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营内气压低到了极点,里里外外大气都不敢喘。
郭维垂首跪在御案前,他没有为自己狡辩半句,默默将整理好好的相关详宝呈上之后,只请皇帝就他的失职降罪。
皇帝自然怒极的,但怒过之后,他细细翻看郭维呈上的详报。
没有添盐加醋,没有推诿责任,很简洁的平铺直述,郭维曾一度差点就在苷州追上目标,要不是纪棠太过狡猾,他也未必不能拿回柴舅母等人。
“纪棠。”
夜已经很深了,皇帝毫无睡意,凉风自大敞的隔扇门灌入,皇帝玄黑斗篷下摆索索抖动。
七月的夜风,已微有冷意。
皇帝的眸光却比百丈寒冰还要更冷,他恨极反笑:“好一个纪棠。”
“看来,朕当真生了好女儿啊!”
第91章
侯在外间的裘恕大气不敢喘, 等了好一会儿,待里头气氛稍稍缓了一些,这才轻手轻脚入内, 小声禀道:“陛下, 皇后娘娘与小殿下已到垣城了。”
赵徵一方撤退内眷动静极大, 再一次提醒皇帝暗部的能量,皇帝索性吩咐安排己方重要臣将的内眷暗地里撤出乐京, 以防再出这类岔子。
他现在全部精力都放在战场上, 放在赵徵身上, 没有太多闲暇心思去斟酌这些琐碎东西, 索性一刀切。
同时悄然转移的还有重要宫眷。
育有子嗣的妃嫔和年幼的皇子公主们。
当然也包括柴皇后。
一得行宫讯,皇帝立即就命人护送皇后母子南下至大军拱卫的最安全后方的垣城。
今天已到了。
“皇后可好?十殿下可好?”
裘恕忙禀:“一切俱安!”
护送人员小心翼翼照顾刚生产不久的皇后和年幼的小皇子,要不然队伍也不会直到现在才到。
“备马。”
提及皇后和小儿子, 皇帝脸色这才和缓了些许。柴皇后这胎他期盼已久, 是真的费了很多很多的心力才保最后母子均安的。
夜色已经很深了,但皇帝闻讯还是立即就吩咐备马, 他翻身而上,出了辕门, 快马直奔垣城而去。
垣城距离前线并不近,足足两百里路,皇帝快马疾奔大半宿, 至天明时, 终于抵达了城西设为临时行宫的大宅。
翻身下马, 快步进了主院, 站在正房门前,即将推门前一瞬,皇帝却顿了顿。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 这才打起精神推门而进。
赵徵去过西郊行宫,他知道的,皇后这些时日的表现,他也知道,甚至这一路上的所有事情都是他亲自安排处理的,所以皇帝一清二楚。
他这一进门,注定不会和从前一样迎上柴皇后温柔美丽的笑靥。
厚沉的军靴声一踏进院子,柴皇后立即就被惊动了!室内静悄悄的,虽院内都是惯用的贴身宫女,但柴皇后还是全部屏了出去,她担心里面有皇帝的眼线,从西郊行宫回来又发现夏柳失踪之后,她就如同一只惊弓之鸟,整天只躬着身子自己亲自守着小儿子。
她守在小床前,惊惶回过身紧紧盯着门,大门“咿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是那个矫健而熟悉的高大身影。
皇帝一进门,顾不上先看看小儿子,剑眉先一皱,不悦:“这些人是怎么伺候的?!”
实在柴皇后憔悴得厉害,眼下添了一抹青痕,在白生生的面庞上看着极显眼,人也瘦削了许多,头发松松挽着,弱不胜衣,一双盈盈水目带着惶怯和排斥,一见他立即就往后缩了缩。
皇帝几个大步上前,俯身搂住她,伸手要抚她眼下的青痕,柴皇后尖叫地挣扎起来,“不关她们的事,不关她们的事!是你,你别碰我,放手!!!”
她当然相信她儿子的,一见皇帝就崩溃了,同衾共枕近十年,他杀了她表哥,杀了她大儿子!
