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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听见裴观烛的心跳声。

  夏蒹眼睛看着即将临近的大门,外面是葱葱郁郁的绿,有大片大片的阳光进不来,导致用眼睛看外面都是一大片暖阳染上刺眼的绿。

  终于要离开阴庙了。

  但她却莫名其妙的,想让这段路再长一些。

  少年的胸膛单薄,给人感觉,就像是漂亮的白骨覆上了一层苍白美丽的皮。

  隔着他身上柔软若云,染着体温的衣料,夏蒹又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夏蒹,”

  有东西滚到她怀里。

  夏蒹微顿,视线往下,看到怀里被扔进来的白色平安符。

  “这若能让你安心,”夏蒹抬起头,看着裴观烛的眼睛,黑漆漆的瞳仁儿,眸底坠着明湖般的亮,能清楚从他的眼睛里找到她自己的倒影,“便还与你。”

  “给了我,你用什么?”

  “我有——”他手想往自己腰间勾,但到底抱着她,又不想不稳当,微蹙了下眉笑道,“我有夏蒹要我做的娃娃。”

  “娃娃?”夏蒹眨了下眼,想了下才回过神,“晚明你说的,难不成是晴天娃娃?”

  “嗯,”他点了下头,“对,那娃娃是叫晴天娃娃来着。”

  “但人家是用来求晴天,”夏蒹哭笑不得,“可不是辟邪保平安的。”

  “但我看到它,便觉安心,”他弯起眼,脚步出了阴庙,抱着她往外,大片大片的阳光透过头顶片片树叶,斑驳映到他若冷玉的面上,“世间万物,皆是如此,并非只单单一种意义,能让我心安,它便能用来代替平安符。”

  夏蒹微愣,半晌才明白了裴观烛的意思。

  他说这世间的一切东西,都不仅仅只有一种可能性。

  夏蒹忽然想起自己埋藏在心底很久的一件事情。

  她其实一直都不理解,裴观烛对秦妈妈给他的那个石刻娃娃抱有的情感究竟是什么。

  夏蒹的话,如果是喜欢的,爱的人送给她的东西,她才会珍而重之,但裴观烛明显不同。

  她很少见那个石刻娃娃从裴观烛的手中出现,但莫名的第六感,她在看到裴观烛当初极度小心举着那个石刻娃娃给她看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

  她以前以为,那是因为石刻娃娃是秦妈妈送给他的。

  但貌似并不是。

  “那些石刻像,”裴观烛视线往前往探,哪怕出了阴庙他也没有提出放她下来,“我初次见时,也曾有过猜测,如今已经肯定都是用来镇压冤魂的。”

  “这样,”夏蒹咽了下口水,攥紧了手里的平安符,“晚明,我有话想要问你。”

  “嗯,好啊。”

  “晚明的那个,石刻娃娃,”夏蒹声音干涩,抬起头,看裴观烛在听到石刻娃娃四个字的瞬间垂下眼,心尖蓦的一跳,“它……它于你而言很重要吗?”

  脚步停住。

  四下微风,轻轻掠过少年扎高的马尾上,若一泼血般殷红的发带。

  “很重要。”裴观烛看着她,瞳孔漆黑,面上无笑,好似宣誓一般。

  “……它有多重要?”

  “有多重要?”他机械般歪了下头,唇角颤抖似的勾了一下,又褪去的极快,“石刻娃娃若是没有了,那么,我也没有了。”

  夏蒹心惊,眼睛定定看着他,指尖都在发颤。

  她最听不了这个话。

  “为什么?”她勉强压着自己心底突升的复杂情绪,“它对于你来说代表什么?你为什么会把它看的这么重要?”

  “好烦人。”裴观烛盯着她,声音很轻,但清楚入耳。

  “什么?”

  “好烦人,好烦人好烦人好烦人好烦人!”他眼睛瞪大凑近了,“你是觉得我很可笑吧?是吧?一口一个,它,它?你为何要称呼石刻娃娃为它?别人都可以!我也可以!但你绝对不可以!你绝对不准轻视它!绝对不可以!明明你若是真的可能爱我!心悦我!那就不会称呼它!你一点都!一点都没有!一丁点都没有尊重它!没有!”

