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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像一场美梦。

  可真像,一场虚幻若镜花水月般的美梦。

  每一次与他这样亲近,感觉都像做梦一样。

  怎会有如此温软的唇舌,好闻的香气,温柔的,漂亮的人。

  金环磕碰桌沿,发出不轻不淡的一声响,杯中未喝完的茶水摇晃溢出,从桌上往下温吞流下来,溅湿了少年垂在她身侧的宽大衣摆,却没一个人在意,夏蒹视线犯昏,手紧紧抓着少年的衣襟,看着他衣襟散乱,露出内里苍白漂亮的皮肤,手从内里抱进去,轻轻掠过他背后腰线,他也终于是暖的了,很暖很暖,这暖因她而起,每当这时,他就会是这样暖的。

  “夏蒹,”他的声音响在耳畔,微微带喘,吐息喷上她耳畔,夏蒹感受着他泛凉的唇舌轻抿过自己耳廓,声音像是在她耳朵里化掉了,“梅花,在我身上,哈……种种试试吧?好吗?我给你看,夏蒹要的一切,都给你……看。”

  声音若潮水般褪去。

  天色大晴,夏蒹面无表情睁着眼睛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第61章 心烦意乱

  疯了。

  疯了吧。

  日光照在她面上,夏蒹脚步虚晃踩在地上,走两步停一会儿,走两步停一会儿。

  啊啊啊疯了吧!

  她甚至都没脸问系统那个让她心情如此波动的梦究竟是开启了共梦,还是她自己做的。

  如果真是她自己做的——

  夏蒹停住脚步,眉头皱得很紧。

  如果真是她自己做的……那其实也没什么,毕竟梦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不符合常理的,人总不可能会操控自己的梦境,而且她自从和裴观烛分别后又几乎时时刻刻都处在这种担心他的状态里。

  夏蒹其实也一直都是个很容易做古怪的梦的人。

  有些时候放寒假,梦见学校炸了,要不就是梦见自己和邻居家一个不太熟悉只见过两面的哥哥甜甜蜜蜜了,但是自从穿来后,凡是梦到的有关裴观烛的梦,除了他杀人就是他砍人。

  她也没想到自己这几日日思夜想的结果,会导致她梦见个这么大的。

  夏蒹跟龚秋儿轮流守在尹夫人身边,一般是夏蒹守上午,龚秋儿守下午,但今日夏蒹和龚秋儿提出了想要替换一下的想法。

  她穿好了衣裳,服饰都是苏府统一给她们发放的,看似和一般丫鬟的没什么不同,都是暗蓝色统一服装,但细看便能发现,给她们四位府外招来的江湖侠士的衣服,袖口处用布料掐了一圈细细的黑边。

  夏蒹着急往前院的厢房处去,还没进院便迎面撞上了想要找的人。

  天色尚早,负责采买东西的小厮还没来得及出门,见夏蒹过来习以为常笑着问,“夏姑娘今日有什么东西想托我捎啊?”

  “不是想托你捎东西,”夏蒹喘出口气,“我还是想问问我写的那封信,有回信了吗?”

  “哦,信啊,”小厮恍然大悟,听夏蒹问到最后,微微蹙起眉,“没有——哎……”

  他模样像是想起些什么,夏蒹眼睛微亮看过去。

  “倒是……有一件不大确认的事。”小厮瞅了眼夏蒹,又看向别处,像是不太好开口。

  “什么事?你尽管说。”

  “夏姑娘,你认识的这位朋友,”小厮嘶了口气,从衣襟里摸出夏蒹绣的绣品,上头绣着一张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脸,绣品绣的极好,尤其是一双眼睛,虽然绣布较小,但也能感觉出其间神韵,“你这位朋友,可是……额,可是高门贵族之子?”

  “高门贵族……”夏蒹默念,也不知他是如何知道的,微微皱起眉,“到底是怎么了?”