她余光看见针线篮子里的小金剪,反手一抓握在手里,哭道:“你给我表哥赔命!你给我大郎赔命啊啊啊!!”
她这辈子第一次做出这样非淑女的事情来,头发披散崩溃尖叫怒骂,双手握住剪子不顾一切往皇帝的身上头脸戳下去,她浑身颤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要杀了他为她表哥和大郎赔命!!
但柴皇后怎么可能戳得中皇帝?
她用尽浑身力气,在皇帝眼里也不过是花拳绣腿,皇帝轻易就箍住她的手腕,他又技巧轻轻卡着,没有弄疼她,反手一压轻轻将她的手压背后,将她抱住:“沁儿,你听我说,这是误会!!”
“徵儿误会我了!我都没有做过?!”
“当初河北战场寥苁来势汹汹,他突然改变战策谁能料得到?两军你死我活,寥苁又岂能听我的?!”
“还有大郎,池州远在千里,当时我还伤着,姑母又病逝了,大郎身边亲信护卫重重拱护,战局又岂是千里之外的我能操纵的?!”
皇帝急促声解释:“是冯塬!冯塬一贯是胆大妄为的,我命他辅助赵宸,岂知他一直私底下和徵儿过不去?!”
他恼道:“他人死了,倒丢了个烂摊子给我,让徵儿对我误解至此,真的可恶至极!!”
柴皇后摇头落泪,尖声:“你骗我,我不信!!”
“那夏柳呢,夏柳哪去了?!”
夏水夏柚跟着赵徵一起离去回归暗部,这柴皇后亲眼见到的,但前头冒充柴皇后抱着假襁褓去药王殿的夏柳却一去没回头了,柴皇后多次询问,可护卫们都闭口不言。
这让柴皇后更加惊惶,到了这个时候,柴太后给她留的人才让她深信不疑,可现在被皇帝都处理干净了,她惶惶不可终日,连平常用惯的宫女都不敢信了,全都撵出去,日常就母子两人独自在屋里。
提及夏柳,皇帝目露寒光:“这等贱婢,竟敢蒙骗朕,未能护好主子,朕岂能容她?!”
站在皇帝的角度,夏柳确实犯了大错,这一点柴皇后也没法辩驳,可她根本不肯接受:“不,夏柳的是我的人!是姑母给我的!你还我夏柳,快把夏柳还我!你骗我,我不信!!”
她捂住耳朵,闭目流泪。
两人的争执声惊醒了床榻上的小婴儿,小男婴扁扁嘴,嗤嗤哭扭了几声,两人争执戛然而止,柴皇后急忙回身去拍哄儿子,“别怕,别怕,母后在,三郎快睡。”
她忍着眼泪轻拍着襁褓,皇帝在她身后俯身看,小小男婴五官有点长开了,眉清目秀,很像他的母亲,但小鼻梁很挺直,却像他。
皇帝伸出用手帕擦了擦手,这才伸出有些粗糙的手指,用食指轻抚了抚小儿子的脸蛋。
“这小子长得真好。”
他低低说了一声,柴皇后抱着儿子往里挪了挪,不让他碰到她。
柴皇后虽依旧情绪激动,但因为有孩子的打岔,总算比刚才的的状态好了一些。
她往后退,皇帝也不以为忤,他在她身后坐下来:“沁儿,我起誓好不好?”
皇帝当即举手:“神明在上!若我刚与你说的有一句虚言,叫我五雷轰顶永坠阿鼻地狱!”
“好不好?”
皇帝是今人中,少有不相信鬼神。
从来没什么天理昭明。
他出身贵族,却因生母卑贱,自小生存却不如一个体面仆役,母亲从没害过人却命如浮萍,因不得宠爱哪怕幸运生了两个孩子却仍是一名歌姬,和府中养的家姬一个待遇,时不时要被安排服侍客人,最后致病而亡,没有药没有医,最后生生熬死的,死不瞑目。
赵元泰从小就知道,求神拜佛是没有用的,那都是假的,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
他经历过无数挫折,在泥泞血腥里爬上来的,所谓上天鬼神,他一点都不信,发誓毫无压力。
但他知道柴皇后信。
而且她是个极心善又软弱的性子,她想人总很容易往善的一方面去想。
皇帝对柴皇后了解极深,他毫不迟疑就举手锵声发了一个毒誓。
柴皇后抽泣声一滞,霍回头惊疑不定看他:“那,……那你为何不解开误会?”
