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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不会翻绳,方向时常相反,这次又翻到了死胡同里,眨巴着眼睛一筹莫展,小嘴撅了起来。

在一旁观察的妙妙几步上前,眼疾手快地准确地勾住那“死胡同”向回一翻,瞬间还原到了上一步,楚楚看直了眼睛,猛拍起了巴掌。

慕声看着三个人都兴致勃勃地参与游戏,也向前一步,站到了凌妙妙身边。

楚楚骤然看到他靠近,脸上的笑容褪了下去,向后退了几步,靠在柳拂衣怀里,探出头怯怯地望着他。

慕声蹙眉,脚步有些尴尬地顿住。

柳拂衣拍拍楚楚的背:“怎么了,这是慕哥哥,你见过的。”

楚楚也不玩花绳了,两只手勾住柳拂衣的脖子,将头都埋进了他怀里,声音细细地说:“我怕这个哥哥。”

“楚楚……”

“我怕……”

凌妙妙望着黑莲花僵住的脸,心中啧啧,没想到这样一个外表极具欺骗性的青春少年,骗过了慕瑶和柳拂衣,却在一个孩子面前露了本性。

慕瑶见楚楚翻绳也不玩儿了,一副要哭的模样,一阵心疼,扭头对慕声毫不留情地瞪眼:“阿声,你出去逛逛吧。你吓着她了。”

慕声的嘴唇紧抿,一言不发地扭头离开,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一把拉起地上的凌妙妙。

“慕姐姐让你走,你拉我干嘛?”

妙妙正玩在兴头上,自是不愿意起来,整个人耍赖似的瘫在蒲团上,慕声似乎更加生气了,一手拉她,一手捞住她的腰,将她连拉带抱提离了地面。

“妙妙,屋里闷,出去透透气也好。”柳拂衣回首冲凌妙妙摆手,笑出一口白牙,一点施以援手的意思都没有。

指望谁都不能指望柳大哥。

凌妙妙垂头丧气地陪着慕声出门吹冷风。

少年低头走路,眸中闪烁着柔润的水光:“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出来?”

“里面又亮又暖,外面又黑又冷,还有阴阳裂,处处都是危险,谁想出来啊。”

慕声微微一顿,将披风脱下来罩在她身上,一回生两回熟,这次自然得连心跳加速的过程都没有了。

“知道外面冷,不是跟你说了晚上多穿点吗?”

妙妙抬手将兜帽戴起来,兜帽下面露出她毛绒绒的小脸,一脸无辜抬了抬胳膊:“我多穿了呀,你看,我连秋天的夹袄子都穿上了。”

她眼里倒映月色,像是穿兜帽的小精灵。

慕声看她半晌:“……那你把披风还我。”

“我不。”凌妙妙飞速系上带子,歪头冲他笑,露出了得意的嘴脸。

她笑了半晌,忽然一指天幕,扬声叫起来:“慕声你快看,有星星。”

泾阳坡的苍穹,被四座山峰的山巅囊括,广袤无垠,黑暗中有无数细小的星子,如同天鹅绒上镶嵌的碎钻,光辉闪耀。

“……你没见过星星?”他随她仰头看。

大惊小怪。

可是夜色如此深沉,有风吹过,即使知道是处处陷阱的阴阳裂,依然仿佛能嗅到醉人的花香,流淌在空气中。细辨,这香气似乎是身旁女孩的发间传来的。

她低下头,气鼓鼓地踢地上的小石子儿,“你这人真没意思。”

凌妙妙遇了挫,沉默了几秒,又似乎想到什么开心事,喜滋滋地与他分享:“都说小孩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你说楚楚今天是不是也这样,看出了别人没看出的东西?”

慕声一双潋滟黑眸凝望着她:“看出什么?”

她伸出手指故意戳他的胸膛,嘴角勾起:“看出你的本质呗。”

她白皙的手指抵在他心口,不轻不重的,蓦然让他想起那个出格的梦里,他握住她的双手,贴在自己滚烫的心口……

不行……

他向后退了一步,离开她的触碰,沉下脸:“我的本质是什么?”