  “我——!”

  “石刻娃娃,”话语被少年忽然放轻的语调拦截,裴观烛看着她,眼睛却是散的,“是我,是我最重要的。”

  “所以,你不准说,知道了吗?不准说,”他凑近,夏蒹用力闭上眼睛,感觉到异样的冰凉贴上她的额头,少年的话语离她那么近,“这次便原谅你了,下次不许再说了哦?再说,那我就真的,真的生气了,生气了,也不只有我生气,一定是石刻娃娃,和我,我们都生气了,石刻娃娃就不会放过你,石刻娃娃不会放过夏蒹,石刻娃娃现在就有些生气了,但是呢?但是我安慰它了,我安慰它,我说,我很喜欢夏蒹哦,它就说,那好吧,那好吧,但是没有下次了哦,所以,夏蒹不许再有下一次了哦?知道了吗?”

  夏蒹点了下头。

  “要说话,要说话,告诉它,说,石刻娃娃,对不起,原谅我的无理,说呀,说呀?”

  “石……”夏蒹声音发颤,紧紧抓着平安符,“石刻娃娃,对不起,原谅我的……无理。”

  “嗯!嗯!石刻娃娃说它原谅夏蒹了!太好了!”裴观烛开心的用侧脸蹭了蹭夏蒹的额头,“好开心,夏蒹好乖巧,好可爱,对不起哦,对不起哦?不要怕我哦?因为石刻娃娃,它比这世间的一切,比我都要重要,它就是有这么重要。”

  “嗯。”夏蒹呼出一口发颤的气。

  直到上了马,坐在裴观烛身前,夏蒹都一声不吭。

  太古怪了。

  裴观烛对石刻娃娃的爱护。

  就好像是她护着自己这条命一样。

  等一下。

  夏蒹微微瞪大眼。

  命。

  裴观烛刚才说,觉得她不尊重石刻娃娃。

  控制不住情绪的那些言语,也好像石刻娃娃并不只是个娃娃,也不是什么玩伴,而是他自己,是他的灵魂,是他的心脏,是他最重要,最重要的东西。

  心脏。

  石刻娃娃,一直紧紧放在裴观烛衣襟的暗袋里,但他穿衣向来喜宽袖锦衣,外头时常还套一件长衫,所以夏蒹就是方才靠着他时,都没感觉出来石刻娃娃的存在。

  但石刻娃娃又确实存在,如影随形,因为裴观烛将它视为自己的灵魂,命,心脏。

  马蹄声渐渐。

  夏蒹身子不稳,被裴观烛抱着下马,天色已然黄昏进夜,苏府门口两个粗奴正站在木凳上,点上门口摇摇欲坠似的灯笼,似乎是听见了声响,一个两个回过头,见着她俩就笑。

  “奴给裴大公子,夏姑娘问好,”粗奴利落跳下凳子,徒留那摇摇晃晃的红灯笼转着圈映下满地猩红的亮,“正等着您二位好久呢,让我们见着,赶紧带您二位进去。”

  “是怎么了?”裴观烛弯起眼,温柔道。

  “府里设宴,就等着您二位过去。”粗奴抬手,往大门里头挥了两挥。

  夏蒹与裴观烛对视一眼,心底莫名升起一阵怪异的不安,眉头刚皱起,便被少年的指头压住了眉心。

  “无事,过去看看,夏蒹若是不想去,那便先回去。”

  “我不回去,”夏蒹揽住他的手,紧紧与他五指相扣,“我要跟你一起。”

  裴观烛视线微顿,继而笑开,“好啊。”

  “引路吧。”

  “是。”粗奴应声,夏裴二人跟着往里,绕过苏府的假山曲池,刚到前院,还没进门便听见一阵嬉笑。

  但里头人并不多。

  院中摆着几日前类似的席面,苏府人丁早已开始推杯换盏,一束束视线探来,但夏蒹却看不见任何人。

  她嘴唇发颤,看着院里墙下,那个巨大到可以装下人的笼子。

第79章 暴雨将至

  临近傍晚的最后一抹黄昏照到少年脸上。

  夏蒹侧过头,看见他苍白的脸孔上,漆黑瞳仁儿怔怔,眼眶一点点撑大,满桌人热闹,苏循年见她们到来,热切地起身到她们跟前。

  “裴兄,夏姑娘,快过来坐到我跟前来吧,可等你们好久了。”苏循年见裴观烛好似暴雨将至的样子,唇角刚起一抹笑,就见往日恪守礼节的少年像是不受控制,脚步绕过了他,径直往里去。

  “裴兄?”