  小厮回想着夏蒹给他的形容,当时初看觉得是夏蒹话语太过夸大,但想起前几日惊鸿一瞥,若那公子真是夏姑娘要寻的人,人中龙凤这四字也确实合该给他作配。

  “前几日,大概是三日前吧,”小厮回想道,“我去临街,西面贡杨轩那块儿给贵人采买布匹的时候,听见外头热闹,便探头出去瞧了眼。”

  “那条街虽本就热闹,但当日总感觉外头飘了一股子香风,我……我以为是旁边春香楼有姑娘下来,就出去了,”小厮说到这儿,有点不好意思,春香楼是京师西街那块最有名的酒楼,传闻里头的姑娘们也是美到各有千秋,一向打着只卖艺不卖身的招牌,他想起来还咯咯乐了两声,“我低头瞧,地上还有姑娘扔的手帕呢,让我给拾起来了,然后抬头就看见春香楼那些姑娘好些都从楼上探出脑袋来了,我就,我就跟着往街里一瞧。”

  就瞧见了个一身白衣的公子坐着轿子,从人群拥挤像下饺子一样的街里被两人扛着轿子过来。

  当下民风开放,小厮说那公子生的极好,好到他愣愣看着人过去,回想起他的容貌脑子里竟都是一片空白的,只记得那人轻轻将落在肩上的香帕拂下去,侧过头时,耳垂上戴着的耳珰折射出光来,因为当下虽男子也甚爱美,但耳珰这种事物早已被淘汰许久,且男子扎耳洞的本就少之又少,要戴的话一般也都是戴耳钉,所以他对那位公子佩戴着耳珰这点印象极为深刻。

  “那他,那他,”夏蒹光是听着小厮说脑子都是一片空白的这个形容,便一下就想起了裴观烛,但听那位公子坐轿又不敢确认,赶忙追问,“他戴的耳珰是什么颜色的?”

  “颜色……”小厮皱起眉,“黑色?蓝色?反正我记得并不是浅色,肯定是这两个颜色里的一个。”

  “那他坐着那样大的轿子过去,身边就没有人议论他是哪家公子吗?”

  “好像是有的,”小厮挠了挠头,“但我当时没注意,我……春香楼的姑娘,我觉得她们有在看我,真的有看我,我就没控制住,就没听。”

  夏蒹一点也不关心什么春香楼还是秋香楼的姑娘们有没有在看他。

  她大步出了前院厢房,走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第一次没控制住脾气,跟无辜的小厮甩了脸色。

  但她依旧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烦意乱。

  “唉,夏蒹你也别生气的哇。”晚上,夏蒹躺到床榻上,身边龚秋儿冷不丁道。

  “什么?”夏蒹顿了一下,睁眼看过去。

  “你也让她们几个欺负是吧?气的都睡不着了哇?”龚秋儿一脸我很懂你的表情,“那几个小丫鬟太猖狂,今儿你上午没过去我听她们喊你坏话了哇,下午她们欺负你了哇?”

  好像是欺负了。

  夏蒹说起来那几个小丫鬟今儿下午集体装肚子疼,不干活想让她干,结果没扫干净地,被嬷嬷一顿骂的事儿。

  龚秋儿乐得嘎嘎的,“她们几个就是欠收拾的哇!今儿上午也是直接就把脏衣服扔给我了哇!我都没管的,她们看我根本不动弹,就又把盆子给端回去了哈哈哈哈!”

  “难怪看你今夜心情没那么差,原来是报仇成功了。”夏蒹笑着看过去。

  “那这样说起来,你今儿不也没受什么气的嘛?”龚秋儿皱起眉,“那你一直翻身子做什么的哇,我还以为你被欺负的躺不下,静不下心的哇。”

  “我有一直翻身?”夏蒹自己都没注意。

  “有的呗!”

  夏蒹眨了下眼,攥紧了手里的黑水晶挂坠,平躺着侧正了脸。

  “对了,夏蒹,”睡前,龚秋儿在她身边道,“听说明日老爷要从外地回来的哇。”

  “这样。”

  夏蒹声音很浅,根本没往脑子里记。

  直到第二天看见府里都忙活了起来,才意识到原来苏家老爷回府对苏府而言是大事。

  就连那几个不待见夏蒹跟龚秋儿的臭脸丫鬟都努力打扮的规整了些,但也不敢过分张扬,只嘴唇抿的比平日红,脸蛋也要白净了些,但依旧改不了臭毛病,总是把夏蒹一个人孤立出来,三个丫鬟围在一块儿动不动便要瞧她一眼,还闷闷笑起来。

