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鹗忽觉后援的力道一松,便知要糟。他知苦庵上人乃是要舍他而去,情急之下,大怒道:
“上人请等一下!”
左手铁掌反手猛击。
苦庵上人双手一分,硬接一式,身体却借此倒退三四丈,如风纵去。
吴凌风断魂剑虽失,空手一纵上前,便想阻拦,蓦然七妙神君大声道:
“风儿,由他去吧!”
吴凌风一怔,苦庵已去得很远,梅山民微叹道:
“此人平日作恶尚少,又是佛门中人,就放他去吧。”
辛捷乘厉鹗、苦庵内缠,奋起神力,把厉鹗的上清气功倒卷而回,厉鹗整个身躯被震出三四丈。
辛捷横剑道:
“姓厉的,今日之事,绝不善了——”
厉鹗颓然不语,突然长叹道:
“罢了,罢,厉某今日认栽——”
话声方落,陡然抬起手掌,便往自己天灵盖上击去,“噗”的一声,立时血肉模糊——
剑神厉鹗,阴鸷狠辣,横行半生,最后却死在自己掌下…
山风吹来,送来阵阵松香,谁能相信,这灵秀的山上刚才还是风云变色的激烈惨斗?
第四十六回 血果情深
中州五大剑派百年来自少林寺不问世事后,执武林之牛耳,喧喧赫赫,不可一世,但是就此一战,完全毁在辛捷、吴凌风的手中,所谓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世事变幻之快,令人感慨系之。
五华山上,寒风正冽。
七妙神君梅山民一手握着一个少年的手,几十年来的恩恩怨怨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十五年前合力暗算他的仇人,现在已经死的死,逃的逃,他心中似乎不再有什么牵挂了。
两个少年的武功不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简直可称中原百年来最杰出的人才,对七妙神君来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山岚蒸起,风云变色,梅山民纵声高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
一夜大雪,长安城顿成银色世界。
清晨,雪停了,天色渐渐开朗,西大街上赶驴车儿的老王,叱喝拖出正在发抖的驴子,套上车儿,开门出去。
他抬头看看雪后高朗的蓝天,再瞧瞧地上盈尺的积雪,喃喃道:
“昨儿夜里这场大雪,只怕是交春来最大的一回哩!”
一阵凛冽寒风吹过,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寒栗,拉起了棉大褂的领子,盖住两耳。
一路上不见一个行人,老王心道:
“再过一会儿,等到大家都起身出门,这样滑的路,就是平日不雇车儿的人,也只有光顾我老王了。”
他赶到西大街中段,只见一家大门口,正有一个小厮在扫雪,老王眼快,立刻认出是平日做散工度日的小余,便喊道:
“小余,难怪一个多月不见你啦,原来你竟跑到林大爷家去了,喂!你晚上怎地也不来推牌九了?”
那唤作小余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健壮少年,他穿的虽甚单薄破旧,但精神昂昂,不露丝毫寒意。
小余道:
“王大哥,我再不赌了,现在我可忙得很,每晚兰姑都要教我认字读书。”
老王哈哈笑道:
“倒瞧不出你小余,这大年纪了竟还读书认字,难道还想中状元不成?”
小余正色道:
“我以前也只道咱们穷人,除了靠卖劳力混饭吃,那还能干什么,可是自从兰姑教我识字念书以来,这种想法可有了改变。兰姑说穷人也是人,为什么别人能做的事,咱们便不能做?你别笑我年纪太大,兰姑说宋朝有个姓苏的大学问家,从廿几岁,才开始读书哩!”
老王摇手道:
“我可不与你争辩,那兰姑我只知道她手艺巧妙,想不到竟还是个知书识礼的女学士哩!”
小余听他称赞自己心中最佩服的人,不由大喜道:
“兰姑可懂得多哩,你没吃过她烧的菜,那可真是好吃极了。”
老王点头叹道:
“她和方婆婆原来就住在我家后面,她那手刺绣,我活到这么大,也还没有见过第二个人有这能耐,不要说她是瞎子,就是‘亮子’,谁能赶得上她呢?唉!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小余,唉,你们老爷…”
“小余!小余!”一阵清脆叫唤声传了出来。
小余急放下扫帚,向老王点点头,就奔了进去。
屋中炉火熊熊,靠窗坐着一个清丽的姑娘。
她开口低声埋怨道:
“这么冷,大清早只穿两件夹衣,着了凉怎么办?”
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件棉衣,便逼着小余穿。
小余刚才在雪地里都不觉冷,此时屋中生火,额角已微出汗,但听那女子柔声埋怨,心中感到一阵温暖,立刻穿了上去。
小余道:
“兰姑,老爷后天可要回来了吗?”
兰姑道:
“乘他还没回来,我们待会儿到牢里去瞧瞧方婆婆。”
小余道:
“方婆婆已经走了。”
兰姑大惊道:
“她几时被放走的?”
小余道:
“前几天,我遇到狱卒老李,他告诉我的。”
兰姑呆了半晌,叹气道:
“唉!她一个人年纪那么大,能走到哪去呢?是我害了她。”
小余道:
“那怎能怪你!那些捕头儿,就只会欺侮老弱穷人,哼,真正的飞贼大盗,他们可连影儿也碰不到。”
兰姑急道:
“小余,你以后快别再说,被老爷听见了,可不是好玩的。”
小余道:
“哼!我可不怕,大不了被他们抓去杀头。”
兰姑赌气:
“好,你不听话,我是为你好呀!”
小余见她脸上微怒,心中大急,连声道:
“兰姑,您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说啦!”
兰姑嫣然一笑道:
“这才是好孩子。”
下午,天色更见晴朗,雪后初霁,空气十分清新。
兰姑正在替小余缝一件外衫,忽然嗅到一股清香,便问小余道:
“门旁兰花又开了。”
小余道:
“不但兰花开了,梅花也开了,对了,我摘几枝来插花瓶。”
兰姑道:
“好生生开在树上,不要去摘它,那香气好闻极啦,我要走近去嗅嗅。”
她轻步跨出门槛,走向大门墙边的梅树下,动作之伶俐,完全不像是一个双目失明的人。
她弯下腰,微嗅着初开的草兰,心中浮起了一张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