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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离孤方才的情绪也不好过,既为三万多的柴家军,也为好友之子他视若亲子侄的柴显, 闻言大喜,一勒停马立即翻身跳下来,“棠丫头,阿显呢?”

  怎么样了?!

  纪棠摇摇头:“还不知道,还得找,冲到下游去了。”

  她飞快念一边让刘元飞马回营地取东西,然后快速把刚才的发现都说了一遍:“现在不知怎么样了,阿兴已经往下游去了!”

  人还活不活,能不能找得到,她现在还不敢说。

  言简意赅说完,她又向赵徵要了二三百个擅长搜索的精兵。

  最多只能这样了,一来这个磐水再往下游是通往平泉和桐山关方向的,沿途还会经过南梁驻兵区域,到了那边,连这二三百精兵她都不敢用,就生怕打草惊蛇。

  另一个更最重要的,赵徵柴武毅钟离孤他们现在根本没法脱身,大军马上又得开拔了——别忘了,击溃张琼山之后为了援救钟离孤和柴家军,赵徵连会原都没有去取。

  现在第十点和第十一点已经没希望了,平泉和桐山关只怕是要落入皇帝之手了,这基础的沙头山、会水、夏原三点却再不能丢的。

  大军稍事休憩之后,就得立即掉头往西而去。

  连柴武毅钟离孤也是强忍伤痛,都没肯下马。

  “你们只管先取会原去。”

  纪棠对他们说,目光看过钟离孤柴武毅,最后落在赵徵脸上,用眼神安抚他,她会小心的,断不会让自己出差错,“我和柴兴去找,找到人就回来与你们汇合!”

  时间紧迫,其他的都不说了,纪棠翻身上马,飞快往营地跑去,和刘元他们把能用上的工具药物都背在身上马上,飞快往下游去了。

  ……

  沿着河岸跑了一段,很快就追上柴兴了。

  纪棠把柴兴的马也带过来了,喊他上马,柴兴的目光这才从滚滚的河水挪开,他翻身坐上来,忍不住问了句:“……阿棠,我们能找到大哥吗?”

  他攒紧拳的手心松开握住缰绳,碰了纪棠的手一下,掌心湿漉漉的不知是泥水还是热汗,对上他带着希冀的一双眼睛,纪棠用很肯定的语气说:“肯定能的!”

  “嗯!”

  柴兴用力点点头,他一扬鞭打马往下游飞奔而去,一行人不停睃视着大声呼喊。

  纪棠也是。

  但看着滚滚的浊黄的湍急河水,她心里沉甸甸的,别看她对柴兴说的笃定,那只是不舍打破他目中希冀,但事实上柴显身负重伤,近卫都垂死了他状态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这么汹涌滂湃的水流,固然能摆脱追兵,但也只怕一跳就上不来了,真的就全看老天爷给不给生路了,人力全无办法。

  她只能祈祷,求求老天爷开开眼。

  老天爷总不会戏耍人玩吧?如果最后让人绝望,那又何必再给希望呢!

  所以肯定能找到人的!

  而不是尸首。

  纪棠是这样告诉自己的,柴兴也是,他心底又何尝不知道生机渺茫,不过就是想多个人肯定自己的希冀罢了。

  一行人分成十几队,每到一个容易被卡截停留的位置都会留下一队人放拦网和下水察看,而搜索过河岸不见人和痕迹的纪棠和柴兴就会立即往下游奔去。

  已经这么长的时间了,水流速度这么快,被冲远了的可能性更大,故而他们根本不敢在前面停留过多的时间。

  但大军踩踏形成的少障碍区域已经没有了,越往前地形越不好,不停得上马下马,很快他们索性舍弃的马匹,徒步还要快些。

  这样一路找下去,不经不觉就过了午,从昨天上午就没吃过什么东西,但不管柴兴还是纪棠,都不觉得肚饿,有的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而堆积的焦灼。

  但纪棠还是掰开饼子塞进柴兴手里,自己也用力咬了一口:“多吃点儿,不吃东西就没力气了!”

  两人一边快步沿着河岸小跑睃巡,一边胡乱啃着饼子,匆匆吃了再灌几口水,这一顿就糊弄过去了。

  天空乌云越积越多,流动速度也慢了起来了,开始渐渐往下压,只怕用不了多久又将是一场倾盆暴雨。

  他们得尽快找到人啊!

