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拂衣长久地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凌妙妙是被系统惊醒的。
她尚在昏昏沉沉的深眠中,系统突然在她脑子里放了整整三分钟的掌声喝彩音效,活生生将她炸醒了。
她茫然地睁大眼睛盯着帐子顶,欢呼之后,传出了充满激情的女声:“恭喜穿书任务人【凌妙妙】,任务一圆满完成,阶段奖励【符咒无效令】,请再接再厉。”
凌妙妙反应了半天,扁了扁嘴,抓住了枕头猛地一扔,几乎要哭出来。
任务一已经完成了,也就是说,她费心费力设置的那个通道根本没有用,收妖塔已经到了怨女手上,而他们已经被怨女困在死局中了。
兜兜转转,无论她如何奋力挣扎,仍旧走回了原著的结局。
“七天之后,就是第一次熔丹。”
凌妙妙竖着耳朵,耳边,柳拂衣还在忧心地说话。
偌大的阵包裹住了整个宅子,不仅仅像是牢笼隔绝进出,更像是一只巨大的胃,要将里面的活物一点点消化殆尽。
被怨女动过手脚的七杀阵,就是这样的死局,每隔七天合拢一次,集中消灭阵中的猎物,是为“熔丹”。
会法术的人,拼尽全力,熬不过第三次,像她这样不会法术的普通人,连第一次也熬不过去。
慕声闻言,目光果然落在妙妙身上。
“就没有别的办法?”
“……”柳拂衣欲言又止,缄了口。
慕声看着他的眼睛:“只剩那个办法了是吗?”
柳拂衣摇头:“不到最后一刻,不要往那条路上想。”他伸出手拍了拍慕声的肩,眼底含着一点坚定的光,“别担心,我和你姐姐在。”
慕声罕见地没有躲开,只是安静地掖了掖妙妙的被角,纤长的睫毛垂下:“她已经烧第三天了。”
柳拂衣伸出手摸了摸妙妙的额头,被这温度吓了一跳:“厨房里还有些药……”
慕声黑亮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睫毛动了动:“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
“不会。”柳拂衣刹那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猛地打断,“你别多想了。”
即便真是如此,在这个当口,也不能说。
少年露出个若有似无的自嘲微笑,垂眸不再言语。
凌妙妙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手脚发凉,还在思考刚才听到的对话。
那个办法……
在《捉妖》里面,死局并非不可破,实在走投无路,只要来一个人钻进阵心,以身祭阵,其余的人合力破阵,便有机会求得一线生机。
不仅是应付这个被改造的七杀阵,破任何一个阵,都可以用这个通用的办法。
但是他们四个人,就像是桌子的四条腿,少了哪一条,都会让原本平稳的局面失衡。所以柳拂衣才会说,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考虑此法。
原著里,慕声暗中与怨女联手阻挠主角的幸福之路,致使慕瑶和柳拂衣被困在阵中,二人生生熬过了两次熔丹,实在没了办法,慕瑶为了保护所爱,决心牺牲自己,悄悄祭阵。
就在生死关头,黑化的大反派慕声不知怎么想的,一声不吭地钻进了阵心,代替阿姐赴死,女主角因而保下了性命。
慕声的心态实在过于幽微,难以解释。或许他还是舍不得看慕瑶死,或许他早就不想活了。
总之,男二号兼反派二号,以这样的方式成就了男女主角的幸福,当时,凌妙妙还为他流了两行眼泪。
只是现在,只要一想起这个结局……
算了,想都不能想。
这一世,慕声的人生轨迹已经和姐姐脱开,应该不会再干同样的事情吧……
“系统……”她的睫毛烦乱地颤着,将手腕搭在滚烫额头上,这么烧了三天三夜,她觉得自己的脑壳里烤了一锅脑花,“我为什么这么难受?”