  “晚明——”夏蒹心里发慌跟上去,但裴观烛的脚步就连丝毫的停顿也没有,绕过近乎快摆不下的席面,他人的问好与视线被他甩在身后,他绕过去,就像是绕过满院根本不属于他,与他无丝毫关系的繁华,脚步快且笔直的,朝着院子最里头的笼子去,直到停在笼子跟前一步远,夏蒹见他在笼子口停住,追过去的脚步才放慢了些,走到他身边。

  “晚明?”

  夏蒹看着他,却根本不敢放大了声音。

  裴观烛没看她。

  暗淡又浓艳的黄昏好似厚重的水墨,映红了少年漆黑的眼珠,他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这个比他人还要高大的笼子,就像是看着独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潘多拉魔盒,不可自控的随之深深陷入其中。

  “晚明!”

  夏蒹抓紧他衣袖,看着他的模样心脏狂跳,手指头紧紧地,紧紧地攥着手里属于裴观烛的衣角,像是攥紧一片即将随风飞走,再也回不来的重要纸张。

  少年雪白的下巴往她的方向转过来。

  他发怔的瞳仁儿在对上夏蒹视线那一刻轻轻定住,唇角泛起一个有些恍惚的笑。

  “嗯,我在。”

  “你在……就好。”夏蒹看着他,艰涩的咽了下口水。

  还在就好。

  她紧紧抓着裴观烛的衣袖,根本不敢松开。

  “裴兄这样着急想要看看我兄长为你送来的笼子啊,”苏循年手里举着两杯酒过来,视线不住往夏蒹身上看,临到跟前,才与裴观烛对上眼,“急劲儿,倒是给我们都吓了一跳,来,裴兄先喝口酒咱们再一块慢慢来看?”

  白玉酒杯递到跟前,内里透明酒液微晃。

  裴观烛唇角抿着笑,抬手自然推拒,“原是苏大公子送来的啊,想来是苏大公子知晓我幼时家中也曾有过这样的笼子,还请苏兄回府时可记得为裴道声谢,多谢苏大公子如今病中还这样记挂着我。”

  苏循年盯着他,好半晌,面上粘稠的笑容才活了起来,“大家兄弟之间,不必言谢,只是这笼子,原来裴兄家中也曾有过啊?”

  “是啊。”裴观烛回身,衣袖被拽紧的感觉牵着他视线过去,少女指头泛白捏着他衣袖,像是挽留将离之物般,一双瞳仁儿清浅的杏子眼从下看着他。

  视线交汇。

  夏蒹抿唇,还没来得及猜他眼神表达之意,少年冰凉的手便从袖下探出,紧紧牵住了她的。

  手掌相贴,十指相扣,少年声音温柔清浅,像是安抚般流入她焦虑的心间。

  “还好吗?”

  “嗯。”夏蒹点了下头。

  “我看到了怀念的东西,”他道,笑着对她歪了下头,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面前的笼子,“所以,我方才有些回不过神呢,夏蒹没有怪我吧?”

  “没有。”

  “真的吗?明明夏蒹这样害怕,夏蒹是怕自己孤身一人被留在这里吧?如果是的话那么我犯了错,我被它吸引住了,吸引住了便看不到夏蒹了,所以夏蒹可以怪我。”

  “可以怪你?”她觉得不对劲极了,从刚才开始就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什么意思?”

