绕过了宫门,车帘始终放下来,漫长的路,临到听见前头传来句又细又长的男声在吆喝着什么,还没来及撩开帘子瞧瞧,小轿便停了下来,一只苍白的手搴开车帘探了进来。
“夏蒹。”
轿外人声轻,夏蒹眨了下眼,将手放在他的手上,弯腰出了小轿。
“再往前走不远,便能到贵妃宫中。”
皇宫内气派森严,到处都有值守,夏蒹不敢乱看,这里的皇宫和夏蒹上辈子在北京见过的不太相似,但又处处都差不太多,只平白让她一下轿子便闭了嘴,一声不吭,连脸都不大敢抬起来的被裴观烛牵着往前走。
真让人有压力。
夏蒹不是太喜欢这地方。
少年的身影背着光,不管路过宫人目光,紧紧牵着她的手,夏蒹看着,小跑两步跟到裴观烛身边。
一直到穿过数座弯弯绕绕的拱门,开始陆陆续续有遇到的宫女下人看见裴观烛会停下来行礼问好,每当她们注意到二人紧紧相牵的手时,都会不受控制的看一眼夏蒹。
但少年始终都没有松开紧紧相牵的手。
“有些没意思吧?”裴观烛偏过头看向她,眼角稍眯,“很快便到了,夏蒹稍微再忍一忍哦。”
“好。”夏蒹看着他,点了下头。
虽然她其实并没有感觉无聊或没意思。
但被裴观烛这样温声表达关心,其实让她感觉心情莫名很好。
二人脚步最终停在一处宫殿前,夏蒹抬起眼,宫殿辉煌气派,门口种满了艳色牡丹,红壁金顶添满了琉璃砖瓦,阳光一照,闪闪发着亮,门口各站数位宫人,见到裴观烛和她,一个两个弯腰行礼。
“给裴大公子,夏姑娘请安。”
“好。”裴观烛微微笑着点头应声,夏蒹没想到这些宫人会知道她是谁,有些不大自在的被裴观烛牵着进了殿内。
一进店内,先闻到的,竟然是极为浓郁的檀香。
夏蒹脚步微顿,将头垂下来,根本不敢乱看,生怕哪里会出了差错,只看着身边少年脚上银靴往前,最终和他一起停下,眼睛刚看过去,便听女人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镜奴来了。”
“是,镜奴给姨母请安。”
“嗯,快起来吧。”
“民女给贵妃娘娘请安。”
夏蒹端端正正按照裴观烛和她说过的话术跟行礼方式,对在她跟前不远的贵妃请安行礼。
却迟迟没听见对面女人回话。
直到一声清脆磕碰声响起,女人温柔至极的声音才道,“镜奴,快上前来让姨母看看你的伤。”
夏蒹微顿。
也不知是不是她错觉。
夏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被这位贵妃娘娘忽略了。
她身子稍僵,却没太当回事儿,也没觉得尴尬,反正她进宫来也只是为陪着裴观烛,要他放心而已,感受到这位贵妃娘娘不太喜欢自己,又听到她说要裴观烛上前,夏蒹忍不住松了和裴观烛相牵的手。
“不必,姨母,我伤已好的差不多了,”少年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回牵住她的手,“还有姨母,这是夏蒹,您答应我的可不要忘记。”
女人的视线探过来。
夏蒹呼吸一窒,抬起眼皮,这才看清楚了这位贵妃娘娘的相貌。