“我尽量,”皇帝苦笑:“事到如今,双方陈兵,已不是轻易能说清楚的了。”
“……”
柴皇后摇头,她很混乱,不是真假,一方面她希望是真的,但她心底深处却相信儿子说的话,心乱如麻,喃喃:“……不,我不信,你骗我。”
柴皇后对外面的事情知道得太少了,如今全部信息仅仅来源于赵徵和皇帝两人的口述,这让她一时十分混乱,她捂住头,她不想听了,“你走,我不听,你骗我的!你快走!!”
她捂住太阳穴哭喊,疲惫力竭栽倒在软塌上,她蹙眉眼睛红肿,哭得太多眼前模糊一片,用力摇头,忽又想起夏柳,伸手用力推他:“你快走,你还我夏柳,你赶紧走!我不想看见你!!”
她呜呜哭了起来,难受极了。
“好,好,你别激动。”
皇帝温言安抚过,最后站起身,俯看柴皇后片刻,柴皇后侧脸不看他,用力踢他,他退后一步,半晌才侧身,看了看榻上的小儿子,把襁褓抱起来,抱了一会,才轻轻放下,站了片刻,转身出了去。
皇帝站在门外还能听见里头隐隐的哭声,他看了槛窗的剪影片刻,这才叫起无声跪地见礼的郭准和大嬷嬷等人。
皇帝淡淡吩咐:“好好照顾皇后和十皇子。”
皇帝双目如鹰隼,冷冷盯了郭准一眼,倘若再敢有什么岔子,就不用再来请罪了。
郭准心头一凛,单膝跪地:“陛下放心,娘娘与小殿下在,卑职在,娘娘与小殿下亡卑职亡!”
皇帝点了点头,他淡淡补充:“要好好伺候,不得怠慢。”
“她是皇后。”
他的妻子。
他要的是不仅仅保证皇后母子人身安全问题不出岔子,同时也真的要仔细照顾。
而并不是仅仅禁锢人身自由的那种。
郭准一诧,但不敢多问,旁边的大嬷嬷明白这话也是说给她的听的,心里吃惊,但同样不敢废话,两人忙应是:“是!”
郭准和大嬷嬷轻手轻脚退下了,后者慌忙去安排宫人伺候皇后,不敢再皇后撵人出来,她就真全撤了。
皇帝这才收回视线。
他站立在庑顶下的台阶顶端,晨曦喷薄,天光半昏半明,刚才抱过皇后和孩子,他掌心手臂依然残存着柔软的触感。
说出来,可能没人会信。
但确实是真的。
皇帝孩子很多,但十郎却是他唯一抱过的。
他对柴皇后也不仅仅全是利用。
皇帝这么多的妃嫔女人,唯一真得了他几分真心的却只有柴沁。
这个孩子的出生,固然出自对朝政局势和柴氏的考量,但却也有真期待。
他很早很早就认识柴皇后了,早到他和她都是少年,那时她甚至还没及笄。
她善意一伸手,但柴氏善堂常年开放,柴大小姐的救助过的人实在太多,她转头就忘了。
可他却没忘。
美丽少女温婉善良微笑嫣然,救命之恩,当年的他一见倾心,赵元泰费尽心思想求娶,却可望不可即。
而赵玄道,却不用伸手,就什么都有了。
很讽刺,同样是赵家子,同样是留着赵家血脉的后人,对方嫡支嫡子,一出生就是家族继承人,万众瞩目生而高贵,而他却只是分宗里头数十个庶子中其中最底层一个,卑贱得让人不屑一顾。
赵元泰不甘为人下人,所以他上来了。
他从小就知道,想要什么东西,只能去拼,去抢,去想方设法,不择手段,否则你连生存空间都不会有。
皇帝能有今日,真的是一步一脚印蹚过来的,全无一丝侥幸。
一线阳光落在屋顶上,从微弱到渐亮,慢慢扩大到整个屋顶,落在檐下,金色的阳光射入瞳仁,皇帝微微眯起眼睛。
这垣城之中,风平浪静,阳光和煦,但东南前方的两百里外前线却遍地硝烟气氛沉凝紧绷。
这赵玄道真的阴魂不散啊!