  暴雨,夜晚,叠加在一起就是严重失温。哪怕柴显现在还有一口气,倘若他们不能暴雨来临和上半夜前找到他,露天昏迷一个晚上,也死定了!

  纪棠柴兴急得不行,只恨不得和乌云赛跑,两人速度也越来越快,后头连截留几率比较小的河弯他们索性放弃了,只一意检查岸边,带着人飞速往下游狂奔。

  其实两人心里也明白,柴显更有可能是随着河水一路冲去了,永远不会再上岸搁浅。

  但他们就根本不愿意相信,柴兴还说,在西北的时候他哥救了个相士,那人硬追着给他哥算命,还说他哥有二男一女三个孩子。

  “现在我哥就丰儿一个,还差一男一女两个侄儿呢!”

  所以他哥肯定没事的!

  他还等着他来救他!

  所以他得快些,更快一些!

  纪棠喘了口气:“嗯,没错!”

  一行人几乎是狂冲,一个时辰就冲出了山区!再往前就是丘陵和平原,往右是平泉城、桐山关,往左也是南梁几个驻兵点。

  那二三百精兵没法再往前了,不然被敌军哨兵发现,会很糟糕。

  刘元他们来得虽急,但都已匆匆换上一身便装,就一行人的二十来人分成两个小队,一边河岸一队,快速往下游找去。

  大雨还没下,不会应该快了,这种天气天黑得很快,现在已经开始发暗了,最多一个时辰之后,雨不下天也该黑全了。

  柴兴纪棠他们把能扔的东西都扔,陈达扛起军医,一行人飞速往前急掠。

  他们已经找了快一天时间了。

  连日奔波,又徒步了差不多一个白日,纪棠疲惫得很,脚腕足底一阵阵酸疼,开始有些跑不动了。

  但她还是咬牙坚持,她把手伸给刘元,刘元李胜一边一个带着她飞掠。

  这样又狂奔了一个多时辰,在天渐渐黑透的时候,连刘元他们都开始感到疲惫的关口,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是纪棠最先找到柴显了!

  论对河水冲刷搁浅的规律和了解,可能这里所有人都不如她。一出了山,纪棠就精神大振,狭窄蜿蜒的河床带来的高速的水流,但一旦出了山,河道变大变宽,水流将立马就会变得缓和许多。

  而相应的,它挟裹的大小杂物,就有很大一部分会逐渐搁浅岸边。

  除了一目了然的河岸或浅滩之外,河岸根须茂盛大树、一路长出去的芦苇丛,还有河道拐弯后的弯道内侧等等,这些需要重点寻找的区域。

  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乌云沉沉黑魆魆的,视物非常不易,纪棠他们只得点起了火把,派两个人远远去放哨,没办法,天太黑了没有火光根本没法找。

  纪棠指点过需要重点注意的地方,又往前一段,这次不用她说大家就分散开去搜索,纪棠举着火把往芦苇荡冲去,和柴兴一人一边快步往里外找去。

  深一脚浅一脚,纪棠腰臀往下的衣物都湿透了,淤泥吸着靴子,她把靴口紧紧扎起来,但依然举步维艰。

  芦苇刷刷刷,她往芦苇滩最外面冲去,一手用力压着芦杆,一手高举火把,也怕一个不慎引发火灾。

  她个子不高,这么走很辛苦,但这么辛苦最终还是有回报的!

  她趔趄了一下,被河泥吸得险些扑倒,身后的刘元赶紧扶住她。纪棠一手拍在河水里,溅了自己一头一脸的水,但火光一闪,她余光恍惚看见半丈外的芦苇滩最边缘似乎伏着一个阴影。

  纪棠心跳漏了一拍,她几乎是抢着连跑带跄踉冲过去的!

  她一把拨开已经变得稀疏很多的芦苇杆,只见水面浮着一个人,不!是两个,一个在底差不多完全浸在水里,将另外一个人托在水面上露出大半的身体,两条腰带牢牢将两人勒在一起,他们被一丛芦苇挡住截停了。

  玄黑的甲片映着橘红火光,上面那人面如白纸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只眼线斜长浓眉黝黑,不是柴显还有谁?