“系统提示:宿主的身体状态为剧情安排,并无特殊情况,请宿主稍安勿躁,继续任务。提示完毕。”
妙妙暗骂了一句,又在热浪中昏睡过去。
慕声将她的手腕拉下去,掀开被子将人揽起来,解开她的中衣系带,露出女孩白皙的锁骨,他用沾了冷水的手帕,从她的脸,一直擦到了胸口。
怀里的人不安地动了动,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耍赖地抱住了他,妙妙的嘴唇都是滚烫的,闷闷地贴在他脖颈上,随着说话微微震颤:“冷……死了。”
慕声顿了顿,抚摸着她散下来的柔软长发:“乖,要降温。”
再这样烧下去,用不着等第一次熔丹,她的身体就先垮了。
凌妙妙搂着他不撒手,明明烫得像个大火炉,身子却在发抖:“嗯……你是凉的。”
少年的眼底通红,小心翼翼地抱着她,阖上眼睛,睫毛颤着,轻轻吻在她发顶。
第110章 旧恨新仇(十)
“妙妙,醒醒。”凌妙妙被人从床上捞起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只能看得见慕声苍白的手背上明显的血管,她用力晃了晃脑袋,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抵在她嘴边。
慕声扳着她的肩膀,将她圈在怀里,另一只手稳稳地端着碗,低头去看怀里的人,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唔。”她无力地吐出一口气,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喷火龙,不知道在火山上睡了多久,如果不是慕声每隔一段时间把她捞起来,给她灌点凉水,她的皮肤都要像干涸的土地那样皲裂了。
碗里的药散发着奇异的味道,药的苦味里含了着一股若即若离的香,仿佛是谁把胭脂水粉丢进去煮了似的,凌妙妙闻到这个味道,有些反胃,向后躲了躲:“这是什么?”
这些日子,高热影响食欲,她几乎什么也吃不下去,身体虚得厉害。
“是药,喝了。”碗沿追着她的嘴唇跑,不容置疑地抵上去。
妙妙按捺了一下情绪,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小口,药的温度正刚好,苦得舌头都麻痹了,只是后味竟然带了点甜。
不加这味甜还好,一旦有了这股甜味,就变得不伦不类,凌妙妙的胃顿时翻腾起来,她轻轻推开碗,小声道:“不想喝。”
慕声顿了一下,仍然紧紧圈着她不放,强硬地哄道:“喝完。”
凌妙妙用力摇头,眉头蹙了起来,抿起嘴唇。
别说喝完,就是多闻一会儿这股味道,她都控制不住地想吐。
慕声僵坐在原地,似乎犹豫了一下,旋即伸手捏住了她的两腮,手上用了几分力,撬开了她的嘴,凌妙妙见势不好,顿时挣扎起来,他的手臂收紧,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
妙妙双颊吃痛,在他的挟制下被迫张开嘴,他倾碗便灌了下去。
“必须喝。”
这样强势的行径,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了。
热的药汁顺着她的喉咙灌下去,她整个人都战栗起来,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的胃受了刺激,她猛地一呛,刚灌下去的药全吐了出来。
凌妙妙被呛得死去活来,眼泪都出来了,若不是少年的手臂紧紧抱着她的小腹,她几乎要冲出禁锢,直接软绵绵地趴到地板上。
慕声僵硬地坐着,感觉到她的身体在怀里抽搐,紧抿着唇,似乎在勉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凌妙妙缓过劲来,气不打一出来,待要骂人,见他被自己吐了一身,衣服湿淋淋,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心里又有些愧疚,斜睨着他:“谁让你那样灌我的……”
慕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不说话。
“其实不用喝药,多睡几觉就好了。”凌妙妙的喉咙在灼烧,费力地解释,“就是普通的风寒……”
“不是普通的风寒。”他的情绪终于打开了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骤然破裂了,他定定看着她,眸子里闪烁着近乎脆弱的情绪,“是因为……”
他启唇,却没能说出口。
他非但为半妖之身,还是命格反常的魅女之嗣,邪得连魅女族群都不敢认他,何况凌妙妙这么一个孱弱的普通人。
天天同他在一起,受他妖气浸染,长此以往,底子掏空了也不奇怪。
凌妙妙茫然地等着他,两颊晕红,嘴唇干裂。他最终缄了口,将她轻轻放回床上,端着碗站了起来:“我一会儿便回来。”
妙妙蜷在床上,怔怔瞧着他,见他只有一边袖口扎紧了,另一边袖口放下来,几乎盖住了手背。再一联想汤药里那股邪门味道,心里突然明白了大概,一阵酸楚。
慕声回房间换了衣服,再度去了厨房。
炉子上面熬着药,发出咕嘟咕嘟的沸腾声,他立在砂锅前一动不动,似乎在出神地看着偶尔闪动的明火,又像是在看着虚空发呆,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半晌,他掀开砂锅的盖子,盛了一碗药,旋即抬起手,将袖子向上一捋。
