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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一直到踏入乐京的这段日子,纪棠都过得挺轻松的。

  有船代步,不用整天跑路,吃吃喝喝不用自己张罗安排,甚至还能在有限的条件里点点菜,相比起之前,简直不要太放松了。

  果然人多就是力量大啊!

  不过调侃归调侃,正事也没落下。

  既然决定了回朝,那下一步该考虑的就是怎么回了?

  这个也不需要怎么讨论,外面寻找“遇匪”靖王依旧如火如荼,最顺利成章也最自然的,当然是“被”找到了。

  至于怎么找到的?

  确切说该联系谁,继而被“找到的”?

  赵徵和柴义等人商量了七八个人选,纪棠不认识,就听他们说,最后选定柴国公麾下一心腹大将叫侯忠嗣。

  钟离孤目前在信州,柴国公在矩州,这两地距离有点太远了,非首选,于是排除掉了。

  至于侯忠嗣,乃柴氏家将出身,跟随柴氏父子两代人出生入死二十年,甚至现今家小仍在柴氏的云州,忠心耿耿,当初赵徵事一发,他随柴国公自西北连夜赶回乐京,一直搜索寻找赵徵至今。

  另外最重要的,早年因战事延误他斩了赵元泰亲弟,基本断绝了被赵元泰收买的可能。

  纪棠磨墨,看赵徵写了一封言简意赅的短信,垂眸看了片刻,最后取出一方白玉小印,按在上面。

  信送出去了,柴义亲自去送的。

  ……

  入冬后天越来越冷,不过水面还没结冰,扬起风帆,呼啸的北风船行速度反而更快。

  顺水而下,一日多后抵达的沛州。

  马蹄沓沓自远处而来,一路疾行鼓点般的快,却少了往日的沉凝焦躁,多了一种振奋人心的躁动,侯忠嗣接信那刻当即调转马头,火速赶往沛州码头等待。

  离得远远,纪棠就看见黑压压的兵士,一个身披青黑铁甲玄色将氅的魁梧将军正翘首以盼,时不时焦急踱两步,一见船影出现几步冲出迎到码头最边缘。

  “殿下!!”

  侯忠嗣很激动,差点就直接跳上船去,赵徵一步踏上码头,他高喊一声,连忙俯身跪礼:“标下参见靖王殿下!!”

  声音很大,震得纪棠耳膜都嗡嗡作响,可见这人情绪有多么激动。

  “殿下安全无恙,标下等大喜,标下昨天已传信给了国公爷和钟离将军,想必国公他们闻讯,必大喜过望!”

  赵徵叫起侯忠嗣,激动一番,侯忠嗣马上请赵徵先去驿馆休整,虽然时间很赶,但侯忠嗣已经叫人安排了好大夫起居等等,第一时间先给赵徵诊脉。

  这几个大夫是沛州城口碑最好的大夫,战战兢兢给靖王殿下请过脉后,都道殿下暂无大碍了,伤势最沉重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差不多痊愈了,唯一就是失血过多,接下来要注意好休养补益,不然长久怕会身体有碍云云。

  侯忠嗣柴义再三询问,并比对了这几名大夫开的药膳方子,这才另行使人去准备安排。

  一通折腾下来,天色已经不早了,侯忠嗣遂请赵徵先梳洗休息。

  次日一大早,他又禀赵徵:“殿下,昨夜接到国公与钟离将军的飞鸽传书,柴国公和大将军得讯后已立即动身赶往沛州,想来不日就到。”

  赵徵颔首:“好。”

  不管是赵徵,抑或侯忠嗣,谁也没提动身回京的事,而是先停在沛州驿馆,等钟离孤和柴国公赶到再说。

  钟离孤和柴国公来得很快!

  昼夜兼程,跑死了四匹马,花了两天时间,就从六七百里外的信州矩州前后脚抵达了沛州。

  夜半。

  听到膘马嘶鸣的萧萧声,纪棠惊醒了,微微推开窗门,发现赵徵也醒了。

  两人起身下去。

  这个不大的驿舍,外围是侯忠嗣的精兵内围是柴义亲自率人守卫,一推开门,柴义就低声禀:“主子,纪先生,柴国公与钟离大将军刚到。”

  纪棠听见声音,两道浑厚男声极力压低在和侯忠嗣在低语,细听一下是询问赵徵的身体状态的,这边门一响,两人大步冲了上来。

  “殿下!”

  “殿下!”