岂料凌妙妙浑然不觉,往前一步,戳得比先前还用力:“表里不一,蛇蝎心肠……”她望着他的脸,思索了很久,依旧词穷,只好悻悻道,“反正跟慕姐姐柳大哥不是一路人。”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指,凌妙妙挣了一下,他依然死死抓着,两只眸子亮得惊人:“怎么不是一路人?”

凌妙妙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他们可为大义生,为苍生死,你能吗?”

少年依旧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望她,冷冷一笑,似含有无限讥诮:“你又能吗?”

凌妙妙思索了一下,旋即笑了。

这一笑似乎是一股清流,倏忽冲破了紧张的气氛,使得方才的步步紧逼,都像是一个有些暧昧的玩笑。

“这还真说不准。”她脆生生地答,“我这人小家子气,遇到大命题,不敢轻易回答。不过,如果我的至亲或者爱人已在局中,我愿意为他生,替他死。”

慕声慢慢放开她的手,仰头看星星。睫毛一动不动,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灯下,乳娘的鼾声已经四起。

李准去探十娘子,厅堂里空荡荡,但很暖和,楚楚正在翻着花绳,忽然朝内堂的屏风扭过头去。

慕瑶奇怪:“你在看什么?”

楚楚飞速地回过头来,嘴唇微微发紫,还在颤抖:“姐姐……”她小鹿般的眼睛惊惶地看过来,“楚楚告诉你一个秘密。”

慕瑶的心提起来,凑过去听,安抚道:“……什么秘密?”

“十姨娘……会变脸。”

她仰起头,小小的身子在颤抖,细细的声音越压越低,“每天晚上,她会变成另一张脸,好漂亮的姐姐的脸,同爹爹睡觉。”

她飞速地说完,又扭头向屏风看去,见那里没有人来,这才放下心,有些神经质地玩弄起自己的手指,眼里泪水滚动,紫色的唇虚弱地颤抖:“我好怕,我想娘……”

慕瑶头上如有惊雷炸响,和柳拂衣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诧异。

溪水泠泠作响,明月似钩。

“子期,你有一个娘,对吧。”妙妙抿抿唇,小心翼翼,“不是慕姐姐的娘,是你的娘。”

慕声望着她沉默了片刻,应道:“嗯。”

二人并肩在星空下走,微风卷拂树木,绿浪翻滚,哗哗的声音如同低声吟唱。女孩拖着他的披风,无声无息地走在他身边,发间传来幽幽香气。

草丛里有促织长鸣,安适的秋夜,适宜说些心里话。

“倘若你娘……”她斟酌了一下语言,望向他,“是青楼红姑,风月女子,你当如何?”

慕声语调平平,干脆决绝:“不如何。”

如果真有这个人,他一定倾尽全力对她好,让她再无后顾之忧。沦落风尘……早年的苦难蹉跎,都是为了养活他,谁敢欺她伤她将她推进泥淖,他一个个找出来,让他们不得超生。

“嗯……”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道,“你几岁与她分离?”

“慕家人说是三岁上。”唇边一抹讥诮的笑,“我记得足有七岁余,具体情况……”他眸中迷蒙无措,“我不知道。”

她的额头开始一点点沁出汗水:“你娘很爱你,你也爱她。”

“……”他垂下眼睫,“她爱我,我也爱她,可是我没再见过她。”

“慕声,你有一个失踪的娘,你很爱她。”她声音很低,似乎是试探着说出来,“你自小在姐姐身边长大,身旁只有她的关怀……”

仿佛是预料到什么,他的心脏似乎被谁捏紧,太阳穴和心口同时剧痛起来。

“……是不是恰好她填了这份空缺……你会不会……其实是把对你娘的爱,转嫁到……”

“住口。”

他脸色苍白,额角青筋瞬间爆出,死死咬住牙关,控制着漫出身体的巨大杀意。

像一头濒临发狂的野兽,死死瞪着她,黑眸中透出难以自控的戾气,“……别再说了。”

眼前少女的表情诧异,眼中甚至有一丝罕见的怜惜,半晌,她抬起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像是妥协,又像承诺:“我不说了,永远不说。”