青白的手腕上伤痕密布,道道横亘的血痕显得触目惊心,最新那一条没有愈合完全,还在边角渗着血珠。
他举着手腕,脸上的表情极淡,右手拿着匕首在上面比了比,似乎在冷酷地考量哪里下刀,可以轻松见血。
最终,他将刀尖抵住了最新的那条伤口,决心压在上面,将愈合的血肉严丝合缝地再度拉开。
这么想着,他将手腕轻翻,靠近了碗边。
“慕声。”
背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少年的睫毛猛颤一下,冻结的神情这才有了裂痕,显出了活人才有的情绪,手上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脚边。
凌妙妙穿着雪白的中衣,松松披了一件靛蓝的袄子,这几日她消瘦了不少,脸藏在袄子里,越发显得小而苍白。
她睨着他,慢慢地走进来,没好气地拉住了他的衣服角,把无措地看着她的人牵了出去。
宅子里还有一些备用的纱布,凌妙妙将慕声的伤痕累累的手垫在上面,费力缠了几圈,最后狠狠地打了个结。
打结时碰到他的伤口,他的手轻轻颤了一下,双眸亮亮地看着低着头的少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下次敢再给我划开,我就打你了。”凌妙妙边打结边咬牙切齿。
随后将下巴抵在手背上,在桌上趴下来,恨恨地盯着他腕上缠着厚厚一层纱布,半晌,拿手指头戳了一下。
“你的血就那么有用吗?”她接着说起话来,撇去嗓子里那点哑,几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万一你受伤了,就划自己一刀,放点血给自己喝,然后便好了……”她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那你不就成了个永动机了吗?”
慕声看着她的脸,瞳孔乌黑发亮,依旧没有笑。
凌妙妙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放心吧,我命硬得很,你克不死的。”
他的眸子一动,眼里那湖面骤然起了波澜,仿佛闪动着水光:“可是……”
可是他真的害怕,怕极了。
凌妙妙默默地回忆原著的情节。
原主凌虞和慕声一场表面夫妻,被情蛊控制才不得脱身。大反派以身祭阵,情蛊自然也失效了,按说凌虞从此应该自由了,终于从苦海中逃脱了才是。
可是凌虞最终的结局,却是在得知慕声死讯的那一刻,疯疯癫癫地跑进深山老林里,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荒唐的一生。
这对怨侣没能同生,却阴差阳错地共死,慕声赴死之时,也就是凌虞生命的尽头。
邪门的高烧许久不退,她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在慢慢衰退。
谁知道这垃圾系统是不是暗示她快死了?
可是面对着浑身紧绷的黑莲花,谁还能再刺激他?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蹭了蹭,耍赖似的晃了晃脑袋:“我说没事就没事……”
少年将人抱在腿上,捧起她的脸,发疯似的吻着她,一遍一遍地润湿着她炙热的唇。
入夜了,树梢上挂上了一轮弯月。主角团在这阵中,不知不觉已经待了六天。
这六天里,主角团将能试的方法都试遍了,连画符的黄纸都快用光了。
这道阵像是寂静无声的黑夜围拢下来,渗入空气中,防不胜防,无处可逃。
少年站在入口的台阶上,毫无睡意地望着月亮,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腕上垂下来的纱布条。
因为凌妙妙强撑病体为他包扎伤口,像是反噬似的,她在夜晚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整个下午都没有醒过来。
明天就是第一次熔丹了。
她这样的状态,几乎毫无抵御之力。
他抿着唇,眸色黑得深沉,仿佛沉寂的夜色融进了他的双瞳。
他甚至开始迁怒于自己的伤口——如若不是凌妙妙放过话,他甚至想要再来两刀,越痛越好。
一个白色的人影闪动,站在天井,犹豫了片刻,慢慢走进了他的视野。
“阿姐。”他叫了一声。
慕瑶摘下了兜帽,露出了月色下清丽的一张脸,眼角的泪痣闪着光。骤然与他面对面,她的表情有些局促。
“我来看看妙妙。”她的声音干涩。
慕声引她进屋。慕瑶坐在凌妙妙床边,用带着寒气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
女孩的睫毛在睡梦中不安地颤动着。
慕瑶无言地望着凌妙妙,声音似乎沾染上了露水:“我很喜欢妙妙。”
她抚摸着凌妙妙的脸蛋。
慕瑶的性子一向很淡,这样亲昵的动作由她做出来,有些生疏,但她坚持做着,仿佛小孩子笨拙地表现着留恋,“如果我有妹妹,一定是妙妙这样的。”
慕声一声不吭地坐在一旁,静默地听,没做出什么反应。
“阿声,你要好好照顾妙妙。”
慕声开始看向了她。
慕瑶转过身来,微笑着注视他,见他不抵触,半晌才开口:“阿声,你想跟阿姐下一局棋吗?”