  是两名正值盛年的魁梧武将,身上仍穿着青黑软甲,满面风尘仆仆,激动得无以复加。

  纪棠不着痕迹打量,钟离孤她算见过一面,很威武,暂时不说,她关注重点更多在柴国公身上。

  赵徵的外公老柴国公前年病逝,如今这位是他亲舅舅,只不过之前纪棠听赵徵说过,柴国公在西北和翟通缠斗坐镇多年,他和这位舅舅见得不多,从前也基本是兄长联系,所以并不算熟悉,故先前腹背受敌身负重伤对一切人事抱着深深怀疑和忌惮的赵徵下意识把他也排除在外了。

  现在纪棠冷眼看着,柴武毅看着很激动,真情流露,当场就哭了,哽咽说了几句,纪棠细听,“幸好殿下安然无恙……不然九泉下无颜面对父亲……”之类的。

  纪棠看着还好,两人都不像装的,血脉是天然的纽带,还有像钟离孤这样的当世名将,他要是倒戈的话根本没必要弄得这么难看的,赵元泰必欣喜若狂,换而言之就是他这个级别的领头羊没必要当内鬼把自己名声弄得臭不可闻。

  还好。

  赵徵选择回朝坐回身份蛮正确的。

  纪棠偷偷观察了好一阵子,得出结论,而前面钟离柴武毅二人和赵徵的喜极重逢已说过了一轮话,大家情绪都挺激动的,但外面人多眼杂,一行人随即推开房门,入内再说话。

  进去之后,纪棠也成了主角之一。

  和侯忠嗣不一样,面对钟离孤柴武毅的询问,赵徵多少也要说得详细一点,这就少不了一个人——纪棠。

  这两位威震当今的名将,终于将视线从赵徵身上移开,十二万分的感激,激动得差点给纪棠跪下叩了一个头。

  “小兄弟,大义难言谢,请受我等一拜!”

  纪棠赶紧上前扶住:“别这样,别这样。”

  有被吓到。

  赵徵也道:“我与阿唐情同兄弟。”

  好说歹说,这情绪激动的二人才坐了回来,纪棠也得了一个座,先前不知道她是谁她也没坐来着。

  钟离孤仍有几分激动,极欣赏打量纪棠,蒲扇般的大手拍了两下她的肩膀:“看不出来,小兄弟身手不错!可有兴趣谋个军职?日后就跟在钟离某人帐下?”

  这就等于直接说给纪棠一个出身了,如果是一般人,这就等于一步登天了。

  手劲真大啊,纪棠被拍得龇牙咧嘴,哈哈:“不必不必,我和阿徵有缘罢了,我跟在他身边好了。”

  赵徵闻言立马看过来了,不过不等他出声,她笑着冲他挤挤眼睛。

  赵徵这才没说什么。

  钟离孤柴武毅对纪棠好感更增,连说了好几声的“好”:“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柴武毅长长吐了一口气,直到此刻,悬了半年的心终于放下了,幸好殿下有贵人相助啊!

  贵人纪棠挨着赵徵坐下,她出场完毕之后,接下来就没再说话了,安静旁听。

  房里的灯直接亮了一整个下半宿,叙说完这小半年的种种境况之后,最后话题还是不可避免的回到了皇帝和回京之上。

  钟离孤呵呵冷笑:“先帝一手创下基业,岂可拱手让人?!”

  柴武毅恨道:“只要我等不死,他休想得逞!!”

  他想起皇太子,虎目一热,但想着赵徵好不容易安全无恙归来,他勉强忍了回去,只依然怒极恨极。

  “就是委屈殿下了。”

  此消彼长,经过七年经营,赵元泰帝位已稳如泰山,回乐京,要忍受的不单单是安全上的时时警惕,还有尊严上屈辱。

  赵徵淡淡道:“古有卧薪尝胆,齐王胯下之辱,些许委屈,又有何妨。”

  只要能为父兄讨回公道,一切都可以!

  ……

  赵徵说得淡然,但实际内心并非那般的平静,俯首恭称仇人为父,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大概只有纪棠知道,赵徵连续几宿都没能合眼,躺在床上,睁眼到天亮。

  最后还是纪棠又来了一次抵足而眠,和他聊天,漫无边际,从相识的惊险一路都未来的展望,又鼓励宽慰了他很久,最后他紧紧握着纪棠的手,终疲极入睡。

  这夜过后,赵徵恢复了正常,就是人沉沉带戾的,冷冷的,没再笑过,越近乐京气压就越低。

  但沛州距离乐京并不太远,几天路程,终究有抵达的一天。

  在五天后,纪棠跟着赵徵,抵达的乐京城外。

  宏伟巍峨的城池,数百年的古都,气吞万象,名震四方,城墙如同两条黑龙傍地一直延伸望不见尽头,魏都气势极之恢宏。

  此刻的乐京城头,远远的,能望见招展的黄旗。

  赵徵望了一眼,捏了捏纪棠的手:“要到乐京了。”