光是一眼,夏蒹脑海里便只剩下了一句描绘美的话语。
国色天香。
女人穿着一身繁复宫装,杏色蜀锦绣着大片大片的梅花纹路垂在身下,映衬她肤色极为白皙,却并不是裴观烛的那种森然冷白,而是白的像块暖玉般,看着让人觉得舒服的白。
但与她对视的一瞬间,夏蒹心中却蓦的升起一股极为怪异的熟悉感。
女人的这张脸,和裴观烛,还有裴观烛母亲宋夫人的都极为相像。
她们家都是这样内勾外翘的凤眸,里头瞳仁儿黑的纯粹,但女人这双有些不同,如果说裴观烛的母亲双眼泛着股沉沉死气,那么女人这双眼就像是生来便会勾人的,一颦一笑,美到动人心魄。
“她便是夏蒹呀。”
娴昌招了招手,修剪的细长圆润的指甲在日头下也显得极为美丽,有宫人拿了小垫来放到坐塌上,夏蒹跟着裴观烛,坐在他的身边。
“是啊。”裴观烛道。
“你坐过来,要本宫好好看看。”娴昌面向夏蒹道。
夏蒹微微抿唇,应了声嗯,跪坐到贵妃娘娘身前。
她不大敢抬头,一眼便看到女人袒露而出的,胸膛上方柔软而白皙的肉,女人挥袖过来,抚摸过她的眉眼,带过来一片染着檀香的脂粉味。
“抬起眼。”
夏蒹听她的话,对上娴昌的眼睛。
娴昌盯着她看了片晌,转头对裴观烛笑,“是个好姑娘,看着眼神都泛着伶俐,一瞧便知是个聪慧的。”
“今年多大了?”
“回贵妃娘娘的话,民女今年十七。”
“好岁数,”娴昌的手覆上她的手,女人并不干瘦,就连手都覆上一层白皙的软肉,“本宫当年入王府也是十七,日子转眼便过。”
第88章 未死之蝉
女人拍了两下她的手背。
夏蒹鲜少与这样的女人有所亲近,她的世界十分单一,也并不是多讨亲戚喜欢的孩子,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回什么了。
“好孩子,会无聊吗?”她说话很多地方都给她一种莫名熟悉,夏蒹看着她抬起指甲,两下挥动,旁侧宫女过来,她倾身过去耳语几句,没一会儿宫女便带着几个人端了几盘新鲜水果和糕点热茶进来,端到茶桌上。
“过去吃些自己想吃的解解闷,”娴昌轻轻拍抚两下她后背,细长如勾的眸子笑弯了看着她,“我宫里也没有和你岁数差不多的孩子,怕你待着要无聊呢。”
“没事。”夏蒹摇了下头,听着她的话,不大自在的坐了回去,拿小叉取了块西瓜咬进嘴里。
西瓜的水分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夏蒹牙齿嚼着,看裴观烛和娴昌贵妃下棋,她不大懂,没一会儿便泛起困。
下棋声交织,四面都安静,只有窗外树梢碰撞轻响的沙沙声……
“小暑,小暑,”侧脸被一根指头点了点,夏蒹身子一顿,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倒在了裴观烛肩膀上,而自雪亮窗棂外透出的日头,已变成了橙黄色的黄昏。
暖橘色lulu桜ん坊的光映在少年面上,浅浅渡上一层流畅柔和的轮廓,他指尖扣着黑子,坐姿端正,如珠如玉,圆领锦袍上绣着的金丝线泛着细小的亮。
“是不是困了?”