  纪棠第一时间伸手抓他,颈脖柔软触手生温,温度虽然很低,但还是有,脉搏跳动很微弱,但还是有的!

  她大喜,当场喜极而泣:“柴兴,柴兴,快!快来啊,找到了!!!”

  找到人了啊!

  还有气儿的!

  ……

  一队人闻声大喜,飞快往这边冲,柴兴来得最快,他俯身就把两人抱了起来,蹚水冲出芦苇滩。

  “军医,军医,快!!”

  亲卫已经死了,割断腰带,他掉了下来,刘元探手摸了一把,人已经冷了。

  军医被柴兴的亲卫背着冲过来,一探脉息急了,急声指挥他们赶紧卸甲烧水!

  这时天空乌云盘旋雷声隆隆,一场大雨眼看就要下来了,梁五直起身看了看,飞速带人往不远一处小山丘飞奔过去。

  否极泰来,他们找了一阵子,找到了一个不算大的洞窟。

  一行人在军医指挥下七手八脚小心把柴显铠甲里衣扒了,一听见有洞窟,柴兴抱起柴显,大家抬起刚放下的小铁锅油布等物,飞快狂奔过去。

  洞窟应该原本还住着什么动物,刚被梁五他们赶走了,纪棠一进去就嗅到一股浓浓的腥臊,但大家谁也顾不上这些了,有就好。

  赶紧把油布重新铺好,把柴显放上去。柴显一身狰狞而泛白的大小伤口,最要害的就是前胸和腹部,刀伤右肩从一路横贯膻中位置,皮肉绽开深可见骨。腹部则是箭伤,右腹中箭,是被临时砍断箭尾的,箭头部分还留在里面,看样子也很深,但万幸由于铠甲阻力没有贯穿至后背。

  幸好他们人多,已经有人去捡柴回来了,用火折子赶紧生了几堆火,大半堆在柴显身边防止他失温,风很大但有几人直接在堵洞口挡了。

  另一堆火搬石直接架上小铁锅,把水囊的水全都倒进去,很快烧开,捣动晾一下赶紧给柴显清洗伤口。

  军医在密锣紧鼓给柴显处理伤口,柴兴很紧张,他跪在侧边紧紧攒着他哥的手。

  大家都很紧张,好不容易到这哆嗦了,大家都极盼望柴显能被救活。

  屏息守了半个时辰,外头雷声隆隆,狂风呼啸,雨终于淅淅沥沥下来了。

  洞窟太小进不去这么多人,一大半都是站在外头的,但也没人动,风很大,大家默契挤洞窟口前挡风,被烟呛得眯眼难受都没挪开一步。

  幸好的是,柴显那极度微弱的呼吸没有停止,熬过在军医灼炙治疗的紊乱之后,似乎是稳了一点点了。

  虽然只是一点点的,但到底是个好消息,在场的人都吭声,但实际大家都在害怕柴显熬不过灼炙治疗断气。

  开头这一关总算过来,见军医放下火镰,拿起金创药瓶,大家不约而同的,长长呼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候,却有一个意外的情况发生了。

  沓沓脚步声,李胜踩着水洼飞快掠回来,他一到,大家一惊,纪棠立即问:“怎么回事?”

  连一直将所有注意力放在他哥身上的柴兴也霍地回头看过来。

  大家分工合作,而李胜负责的是带人放哨。

  “不好,纪先生,有人来人了!”

  是魏军服饰,好几十个。

  李胜说:“看样子是从平泉城过来的。”

  大家神色黯了黯,颜遂这是拿下平泉城了?都已经安排人巡逻了?

  这里距离平泉城,也就数十里路。

  而且,负责巡逻这边的青年将领,还是个熟人,李胜压低声音:“是宁王。”

  赵宸?!