  他低声说了这一句,松开,快一步驱马越了出去。

  现在跟在赵徵身边的,除了乔装过的柴义,就是柴武毅的嫡次子副郎将柴兴,赵徵的表兄,柴武毅特地安排他护在靖王身边的。

  赵徵不希望纪棠引人注目,特意让她留在后面一众甲卫里头。

  两人距离大概四五丈,赵徵坐姿笔直,很熟悉他的纪棠能看得出来他脊背肌肉绷得极紧,那通身的恨戾已强自收敛起来,远远有背着黄旗的卫兵带喜扬声驱马跑过来,赵徵一夹马腹,直奔城门而去。

  那皇帝正在城楼之上。

  ……

  且说靖王无恙,消息传回,满朝击节相庆!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大家都很高兴。包括皇帝,据说他欢喜到“喜极而泣,涕泪交流”。

  皇帝亲自出到外城,翘首等待亲自迎接赵徵。

  远远看见驿道动静,城头人影晃动,皇帝快步冲下城楼,迎出城门外。

  “末将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不管钟离孤柴武毅心里如何作想,在看见王驾这一刻,立即翻身下马,带着全体将士跪见。

  皇帝却快步直奔赵徵而来,喜极:“徵儿!”

  纪棠偷偷瞄了眼,这位皇帝赵元泰生得倒算英武高健,大概常年征战的原因,很剽悍很有气势,看着相貌堂堂,可惜人不可貌相。

  就是真的委屈赵徵了。

  赵徵咬紧牙关,这一刻他尝到牙根的血腥味,他撩起下摆,单膝下跪。

  无数心理准备为的正是这一刻,“啪”一声,膝盖落在青石板上,他垂睑遮住一切情绪,口称:“仲父。”

第21章

  皇帝赵元泰表现亦可圈可点。

  不等赵徵跪实,他一个箭步上前已将人扶了起来,“好孩子,好孩子,快快起来!”

  “你受苦了!!”

  皇帝目泛泪花,伸手抹了抹,又细细端详赵徵,面露喜极之色,而后大恨:“这可恨的寥苁!!朕必将此贼千刀万剐!!”

  纪棠:“……”

  ……这就是个影帝,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是真的。

  不过赵徵表现也不差,哪怕心脏在战栗着恨不能立刻抽出匕首贯穿刺此人的胸膛,将他生剥活咽血肉一口口啖尽!但他还是生生隐忍下来,心坎一片火燎火灼耳膜嗡鸣,他狠狠咬一下舌尖,血腥味弥漫整个口腔。

  他垂眸:“蒙仲父垂爱,徵侥幸脱难。”

  一个字一个字像砂砾从溢血的舌尖滚过,他一遍遍铭记钻心的痛楚。

  “好,好!”

  皇帝连声叫好,他激动着,欢喜着,视线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的赵徵。

  肩背宽了,面庞瘦削几分,眉峰更显锐利,五官轮廓犹在,只青稚之气一夕尽消,他并未露出半点的不妥情绪,人仿佛一夜之间就成长起来了。

  可惜了。

  可惜了他七年心血。

  雷霆一击终究落下隐患,下一次这么好的机会怕不好找了。

  皇帝激动喜悦,握着赵徵的手目泛泪花,身后一众同为此事喜极感动的文臣武将忙上前宽慰。

  “陛下请宽怀,靖王殿下无恙正是大喜!”

  “正是!来日方长,殿下一路奔波,不妨入城休整一番再聚不迟?”

  丞相冯增也劝了几句,终于把皇帝劝住了,皇帝揩了泪痕,拍了拍赵徵的手,这场洒泪相逢终于暂告一段落了。

  皇帝叫起了在场将士,目光一扫,在柴义脸上停顿片刻,最后落在了纪棠身上。

  他微微一笑:“这位就是襄助靖王多时的小兄弟?”

  纪棠化了浓妆,打扮一模一样混在近卫里头,但赵元泰目光何其毒辣,纪棠年纪气质和沙场见过血的军士是不一样的,再怎么伪装也会有细微差别,结合之前的线报,他很快就锁定了目标。

  啧,这皇帝和彭骁一样,都长了个狗鼻子。

  果然狗类其主啊!