  总是这种小把戏。

  夏蒹后背靠到墙根,今日苏夫人外出,她彻底没了活,只得做样子过来充个数,听着那几个小丫鬟呵呵闷笑,没过半会儿,外头忽然想起一串有些凌乱的脚步声。

  这样快速的脚步声在苏府近乎从没听到。

  夏蒹偏过头,再看到跑过来的是这三个丫鬟里那位平日里常冷着张脸,对比其余二人做事最有分寸的丫鬟时,控制不住睁大了眼。

  那丫鬟嘴角扯着,往日夏蒹瞧她一眼她便要瞪回去,但今日她像是什么也顾不上,赶忙跟自己的好友分享好消息。

  “我听说我听说!”丫鬟终于碎步到了同伴们跟前,“今日老爷回来会带个贵客一起过来!”

  “贵客?”三人里相貌最好的丫鬟转过头,“你听谁说的?”

  “听嬷嬷说的!”冷脸丫鬟道,“还让咱们若是下午前院人手不够去帮忙收拾呢!”

  三人聚在一块儿,聊着这位贵客聊得热火朝天。

  夏蒹也能理解她们为何会如此。

  因为苏府的老爷极为年轻,今年也就二十有六,是自本家几位兄弟之中单分出来另起府邸,但家人之间外界传闻也是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一类的正面评价,这次据说也是回本家小住几日,谁成想竟还带了位贵客回来。

  三个丫鬟凑在一块儿,都在猜是不是老爷的弟弟要过来。

  夏蒹对此没什么兴趣,转着手里头的花瓶挨到下午,没想龚秋儿今日也明显规整了不少才过来的。

  “我去洗了个澡哇。”龚秋儿见夏蒹瞅她,不大好意思的捋了捋自己头发。

  “嗯,”夏蒹收回视线,“难怪今日身上香香的。”

  “是香吧?”龚秋儿一被夸了,那点因为自己打扮了的不好意思就消失无踪了,“我夏天爱出汗的哇,让人家闻见不好的哇。”

  “对了,夏蒹,”她问,“你今儿跟她们一起,听没听见她们说那贵客生什么样子的哇?是哪里来的?”

  “确切的我也没听见,”夏蒹瞧过去,“怎么了?”

第62章 如月如玉

  “倒也没什么的哇,就是怪期待的,我在我们那头可没见过啥子贵人的哇。”

  一整座府的姑娘们都抻长了脖子好奇老爷会带着怎样一位贵客到府上来。

  夏蒹没想到龚秋儿也会这样,没多说什么,手里闲的没事,端起桌上的花瓶拿棉布擦着玩,那三个小丫鬟中午便跑到了前院去忙活,此时后院厅堂里只还剩下夏蒹跟龚秋儿两人,夏蒹眼睛瞅了眼墙角蹲着的沙漏,吸了吸鼻子,总感觉忽然闻到了什么怪味。

  “到时候了,我先回去了。”

  夏蒹道,将花瓶搁回桌上,脚步刚绕过龚秋儿,便被对方抓住了手。

  “夏蒹,”龚秋儿皱起了眉,“不行,你还是别走了哇。”

  四周怪味渐浓。

  夏蒹与龚秋儿对视片刻。

  “如厕?”

  “嗯!”

  “怎么回事,”夏蒹也没生气,就是龚秋儿这样期待想要见见那位贵客的模样,忽然出了这样的意外怪可惜,“如此忽然的……你吃坏东西了吗?”