怪她,一时得意忘形,一切还是主观猜测,就贸然拿出来戳人痛脚,想动大树根基,偏偏自己是局外人,不知道他到底把执念看得有多重……

心中懊悔得揪起来:别人都傻,就她聪明。

真是……自作聪明……

慕声向后退。

她的话像魔咒一样盘桓在他耳侧,就仿佛有人温柔地诱惑他打开怀抱,再以尖刀利刃,毫不留情地想要剜去他藏在怀里的那腐烂的顽疴。

是这样吗……

像她说的那样……

他脸色不善地转过身,飞快地向回走去,咻咻咻五道符出,旋风横起,环顾四周聚拢过来的小妖纷纷向外炸开,一路粉身碎骨。

手指紧紧攥成拳,掌心有血渗出,更尖利的痛,才能在慌乱之中,唤回一点体面的理智。

她怎么敢这样说……定是胡说……

第63章 鬼魅制香厂(八)

“阿声回来了?”柳拂衣有些诧异,“你怎么不进来?”

少年回来时身披寒霜,走过天井,落了一肩清冷的月光,伫立在阴暗的屋檐下,一言不发。

慕瑶抱着有些打瞌睡的楚楚,压低声音招了招手:“来得正好,阿姐有话交代你。”

他的步子这才动了一下,迟缓地走进了厅堂。

室内暖融融的亮光如波涛涌来,一瞬间让他有些睁不开眼,他站定在距离慕瑶两步远的位置,将流血的手心藏在袖中,用力擦了两下:“阿姐。”

烛火下,他的眸子漆黑,脸上一丝暖意也没有,就像淋了整夜雨的小动物,浑身上下的毛都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慕瑶有些担心:“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慕声摇摇头,再次歪头避开了慕瑶伸出的手:“我没事。”

慕瑶面色怅然。阿声最近似乎长大了,有个理智的声音这样告诉她,他开始有自己的心事,也与她疏远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失落。

柳拂衣插话:“妙妙呢?”

慕声顿了顿,轻声道:“在后面。”

仿佛印证他的话似的,门“吱呀”一声推开了,紧跟着进来了满身寒霜的凌妙妙,手上还搭着慕声的披风,她闭上门,安安静静地走到主角团身边,罕见地没有主动开口。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给彼此一个眼神。

闹别扭了。柳拂衣通过观察下定结论。

可惜现在不是调解矛盾的最佳时机。

“有件事得给你们商量一下。”慕瑶压低声音,简要地讲了刚才在这里发生的事。

“慕姐姐怀疑,十娘子是画皮妖?”凌妙妙抬起眼。

“按楚楚的话来分析,十娘子可能趁夜幕降临戴上画皮,催眠李准,趁机吸食他的精气。”

“这个画皮妖很可能已进化到高阶。”柳拂衣压低声音,以手指在地面上虚划,“她只在夜晚画皮,便可操控李准在白日也对她百依百顺,她借李准阳气庇护,大肆自由活动;画皮妖到了高阶,活人精气无法满足她的贪欲,还需要吸食大量阴气……”

“所以她诱骗李准举家搬来泾阳坡,这里曾是万人埋骨地,阴气厚重,甚至滋生出了阴阳裂?”

“……对。”柳拂衣看她半晌,没想到什么要补充的,遂点点头。

“还记不记得前些天我们和十娘子一道吃茶?”慕瑶转向妙妙,“她给我们讲了她和李准的相识过程,当时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没想明白哪里不对劲,现在想明白了。”

妙妙有些不在状态:“是哪里不对劲?”

“她的视角有问题。”慕瑶肯定道,“她讲述的她和李准的‘相识’,画面里只有李准和他妻子,没有她的存在。她就像是庭院里的一棵草,一朵花,一只动物,旁观着他们的生活,自己却没有参与其中。”

“她说自己是李准的朋友,可朋友,又怎么会连一句对话都没有呢?”

妙妙满脑子都是那一天十娘子将手指放在唇上的画面,她告诉她,让一个人爱上自己的最终奥义,是付出全部的爱。

画皮妖,顾名思义,戴上画皮,魅惑众生,以虚伪面目蛊惑人心。

口口声声最爱李准的十娘子,真的是妖……会吸食他精气,操控他,摆布他,迷惑他的画皮妖?她的以爱换爱理论根本就是个笑话,始终依仗的还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人面皮?