  “因为夏蒹和我,是要紧紧相连的,”他苍白的指头指向自己,“但我方才被吸引了注意,想了不该想的,我方才一瞬之间的想法会离开夏蒹,所以夏蒹可以怪我。”

  夏蒹紧紧皱起眉,正要张口,听见脚步声转头便见苏循年换了酒杯回来,视线与她对上时还暧昧的笑了笑,“裴兄既喝不了酒,便喝杯茶吧。”

  杯盏再度送到裴观烛眼前。

  裴观烛面上没什么表情,苍白指尖接过,杯口抵唇,温缓浅慢的将杯中茶液抿进口中咽下。

  “裴兄方才说之前家中也曾有过这样的笼子,可是在金陵的家中么?”

  “是啊。”他点了下头,紧紧牵着夏蒹的手,哪怕苏循年再怎么看,他也没有松开。

  “这倒是让我想起件有趣的事儿来,”苏循年笑起来,“我许久之前曾听闻,旧朝有帝昏庸,曾将美貌姬妾扒光了全身上下的衣裳,关进这样的笼中,供他观赏取乐,”

  “所以我倒是好奇起来,裴府的笼子,又是作何用处啊?”

  夏蒹深深吸进一口气,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眼睛正要瞪过去,便听少年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是用来关畜生的呢。”

  夏蒹心都像是漏了一拍。

  苏循年明显也没想到裴观烛会这样说,面上那令人不适的笑意都僵住了,“裴兄你是说……畜生?”

  “是啊,”裴观烛微微睁大眼,漆黑的瞳仁儿盯住他,“笼子嘛,当然是用来关畜生的,怎么?”

  “但我兄长——”苏循年看着裴观烛的眼睛,渐渐没了声音,眉心一下拧起,又立刻松开,笑容依旧,“原是如此,也是,笼子当然只会用来关畜生。”

  “对呀。”

  苏循年盯着裴观烛看了一两秒,转过头面对夏蒹,“夏姑娘肯定饿了,裴兄先带夏姑娘来一起吃饭吧?”

  “好啊。”裴观烛点了两下头,牵着夏蒹的手和苏循年一起来到院中摆的席面,一顿饭吃的并不算愉快,哪怕满座人一直在调热气氛,夏蒹按照往常给裴观烛夹菜跟糕点,都会吃一些再给他,苏循年的视线总是时不时的落到他们二人身上,每次夏蒹抬起头,他便会一躲不躲的,用眼睛对她笑。

  夏蒹深深吸进一口气,眼看终于将饭菜吃完,脚腕忽然被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打了下。

  她皱眉垂眼往下,视线蓦的顿住。

  一个用纸条卷着的石子静悄悄倒在她脚腕旁边。

  “怎么了?”裴观烛的声音响在耳畔。

  夏蒹抬起头,脚后跟一勾,自然弯下腰将石子抓进手中掖进绣鞋里,“无事,脚腕被蚂蚁咬了下。”

  “这样,”裴观烛点了下头,并未起疑,“蚂蚁可真令人讨厌。”

  “是啊。”夏蒹垂下头,视线隐晦转了一圈,与苏循年的对上,微微蹙了下眉。

  肯定是他。

  但他为何要用这样的方法和她说话?

  夏蒹不理解,但直觉不想现在就将这件事告知裴观烛,她要看看这张纸条里有什么。

  “我想先去如厕,咱们再回去。”夏蒹凑在裴观烛耳边道。

  “去罢。”

  得了准话,夏蒹挤着变得有些不合脚的鞋往茅厕的方向去,刚拉上木门,便将绣鞋里的石块丢了出来,将纸条在手里卷开。

  宣纸粗糙,上头字迹倒是清晰。

  夏蒹看着这行字,眉头越皱越深。

  【想知道裴观烛今日为何会这样不自然吗?我会把他不想告诉你的全都告诉你。】

  不想告诉她的,全都告诉她?

  苏循年又到底知道多少?

  夏蒹通过共梦,知道苏广年当年误认为裴府的笼子关的是裴观烛的生母,如今苏广年因裴观烛身落残疾,将这与当年那个十分像的笼子送来苏府,目的想来便是为了羞辱裴观烛。

  夏蒹认为,苏循年知道的信息恐怕和苏广年知道的是一样的。

  他们都以为裴府以前被关起来的人是裴观烛那个痴傻生母宋氏。

  但是,不想告诉她的?苏循年还知道什么?