  “没有哇,我估计是中午那会儿我上浴房,出来着了风了哇,”龚秋儿说着话腰都弯了下来,满脸痛苦,“不行了哇不行了哇,我这人本来就着不了风一被吹了就要拉肚的哇,我先走了哇要先走了。”

  她说着话拍了夏蒹胳膊几下,脚步绕的极快,出了门槛便直往茅厕的方向跑。

  夏蒹叹了口气,目送她走了,转身看着厅堂正中挂着的字画,上头是龙飞凤舞的字,古代字若是写的规整她还能认出来,但这字实在写的抽象,她也瞧不出念什么,眼睛光是这样盯着,思绪便忍不住开始放空。

  在这里待上一个白天,便会觉得时间极为难缠。

  她视线自看不清写的是什么的字画上下移,探到厅堂后门,下午日头正盛,后院无人,只有阳光映亮了整座小院,洒在石灰色的台阶上,上头有绿树晃动,叶影投射到青石灰地上,煞是好看。

  但夏蒹却没心思欣赏。

  她看着院子中央那口井。

  大抵是这类高门贵府都有些相同之处。

  苏府让夏蒹常感到不舒服的,除了后院里常弥漫着的那股香火灰味儿,便是苏府的井。

  跟金陵裴府的井一模一样,苏府也是每个院都有,像这样闷闷的扔在院子中央,每次夏蒹视线瞥见了,就会从心往外泛出一股怪异的不舒服。

  但若是裴观烛呢?

  夏蒹视线落在院中,长久不移。

  如今的裴观烛若是看见了,也会跟她一样讨厌井吗?

  她讨厌井,是因为她觉得井曾是她的噩梦,所以到了如今哪怕不会恐惧,心里也会觉得不舒服。

  那么裴观烛呢?

  他会对给他造成过伤害的人或物避而远之吗?

  前门外忽然响起一串略显杂乱的脚步声。

  夏蒹回神看过去,那三个去前院忙了一白天的丫鬟回来了,她方才便听外面吵杂,此时再见她们面上洋溢着的兴奋,心中愈发肯定。

  怕是苏府那位老爷已经回来了,说不定她们口中期盼了一日的贵客也已经上门了。

  “他怎能生成那副模样。”三个丫鬟面上压抑着极度的喜悦之情,紧紧挨在一起进来。

  夏蒹听见了她们小声说的话,眼帘一掀,指尖转着旁边小茶桌上那盏花瓷瓶瓶口。

  ——忽然登门拜访,相貌极好的贵客。

  夏蒹回忆起昨日小厮与她说过的话,深深吸进一口气,“那个,”她与那三个丫鬟对上视线,不自在的扬了个笑,“姐姐们是在谈论今日登门的那位贵客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

  相貌最好的那个丫鬟最讨厌夏蒹,此时听了夏蒹问话,脸蛋子登时阴了下来,“不关你事儿的少打听,我们出去这么半天你连个地都不扫,真当我们府里养你一个吃白饭的了。”

  “我就是问一下,”夏蒹也没想她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平日明明只会暗戳戳搞些小动作,“你至于如此么?”

  漂亮丫鬟紧盯着夏蒹的脸,她从一开始就极为讨厌夏蒹,此时一听她也明显惦记起了府上来的贵客,浑身警备的就好像炸起来的刺猬,“贵客相貌极好,身份也不是你一个乡野来的丫鬟能攀得起的,我劝你还是歇了这门儿心思,少想着去前头张望。”

  “我攀什么?”

  夏蒹觉得好笑,她脾气一向好,这三个丫鬟一直明里暗里搞些折腾她的小动作,要不然就是常瞧着她窃窃私语,她理都不理,毕竟还没触碰到底线,以前她若是问茅厕在哪这类问题,她们还会不情不愿指个模糊方向给她,但她没想到今日这丫鬟会这样直白说这种不客气的狠话,就像是生怕她会上前院勾引人似的,“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会怎么样想别人。”

  她这句话是直接就把窗户纸给撕破了。

  漂亮丫鬟一听这话,眼睛登时就瞪圆了,满脸通红,也不知是羞还是气,又或许两者都有,她跺着脚手指指着夏蒹的脸尖声喊了句,“你敢这样说我!”便直奔着夏蒹跑了过去伸手想拽她头发。

  夏蒹眼瞅着人来,皱紧眉直起腰来,对方胳膊还没伸过来便被夏蒹一脚直接踹出了前院门槛。

  尖叫跟大哭声同时传来,那两个丫鬟愣了愣神没想自己同伴会这样轻而易举被夏蒹给踹出去,赶忙跑出去正要将人扶起来,蹲在右边的丫鬟便赶忙拍了下身边丫鬟的胳膊。

  “哎!”

