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漂亮的桃花酒,可惜在座武汉居多,不大懂得品鉴,牛嚼牡丹吹几大坛子,让纪棠直说可惜,笑嘻嘻给打趣了一番。
大家你来我往,气氛挺热烈的,一场小宴下来,众人和沈鉴云也初步熟悉起来,等差不多到尾声的时候,话题聊到密州,纪棠趁机就说:“我们还是尽快启程比较好。”
别忘了还有一个赵宸啊!
兰奚既指了方向,花点时间,还能摸过来的。
更重要的是,人家也不是傻子,一旦时间落后了也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了,和这自私鬼抢东西赢了,对方能愿意眼睁睁看着你带走?
八成会给段天佑通风报信。
我得不到,你们也甭想得要,倘若能一举解决赵徵,那是更好不过。
“我们有个仇家,也跟着进了山。若是被段天佑知道阿徵在话,怕是会生些波折。”
“陂州城到谷县急行军一天可至,六百里加急的话,当天就到了。”
纪棠说:“如果可以的话,明天动身会比较好。”
她说得委婉又含蓄,但其实他们说走就能走,要收拾行李的就沈鉴云一个,时间这么紧,她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但这话赵徵说不合适,那就只能她开口了。
她笑吟吟的,带些歉意,不过想来沈鉴云既应下了,肯定不会嫌这个的。
果然,沈鉴云将酒盏放在长案上,笑道:“既然如此,今日动身便是。”
……
沈鉴云大约心里有些数的,方才已叫了童子进去略作收拾,小宴结束,当天午后,一行人就下了云雾峰。
“阿徵,咱们往哪边走呀?”
下了山后,纪棠问赵徵。
赵徵正与沈鉴云并行,时不时说上两句,因着山间小径宽度有限,纪棠就走到他面前去了。她踏着石头往下轻跃,背影轻盈又活泼,走到山下,在一块大石头上刹住脚步,回头问赵徵。
笑盈盈的,那双标志性的清亮大眼一如既往弯弯的。
赵徵心性早历练出来了,先前激昂情绪很快平息,表面最关注身畔的沈鉴云,但实际大半注意力又回到了纪棠身上。
见她问,他忙紧走两步,回到她身边,“这……”
他略略沉吟。
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穿山而过直奔谷水,要么先出栗县大路然后绕一圈过去。
他们是必要去谷水的,一来水路最快而他们有备船,二来还和柴兴他们约在十里坡呢。
原本他们是打算走大路绕谷县的,毕竟得将就沈鉴云。但下山走得这么一段后,却发现沈鉴云看着大袖飘飘,实质却并非一点武力都无的,他微笑晏晏,山中行走自若,也不是必得特地迁就他绕大路走的。
沈鉴云抚了抚衣袖,笑道:“沈某人久居山野,山中行走惯有之事,殿下很不必特地为沈某绕路。”
“好,既然如此,辛苦鉴云了。”
于是赵徵就吩咐,直接翻山绕西岭外围而过,直奔谷水十里亭。
沿途所见,那个青鸾峰附近已经静悄悄的了,纪棠撇撇嘴:“那赵宸肯定给段天佑告密去了!”
饶是如此,她双眼也是亮晶晶的,显然成功请得鉴云先生出山,她相当高兴相当有成就感的。
赵徵偷偷瞄了她一眼,见她笑靥如花,他心里也高兴得很。
“累不累?”他轻声问。
“纸糊的啊?”
“以前在宁县山里那时,好几天不睡觉也没多累呢。”
说的是一开始跑路那会,说真的累没觉得多累的,现在回忆起来就一个印象,那就是刺激。
果然年轻就是资本啊!
纪棠是开玩笑的,赵徵却听进心里去了,知道她是女孩后,他本来就想起了旧事并很在意。
可惜从前的事情已经是定局了,他说:“以后必不教你再吃苦头的。”
“吃点苦头也没关系呀。”
纪棠耸耸肩,侧头瞄他:“你要平平安安地才好。”
这是实话,他征战沙场冲锋陷阱,比她危险性高多了好不好?