  陈达皱眉:“我去引开他们。”

  柴显这情况,他们肯定是没法挪动的,那只能引开对方了。

  陈达说着就站起,要带人去了,却被纪棠一把拽住。

  她思索着,慢慢站起身,“……我也去吧。”

  陈达刘元可不同意,两人立即就要说话,纪棠却摇了摇头,“你们去只怕不行。”

  她心里有些揣度,立即撕下衣摆蒙在脸上,“我会看情况,实在不行再出去。”

  大家飞快商量两句,最后留下柴兴和五个亲卫在这里负责帮忙和护法,其余人都去了。

  抽出长剑冲出洞窟,雨点噼里啪啦,这雨不是很密,但很大点,打来脸上生疼生疼的,狂风呼呼卷着大滴的雨点,天空乌云急速翻涌压得很低,飞沙走石。

  感觉像天要塌下来的架势,这场暴风雨现在只是个前奏。

  都这天气了,赵宸还不回去啊?还坚持在磐水徘徊,说他没有其他意图纪棠都不信。

  好吧,看来他也不蠢嘛。

  狂风吹得芦苇长草胡乱飞舞,大树小树枝丫哗啦啦乱颤,纪棠站在一个人高小土丘后的大树旁,拨开枝叶看望向前方。

  她身边就刘元几个,陈达已经率人绕过去了。

  但显然,这个引人行动并不成功。

  赵宸跨在马上,不顾恶劣天气继续沿河往边上巡逻,他的身边人也不是很多,大约二十多三十个,但个个都是心腹亲卫。

  眼前对方越行越前,再往上就要接近洞窟范围了,陈达当机立断,立即使人弄出些动静,只见远处左侧长草动了动,一条人影飞快闪过。

  赵宸这边立即就有人追过去,不过,赵宸却没动,他驻马望了眼,本人和大部队都没有动,。

  再然后,他直接把人召回来了,不追。

  不得已,陈达只能率人直接上了。

  如同触动机括,两拨人骤然碰触,“叮叮锵锵”立即展开一场激战!

  赵宸也抽出长剑加入战局,但纪棠有留意到,赵宸第一时间睃视出现的蒙脸人们,但一看身形,他视线在最矮瘦的梁五身上顿了顿,眉心一皱,立即否定。

  前头激战正酣,双方人手相当,一时谁也奈何不可谁,但继续这样打下去可不是办法,只怕会引人过来,柴显可经不起岔子,得让赵宸噤声闭嘴才行。

  得纪棠出场才行了。

  但她对刘元几个摆摆手,却不上前去加入战局,而是绕到另一边。

  这次她没有钻到树后,而是直接站在草丛里。

  风很大,呼呼长草剧烈起伏,露出纪棠的上半身。这一路又雨又水,她脸上的妆粉早已冲刷得一干二净了,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和一双精致漂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赵宸无意一瞥,登时一惊,几乎是瞬间,他脚尖一点就那边急掠过去。

  “是你,对不对?”

  他站在纪棠三丈之外,哑声问道。

  两人对视着,纪棠笑了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瞥一眼还在酣战的陈达等人,战场在往这边急促转移,她也不废话,耸了耸肩,还打啊?

  她问:“你这是想引人来吗?”

  “想我去平泉吗?”

  纪棠笑了笑,她身后就是草木丰茂的小山丘,她话罢掉头就钻了进去。

  赵宸浑身僵硬,他甚至不敢和近卫们多说半句,后者一接近他立即就闭嘴了,只牙关一咬:“追!快,必须追上!!”

  他根本就不在意柴显,被纪棠这么一威胁,连大乱斗都心生顾忌,不敢吭声,只咬紧牙关,急追而上!

  纪棠一笑,往另一边而去。

  赵宸想设法杀她,但陈达刘元等人可不是吃素的,最后当然没有成功。

  纪棠引着这群人一路往西北,直接钻山里去了。跑到一半暴雨倾盆雷声隆隆,说实话这天气在山里钻她也怕怕的,好在估摸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她低声吩咐两句,陈达等人心领神会。

  陈达刘元一左一右带着她加快速度,在山里密林钻了一会,很快就甩脱的赵宸等人了。

  “快走快走!”

  纪棠赶紧吩咐出山。

  一行人冒着哗哗的暴雨,又赶回那个洞窟,磐河河水暴涨,黄浊的河水掀起大浪滚滚往前涌去,纪棠顶着大暴雨钻回洞窟里,“柴大哥怎么了?”