  既然没瞒住,那就不瞒呗,反正她长久跟着赵徵,该发现的也早晚会被发现。

  纪棠大大方方一步跨上前,抱拳:“陛下谬赞,不过是恰逢其会。”

  她也没怕,反而借着这个动作用余光打量对面,这个皇帝长得人模狗样,可惜人品下下流,和他那个便宜儿子一个模子。

  纪棠还看见赵宸了,皇帝几个年过十五的皇子都来了,不过她早有准备脸糊得厚厚的,这赵宸估计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是她,此刻正不动声色用评估目光打量她。

  嘿嘿。

  皇帝带着欣慰的笑上下打量纪棠,“汝有大功,当赏金封爵!”

  纪棠才不干,外面的浑水她可不蹚的,眼见赵徵眉峰一动,她抢先一拂下摆,“啪”一声单膝下跪:“忠君之事,岂可邀赏!!”

  她肃然道:“诸位将军沙场血战,大人们废寝忘食筹谋,功勋铸就,方有开朝封爵!小人但行区区小事,岂能和诸位为国建勋者平起平坐?”

  “陛下慈父之心,小人深知,谢陛下之隆恩,然赐爵之事,小人实不敢领受!!”

  金可以,赐爵什么的就免了。

  但纪棠这话说得实在太漂亮了,掷地有声,说得在场所有文臣武将连同大小将士们都热血沸腾,钟离孤忍不住叫了一声:“说的好!!”

  “好!”

  皇帝抚掌:“有此等忠君之民,大魏何愁天下不平?”

  他叫起纪棠,令赏万金,从他的私库里出。

  纪棠翘唇一笑:“谢陛下。”

  金子她还是很喜欢的,钱谁嫌多呢?

  纪棠从被挖出来,到漂亮退场,全程就花了一分钟,干脆利落,一点都不带拖泥带水的。

  这场城门喜迎终于告一段落了,皇帝翻身上马,要携赵徵直接回宫,“先让御医诊诊脉,朕吩咐备下洗尘宴,你逢凶化吉,实属万幸,定要好生庆贺一番。”

  赵徵垂眸:“谢仲父关怀,只祖母与皇兄薨逝多时,徵迟来,一直未能祭奠送拜,实无心宴饮,请仲父恕罪。”

  “是了。”

  皇帝伤感叹息一声,也不再多劝,只宽慰几句,又道:“祭奠守孝不急,先看看你母后罢。”

  赵徵道:“待儿臣先回府更衣,随后进宫。”

  “很好。”

  ……

  赵徵婉拒了洗尘宴,皇帝亲自把他送回靖王府,赵徵婉拒皇帝送入内,双方再三惜别,皇帝这才离去。

  沓沓马蹄疾速绕过长街,正黄皇旗渐看不见,纪棠心里撇撇嘴,收回视线。

  靖王府。

  京城最好的占地最广阔的王府,乃梁朝过继皇帝亲父信王的府邸,除了皇宫和东宫最巍峨气派的王爵府邸。

  不管内里如何,这些表面事情皇帝以往是做得很足的,他登基的第一天,就把这座最好的王府赐了给赵徵。

  纪棠这还是第一次见,毕竟赵徵年少,从前靖王府并未宴过女客。

  抬头打量了一眼,她也不禁赞了声气派,“阿徵你王府真不错。”

  赵徵勉强笑了笑,“嗯”了声,带着她和众人进去。

  虽然王府内或许有被掺入眼线,但总体来说还是赵徵的地盘,从长吏内官到管家主事都是昔日柴太后皇太子给他挑选的,赵徵亲自看过的。

  进了大门后,赵徵没有再勉力收敛,神色重新变得阴沉沉的。

  见过激动的长吏老管家,把人都打发出去,纪棠捏了捏他的肩臂,赵徵肌肉硬得跟石头似的,浑身都湿透了。

  大冬天,除了外衣,他里面的衣服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掰开他的拳,四个带血丝的深深指甲印。

  纪棠心里叹了口气:“换衣服吧。”

  换衣,擦身,他身上伤痂已脱落得差不多了,就剩中间一点,其他都是鲜红的新肉,纪棠把内衣递给他,这是纯棉并搓软了,后背加厚一层,以免他蹭着疼。

  喝了一盏热汤,他对她说:“我没事。”

  赵徵泛青的脸色终于红润了些,他捏了捏她的手:“我先进宫,你有什么要的吩咐他们就是了。”

  赵徵刚才就对长吏和老管家说过:当尊她如尊我。

  他们知道纪棠的身份,也十分尊敬。

  纪棠拍了拍他的手:“还怕我亏待自己不成?好啦,快去吧,快去快回!”