  两个丫鬟安静下来,换了个姿势,摔到地上的漂亮丫鬟哭的声音很大,夏蒹心烦,正想过去抽她两嘴巴,脚步还没跨过门槛便觉出不对。

  她探出头,视线一掠,瞥见个身材清瘦,头戴玉冠的男子领着一位垂眉顺眼的小厮从游廊一侧走了过来。

  蹲在地上的那两名丫鬟蹲在地上转了个身子,“奴婢给老爷请安。”

  “奴婢……”被踹趴到了地上的漂亮丫鬟哭哭啼啼扶着地坐了起来,手却捂着肚子,只腿坐了个下跪的姿势,脸抬着,眼泪流的好看,声音又娇又柔,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奴婢……给老爷请安。”

  “快起来,”外头传来的男生温柔,辗转之间显得极为阴气,夏蒹听得冒鸡皮疙瘩,思考了好半晌,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的声音让人不舒服。

  因为太油腻了,实在是太油腻了。

  “疼了吧?琴痣。”苏循年将琴痣给扶起来,揽着她的手拍拂着手下女子的腰身,却连中间那个明晃晃的脚印都没拍下去,听着她的话二人咬耳似的安慰几句,看的夏蒹犯恶心,难怪琴痣的相貌比后院所有丫鬟都要出挑不少,夫人都没将人赶出去,原来还有这层关系,怕是老爷的爱奴,谁也不敢动手,夏蒹刚要收回视线从后门走回去,便对上了琴痣探过来的一瞬间得意的目光。

  “就是她对奴动粗,老爷。”琴痣磨得尖细的指尖指过去。

  苏循年顺着琴痣指的方向看去,刚来一路,视线早已适应了现下强烈的日头,他心里有些烦厌,知道总不过又是那些小把戏,听着耳朵里琴痣的娇声软语却也不舍让她不悦,正想着该怎样惩治对方,视线还没适应厅堂内里的暗,便对上了一双女儿家澄澈的眼。

  “就是我做的,怎么了?”夏蒹偏了下头走出门槛来,也不行礼问安,就站着俯视蹲在地上的苏循年,以前她也是傻,既然不想在这儿待了干什么不多作死呢?现下终于想通且有了作死的机会,夏蒹想着都笑了,“我还觉得踹她踹的不够狠呢,她这种,我就该直接扇她几个嘴巴,再把她踢到房梁上去,让她下半身骨头都摔成粉末儿。”

  少女咬字清晰话语又响亮尖锐。

  琴痣身子一抖,手紧紧抓住苏循年的衣裳,靠到他肩头,“老爷……”

  娇声软语的撒娇,是老爷最喜欢也是最管用的。

  但此时的苏循年却根本听不进其他的声音了。

  他目光仰视着少女白净的脸,阳光一照还能看见少女面上无色的绒毛,她面上无妆,一双眼睛让人想起灵动的猫儿,棕色的瞳孔酿着一层蜜,却显得极为清澈,是从未见过的清澈。

  苏循年放下怀中的琴痣站起身,压抑着自己的心绪,声音也显得极为僵硬,“你叫什么名字?”

  夏蒹面无表情,闻言想张嘴说一句关你屁事,但怕自己说了这话会被他喊人打一顿,见他视线牢牢盯着自己不放,声音也像是恨不得把自己原地打死一样冷漠,生怕他会认错了人,赶忙也冷着声音自我介绍了一句,“我叫夏蒹。”

  说完便转过身直接从后门回去了。

  她赶着去收拾自己带来的包袱,别一会儿措手不及被开除了,自己的东西没办法全都带出去。

  结果大包小包收拾好了扔到床榻上,夏蒹睡着了一觉天都黑了,也没等来老嬷嬷让她卷铺盖滚蛋的好消息。

  反倒是老嬷嬷进来说前院负责巡逻的人手不够,让今日在后院盯晚班的龚秋儿过去一趟。

  “她拉肚了,李嬷嬷,来回来回跑了好几趟了。”

  “哎呦,”老嬷嬷皱起眉头,“那这样吧,夏蒹你就多受累过去吧,今日有贵客过来,你要是离得近说不定还能得贵人们赏钱呢。”