  她都不敢往里面走,一身湿透水不停往下淌,一会儿脚下就一大滩水了。

  柴兴说:“已经好了。”

  柴显的伤势已经处理好。

  他们等纪棠也有些时候了,东西都收拾好了,连近卫柴平的尸体都已经就地掩埋安葬了,就等他们回来了。

  得快些走了。

  柴显情况不好,天气更加不好,但他们还是得尽快转移。

  这地方赵宸已经知道了,跟丢后他很快就会折回这边的,此地不宜久留。

  另外连军医也建议,柴显伤势重,那就用板车推,这个阴冷潮湿腥臊扑鼻的洞窟真不是养伤的地方。

  柴显的伤势已经包扎完毕了,药物器械带着足够,已经尽可能处理得最好了,但现在军医根本不敢保证什么,只表示渡过危险期后,才能肯定平安不平安。

  “少将军接下来会发热,如果能发热后尽快醒,那就是好的。”

  平安的把握也大增。

  这军医是柴家军最好的军医,从前给柴显看过很多次伤的,很熟悉,他相信柴显的意志力。

  只要熬过发热期能醒来,那就好了。

  柴兴等人把外衣全都脱下来,一层层给柴显穿上,怕他稍候失温,然后用油布将他整个裹起来,柴兴小心翼翼背上,近卫再抖开剩下的两张油布,一张盖在两人身上,另一张由四个人牵着顶起,当做雨伞来用。

  一行人就这么冲进暴雨之中,雨势大得,浇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择个方向一路走,走了半宿,终于找到个合适的村庄。

  一行人也没有露头,只找了户合适人家的柴房待了一宿,到天明时,雨势终于小了一些,他们重新出去,买了一辆板车和其他东西,伪装一番,推着板车往会原方向。

  这次不能跟着河走,只能绕路,绕了很大很大一个圈,他们也不敢走快,来时不足一昼夜的路程,他们足足花了三四天,都终于望见会水城。

  哨马护送下骡车直接进了城,刚把柴显抱上床放好,一番移动颠簸,柴显醒了。

  ——他终于醒过来了。

  路上纪棠他们担心得不行,板车换骡车,他们垫着厚厚七八层被子,柴显这几日不断高烧,温度高得一度他们都不敢走了,全部停下来守着。

  幸好有军医,药物又全,柴显熬了足足三四天,在生死边缘挣扎无数次,他终于醒了。

  甚至他烧还没退全,谁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醒过来了,刚看见他眼睫动了动,纪棠还以为看错了,她“啊”一声屏住呼吸,柴显艰难颤动多次眼睑,终于睁开了一点点的眼睛,极虚弱极虚弱的声音,“……是哪里?”

  “我们回到会原了!”

  柴显终于醒了,纪棠他们忍不住欢呼起来!

  欢呼声中,还有沓沓急促的军靴落地声,赵徵闻讯,飞马赶回来,一进门,就看见柴显虚弱睁开眼睛,他大喜,一步上前握住柴显手臂,“醒了?”

  “醒了就好!”

  ……

  只是这极度的喜悦之中,却还是有阴霾的。

  就在大家喜笑颜开欢喜于柴显终于清醒的时候,外头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钟离颖,他身后还带着一个哨兵。

  他也不想这个时候来说这话的,可他不得不说。

  柴显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和赵徵、柴兴、父亲、钟离孤纪棠等人说了两句话,他低低问:“战况……如何了?”

  他还是惦记着战况。

  当时在他身边的三万多柴家军已不用问了。

  柴武毅、钟离孤,被皇帝所谋,付出极大的代价才挣脱险境。

  平泉、桐山关他们都没法去了。

  但可别忘了,战场上还有一个皇帝。

  现在,局势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钟离颖带着讯兵来了,见柴显睁眼,他下意识笑了笑,片刻就收敛了,低声道:“刚得讯,渠州已被赵成奇颜遂攻下。”

  平泉是第九点,桐山关是第十点,一得这二点之后,颜遂赵成奇随即往第十一点渠州城发动猛攻。

  渠州守兵被诈出大半,南梁驰援被皇帝率兵拦截,颜遂赵成奇冒雨车轮战猛攻渠州四天,渠州城破。

  换而言之,除了最基础的碌城、汕阴、回陵、沽介四点,平泉、桐山关、渠州也都在此战落入皇帝掌中。

  而赵徵仅仅只得了沙头山、会水、夏原三个基础点。

  他放弃抢攻平泉、桐山关,选择驰援救钟离孤和柴武毅,甚至直到腾出手才掉头去争取会原。

  直接导致南梁东半繁庶区的西大门已经在皇帝掌握之中了。

  皇帝此战完胜,一举反压赵徵!