“好。”慕声顿了顿,答应了。
他在床边的桌子上熟练地摆好了棋具,依照从前的习惯,将白子推给了她。
“我们今天换种下法吧。”慕瑶开口。
慕声执棋的手微微一顿:“什么?”
慕瑶垂眸,平静地说:“就按你上次说的,谁先连成五子,谁就算赢。”
那盘没下完的棋,最终被她意兴阑珊地推了,不想变成了他们决裂之前的最后一次对弈。
终究是遗憾。
慕声漆黑的眸望着她,沉默了一下,应了:“好。”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菡萏堂的窗户外。”慕瑶随意地落子,“你小时候垂着头发,长得像个小女孩,看起来很乖。”
那个时候,被黑纸封住的暗无天日的室内,他在黑暗中一个人坐着,阿姐带着一尾阳光进来,一遍一遍地对着他说:“我会救你出去的。”
人生因此而亮起一个角,那是他最初的光明。
“对不起,一直以来,我对你太过严苛。”慕瑶笑了笑,一盏昏黄的灯,落在她寂寞的侧脸,“那是因为,我在世上没有别的亲人了。”
慕声低头望着棋盘,他的棋已经连了一串。他没有刻意出言提醒。
“从前下棋,你是刻意让我的吧。”慕瑶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心满意足地盯着棋盘看,“这次你赢了,阿声。”
她站起身来,从容地戴上了兜帽。提着灯走到了门口。
“阿姐……”慕声立在她背后,短促地出声。
她闻声回过头,微笑道:“从今以后我便明白了,围棋不只一种下法。”
她回过头去,身影渐行渐远。
“阿姐。”少年的眸子漆黑,再次叫住她,“你们的房间在那边。”
戴着兜帽的人影隐在黑暗中,只余手上一盏灯光,她一怔,回应散在晚风中:“……我知道。”
慕声望着她,一把抓起外裳,迈出了门槛:“阿姐找不到路,我送你回去。”
他单薄的身影如同一道强硬的风,挥开所有迷蒙的雾。
第111章 旧恨新仇(十一)
正是雪后寒,潮湿的冷风似乎要往人骨子里钻。
慕声走在夜色中时,不顾西风如刀,整个人都被吹得凉透了。
回来之后,他在碳火前暖过了身子,才掀开帐子去看里面的人,仿佛是小孩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装着宝贝的匣子。
帐子上角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响动。
凌妙妙睡得平平整整,两排睫毛安静地翘着,因着高烧的缘故,她的颊上始终泛着红,像是平日里睡热了的模样,让他想抱在怀里亲一亲。
这样的艳色掩盖之下,她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着。
他将凌妙妙揽起来,冰凉的唇碰了碰她的脸颊,她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双眼紧闭,没有苏醒的迹象。
“妙妙。”他在她耳畔轻唤一声,像情人之间的呢喃,他将小碗端着,倾到她嘴边,她也不能张口。
慕声自己喝了两口,捏住她的下颌,渡了她,垂下的睫毛柔顺虔诚。
喂完一碗水,他仍停留在她唇上,辗转不去,二人鼻尖轻轻相碰,他的吻是冰凉的。
他将凌妙妙放下来,盖好被子,拉下了帐子。
桌上摆了一盏精致漂亮的琉璃灯,雕刻成睡莲模样,花心是摇曳的烛火,映照着桌面上的黄纸。
笔尖浸湿,堪堪挨着粗糙的纸面,画下的线条极其纤细,像是小蛇的信子,有种气若游丝的意味。
砚台里的墨已经干涸,凝固成开裂的块。
他的笔尖顿了顿,蘸了一下手腕上的裂口,线条又恢复了饱满的深红。