这话她说得真心,人非草木,相处了这么久了,感情早处出来了。
有点波折没什么,受点伤也无妨的,谁都行,最要紧是大家都平平安安。
赵徵不自禁笑起来,“嗯”了一声。
山路渐渐变得崎岖了起来,轻身功夫是短板的纪棠开始有点费劲儿,赵徵下意识就要带她,手伸出去刚想搂她腰,又猛缩了回来,最后飞快拉住她的手腕,还是隔着袖子的,手忙脚乱把人提上来。
谜底揭晓,得知她真是女孩子后,对赵徵影响还是很大的,他有点突然不知怎么和她相处了,想靠近又顾忌。
不过还好,有段天佑当催化剂,这段局促的时期还是很快就过去了。
……
纪棠猜得一点不错。
赵宸也算敏锐,丢了兰奚后,他心里立时就知自己和鉴云先生怕是失之交臂了。
兰奚和他认识也就几天,说有多深厚情谊不可能,小命捏在别人手上,妥协那是必然的事。
他不死心,跟着兰奚昨日指的大致方向急追上去,只可惜结果并不如人意。
折腾一宿,至次日天明,赵宸不得不放弃了。
他恨得不行,又怎肯让对方好过!赵宸也算当机立断之人,切齿后当下舍弃了最后那一丝侥幸的可能,命心腹飞马往陂州城匿名报信。
段天佑的动作也来确实来得快,他率大军确实是赶不及,但六百里加急已火速发至当地衙门。
纪棠他们出山后刚到十里坡,柴兴等人已急忙迎上来,他当然也看见多了一个身穿苍色鹤氅丰神俊朗的陌生青年,估计这人就是鉴云,但他也顾不上互相见礼,忙道:“殿下,末将等听过路百姓议论,谷县衙门不知为何突然在陆上与谷水设卡!”
“据闻附近县乡火速倾巢支援,怕是得了段天佑那厮的急令了!”
柴兴粗归粗,但不笨,一下就想明白过来了,立即带人大致打探了一下情况,刚刚回来。
“有个叫蔺明贵的小将回乡祭祖,据说是前段广威麾下心腹大将蔺闫之子,恰逢其会,已接掌此事!”
这蔺明贵虽年轻,在山南却小有名气,有些本事的,他的父亲战死在上雒一战,和赵徵也是有仇的。
普通衙门的搜寻赵徵他们完全不放在眼里,只有了这个蔺明贵组织之后,怕是变得棘手一些。
不过纪棠也没有太过担心,段天佑的大军哪怕急行军,也要深夜才能抵达,只要不被拖住就行。
她眼珠一转:“那咱们化整为零,先出谷县再登船!”
纪棠给沈鉴云投以询问一眼,沈鉴云一笑,颔首:“水路离开,上善之法。”
顺水而下,可比陆路快多了,段天佑绝对追不上。
得到原书第一聪明人的肯定,纪棠心情飞扬:“那还等什么,快走吧!”
一群人这么多,太惹眼了,拆分成好些小队伍,纪棠当然是和赵徵一起的。
一行人直接弃了马,飞快赶到谷县边界哨卡附近,继续徒步的徒步,或借用其他交通工具,各自找了个队伍混进去。
纪棠把外衣一翻,露出里头陈陈旧旧带补丁的一面,把头发重新编了一下,可怜巴巴和个老乡说了两句,就跳上了对方驴板车后面坐着,板车小孩还给她分享了一块锅巴。
纪棠被驴车倒拉着走,优哉游哉啃着锅巴,笑嘻嘻冲后面的赵徵挤了挤眼睛。
看吧,谁让你们嫌麻烦难看不肯搞呢。
过这个卡还是不难的,毕竟赵徵他们没有骑马,衣着也很低调,如果按这个标准卡,估计能留下一大批的人。
他们来得早,哨卡刚刚设好,衙役还懵着,眼见后面的人越积越多怨声载道,也就加快了放行速度。
纪棠他们很顺利就过去了,只要再往前面一些到河道拐弯的偏僻点登船就大功告成了。
不过最后还是发生了点小插曲。
这蔺明贵确实有些能力,接过这事后第一时间就是悬赏,重赏之下,全面发挥群众力量。
而由于时间太仓促,赵徵他们舍弃的那些马并没藏得很深,这可是值钱又显眼的东西,很快就被人发现了。
蔺明贵火速率人急追!