自己死了,大儿子死了,就剩一个苟延残喘的小儿子,今时今日,却又成了他心头巨患。
甚至如今局势赵徵还反压了皇帝一头。
不过皇帝没怕过,他这一生都在争,他无惧任何惊涛骇浪棘手难题,且看这回鹿死谁手就是!
越危机,皇帝反而越冷静,怒意早已悉数沉淀下来了,他垂眸思索眉峰锋锐一片。
该怎么样做?才能破局反胜?
舆论既然难以挽回,他索性放弃了,军事之上见真章。
只要赢了就行,百姓愚昧,青史如何,还不是都由胜利者来引导谱写的?
这些根本不是问题。
当务之急,是用什么办法,才能击败赵徵!
……
皇帝那边的乱七八糟破事纪棠统统不知道,暗部上禀说柴皇后母子被皇帝派人送至垣城,她把讯报给赵徵看过了,赵徵瞥一眼没吭声,这事就当过去了。
她当然也就不理了。
她这会正蹲在虔州城里,翘着二郎腿坐着,房里还有一个老熟人,那就是卞夫人。
没错,就是赵宸的亲娘,她刚来是给她灌迷药的那个便宜妈卞夫人。
真是十年风水轮流转。
暗部顺手掳出来的那批官眷,有一部分被郭准截回去了,剩下的先后陆续运抵山南。
赵徵倒也没打算做什么,真正对敌军将领妻儿下手的人还是比较少的,这些人质基本就震慑作用。人来了,赵徵吩咐一声,把人分别放在上雒甘州虔州等多个州分开软禁着,也完全不限人身自由,反正就不放出宅子就成了,不缺衣少食养着。
然后这个名单汇总到纪棠手里,哦豁,居然还有个卞夫人。
她托着腮坐在桌旁,笑吟吟对卞夫人说:“诶,这不是平昌侯夫人吗?你还记得我吗?”
一身深紫色劲装,腰细腿长,英姿飒爽的少年郎,唯独就是皮子差了些,是深褐色的,但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黑白分明骨碌碌一转,眼尾微微翘着,形状似曾相识。
卞夫人:“……”
卞夫人:“!!!”
电光石火,眼前闪过另一张已许久不见的少女面庞,一刹两双眼睛重叠在一起,卞夫人一骇,惊喊一声:“啊——”
宰猪似的惨叫,“哐当”一声,方才还一脸怒愤坐姿矜持的美妇人,瞬间摔了一个四脚朝天,卞夫人惊恐指着纪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额一后脊的冷汗。
“嗬,嗬,你……”
纪棠拍桌哈哈大笑:“我没这么吓人吧?”
“好狼狈哦,真可怜!”
她蹲在卞夫人身边,笑吟吟欣赏一番卞夫人的脸色,这真的吓出了冷汗,那骇然的铁青脸色,那眼珠子差点就瞪出来了。
“怎么?我没死你很惊讶?”
纪棠啧啧两人,真可怜哦,刀俎鱼肉换过来了,她欣赏了卞夫人脸色一会儿,才笑眯眯说:“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快就杀了你的。”
她就这么面不改色说出个“杀”字,而卞夫人这辈子轻描淡写决定人生死也不止一次了,这回落在自己身上,却心骇胆丧,浑身控制不住哆嗦起来了。
她骇然,目眦尽裂,伸手指纪棠,却被刘元一脚踹过去,手掌撞在地上骨头碎裂般的疼痛,她疼得抱着手蜷缩成一团,眼泪都出来了。
“真疼啊。”
纪棠啧啧,欣赏完卞夫人的狼狈姿态之后,她继续笑吟吟地说着让对方目眦尽裂的话,“就这么让你死了,多可惜啊,赵宸还没来呢。”
“总得让你看着他倒大霉了,死了,这才好送你们一起上路啊。”
现在赵宸还好好地当着他的三皇子呢,就这么让卞夫人死了,那肯定不行的。
这张漂亮的菱形小嘴,说得恶魔一样的话语,卞夫人心脏紧缩,“啊!”她厉喊了一声,不顾一切扑上来:“你敢!!你不可以!!你这个逆女,我杀了你!!”