  赵徵自南征开始以来一直占据的优势在此战被消弭殆尽,这还不止,皇帝目前已彻底稳占上风。

  此一战,双方优劣逆转,并迅速拉开了很大的距离,大得后续都难以填补。

  一得渠州被下的消息,所有人的心一沉,柴武毅钟离孤神色黯然又自责,柴兴低着头,连榻上的柴显脸色一瞬变得更加苍白。

  所有人之中,唯独赵徵面色如常。

  有些东西,不失去过一遍,不知道珍贵。

  他坐在床边,握住柴显的手,拍了拍,又侧头轻声道:“舅舅,钟离伯父?”

  “不过一时失利罢了。”

  他另一手反握住舅舅的手,那双粗糙布满伤痕老茧却温暖的手,赵徵摩挲片刻。

  “我们既然反胜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赵徵声音很稳,掷地有声。

  他的左边,是已渐如叔伯的钟离孤和舅舅,而右边则是柴显和柴兴,他的兄弟。

  赵徵一一看过他们的脸,饶是疲惫黯然,饶是伤痕累累,但他们都活着。

  这就够了。

  现在这局势赵徵早就猜到了。

  但他无悔。

  再来一次,赵徵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其实在与张琼山大战刚发现中计的时候,他本来还可以选择去抢平泉桐山关的,但赵徵当时根本没想过。

  事后他也不后悔。

  “一时下风没什么,人没事就好!”

  赵徵看过柴显柴兴,看过钟离孤柴武毅,他站起来:“自父皇去世至今,我并不止一次陷于下风乃至绝地,每每也上来了。”

  他对柴显道:“好好养伤,别想太多。”

  “你们平安无事,于我便是胜了!”

  赵徵回身看大家,锵声道:“平泉失去了,桐山关失了,我们以后再打就是了!”

  赵徵一拍舅舅的手,掷地有声,眉目凌然,不见半点的阴沉灰霾!

  他的舅舅、兄弟,爱人、叔伯,都好好的。

  他人生虽然有着极多的遗憾,但也是完整的。

  一时的挫折和失败不算什么,有他们在,他坚信自己会获得最终的胜利!

  “说得好!”

  钟离孤忍不住高喝一声,他一手重重搭在赵徵和柴武毅交叠的手掌上,叫好:“没错!失去了就再打,我们能赢!”

  “人没事就好!!”

  “对!”

  “没错,殿下说得好!”

  “就是这样!!”

  大家情绪激昂,柴兴一掌拍在钟离孤手背上,再然后就是纪棠,钟离颖,还有杜蔼薛志山栗泉侯忠嗣等等在场的所有人!

  大家的手掌都交叠在一起!连病榻上的柴显也挣扎着坐起来,将手放在上面!

  一时失利不算什么!

  人没事就好!

  我们能赢!

  长长吐出一口气,大家最终露出笑脸,伸出另一只手,去拥抱身边的同伴!

  所有人都拥抱在一起,低落黯然的情绪顷刻一扫而空,屋内气氛空前高涨昂扬!

  连门槛外的沈鉴云也露出笑意。

  他以文士自居,就不进去挤了,但他看一眼人群众人眉眼昂扬的赵徵,不禁露出深深的笑意。

  纪棠心有所感,侧头望见沈鉴云,两人都看了一眼赵徵,同时露笑。

  很好,真的很好!

  沈鉴云长吐一口气,虽此番中计急挫,但他此刻心中却是一襟豪情油然而生,欣悦之情满溢胸臆。

  过去他选择出山襄助赵徵,其中一个重要因素是因为老师推荐,而他又经过多方考量最后才同意的。

  而此刻,他对赵徵,真称得满意了。

  里头气氛昂扬激烈,他抚袖露笑,笑而不语。

  一直等到大家高涨的情绪稍稍放缓,松开手,互相拍肩,渐渐分开的时候,沈鉴云才笑道:“殿下,诸位,请移步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