  夏蒹皱紧眉,一时之间犯了难。

  裴观烛有很多不想告诉她的秘密。

  他的金环,他对石刻娃娃的感情,过往的很多事情基本都是夏蒹靠共梦,和自己揣摩出来的。

  而如今,又有了她新的无法理解的。

  那就是裴观烛刚才说的话,他说,他在看到笼子的那一瞬间,看不到她了。

  夏蒹攥紧了手里的纸条,将它塞进里衣,直到出去和裴观烛回前院住处,她都还像是带了个烫手山芋般,又被诱惑着心中好奇。

  夜色逐渐沉静。

  裴观烛换了靛蓝色绣金线外裳,长长的带着少年满头墨发垂落而下,他苍白骨瘦的脚停在香炉前,微微垂下腰,指尖捏着香炉勺,往里头加香料。

  袅袅细烟自香炉中摇摇升起。

  夏蒹隔着屏风,看少年身影。

  “晚明,”她张口,“我有话要问你。”

  “嗯,什么?”

  “你今日说的,被‘它’吸引,是被笼子吸引住了吗?”

  四下静谧,只余窗外蝉鸣阵阵。

  裴观烛轻轻“唔”了声,站直了腰,好半晌,夏蒹才从他那里听到声音。

  是一声磕碰,香炉勺紫搁上桌,少年捋着层层叠叠的衣裳坐下来。

  “常人都不会被笼子吸引吧?”裴观烛的声音自外传来,带着隐隐的轻笑,“所以,我也不会,那太古怪了。”

第80章 眼白猩红

  少年苍白的面孔被屏风分成一半。

  夏蒹躺在床榻上,与他露出来的那只漆黑眼珠对上。

  “你真的要避而不谈吗。”

  “我不懂夏蒹的意思,”那半只眼睛弯了起来,“我偶尔思绪总会控制不住呢,这个夏蒹你也知道的吧?我当时也只是控制不住说了蠢话罢了。”

  夏蒹压低了眉眼,“真的吗,明明人在冲动时说出的话反而才是最泄露真心的?”

  自屏风后露出的那只眼珠一动不动。

  “这香还算好闻吧?”

  转换话题了。

  夏蒹叹出口微不可闻的气,躺回床榻上。

  香炉里的香确实很好闻。

  怕是有静心安眠的疗效,天色渐暗,夏蒹看着墙角的沙漏坐起身,屏风外少年已经睡熟,层层叠叠的衣裳若云落在低矮的床榻下,垂着他苍白骨瘦的腕,少年侧躺着,呼吸清浅又绵长。

  夏蒹提起桌上的宫灯,将呼吸放得极为清浅,她控制着将自己走路的声音放到最小,每当踩出一声细小的吱呀,她的心都会登时被一根绳子高高拽起来,停下好久才敢继续往前。

  待终于走出门槛,夏蒹后背都沁了一层汗,她掏出兜里的火折子,回头看向屋内熟睡的少年,手中火光一亮,夏蒹压着手点燃宫灯。

  苏循年给的纸条说会在后院荒废的库房里等她一夜。

  夏蒹并不怕苏循年有胆子对她做什么事,就是到时候苏循年那油腻男说什么要她用身体来交换,夏蒹也会把他打出自己想要听到的信息。

  为此,夏蒹还特意带了防身武器,她这一趟只为了听自己还不知道的有关于裴观烛的情报,他将自己的过去掩盖的太好,虽然依靠共梦知道他的过往也并不是不可以,但有途径的话夏蒹还是想更多地去了解。

  这不仅是她在不知不觉间对裴观烛这个人产生了强大的好奇心,也是因为夏蒹在这之后绝对不能和裴观烛出任何差错,原书中裴观烛大抵死在秋季将至,这是夏蒹揣摩出来的,因为原文中曾提到过裴观烛的尸首两日后便发了臭,所以他死的时候一定逃不开最炎热的秋季将临。