他声音里带着的爱怜,听得人忍不住想要将脸往他身上蹭。
夏蒹留意到对面探过来的视线,没太好意思看回去,“有些,我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不好意思……”
她说着话,直起身子,用力擦了两下嘴角,生怕在睡梦中有不雅的情况出现。
虽然在这种地方睡着就已经很不雅了。
夏蒹是个不太熬得住夜的,而且贵妃宫中燃着股让她觉得极为安心的檀香味,那是裴观烛身上的味道,每次闻到,不管在哪里都会让她少很多紧张。
真的熬了一整夜的少年反倒是精神抖擞,“无事,你睡过去挺久,但身子不听话,总要往后倚,我揽着你担忧你会醒,不揽你又担忧你就这样翻过去,一时间棋子都不知该如何落了。”
他浅浅笑着,话语没有一丝怨怪之意,指尖安抚般摸了摸她面侧,“姨母,请帮夏蒹准备一下锦被和软塌吧。”
“……锦被和软塌啊。”娴昌思忖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正要招手让宫人过来。
“嗯,将锦被和软塌搬去我幼时留宿住过的茶室便好,太大的地方她认生,定会睡不过去,顺带麻烦红玉姐姐准备一炉熏香,就要现下宫里正燃着的这个味道,要小的,不要太浓的,搬过去送到屏风外便好。”
夏蒹听着裴观烛给她安排,大脑混混沌沌,指尖被他的手浅浅牵扯着,叫做红玉的宫女过来请她先去里屋茶室,夏蒹看了眼裴观烛,被他亲昵的用手摸了摸脸。
“去吧,去睡一会儿吧,那里很让人安心。”
夏蒹看他片晌,点头说了句嗯,刚站起来,心里又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晚明不跟我一起去吗?”
裴观烛指尖扣下黑子,抬眸微微怔愣看她片晌,才浅浅笑开。
“好,我陪你过去,”他唇角蔓着笑,压都压不住似的牵过她的手,“姨母,我先陪夏蒹过去。”
女人漆黑的眼珠盯着她们看了片晌,应了声好。
夏蒹这才和裴观烛手牵手往里走。
“夏蒹好可爱,”
有裴观烛带路,便用不着那个红玉了,穿过主殿往后,周围的宫人全都忙着自己的事,大家垂着头,根本不敢抬起眼去注视他们。
二人脚步穿过一寸寸橙黄色的日头。
“在这里,一个人会觉得很害怕吧?是我考虑不周了,明明当年我一个人的时候也感觉到害怕了。”
“不是,”夏蒹微微皱眉,心中情绪难言,“不怪你,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弱,并没有那么害怕自己一个人。”
“裴观烛,我想和你说一些话,但是希望你不会觉得我很矫情,特别小家子气,”夏蒹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往前,听到身边少年声音温柔。
“好,说罢,我在听呢。”
“我……”夏蒹微微皱起眉,难言的酸涩感在她心中蔓延开来,“我不想要你离开我。”
少女的面容,隐藏在日头未映照到的阴暗处。
她低低垂着头,发上的蝴蝶金钗是他亲手戴上去的,此时那些金钗也像是静止的,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有她在动,不管是眨动的眼睫,还是眸底浅浅的光。
裴观烛停下脚步,耳边听到一种极为奇怪的声音,他微微歪过头,捂住自己的心口。
好奇怪。
心脏,在跳。
“我不想要你离开我,如果你不在,那么我一个人也没关系,我可以忍受你不在,但这也只是忍受,并不证明我就可以接受。但只要是你在,我就想要让你一定要在我的身边,一定要一直陪在我身边,咱们两个人本身就要一直在一起,”少女的眉头皱得很紧,话音说完,紧紧抿住唇,“你本身就要一直在我的身边。”
话音半落。
少女的眼睛忽然瞪得很大,浅淡的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颈往上蔓过她的脸。
她瞪着一双杏眼,猛地转过头看向他。
“——啊。”
惊慌失措的声音从她嘴里变了种调子发出来。
她整张脸都红了,忽然抬起空闲的那只手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杏眼怔怔看着他,好半晌,脚步才往后。
“我……我跟你开玩笑的。”她用力,一下挣脱开了他的手,脚步刚要往前方刻有茶室牌子的屋里去,忽然手腕被扯住,身子控制不住被拉了回来,脚步一绊,后背一下倒到裴观烛身上。
茶室处静谧无人。
宫人都在较远的地方,远处有未死之蝉撕扯般鸣叫。
夏蒹被环住,感受到少年的侧脸一下下蹭着她高盘发下露出来的后颈,细细密密的吻,有呼吸打下来,温软的难言让她无法控制,腿发软,整个身体都泛起虚晃,又被他扶住。
“我的心跳的好快,好开心,感觉好幸福……”裴观烛在她皮肤间说话,有触感一下下浅浅碰触着她脖颈处的皮肤,“脸也好烫,好开心,夏蒹,我想要跟你肌肤相亲,好高兴,但是又好奇怪,怎么会这样。”
“夏蒹真的是这样想的吗?真的没有骗我吗?真的没有吗?”