这时候,纪棠他们刚刚过了哨卡没多远,忽听见沓沓急促马蹄声,纪棠赶紧回头望去,视线越过哨卡熙攘的人群,只见后方烟尘滚滚,一个身披软甲的黑衣青年率人快马往这边直奔而来。
纪棠赵徵对视一眼,她喝了一声:“快跑!”
一行人迅速绕过弯道,往停船的地方飞速奔去!
后方马蹄声停了一阵,紧接着飞速往这边追来,哒哒哒蹄铁落地的声音像鼓点一般,越逼越近!
赵徵一拉纪棠,往前急掠。
纪棠自从练出气感之后,赵徵便开始教她轻身功夫,虽然气感微弱效果也很弱,但怎么落地怎么跃起她还是知道的,配合着赵徵点地跳跃,两人速度可是比以前要快!
飞奔了两里地,便望见了他们的船。
来迎的人见势不对,火速回去通知,船火速逆流迎了上来,一见人,马上找个水深的地方靠岸!
赵徵一掠落地,人已站在岸边,沈鉴云他们已经上船了,他艺高人胆大又为照顾沈鉴云,特地吩咐陈达带好对方,因此陈达也不停滞,直接携沈鉴云一跃上船。
赵徵纪棠与高淮等人稍慢一波,这时候后面的蔺明贵已经很近了,已达到一箭射程,眼见缆绳放开对方一跃跳上,他又急又怒,当即抽出长箭,搭弓开弦!
“嗖嗖嗖!”
这人箭法相当了得,三发连珠,嗖嗖激射,闪电般直奔赵徵纪棠大露的背门!
赵徵人在半空,反手抽出长剑,“铛铛铛”三下锐鸣,精准将长箭全部打落!
格挡长箭非常漂亮,就是带纪棠这边掉了点链子。
他本来用右手拉纪棠的,佩剑在右,他抽出长剑之前先换了只手拉她。
纪棠配合非常默契,立即伸出手掌。
以往两人这时候该掌心扣掌心非常默契换手成功了,但这次不知为什么,赵徵没扣住她掌心,而是改拉她手腕,隔着衣袖那种。
纪棠骤不及防,重心变了一下,手晃了晃,然后就没被扣中,脱手了!
纪棠不疑有他,只以为他人在半空没扣准,赶紧反手去拉!
她两手并用,一手去反扣他手掌,另一手直接伸向他腰带。
腰带目标大,就在手边,肯定能中。
要是手没拉住,还有这边做替补。
想得倒挺好的,但赵徵被她一扯腰带,吓了一跳,心里一慌,反射性就往前一窜!
然后纪棠就掉水里去了。
手刚插进他腰带里,还没来得及抓住,他飞速窜走,“嘭”一声,纪棠直接栽水里去了。
“……”
水花飞起又兜头盖回脸上,冲得她脸上一道道的,头发黏在额头眼睛,她睁大眼睛瞪着赵徵,大哥你搞什么鬼?!
赵徵那完全是下意识动作,脚刚踩船舷上就反应过来了,慌忙掉转身,赶紧伸手把纪棠拽了上来。
“阿棠,你有没有事?”
缆绳早就解开了,船已驶出一段,蔺明贵追到岸边,只能眼睁睁看着船离开。
几轮飞箭过去,都不用赵徵出手,柴兴等人轻松打落。
人很齐,个个全须全尾,今天顺风,船帆一扬,在夕阳中水飞速而下,转眼岸上的蔺明贵已变成一群小点点,然后就不见了。
他们追不上的。
漂漂亮亮脱身,等出了陂州,绕点路回去就是了。
唯一不大漂亮的,就是纪棠了,柴兴哈哈大笑:“纪兄弟你瞅瞅你的脸!”