  夏蒹往后院去,绕过游廊。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待得第一个夏天。

  这里的夏天很热,让人心浮气闷。

  ——而如今,早已进夏末。

  夏蒹握紧了手里的宫灯木柄。

  但这个夏天,一定不会再有原书中的悲惨结局。

  少女暗暗想着,脚步绕过一根又一根游廊柱,月色沉映,少女的影子落在地上,她走的那么快,一下也没回头,根本没注意到有第二道影子从游廊柱后绕了出来,遥遥坠在她身后。

  脚步微顿。

  夏蒹走出游廊,宫灯一晃,她回身望向身后漫长似不见底的游廊,空无一人,只余夏夜晚风,将她手中宫灯火苗吹得摇摇欲坠。

  夏蒹往前走。

  后院那早已被淘汰的库房建在一片荒废的林园里,绕过后院叶夫人和苏府妾室们居住的院子,这里也被衬托的更为荒凉了。

  库房糊的过厚的窗户纸上显露出暗淡的光亮。

  夏蒹咽了下口水,到门口敲了下门。

  门被人从里拉开。

  苏循年看清她的脸,微微顿住,好半晌,才像是喜极而泣般猛地要拽住她的手。

  夏蒹见他手要过来,抬手便打过去,“你做什么!”

  “啊——!”苏循年捂住被打的手,醒过神来了,“不、不好意思,夏姑娘,我给忘了,一下子就给忘了。”

  “什么意思啊?”夏蒹疑心也起来了,但见他这幅好像肾亏的模样,一点都不怕他,“罢了,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在这里不好说,”苏循年眼睛直直盯着她的脸,却像是通过看着她再看另外一个人,手不断搓着衣角,“你、夏,夏姑娘,你跟我进来吧,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放心,保证你进来不会后悔的。”

  夏蒹怀疑的盯着他看了半晌,从衣袖里掏出一方白色棉布帕子抵住口鼻。

  “夏姑娘这是……?”

  “没事,”夏蒹怕他在屋里投放什么有毒气体,“你告诉我这个,可需要什么报酬么?”

  “报酬?”苏循年愣了两愣,“那……那肯定是不需要的,我,我就是想告诉你,想告诉你他的真面目。”

  说到这里,他面上透出厌恶。

  夏蒹眼珠微转,回身四下看了圈,见身后确实没人,才转过头道,“好,那就随你说的先进去吧,说完我便回去。”

  “好。”苏循年点了两下头,开门邀她进来,看着她脚步踏进门槛时,面上露出难言的笑容。

  “你……你进来这里,让我觉得可真好,”苏循年用一种怀念的语气笑道,从旁边拖出一把老旧的木椅,虽然老旧,但椅面却都擦得十分干净,“你……你能不能坐在这个椅子上?”

  夏蒹微微皱眉,用帕子捂着口鼻没听他的,“我站着就行了,你有话快说吧。”

  她眼睛四下转了圈。

  这里虽然说是库房,但其实早已经不算了,里头杂物都没多少,只有一大堆的书纸摆在墙后,摞了老高,地板都脏,这里像是被整座府邸遗忘了般,是不存在于这座府上的地方。

  真让人不舒服。

  夏蒹皱起眉,她从进来这里便觉得不安,现下倒是莫名想要逃跑了。

  “我要跟你说的是,”苏循年站在她面前,“我……我要跟你说的是,裴观烛的以前!”

  “……嗯,”夏蒹盯着他,“你到底知道什么?”

  四下闷热,库房大门紧闭,烛火映照,苏循年的额头上全都是汗,“夏姑娘,你……你以为,裴观烛很好,是吧?”

  “你以为他很好,相貌好,我知道你们这些姑娘都喜欢相貌俊朗的,但是有些时候,你也要看人不是?”苏循年喘着粗气,想要靠近,但又不敢靠近,“就像是裴观烛,他便不是什么好人!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你再说这个我就不听了,”夏蒹听得腻歪,“他是不是好人,我自己会判断,用不着你个外人来插手!”

  “他本身便不是个好人!你怎么不信我呢!”苏循年冲她喊,“你……你不信我!那根本不可能啊!明明你只该看着我一个人才对!以前不都是这样吗!”

  “你再说什么鬼话!”夏蒹皱紧眉,“你算什么东西!我什么时候看过你一眼!”