“真的,”夏蒹微微喘着气,控制不住侧过脸,感受到冰凉蹭上颈侧,“没有……骗你。”
“真的没有?真的是这么想的?”
“嗯,真的……没有。”
“我也是这样,”他紧紧抱着她,“夏蒹本身,就要和我一直在一起,咱们生下来的时候就注定要在一起了,一定是这样的,没有错的。”
夏蒹微微皱起眉,极为不安稳的难过蔓上心头,还没来得及被她抓住,尖锐的刺痛便从肩膀处传来,惊呼声刚要喊出来,便被压抑而住。
“咬我吧,夏蒹也咬我,在我身上留下些东西吧。”
他声音从耳后探来,勾着她耳道,夏蒹身子不稳,没忍住滑倒在地,被他抱回怀里。
“咬啊,夏蒹。”肩膀处传来一跳一跳的痛,夏蒹眼里泛着生理泪水,听清了他的话,紧紧咬下少年指尖皮肉。
“就咬这里了吗,确认了吗?”
“唔……”夏蒹垂下脸,紧紧皱起眉,难言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她指尖微颤扶住少年的胳膊,紧紧攥着,用力咬紧少年苍白纤瘦的腕子。
身后传来裴观烛轻轻的笑声。
“裴大公子?您没事吗?这是怎么了?”
远处传来宫人迟疑的呼喊,夏蒹身子猛地一顿,裴观烛紧紧抱住她,轻轻蛊惑,“继续啊,直到咬出血为止,我不会觉得痛的。”
“红玉姐姐,”少年回头,声音变得柔和又纯净,“小暑实在有些困,受不住睡了过去。”
“哎,有这么困呀,我这就过来。”红玉的声音自身后不远处传过来,夏蒹紧紧皱起眉,她面上发烫的厉害,感受到有冰凉自衣摆处往上,就像钻入一缕冰凉的风,夏蒹指尖打颤,用力死死咬住少年的胳膊。
“额……”
惩罚一般,夏蒹听到少年在自己耳后隐隐呼痛,最后用力咬了下才松开牙齿,用力拍开他的手,转过身面朝他紧紧护住自己的衣服瞪向他。
“是夏蒹赢了。”
夏蒹对上他染着星亮的黑瞳,少年原本皮肤苍白的面孔染着兴奋地红,与她对上视线,眼睫微微眯起,抬起被她咬的胳膊,轻轻舔舐过被她咬的伤口,行为举止妖冶到昳丽,面庞美艳到不辨男女。
夏蒹看着,心脏狂跳。
“裴大公子?”
红玉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了。
第89章 月下小谈
“多谢你,红玉姐姐。”裴观烛弯起眉眼,从红玉手中接过软塌和锦被。
“无事,这都是我应做的。”红玉温声道,她笑着,笑容出自真心,轻轻吸进一口气,那是裴大公子身上的味道,是少年公子身上的味道。
裴大公子和宫中几位皇子,和偶尔会遇见的护卫,和皇帝,都不同。
每次他过来,红玉就会从心底感到一阵极为心悦的高兴,事实上,只要能像这样服侍在少年身侧,端茶倒水时听他声音温柔的说一句‘多谢你,红玉姐姐。’红玉的心,就会从内而外的感受到欣喜。
“啊,这里就由我来吧。”
红玉见裴观烛抱起锦被和软塌,正要过去搀扶那个坐在地上,被少年身子遮挡住一半面孔的少女,忽然被挡住。
裴观烛十分自然的挡到少女身前,只露出少女片张衣角。
红玉微顿,抬起头,身子猛地一顿。
少年的眼眶瞪得很大。
“做什么?”