  夏蒹不是很想要赏钱。

  “我一定要去吗?”她都迫不及待想要逃出府去了。

  “你不去那便让龚秋儿过去,”老嬷嬷不理解怎么夏蒹还不乐意去,后院的丫鬟们都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前院里,“过去多好啊,反正你要真不想去也不是不行,主人家若是扣也是扣龚秋儿的月钱。”

  那可不行。

  龚秋儿本来就跟她换过一次班,而且这么多日子以来两人同吃同住的都是好姐妹,夏蒹就是马上要滚出府的人了也不想好姐妹因为她被罚钱。

  “唉,我这就过去。”

  她进屋拿了一盏宫灯,用火折子点燃了提着出去。

  外头早已一片漆黑。

  后院一片安静,前院的热闹声不知从何处隐隐传来,显得后院像是深深陷进一片漆黑的孤独里,夏蒹提着宫灯孤身一人走在苏府漫长的游廊里,苏府的井很多,脚步每跨过一根游廊红柱,往前再走几步便能看见同样的井,沉浸在这一片黑暗里,风景都像是一模一样的。

  夏蒹转过头,没像往常一样将视线从让她不适的井口上转移,她看的专注,半晌,忽然停了步子,看着对面那口孤零零的井。

  前院隐隐约约有欢声笑语传来,掺杂着刺耳的蝉鸣,夏蒹站在原地,提着宫灯,深深吸了一口气。

  苏府的后院总是如此。

  飘散着这股若有似无的香火怪味,好像掺杂进每一缕空气里。

  但夏蒹却不知为何想起了一股鱼腥味。

  那是她第一次对裴观烛升起抗拒情绪。

  如今回想,夏蒹还能回忆起当时情景。

  少年坐在鱼塘旁垒着的青石块上,低低垂着头,也是这样的傍晚近夜,他用鱼肉糜喂鱼,看着鱼儿争相抢夺着属于自己同类的血肉,并对此乐此不疲。

  大概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她对裴观烛本来还抱有的侥幸,想感化他,想让他变成一个正常人的心思全都若火燃纸张,随风消失无踪了。

  人又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学着当一个人呢?

  而人在裴观烛的眼里,又跟鱼有什么区别呢?

  他会用鱼肉糜去喂鱼,想必也肯定会愿意用人肉去喂鱼,当然,他天生恶趣味,大抵同类相食于他而言才更有意思。

  人在他眼里,是鱼,也是物,是可以让他发泄杀欲的工具,是可以让他高兴的玩物,他会想要看人吃人,更想砍了人的脑袋,将人叠成一个小山,像隐藏自己的资产一样将尸体堆成的山堆到树林里,用人当逗自己高兴,让自己满足的玩物。

  她没有自大到这种程度,也觉得可笑,自己一开始竟然妄想她的出现能让裴观烛走上正常人的人生。

  但大抵是因为了解后,被裴观烛狠狠打击过。

  所以那之后,裴观烛将她当成杀人的刀鞘这点,也成了夏蒹意料之外的惊喜。

  在没有杀掉她之前,他不会想要杀除她以外的第二个人。

  她是克制他杀欲的刀鞘,哪怕很多时候夏蒹都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裴观烛早已经想要杀她想要到快疯掉了。

  ——真是一场艰难的求生游戏,她要快点回到他的身边,虽然并不需她做什么,但是好像单单只是她出现,裴观烛的杀欲便会被挑起。

  夏蒹苦笑,宫灯摇晃,光被她牵扯回前方,视线平直掠过,却忽然瞥见后头草丛里像是藏着什么东西,有一片古怪的浓黑。

  夏蒹皱紧眉,脚步往前走了两步,还是抿唇翻进了绿园里,往那片看起来十分古怪的树丛里看过去。

  “……是谁在那里?”

  夏夜蝉鸣阵阵,头顶的蝉鸣声像是钻进夏蒹的耳朵里搅和,脖颈间有汗往下流的感觉,夏蒹面色僵硬,脚轻轻探过去,伸出手一下拉开了树丛!