他还伸手戳了一下。
赵徵怒目而视,看到柴兴他就生气得很,要不是这家伙,他早就确定下来了,还敢戳她!
但他一时顾不上找柴兴算账,纪棠浑身湿哒哒站在甲板上,她拨开盖在脸上的头发,气鼓鼓瞪着他。
赵徵慌忙解释:“阿棠,阿棠我……”
他也解释不出什么来,脸都憋红了。
不过纪棠哪可能真生他气,要是私下的话估计得打闹一顿,但众目睽睽,尤其沈鉴云在,她得给他留面子啊,佯怒瞪了他一眼,就被他逗笑了,“好了好了,我没事呢。”
她一巴掌拍开柴兴,“去去!”又笑着对沈鉴云说:“鉴云兄,见笑了。”
她抱了抱拳,笑容落落大方,神态一点都不见狼狈。
沈鉴云笑吟吟:“诶,纪兄弟自便。”
不管纪棠是男是女,他有没有看出来,反正都跟着大家喊她纪兄弟。
纪棠伸手一抹,一手湿哒哒的粉,脸上什么样子可以想象,她赶紧回房洗脸换衣裳了。
赵徵亦步亦趋。
他心里记挂她,转身匆匆和沈鉴云说几句,命人备水给对方梳洗并让出最好的舱房,两人推让一番,然后吩咐柴兴代他送沈鉴云去稍事休息,他赶紧追纪棠去了。
两人肩并肩,在船舱长长的通道边走边说笑,纪棠嘀咕他扔她下水,他连声道歉并保证下次绝不会了,纪棠咭咭轻笑,两人转过阶梯,上二楼去了。
二楼两间舱房,其实最好的是纪棠这间,不靠近楼梯要更安静一些。
日落黄昏,斜阳自半敞的窗扉照在屏风和舱房的地面上,映在纪棠的背后,纪棠推开门,停住脚步,半靠在门扉上,好笑睨了赵徵一眼。
赵徵也是惯性,说着就跟着她往里头走,她停下他才回过神来,两人差点撞在一起,他连忙刹住脚步。
他神态立即显出几分局促来。
纪棠额头靠着舱门,这个坏心眼的家伙,还打趣了他一句:“你是要进来吗?”
从前他拉她抵足而眠过,还大咧咧在她面前宽衣解带,现在被她这么一打趣,赵徵一下就全想起来了,登时浑身血液往头脸冲,一张脸胀得通红。
幸好他现在晒黑了不少,小麦色的皮肤并不明显。
“当然不是!”
他赶紧缩脚一个箭步跳出去,慌忙摆手摇头:“……我忘了,我就想着送你上来!……”
别误会!
真没有!
知道她是女孩,哪可能啊,他哪里敢再乱进!
纪棠哈哈大笑,看赵徵面红耳赤,她笑得前仰后合,大兄弟你不行啊!
纪棠“哐当”把门关上,那笑声却仍在,哈哈清脆又快乐,还有那脚步声,又轻又快,嘶索往舱房里头去了。
渐渐变远,也变小了,赵徵放下举起的手,慢慢靠在舱门上。
他耳朵贴在门板上,静静听着,听里头大笑声渐渐歇了,变成那熟悉又模糊的轻快小调。
他侧耳听着,微微露笑。
许久,他终于松开手,却没有离开,慢慢靠在门板上,后脑勺靠着舱门,他闭上眼睛。
被她逗时很着急,过后却很欢喜。
方才一路牵手飞奔,让他渐渐找回了两人相处时那种熟悉感,因蓦然发现她是女孩的陌生和拘束就去了。
诸般情绪过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欢喜涌上心头,汩汩而出,难以用言语才描述。
他是极欢喜的。
……
抵足而眠是不敢了,欢喜却数之不尽,汩汩而生,充盈心坎,纪棠逗他,他也不恼,连往常笑骂几句也没有,抿唇微笑。
不过赵徵这表现也不算起眼。
事实上,大家都非常高兴。
顺利登船顺水而下,这一趟又成功请回沈鉴云,对方道骨仙风一看就是高人,和大家事前想象的形象是一模一样,兼相处下来也不错,陂州一行可谓完满成功,众人可以说高兴极了的。
秋日的河风褪去炎意,拂面而来舒爽至极,船上气氛一直都很高涨。
纪棠也是。
但随着出了陂州,进入芦州,在谷水转入雒水支流长青河掉头北上之后,她就难免想起一些不是那么高兴的事情来了。
——暗部那个内鬼。
纪棠用手挡了挡夕阳,心里叹了口气。
船还是那条船,看着旧但结实得很,难得偷得浮生,出了陂州之后,她就迷上了钓鱼。
她和赵徵两人正在甲板上钓鱼。
也不知是不是很久没坐船的缘故,沈鉴云有点点晕船,这两天多在屋内休息,赵徵不用怎么作陪,这两日有空就跟着兴冲冲的纪棠在甲板上折腾。
他才学了两日,已有板有眼,坐在小凳子上面,正专心帮着往纪棠的鱼钩上挂鱼饵,专心致志,眉目舒展。
见他这么高兴,还是先不给他提这个了。
过两天再说吧!