然后被刘元一脚踹中心窝,直接飞回来了,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但卞夫人还是那挣扎着往这边爬。
啧啧,多伟大的母爱啊!
“行了,你等着吧,如果机会合适,到时送你一起去瞅瞅如何?”
纪棠笑嘻嘻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啧啧,一个字,就是爽!
“这女人谁抓的,给我赏他十两金子。”
刘元忍不住笑了:“那他可就赚大了啊。”
平白中奖,估计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不过主子高兴就成,让殿下知了,估计回头还得再赏一遍,那可双倍奖金打底了。
纪棠心情愉快得很,出了大门,直接就翻身上马出城回前线大营去了。
啧啧,见了卞夫人,她不免就想起龙傲天来了。
现在这个局势,赵宸不用可太可惜了。
江北大战暂告一段落之后,目前双方正犬牙交错陈兵对峙虎视眈眈,硝烟滚滚局势紧绷,下一场大战说不定很快就来了。
总的来说,这场南北交锋是赵徵大获全胜的,目前己方气势如虹,如果能再次大胜一场,就将会彻底占据上风,顺利的话将能看见胜利曙光了。
毕竟双方的兵力都已经全部压上来了。
除了军事上的布置和应变之外,沈鉴云刚又提出了两条战策。
稳内,乱敌。
其中后者为重中之重。
皇帝固然强悍雄兵麾下文臣武将人才济济,但在沈鉴云看来,这根基却不算牢固,是有隐患的。
典型的,皇帝麾下的正义一派,对于皇帝迫害赵徵兄弟就不是没有微词的。
现在又揭出了一个杀父害母杀兄,对他们的震动肯定极大。
沈鉴云建议,挟舆论之势,可以争取一下这些人。
能争取过来当然好,倘若不成,那就双管齐下吧,反手让皇帝发现他们在联络对方,让皇帝去猜疑忌惮。
不得不承认,皇帝很厉害,是个枭雄,但没关系,他们还能上离间计。
这个两个战策得到大家一致赞许,赵徵已经定下来了,并开始实施了。
一边物色要接触的对象,一边打探皇帝军中的情报,两者都在同时进行。
这种情况下,赵宸当然是要用起来了。
让他日子好过那怎么行?而且这么好一个棋子,当然不能浪费啊。
目前皇帝在军中搜查细作,暗部的钉子已折损了好些,人手紧缺且也不敢轻动,把这个赵宸一起用起来那是最合适不过了。
一行人快马疾奔,刘元望望极远处的敌军大营,小声问:“纪项两位公子,不一并传信过去么?”
刘元知道不少内情,纪家和项家是最有望归降的啊!怎么纪先生这回却没安排?
纪棠也小声说:“不走这边,我把信给殿下了。”
不用刘元说,纪棠已经和赵徵商量过,她是想趁机纪家和项家都拉拢过来的。但事关纪谨和项北他们,纪棠却不敢妄动,就算用离间计,她也肯定不会把纪宴和项北推出去的。
所以这两家她不打算借赵宸之手了,她只亲笔写了封无署名的短信,让赵徵那边安排暗部的人偷偷送到纪谨或项北手里,含蓄透露一点意思。
慢慢来,两家不能急,得保证安全才能,可不能填了炮灰。
刘元了然:“那卑职安排人给宁王送信了?”
“嗯,去吧。”
……
这时候的赵宸,还不知麻烦又要找上门了。
垣州往东百里,驿道。
皇帝和赵宸一左一右,从两条岔道汇入主路,两拨微服快马回营的人,正好就碰在一起了。
赵宸一行人立即翻身下马给皇帝问安:“父皇。”
皇帝一身玄衣,披风迎风猎猎,淡淡颔首:“起罢,何事出营?”