  对上一张脸。

  一尊石刻娃娃的脸。

  面孔刻的古怪,嘴巴像是条线一样上扬,夏蒹一动不动,眼睛睁得老大,好久,喉咙里才浅浅压出口气。

  她举着宫灯上前。

  越看这尊石刻象,越觉得眼熟。

  却不是像裴观烛那尊巴掌大小的。

  这尊石刻象挺大,如果要说相像,那更像她曾经在筑有阴庙的林子里那条小路上见过的,夏蒹收回宫灯,脚步往另一边去,将这一片树丛全都给扒开。

  一尊,两尊,三尊……石刻象并不似林中小路上的那样密集,位置藏的隐秘又疏散,香火怪味愈来愈浓,夏蒹猛然停住步子,才发觉到她已经自己一个人在这片黑漆漆的绿园里待了很久了。

  再不去该晚了。

  她抬步,才意识到自己腿都不知何时有些发软,翻进游廊里,却忽然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

  原来,所有在苏府游廊里走路的人,都在时时刻刻被这些藏在暗处的石刻象似哭似笑的注视着。

  “哈……!”夏蒹喘出口气,紧紧抓住颈项下垂着的黑色水晶,提着宫灯快步往前走,最后到不受控制往前拼命跑去。

  一直到看到了前院的光,听到了属于人的脚步声,夏蒹才心有余悸的停下脚步。

  她头也不敢回,赶忙跳下游廊的台阶往前跑,总感觉后面一片漆黑的空旷,直跑到前院,遇上了熟悉的,跟她一起进来的江湖侠士才停下步子。

  “怎么来的这么晚啊,”这‘丫鬟’瞧着夏蒹撇了撇嘴,但见夏蒹喘着粗气定是跑着赶来的,也没好意思再说她什么,“你去南门和北门那块吧,我这边还有东边都有人盯着的,快去吧。”

  “好。”夏蒹站在原地顺了口气,从衣襟里拿出帕子擦了擦汗,才往南门的方向去。

  南门紧挨着小厨房。

  此时小厨房这面一片热火朝天,是真正意义上的热火朝天,厨子在里头生火,人挤满了整间厨房,挨着近了都会觉得热,周围挤满了人,丫鬟小厮们忙前忙后端着东西从小厨房里鱼贯而出往前头送,

  夏蒹在四周走走停停,没什么事儿只为了让对面跟她一样巡逻的人知道她来了,刚绕到第四圈,便听有男人粗狂的声音,正要慢吞吞的回过头便见一个厨子跑了出来递给她一盘菜,“你这丫鬟怎么回事!没看都没人了吗!快送过去!”

  “哎——”夏蒹下意识接过手里的盘子,刚抬起头那个厨子便汇入人群消失不见了。

  她皱起眉,端着这盘菜过去找东面和她一样在巡逻的‘同事’,“有个厨子端给了我一盘菜。”

  “那你就快送过去吧,别一会儿菜凉了。”

  前院忙前忙后,‘同事’说完这话便去另一面继续巡逻,夏蒹皱紧眉回去,想把这盘菜交给路过的小丫鬟,偏偏大家各有各的忙,来去匆匆,夏蒹也不好意思将菜给人家,一来二去只得自己端着菜往前面去。

  小厨房挨着正堂院子还有一段距离。

  夏蒹绕过一扇月亮门,人声吵杂到了临近正堂声音便小了不少,夏蒹端着盘子穿过一条青石小道,远远便见对面拱门前站着两个护卫,满院都点起了灯盏,四面亮如白昼,夏蒹端着盘子穿过拱门,抬起眼帘早已被明晃晃的灯盏和四下人们行走间穿着的各色衣裳晃花了眼。

  正堂院内摆着巨大的方桌,府里的贵人们夏蒹视线一掠只瞥见了上首坐着的叶夫人跟才遇见过得苏老爷,其他都是一样漆黑的脑袋,夏蒹不敢细瞧,她是要出府,不是想被板子打一顿伺候,低头顺眉的过去,结果周围是满当当的下人围着忙碌,夏蒹都不知道该怎么挤进去将这盘菜放下,正一筹莫展绕到另一边人少的地方想挤过去,便听一声清浅的笑。