凌妙妙心里一团乱麻,沉默了许久才接道:“那我们要怎么做?”

“我已在她房门外的地面上布好了七杀阵。”慕瑶轻声道,“如果她真是大妖,一出房门,便会被阵困住。但是她的房间我们不好进入,还需要楚楚配合。”

柳拂衣俯下身去,扶住小女孩的肩头:“楚楚,柳哥哥方才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楚楚点点头,慢慢伸出小手,露出袖子里藏的半截澄黄符纸。

柳拂衣以血绘制的符咒,可削减大妖实力,控制大妖的行动,使之头昏脑涨,以至于束手就擒,效用和道士镇鬼的桃木剑差不多。

“今晚十姨娘哄你睡觉的时候,你找机会将这个贴在门上,不能让她发现,能做到吗?”

楚楚似懂非懂地望着他的脸,将符纸一点点塞回袖子,半晌,扬起小脸,黑宝石般的眸子闪烁,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柳拂衣拍拍她的背,叫醒了旁边睡得鼾声如雷的乳娘。

小女孩被乳娘抱在肩头,将要走到屏风背后时,她咬住唇,冲柳拂衣挥了挥小手。

主角团也冲她挥挥手,这大概是全文最小的剧情参与者了。

“是不是大妖,明天就见分晓。”慕瑶嘱咐道,“明天夜里,我们再去一次制香厂。看看没了大妖控制,制香厂还藏着什么猫腻。”

慕声从头至尾保持沉默,像个游魂似的听完了慕瑶布置,又心事重重地转身回了房间,中间慕瑶看他几次,他都避开了目光。

“阿声,阿声……”慕瑶望着他的背影直皱眉头,想回头问妙妙,却发现她早就不知道何时溜掉了,旁边只有一脸茫然的柳拂衣。

“……咦,人呢?”

慕声推门。

屋里只燃着两支小小的蜡烛,堪堪照得清楚家具的轮廓。他转身闭上门,黑暗瞬间将他围拢。

他将外袍脱下来,放在桌上,在黑暗中熟练地绕过了柜子,撩开帐子,坐在了床上,开始卸腕上绑带。

才卸了一只,他眸光猛然一凛,如闪电般出手向身后掐去:“谁?”

“我……咳咳咳咳……”女孩儿夸张地发出一声尖利的长鸣,活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摸到了绸缎般绵软的脖颈,他顿时松开手。空气中漂浮着熟悉的馥郁清香。

凌妙妙。

在他床上。

“……”他指尖“砰”地炸出一朵火花,照亮了她的脸,那一双杏子眼里倒映出亮抹光亮,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火花灭了,屋里又陷入黑暗,隐去了她的脸。

她似乎有些着慌:“你这屋里黑成这样,怎么不点灯,看得见吗你?”

他顺手在桌子上摸了一根蜡烛,“砰”地点燃了,端在手里,刚想把她赶下去,忽然皱起眉头:“你喝酒了?”

酒气混杂着花香,像是花开得过于烂漫,有些甜腻地醉人。她怀里抱着个酒壶,两颊泛着红。

妙妙“嗯”了一声,“酒……酒壮怂人胆。”

爬黑莲花的床,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她现在手心还湿漉漉的,生怕慕声一个暴起将她丢下床。

慕声果然拉住她的衣服角,将她向外拖,语气不善:“……你下去。”

“可你现在也不睡觉啊……”她放下酒壶,两手抱着床角的柱子,闹起来,“我就坐坐嘛,别那么小气嘛,子期,子期,子期……”

她一叠声地叫他名字,喊得他百爪挠心,他压着火气一连点了三根蜡烛,摆了一溜,把他们之间照得分毫毕现。

这样才好,比刚才那昏暗暗的气氛好多了。

“你喝酒吗子期?”