  “以前都是!但是自从那个裴观烛来了!你便再也看不到我了!我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苏循年猛地拽住她的手,“你不知道吧?你不知道他的以前吧?我告诉你!我现在就告诉你!他们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也看到了吧他看到那个笼子表现得如此古怪!是因为他以前!他以前便——!”

  “你松开我!”夏蒹拍打他的手,但苏循年紧抓着她手腕的指尖都扣进了她胳膊肉里,她忍痛踹出一脚,苏循年后背磕上木桌,书本哗啦哗啦的从桌上下掉下来,以至于根本没有人听到门口响起的怪声,苏循年见夏蒹要走,忙趴到地上抓住她脚踝,“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你不准走啊婼女!他!他以前便是!他父亲便是将女人关进笼子里取乐的!他怎可能会对你好!怎可能会对你好!那没可能啊婼女!”

  “你喊我什么?”夏蒹顿住,手腕被抓出血来的地方生疼,她没理,抓住苏循年的衣领直接将人从地上拖起来,“你喊我什么?”

  “婼女……”苏循年怔怔看着她的脸,“婼——啊?”

  巨大的声响从门口响起。

  夏蒹身子一震,转头看去,又是一声巨响,斧刃锋利砸穿了大门,碎出一片细长的窟窿,木屑从开口处哗啦啦掉出来,好半晌没动静,夏蒹正要站起身,又被一只脚给绊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便被苏循年的膝盖直压上肚子,狠狠磕了一下。

  “唔!”夏蒹反胃,听到苏循年对着门口嚷嚷,“滚出去!再不滚出去我便把她给杀了!”男人的力气并不小,夏蒹正要将压在自己身上的苏循年推下去,便听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砰!”的一声大门被踢开,压在她身上的力气蓦的消失,苏循年的尖叫叱骂声响便了整间屋子,夏蒹被压了肚子,此时排山倒海的泛起恶心,她手软也腿软,眼睁睁看着裴观烛攥着苏循年的头发走,接着是巨大一声响,苏循年尖叫一声,血蹭上森白的墙,裴观烛面无表情,眼白猩红,垂着头,手抓着苏循年的头发一下一下将他的头猛地往墙上磕!

  “裴——唔——呕!”夏蒹刚要站起来,剧烈的恶心感从胃里往上窜,她趴倒在地上,生理泪水不受控制从眼眶里落出来,她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是干呕了两下,耳边听到脚步声,还没来得及抬起头便被抓住了头发。

第81章 笼中天地

  “啊!”头皮拉扯,夏蒹被他抓住头发从地上拖起来,疼的蹬脚,反复用手去捶打,挣扎着抬起眼便对上少年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月光一映,森白若鬼。

  “给你选择,”他单手攥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把缺了口斧头,斧刃指向苏循年的方向,“夏蒹来选罢,来选我是杀他,还是不杀他。”

  “不——”眼泪不受控制从眼眶里流下来,夏蒹想要摇头,下巴刚往左侧一晃,钻心的痛便从头皮处传来,“不杀,你听我解——”

  “还是不杀,”他猛地站起身,夏蒹尖叫一声,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流出来,“还是不杀!还是不杀还是不杀!为何还是不杀!为何又是不杀!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我在外面一次又一次让他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没有一个人听我说的话!他把我那么难堪!那么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了!都是他!都是他!我就知道的!我就知道我不该心软!我一开始就该把他们所有人都杀了!全部!是我信了你的鬼话!信了你们所有人欺骗我的鬼话!”

  夏蒹被拽住头发,身子无力的倒在地上,眼看着他抓着斧头向苏循年过去,忙忍着痛抓住他腿,“别!不要!我可以解释的!你听我一句!听我——啊!”

  “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他抓着斧头的手攥住苏循年的头发,抬起苏循年早被撞得血肉模糊的脸,苏循年的嘴早被撞烂了,有血沫从他嘴里吐出来,他的头发被少年苍白的手按上墙面,像只任人宰割的死鸡一般,斧刃雪亮在空中挥动,直直照着苏循年的脖子划过,一切在夏蒹的眼中好似都变成了慢动作,夏蒹大脑还没有回过神,身体早已经快她一步,忍着钻心的痛飞快将少年撞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