“你要做什么?”
“我……”红玉听到自己发颤的声音传进耳朵,“扶……扶夏——”
“用不着,”他打断她的话,声音是红玉从未听过的僵硬,少年一点点牵扯起唇角,弯起眼睛,但一双瞳仁儿漆黑,不带一丝一毫往日的温柔,“不需要的,红玉姐姐,这里有我,你很辛苦,而且应该还有其余事要做不是么?快些去忙自己的事吧。”
“好……好。”红玉点了下头,赶忙转身离去,脚步第一次显出杂乱无章的快。
裴观烛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原本橙黄色的日头逐渐变暗,少年半张面孔陷在阴影里,漆黑的瞳仁儿眸底泛着清浅的亮,乍一看,简直就像是某种价格高昂的琉璃制品。
“小暑,小暑,”少年动作优雅,无声将抱着的锦被和软塌放到干净的地面上,指尖碰上少女的脸。
夏蒹微顿,她领口的节带被扯松了,正坐在地上费力的系着,还没来得及抬起头,一双苍白的手便伸过来,抵开了她的手,帮她系好了节带。
“好了,”他紧了紧小扣,夏蒹有些呼吸不畅,刚要站起来,便觉他冰凉指尖掠过自己下巴。
“唔!”夏蒹头忙往后,她可受不了再来一回了。
“哎呀,”少年低低笑出声,展开手掌给她看擦着晶亮和一丝薄血的指尖,“只是帮夏蒹擦了一下而已。”
“哦……”夏蒹紧紧皱着眉。
“嗯,”裴观烛弯着眼,漆黑的瞳仁儿看着她,“夏蒹,你能感受到吗?”
“什么?”夏蒹看过去。
“感受到,我现下真的很开心这件事,”少年蹲在她面前,腰身挺直,手肘搁在双膝上,双手托腮,也不知是否是因为额头上的棉布,还是因为他当下和孩童无甚差别的表情,夏蒹与他对视,方才那点怨怪他过分忽然的委屈,忽然就少了很多。
“夏蒹和我是一样的,”少年弯眼,瞳子像落在水中的黑曜石,“咱们是一样的,所以,晚明会保护你,永远不会让那些魍魉抓到你。”
安静的茶室内,有缕缕如线一般的香萦绕往上。
夏蒹看着头顶如纱幔帐,大脑都在犯昏。
——魍魉。
她闭上眼睛,指尖微微攥紧,又被她放开,视线一片漆黑。
那是什么意思呢?
是妖魔鬼怪?
但落在裴观烛口中呢?
他大抵到了如今,还是觉得这世间的人都在欺负他。
欺负他,将他关起来,那些人在他眼中,是‘魍魉’,而在他的观念中,他觉得自己到了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还是有可能会被‘魍魉’抓起来吗?
怪异的难过蔓上她心头。
夏蒹昏昏沉沉,思绪掉进了一片漆黑的梦里,再醒过来时,自茶室半敞的窗棂外透出的天色已经暗极了。
夏蒹眼神怔了片刻,蹭一下从小榻上爬了起来。
坏了!
她忙穿上鞋往外去,刚打开门,秋风便裹挟着院外一阵人声喧嚣递了进来。
夏蒹手扶住门板,微微愣住,还没来得及往声源处的方向寻,便觉有什么东西拽了拽她垂下来的衣摆。
“啊!”