“……”

“这么早就睡觉,真无聊,没一点夜生活。”

“……”

“明天就要……”她骤然惊醒,咬下了“跳裂隙”三个字,“就要捉妖了,今天我们多玩一会儿好不好,嗯?说话呀子期,说话嘛……”

还真是酒壮怂人胆。慕声冷眼看着她双手抱着柱子,占足了嘴上便宜,完全没有平时察言观色那点自觉。

大半夜跑到男人床上喝酒……

刚消下的火又“呼”地冒了起来,拉了拉她袖口,耐着性子道:“你在我这干什么?回你自己房间去。”

“我不走!”她那个“不”字拖得又长又不情愿,生气地瞪着他,好像他才是侵占别人领地的那个。

交涉失败。慕声扯了一把领子透了透气,屋里好热。

他脑子乱成一锅粥。

术法,修行,慕家,前途,姐姐……这些本来在他心里盘条理顺的事情,一见到她就全乱了,什么都来不及细想,只顾得上眼前的兵荒马乱。

“你喝了多少……”他拎过壶来,发现是空的,顿时火冒三丈,黑眸一沉,“你全喝了?”

“嗯!”她很骄傲地点了一下头,语气像街边口沫横飞说评书的,“我一口闷,没断!”

“……”

他凑近了她,两双眼睛像照镜子一般对着,近得可以看见彼此根根分明的睫毛,他压低声音,“那你让我跟你喝什么?”

“你来呀,有的是!”她从怀里一掏,居然又掏出一只酒壶,眼眸亮晶晶,“我给你留着呢。”

衣服扯开了些许,若隐若现露出白皙的肌肤,他想往后退,偏偏凌妙妙拉着他的手不放,强行让他握着酒壶,“你摸摸,热的,我揣怀里帮你加热啦……”

她自顾自笑起来,笑得如银铃响动,像盘丝洞里的女妖精。

四周都是她发间香气,怀中香气,眼前娇躯近在咫尺,不断与梦境叠合。

他觉得自己要发疯了。

在头脑纷乱中,他不断地回想这个晚上从她嘴里吐出什么话,化作几柄刀子插进心里,让他清醒清醒。

想到阿姐,果然如冷水浇头。

眼前的人动了一下,往里面靠了靠,骤然离他远去,抱住膝盖,将自己蜷缩起来,只伸出手轻轻戳他。

“……喝不喝?”

“给点面子嘛。”

他回头猛地吹熄了蜡烛,屋里陷入先前的黑暗。

凌妙妙“呀”了一声,抱怨道:“摸黑喝酒,什么毛病,你看得见我的脸吗?”

他心道,就是要看不见才好。

他长睫微垂,心烦意乱地端起酒壶,一口闷,没断。

……谁给她的烧刀子,又烈又呛。

第64章 鬼魅制香厂(九)

“……你……给我留点行不行。”凌妙妙开始扯他袖子,强行将酒壶夺过来,边抢边絮絮叨叨地教训,“你这人没意思,只顾自己喝,知不知道什么是推杯换盏?”

凌妙妙几乎要喝晕了,嘴里的话自己往出蹦,昏昏沉沉,过不了脑子。

慕声将酒壶从她嘴边夺下来,一把抢回去。

就这样拉拉扯扯相互讥讽,摸着黑解决了一整壶。

本该冷若冰霜的夜晚,偏偏……喝得满身燥热,心里几乎要烧起来。

“你为什么半夜喝酒?”

还跑到他床上喝。

“……”她顿了一下,放低了声音,“我心……心里有点难受。”

他嘴角勾起,黑眸中闪过一丝讥诮的笑:“凌小姐也有心里难受的时候?”

还以为她百毒不侵,万事不挂心。

“嗯。”不知是不是喝醉了的缘故,她居然没像往常一样顶回来,而是软绵绵地应,“我找你道歉来的,对不起。”

少年一怔,旋即冷笑一声。

“子期,真的……”谁知她慢慢蹭过来,眨巴着眼睛,近乎神志不清地凑近他,异常真诚地开始道歉,“刚才我不该那样说的,对不起嘛……”

“对不起……”

“……”

“对不起对不起……”

按理说,这件事绝对不该是这样的解决办法,心结这东西,岂能是能三言两语解得开的?可她偏偏就用这么直接的方式,简单粗暴地面对困境。

不依不饶。

折磨他一晚的关系,他考虑了一晚上的事情,又乱了,满脑子都是她的哼哼唧唧。

“行了!”少年忍无可忍,伸手将她软绵绵的脸推开,“凌妙妙,闭嘴。”

她沉默了几秒钟,在巨大的倦意中翻了几个白眼,又攥紧了拳头,似乎在拼命提醒自己不能就此睡着,开始口齿不清地解释,“我作为朋友,我其实是担心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舌头都捋不直了:“不对,说错了,是关心你。”

“……那你关心我什么?”