纪棠心念几转,面上笑嘻嘻的,赵徵已经给她弄好了,好大一只虾!
她提起来看了两眼:“这么大,那鱼能咬进去吗?”
“你不是要钓大鱼吗?”
昨天纪棠连钓十几条鱼,就是略小了点,信心满满吹牛逼,说今天必须钓上一条大鱼!
赵徵还记着呢,给她挑了最大一只虾挂上,鱼饵不够大,是钓不上大鱼的。
纪棠不禁笑了起来,“看我的!”
她信心满满提起鱼竿,站起来观察一下水面,兴致勃勃往前用力一甩!
带了鱼饵的鱼钩甩出一个相当漂亮的弧度,完美入水!
她比了个耶的手势!
夕阳无限,浮光掠影,金灿灿的霞光投在水面又照在她的脸上,她眯着眼睛,笑脸和粼粼波光一样灿烂。
赵徵微微笑了起来,连着恼人的刺目阳光看着也觉顺眼了许多。
“你来呀!”
“嗯!”
“今天我们继续比赛!”
“好。”
第46章
但哪怕纪棠刻意没提,这茬也没拖得很久。
次日一大早,陈达就呈上刚收到的明暗信笺。
赵徵把信拆开,头一封是明面上的信笺,乐京送来的,柴皇后给写的。
“母后给我来信了。”
赵徵对纪棠说,他马上把信封裁了,抽出信纸展开。
纪棠凑头过去看,柴皇后的字迹她现在也挺熟悉的了,皇后每月至少来一封信的,很娟秀的簪花小楷,说入秋天燥,让赵徵记得进些滋润膳食,她给送了贝母黄精等物,还让他勿要贪凉,要注意旧伤云云,絮絮叨叨,都是些平常话语。
但赵徵看得很认真,柴皇后送来的东西因顾忌皇帝有可能动手脚,以防万一他们其实是没用的,但这些东西赵徵都仔细收进自己私库里。
晨光微熹,水声淙淙,赵徵一边看,一边和纪棠轻声说母后嘱咐了什么什么,他神色难得变得柔软下来,除了纪棠,也就柴皇后能让他流露出情绪来。
可看完柴皇后的信后,就不行了。
除了密州军政二务的消息外,剩下的就是暗部的常报了。
拆开一封,纪棠眼尖,最先瞥见最底下的署名——孙承玹。
前池州五名负责人之一。
她偷眼一看,赵徵脸上果然晴转多云,已经阴沉下来了。
他扫一眼常报,扔在桌上!