夏蒹短促叫了一声,垂下头,少年一手抱着一盏早已熄灭的宫灯,另一只手攥着她衣摆,临近十五夜,天气颇好的缘故,月亮也极亮,少年肤色森白,眼睛眯着笑起来,显得有些惺忪。
“晚明?”夏蒹忙蹲下来,摸过他的脸,一片冰凉,“你怎么会在这儿。”
“在这里等待你,”他侧过脸,亲昵蹭着她的手掌,“但却不小心睡着了,我好困啊。”
“困?”秋夜较凉,夏蒹另一只手担心的摸了摸他身子,但也摸不出什么,他身子一贯就不带什么活人该有的暖和气,“你……你进来跟我一块儿睡呗?”
少年轻轻“唔”了一声,眼睛看向前方,“跟夏蒹一起睡,会睡得太熟的,那样不好。”
“怎么还会睡得太熟……”夏蒹怨怪的念了句,忙过去抱住他身子。
“会的,夏蒹身上很温暖嘛,”他声音显得很静,却又不失亲昵,“而且,屋里的熏香是安眠的,这样的话,我一定会睡得很熟的。”
指尖一顿。
夏蒹直起身来,“安眠的?你在我屋里放什么安眠的熏香?”
裴观烛眼珠转到她身上,笑眯眯站起身,“嗯……因为,有事情需要瞒着你嘛,我拜托了姨母给夏蒹准备的。”
“来呀?”
少年的手伸过来。
夏蒹心里有些别扭,但又说不出什么,将手放到他的手心里,被他紧紧攥住。
“夏蒹又不开心了,”他眼睛看着前方,“我好像又做错了事情。”
“我……”夏蒹皱紧眉,“也没有。”
就是有些浅浅的膈应。
“但夏蒹的不悦因我而起,而我对他人的喜怒哀乐可以很清楚地感知,但却对缘由究竟是为何这点愚钝不已,”裴观烛看了她一眼,浅浅笑着,“夏蒹也从不会与我说。”
他声音始终很静,裴观烛的声音总会给人这种感觉,尤其是在月色沉静时。
“我……”夏蒹看向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好像触摸到了什么。
她确实很少和别人说自己是因为什么而生气,因为什么而开心。
而遇上裴观烛之后,因为他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一开始的时候,和他说什么,他也只会说自己想要说的,并不会解答夏蒹的任何问题,就导致她更少会和裴观烛提自己为什么会害怕,为什么会不开心。
她几乎从来不会和裴观烛提有关于自己的很多事情。
“我……”夏蒹表达有些费力,“我知道了,我刚才是因为,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给我下安眠的熏香,我知道我生气的很奇怪,但是我其实今天一直在一种不安感里,我平常是不会那么犯困的,当我察觉到我睡在你身上的时候就感觉有些奇怪,但没想到你会给我下安眠的熏香。”
“你可以用很多方法,”夏蒹皱紧眉,“额,把我支开,或者是,蒙住我的眼睛,告诉我不许乱动,明明有很多更合适的方法,不是吗?”
脚步声忽然停住。
夏蒹跟着停住脚步,有些紧张的看向忽然停住脚步的裴观烛,微微缩起肩膀。
但他却什么都没做。
只是微微歪过头。
“也是呢,”他指尖触上下巴,真的在思考,“是啊,明明可以这样的。”
夏蒹:……
“不是,你就从来没想过吗?”太离谱了。
“未曾,”裴观烛摇了摇头,“我幼时去京师,会晕船,还会晕轿子,啊,晕轿子是因为,”
似乎是觉得晕轿子有些太奇怪了,裴观烛想了想,才继续道,“因为,我当年看到人会恐惧,这很奇怪吧?所——”
“不奇怪,”夏蒹回握住他的手,浅浅笑起来,“一点都不奇怪,好了,继续讲吧。”
少年视线微怔,盯着她的笑。
“不奇怪?”
“嗯,一点都不奇怪,”夏蒹直视他的眼睛,“一点都不,不要随便说自己奇怪。”
裴观烛盯着她,微微张开嘴,又闭上,歪了下头,好半晌才转回头。
“继续说,不准就这样不继续说,”夏蒹拽了拽他的手,“以后和我说的事情你都得说完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