赵宸忙禀:“战事之隙,儿臣去给母妃请安。”
卞贵妃等一众宫眷和年幼皇子公子,也都暂迁到大军后方最安全的区域了。
不过却不在垣城,而在北边一点的蒿州。
垣城只安置了柴皇后母子。
这两天三位已成年的皇子都先后折返蒿州去探看惊魂未定的各自妃母,给安抚一番。
赵宸也不例外。
皇帝扫了赵宸一眼,淡淡道:“日后无事不可随意离营。”
“是!”
“好了,走吧。”
皇帝一扬鞭,膘马就疾驰而出,赵宸等人立即起身上马,紧随其后。
哒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马背上的宁王赵宸,他抬眼看着皇帝的背影,却不着痕迹深呼吸一口气。
他脸色并不好看。
因为赵宸已经隐隐察觉到不对了。
之前南梁摄政王突降局势大变,一连串的紧急变故,那等十万火急至关重要的战况,皇帝根本没空去安排赵宸,排兵布阵他直接把一切不确定因素都给排除掉了。
包括赵宸。
江北大战,赵宸是被安排在不甚重要的位置的,而赵虔却跟着外祖罗起源位于左翼中心,侧边就是皇帝心腹大将颜遂。
赵宸很想告诉自己,那是因为罗起源的缘故,而卞家并无出色人物。
可还有纪家啊!
纪宴是他的嫡亲姨父,过往这么安排的时候,皇帝至少会把他放在纪宴那边,让纪宴教导带他的。
可江北大战,纪宴依然在关键战位,不但赵虔,就连五皇子赵灏也在前头,他这个得力长子却安排在后面去了。
赵宸没办法用巧合来说服自己,他心头反而闪过一句话——危急关口见真章。
赵宸心脏缩了一下,隐隐后脊发凉,他开始感觉到不安了。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回营之后,勉强撑着在皇帝身边到傍晚,之后和赵虔赵灏一起被打发回去,连赵虔的挑衅他都无心理会,回帐心烦意乱独坐许久,徐慎连续喊了几声,赵宸才回过神来。
“无事。”
赵宸揉了揉眉心,站了起身。
他回到书案后坐下,目光却盯着眼前的徐慎和张阳。
这两个都是他的心腹。
能知道他的秘事的,都是他的心腹。
但赵宸已经开始怀疑,他心腹之中出了细作了。
盯了徐慎和张阳片刻,两人不解,摸了摸脸,“殿下?”
赵宸笑笑:“无事,先下去吧。”
所有人都被屏退,赵宸慢慢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
这是他在篙州临时行宫时,被塞进手里的。
他打开信,慢慢再看了一遍,眉目却阴鸷了起来,这个纪六娘,怎么还不死?!
他真恨得对方要死,简直是屋漏又逢连夜雨!
内外交困,他这个时候,肯定不能再轻举妄动,但无论如何,他也得敷衍纪棠一下。
赵宸思索片刻,挑了些不重要的情报写在纸上,裁下,折叠起来。
他捏着纸条,心里生了个主意——不如趁机钓一钓,看看究竟他身边究竟哪个是细作?!
赵宸也算是个当机立断的人,垂眸思索,很快定下主意,他的这个引蛇出洞的计策也不可谓不精妙。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后钓上的是一条大白鲨!
……
赵宸这次没有再亲自给暗部送信,而是叫来贺六,让他悄悄送到指定地点去。
而过得二日后,他却屏退近卫,易容后换了一身普通布甲,悄悄出了营帐,随意择了个方向而去。
此时正值黄昏,换岗和晚膳的时候,各营抬箩筐抬大桶的,士兵翘首以盼,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暮色渐沉,熊熊篝火燃起,赵宸顺着人流一直往大营边缘走。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
他这趟出来,唯独身边那七八名最贴身的心腹才有可能从中痕迹察觉,徐慎、张阳、黄旗、陈风,陈元、庞非,王望,这些人都是他从小的培养的,个个都是幼时就得他救命活命之恩,之后再被他精挑细选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