——既鉴云先生顺利请出,那么先前耽搁的内鬼之事,也该开始着手处理了。
……
纪棠他们目前还在船上,水路更快,出了陂州后这条不大不小的商船经过两次伪装调整,现在已经快到甘州了。
沈鉴云那点不适早好了,赵徵待他颇礼遇,于是又回到厅中煮茶船舷赏景说古今谈天下的节奏。
“密州虽偏,却属大魏南界,与山南不过一山之隔,于长远发展而言,却要远胜于亳盘等州。”
沈鉴云客观评价:“殿下当初选择密州为封地,却是再正确不过。”
一年的时间过去了,现在回首当初,密州却是最最正确的选择。
要是选择了国境腹地的亳州盘州,繁庶是极繁庶了,却没有今日拓展之可能。
只不过,上述这些也就在今日回顾过去才能这么叹谓一声,在当时是绝不可能的。
那时赵徵仅仅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刚失了最大的倚仗胞兄和祖母,他不知道密州山匪是寥信,也不知决堤是官匪蓄意勾结的结果,更不知寥信勾搭了卢非,以及平阴山有条直通山南的古径。
他只是一个还未曾亲自挂过帅的少年人,当初做出这个决定那时,重重困境,甭提多几多挣扎艰难了。
也就纪棠一个人知道他的难。
纪棠回忆当初,也不由心生感慨,想起那个彻夜难以阖眼和她低低倾诉的少年,就很难不生出怜惜。
她侧头望一眼赵徵,恰巧赵徵也望着她,他大约也想起了那段时光,眼神除了慨然之外,难免还也有些晦暗,因为他同时还想起了最初促使他选密州最重要原因——就是查清害他皇兄殒命的内鬼。
他当时的心情的是如此迫切,可是现在已经一年过去了,此事却未曾有太大的进展。
他打落牙齿和血吞,强自压抑隐忍已太久了。
纪棠偷偷端起酒杯,冲他举了举,他读懂她眼中怜惜之意,脸色这才稍缓了一点。
赵徵端起酒盏,仰首喝尽那樽酒,先敛下思绪,控制神态,继续听沈鉴云说话。
沈鉴云说的话也很重要,谈着谈着,他们现在讨论的话题是赵徵再往后这一两年的短期发展,不但赵徵纪棠,连柴兴陈达也很认真在侧耳倾听。
“陛下出征西北也有些时日了,他出征之前,又多次命人至偃州慰军。”
沈鉴云并未让赵徵失望,那么既请得他出山,那么自然是按照事前他和纪棠商议好的,委对方文政之首和中军军师的位置。
既然是这样,相关军务政务的情况当然不会隐瞒对方,这几日的军政简报沈鉴云也有在看,并给他深入浅说了许多与之相关的来龙去脉。
甚至连与皇帝之前错综复杂的龃龉都有隐晦涉及,不过这方面赵徵本人开口的少,一般都是纪棠代言的。
不过这也够了,沈鉴云是聪明人,纪棠隐晦提一下,他立马就明白了未尽之言。
知道得差不多,他们的话题也逐渐从景色人文古今天下变得深入了起来。
沈鉴云判断:“翟通固然悍勇,然柴国公亦非庸碌之辈,若再加上陛下,……”
他话锋一转:“去年旱情中原失收,据闻西北尤为甚啊!”
先前,皇帝被流箭所伤又引发外邪回京城休养,如今早已痊愈。赵徵就藩后,他没多久下令亲征西北。
就是赵徵剿寥信奔袭上雒那个时间段。
赵徵动作不停,皇帝也是。
西北是大魏的一个大隐患,要南征,必须先解决西北的翟通。
翟通之势比刘黑思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有天堑地利,防守易攻伐大魏也易,非常棘手,故柴武毅近年一直在西北守着。
沈鉴云判断:“皇帝下翟通之心极其强烈,一年之内,瞿通必败!”
至于为什么这么强烈呢?看一眼上首的赵徵,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
“待解决了翟通,陛下必转战偃州。”
皇帝出征之前,连连遣皇子慰军偃州,他这是在催促钟离孤尽快拿下安都王高欷。
等西北和偃州的战事全部结束,皇帝必会立即调转枪头转向池州。
“届时,刘黑思必败。”
刘黑思固然是山南一霸,但大魏若全军压上,他必败的。
皇帝这是通过军事活动进一步收拢兵权,还有,他在尽可能压缩赵徵的成长时间!
纪棠说:“如果可以,最好不让皇帝来池州,如果能在此之前解决刘黑思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