“你和慕姐姐不合适呀,你喜欢慕姐姐……你会很惨的,根本不会有人理解你,你花瓣都要愁掉了呀。换个人喜欢吧慕声,换个人喜欢……”

她软磨硬泡闹个不休,还反复提慕瑶,惹得他心头火起。

本来应该将凌妙妙扔下床,可是少女的手指一点点爬上他的脸,冰凉的,如此温柔怜惜。

他鬼使神差地没有动,任她捧起他的脸,冷静地问:“我应该喜欢谁?”

凌妙妙骤然绽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一双眼睛绽放华光:“喜欢我呀,喜欢我这样的,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她又笑起来,笑得整个床夸张地晃动。

果真是喝醉了,胡言乱语。

忽然耳畔一阵风撩起发丝,他没有防备,少女的脸毫无征兆地贴下来,在他颊边印上柔软冰凉的一吻,转瞬离开。

慕声僵在原地,耳畔轰鸣作响。

脸,几乎要烧起来,她还火上浇油,用手指来回抚摸那个位置,好似想要歉意地擦去蹭在他脸上的口脂,口中长叹:“可惜呀,我属意柳大哥,今生与你无缘了——没关系,改天我给你介绍好的……”

后半句话灌入耳朵,他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少女陷进柔软的被子堆里,还弹了一下。

“干嘛推人你不要脸。”她蹙起眉,恨恨骂他一句,拉起被子,一翻身睡到了床里。

“……起来,回你自己房间去。”他搂住她的腰将她往外拖,心里已经天崩地陷,太阳穴尖锐疼痛,脑子嗡嗡作响,只知道一点,要离她远一点。

如果再听她说下去,他可能会直接心脏爆裂。

凌妙妙死死抓着帐子不放:“我不走!这个床比我的软,我要睡这个!”

他咬紧齿根:“那我去哪里?”

“你去去睡我的!”她眼睛都闭上了,睫毛不耐烦地颤动,胡乱一指,“在对面,对面,快去,别吵我。”

他站在床边,望着被她折腾得鸡飞狗跳的床,她的幻色襦裙下面露出白皙的脚踝,脚踝下压着他的被子,他拽了一下却没拽出来,被子是被她无意夹在两腿之间的。

……

他颊边骤然发烧,猛地抓起放在桌上的外袍,钻进了对面的房间。

鸟雀啁啾,在窗子外叫个不休,简直像是在吵架。

用早膳的时候,只见李准,不见十娘子的人影。

“夫人的身体好些了么?”慕瑶淡淡问道。

李准面带忧色,心神不属:“不知为何,十娘子昨夜头痛欲裂,折腾了一个晚上,只怕今日也需要卧床静养。”

他喝了一口茶,无不烦躁:“平时也没见她有什么头疼脑热,这一次怎么——”

柳拂衣点点头:“李兄先不要打扰她,让她多睡一会儿。”

众人心知肚明,十娘子不舒服,多半是那镇妖的符纸起了作用。一旦她卸去防备,浑浑噩噩走出房门,便会被门外那七杀阵牢牢困住,束手就擒。

他们要做的,便是保守秘密,按兵不动。

凌妙妙眼底两道乌青,脑子里还有些昏昏沉沉。

她没想到,昨天去厨房借的两瓶烧刀子居然这么够劲,慕声也不按套路出牌,竟跟她同壶而饮,抢酒喝,活活将她喝断片了。

柳拂衣早起不见人,敲门没人应,推开门一看,见她睡在慕声的床上人事不省,魂都吓掉了,将她捞起来,一碗醒酒汤灌了下去,开始摇晃她肩膀。

一睁眼,柳拂衣满脸紧张地问:“昨天晚上……没事吧?”

她尚在迷茫,头发乱得像鸟窝:“嗯?”

“怎么能喝这么多,昨夜阿声没欺负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