风吹动被小心拆下来的纱布,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浅浅的腻甜。
他面不改色地捏了一下手腕,让血涌得更欢快些。
血是不能倒出来到砚台里的,会干,要新鲜的才好。
他画好一张,便堆在一旁,很快交错地堆满了一沓。摇曳的烛火透过琉璃花瓣,映照在他专注的脸上,带着莹莹的眩光。
一刻钟前,他将慕瑶送了回去,亲手交到柳拂衣手上。
他看出来了,慕瑶在同他想一样的事情。
只是但凡他还是个男人,便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做成。
她已经有此打算,这说明时间提醒他应该更快一些。
他抬眼望向窗外,眸中水色柔润,眼角翘起来的那个小小的尖,像是名家纵情又收敛的一勾,尽头留白,也留下了欲说还休的情。
夜色如墨倾洒,远处的树木影影绰绰,只剩下乌黑的轮廓。弯钩般的月牙触不可及,老练地旁观人世,外头安静得连蛐蛐的鸣叫声都没有。
原来,没有凌妙妙说话的时候,他的世界是这样死寂的。
他一张一张画着,在心中计算着时间,画好的符纸越堆越高,直到晨光从天边亮起,一点点笼罩了整片天幕。
整个天空从下向上,层叠浸染了浅白和淡黄,树木的枝叶由下而上,逐次带上了昏暗的墨绿橘红。
远处的鸟雀发出清脆的鸣叫声,回荡在天地间,引得耳边也一阵“啾啾啾”的响,没有回声的。
他仰起头,挂在书桌前的笼子左右摇摆,“声声”一边叫着,一边扑棱着翅膀上蹿下跳,保留了野生鸟雀练早功的习惯。
他住了笔,垂下眸子,将堆起的符纸拢在一处,点了一遍,随即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新的白色香囊,解开秋香色的细细丝带,将干花全部取了出来,将那厚厚一沓符纸卷起来,塞了进去,封好了香囊。
他的脸色苍白,越发显得缀在脸上的一双眼睛漆黑,冷得几乎失去了知觉,但在掀开帐子,看到她的脸的瞬间,他成功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像拆开了一件期待已久的礼物,像新郎官掀起了新娘子的盖头。
凌妙妙像是沉睡的仙子,双颊像饱满的苹果。
他将手搭在她额头上,慢慢下移,抚摸过她的脸,又落在了她柔软的脖颈。
他的眸光暗沉,眼角一点点沾染上红色,他的手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她颈上柔软的皮肤,旋即慢慢收紧。
这样的柔软和脆弱,只要他稍稍用力,她就永远、永远都是他的,不会对别人笑靥如花,不会在他不在的时候,同别人度过一生。
他感受到了她跳动的脉搏。
刚被压迫,血管便突突震颤起来,这样的触感,就好像是他双手拢住了野生鸟儿的翅膀尖,于极度脆弱的皮囊中,蕴藏着跳动不息的心脏。
他的前半生张狂自负,酷虐成性,出手绝不留情,偏生栽在这样这样脆弱的生命下,心甘情愿地被驯服。
又向往,又恐惧,恨不得残忍地吞吃入腹,又唯恐伤到她一根手指。
他松开了手,长久地凝望她。最终只是极轻地揉了揉她的脸。随后俯下身来,低头在她腰间系上香囊。
说来奇怪,往常他几秒钟便轻巧系上的结,这次却怎么也系不牢了。
他拆了又系,手指颤抖起来,半晌,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划过脸庞。
香囊上溅上两点殷红,像斜打的雨丝,划出一个纤细的惊叹号。