  也是这声笑,让原本吵杂的四下一瞬安静了下来,众人视线齐齐扭转。

  “放到这里来吧,”男声温润,似乎根本没受到丝毫影响,他给人的温润感不同于苏府老爷那种硬掐出来的油腻,恍若泡在清泉中的美玉,让月光一映,道不尽的美好,“我喜欢吃这个。”

  但夏蒹乍一听见他的声音,心却彻底漏了一拍。

  她呼吸都有些发颤,猛地回过头。

  少年让人围着,就这么坐在方桌另一侧,他穿着雪青色的圆领锦衣,墨发用红色发带半束起来,面庞苍白毫无血色,五官却生的极好,耳垂上墨蓝耳珰显得他十分雍贵,他抬起眼,漆黑的瞳仁儿与她相对时,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视线交汇间化成丝丝缕缕的缠绵,说不清道不明的往夏蒹心里汇集。

  她在这一刻见到了他,才隐隐有了一种感觉,也明白了多日来自己为何总会这样焦虑失落。

  她好像想裴观烛了。

第63章 蝉鸣阵阵

  这种想念,无关情爱,却来得忽然又猛烈。

  大抵是他的身体离她太远,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便始终与裴观烛紧紧相连,她们从未有过这样的分别。

  而与裴观烛分别的每个日日夜夜,与她而言都极度难熬,无关情爱,只是夏蒹在这一刻才明白自己早便将裴观烛当成了在这陌生世间,独属于她自己的半身。

  而隔着人群与距离与他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她知道了裴观烛也是如此。

  心中情绪难言,但多日下来自己一个人应对陌生环境的不安与恐慌在看清裴观烛的这一刻全都灰飞烟灭了,理由很简单,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杀人狂是战斗力最高的,他不和她一样不敢杀人,哪怕单单只是坐在那里,夏蒹都好像看到了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靠山,她端着盘子的手有些发颤,正要过去,一道声音将她走神的思绪强拉回现实。

  “夏蒹,去将菜给裴大公子送去。”

  兴许是看她好半晌不动弹,上首位置的苏循年用他那独特的黏缠口吻道。

  听见他喊自己名字,夏蒹心中恶寒,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垂着头回了声是,强控制着自己想要加速的脚步走到了少年坐着的位置。

  熟悉的檀香添了股陌生的气息。

  夏蒹身子没往前挤,只停在裴观烛与他旁边坐着的另一位公子中间,视线忍不住微垂,注意到少年今日着装。

  说是雪青色,也不太恰当。

  雪青偏紫,他穿的其实更接近白,往日常穿着的棕色木履今日也换成了银色短靴,遮住了右脚踝上醒目的金色脚镯,上下颜色都素,且裴观烛往日出门会客时腕间偶尔会带的细金镯今日也没了,浑身上下带着颜色的,除却发带跟耳珰,便只剩下他那张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脸了。

  他自始至终也没有明目张胆转头看她,如今离得近了,视线也只落在她手上,指尖上,但却让人根本无法忽视,夏蒹绷着脸将盘子搁上桌,像是放下一块大石,脚步后退,便听少年开口,“坐下来。”

  冰凉的手隐晦自桌下勾住她垂在身侧的手,少年声音温和,“坐下来,陪我一起吃。”

  没有人说话。

  夏蒹大气都不敢出,满院视线若丝网般密密麻麻缠了过来,夏蒹感觉自己好像快被这些视线给戳穿,指尖攥了下裴观烛的小指,少年却像根本不懂她暗示,凤眸弯起,“可以的吧,苏兄,这样吃饭实在无趣,要这小仆也在这里陪着我吃罢。”

  上首位置的苏循年与叶夫人恍若带着无表情的面具,好半晌,苏循年才牵扯着皮肤勾起一个笑。

  “夏蒹,裴大公子既然已经这样说了,你便去里屋找把椅子在裴大公子身后坐下来吧。”

  “是——”

  “不必,”少年声音极为温和,打断却迅速,他指尖始终在桌布下十分亲昵缠着夏蒹五指,面上表情平淡,“里屋很远,光是去返想必便要花上不少时间,”

  他说着话,慢条斯理单手捋过衣摆往另一面坐,旁边贵人们相互对视一眼,面上虽极为嫌恶,但都敢怒不敢言,只得一起往另一边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