他凝视着指尖上的血迹,浓密的睫毛垂着。
原来离别之泪,是这样的滋味。
他将指上血迹一点点涂抹在她苍白的唇上,粉饰出一个艳丽的新娘,在女孩的额头上吻了一吻,唇长久地停留在她额头,直到嘴唇失去温度。
他脱下手腕上的收妖柄,套在她右手腕上。
他睨着她的模样,满意地微微笑了,笑得如同柳梢新绿出,枝头迎春放。
一左一右,都是她的。
一张定身符轻轻贴在她身上,帐子一点点掩上,遮住了里面的人,只剩窄窄一条缝,还看得见她的脸庞,宛如不舍的,珍重的落幕。
天光已然大亮,他的轮廓逆着光,像是被镀上一层白亮的边,他伸手将鸟笼取下。
笼子旋转着,他打开笼门,正对窗户,将笼子轻轻一拍。
“唧唧——”鸟儿牢门中飞出,钻出了窗口,自由地跃上墙头,旋即拍着翅膀,飞到了更远的树梢。
天空广袤无垠,晨曦初绽。
少年立在光晕中,望着天地间遨游的那个黑色的小点,寒风卷着余雪的清寒,尽数灌入窗口,卷起他的乌发和衣袖。
开春天气回暖,终究是等不到了。
“叮——系统提示:符咒无效令已生效,宿主可自由活动,物品使用完毕。”
妙妙被这声音惊醒,睁开眼睛,一丝冷风灌入帐子,活生生将她冻了个哆嗦。
帐子半扬起,露出桌子的一角。
唇齿间留着甜腻的血腥味。
凌妙妙坐起身来将帐子一掀。
房间里没有人,窗户被风推开了,几片干枯的落叶夹在窗棂上,簌簌作响。桌上笔墨收拾整齐,几乎像是个没有人用过的崭新的案台。
桌子上摆着空荡荡的鸟笼。
凌妙妙霍然掀开被子下了床,身上飘下了一张黄纸,她捡起来一看,定身符。
像一对银镯子套在她腕上的收妖柄当啷作响,还有腰间多出的香囊。
她眼见香囊上似有血迹,浑身都像是被冻结了,伸手去拽,香囊像是死死黏在她身上,卸不下来。
他原来说过的,给她系个不会掉的。
她就在腰间打开了系带,将香囊挤出一个小口,从里面艰难地拽出了一张符纸。
反写符。
又拽一张,还是反写符。
整个香囊里面,都是反写符,够她用一辈子。
寒风如刀,几乎刮花了她的脸,脸上纵横的泪痕被吹得发疼。
她疾步走着,冷静地抹一把脸,抹到了满手冰凉的水,几乎结成冰碴子。
怨女篡改七杀阵,阵型变动,阵心也跟着偏移。他们轻易找不到阵心,她却是知道结论的,她步子不停,直奔那里而去。
几天没好好吃过东西,身上没什么力气,即使天寒地冻,单薄的中衣很快便被冷汗浸透了。
凌妙妙两颊发烫,烧得更厉害了,整个人仿佛要化作一团火,在这冰天雪地里噼啪爆开,直至燃烧成灰烬。
她的眼泪无声地流着,像是蜿蜒的小溪划过脸,聚在下巴上,然后一滴一滴落下。到这个世界以来,除了装的和痛的,她很少这样抑制不住地哭过。
有什么好哭的呢?
大不了就是回家,她根本不怕。不玩了,不攻略了,只要这个世界不崩塌,还依旧完好地运行着,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从不是救世主,不过是普通人。
凌妙妙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更多的眼泪却涌出来,她整个人在冰天雪地中边走边抽泣起来。
都怪他把她的鸟放了。
这么冷的天,他连暖和一点的日子都不肯等。
她终于看见了院落中澄黄的光点,擦了一把眼泪,一头扎了进去。
天地骤变,气波化作一缕一缕,像是菊花纤细的花瓣,感受到了自投罗网的小小昆虫,花瓣层层叠叠收拢,将她围在中央。
方寸之地,瞬间只余头顶透光,黑漆漆的牢笼里,困住她一人。
凌妙妙四下打量了一下,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