  赵徵换了一身深蓝色的扎袖团云便服,点点头,出了主院,翻身上马出府了。

  柴兴跟着去了,柴义身份特殊就没去,他和纪棠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呼了口气。

  赵徵去见皇后。

  柴皇后纪棠知道,她再嫁赵元泰,是当初各方势力磋商平衡的结果。这要求肯定是赵元泰提的,毕竟柴皇后是柴氏两代唯一的女儿,赵元泰想撬柴氏嘛。

  他肯定会对柴皇后很好,毕竟他想生一个流着柴氏血脉的嫡子,虽然截止到现在还未如愿。

  就是不知道这柴皇后是怎么一个人。

  不过按照分析,柴太后生病直到薨逝也有几年时间,柴皇后也没能把这摊子事挑起来,甚至暗部都还得等赵徵千里回来接,就估计是个很不顶事的。

  纪棠摇了摇头,诶。

  ……

  皇城,长秋宫。

  绡纱帐缦逶垂无声,百合暖香鼎内徐吐,在暖热的宫闱内阙里,压住了那一丝苦涩的药味。

  红罗宫帐内,皇帝轻拥着皇后柴氏,柔声安慰:“你莫急,徵儿换身衣裳就来了。”

  柴皇后年过三旬,却依旧柔美如双十年华,生得柔弱纤楚,只是眉目苍白难掩病态,她自从闻讯噩耗后便卧病至今,直到了数日前得知幼子无恙后才好转了一些。

  她一双美眸转了转,迎上皇帝关切的目光,心颤了颤,她低低“嗯”了一声,怔怔靠在他的肩膀,盯着殿门处。

  皇帝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力道轻柔又疼惜,直到许久,听到宫人飞奔来禀,柴皇后一下子坐直身,他体贴道:“我先回去,你和徵儿好生说说话?”

  “嗯。”

  他微笑给她掖了掖盖到小腹的锦被,叮嘱宫人好生照料,才起身自侧门离去。

  皇后怔怔看着他背影消失,猛地回神,仰头盯着正殿大门。

  不多时,便听见两道有力且急促的脚步声。

  是赵徵和柴武毅。

  “徵儿!”

  皇后一掀薄被,赤足冲下榻,柴武毅很体贴留在外殿,把空间留给妹妹和外甥,进来的就赵徵一个,赵徵一把扶住她,“母后!”

  那双斜飞的锐利眼眸,这一刹也不禁泛了泪光。

  “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柴皇后呜呜痛哭,失去一子,一子重伤下落不明的悲恸,这一刻才真正宣泄出来,她哭得声嘶力竭,赵徵悲从中来,母子抱头痛哭。

  狠狠哭过了一场,足足哭了半个时辰,皇后双眼肿如烂桃,赵徵将母后抱回床榻,宫侍都遣下去了,他亲自给母亲拧帕子抹脸,又简洁回答了她的问话。

  他最后还是脱了上衣给柴皇后看了看伤势,惊心动魄的狰狞伤口,柴皇后又哭了一场。

  只是痛哭之余,她又很不安,用冷帕抹着眼睛,她看一眼儿子,欲言又止,神色惶惶。

  “……二郎,外面说的是真的吗?”

  有些事情私底下再不堪面上也不能撕破,不过老百姓顾忌可没这么多,窃窃私语也是有的,柴皇后到底是柴太后的亲侄女,再不顶事也留了几个人给她,让她不至于在深宫像个聋子。

  柴皇后不可置信,六神无主又当然不会询问皇帝,惶惶不可终日,好不容易见了儿子,她怯怯问:“说陛下他,说你和诩儿,是他……是真的吗?!”

  赵徵顿了一下,喉结滚了滚,但他嗅得到宫殿内弥漫的浓郁汤药苦味,他最后慢慢说:“此事并无佐证。”

  这是他唯一的血亲了,他的母后。

  他的母后性情柔弱软糯,她还得在赵元泰的后宫生存。

  知道了,无益,反有大害。

  只要柴氏在一天,赵元泰就必定会对她好。

  赵徵哑声:“空穴之风,愚民口舌,不可信也。”

  “您安心休养,快些好起来。”

  皇后如释重负,压在她心中的两座大山陡然移去一座,心坎登时一松,“那就好,那就好!”

  她捂着额头,靠在引枕上,长长吐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

  “只可惜你大兄,他才十九……”

  柴皇后忆起长子,又难受起来,呜呜咽咽,眼泪长流,赵徵拥着母亲,咽了咽,轻轻拍着她的背。

  ……

  阴冷天气一直持续了多年,这日下午,细碎的雪花终于零零星星飘了下来。

  赵徵傍晚回来的。

  这一天极疲惫,嗓子都是哑的,但却没有休息的打算,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纪棠给他喷了药粉,松松缠上绷带,他披上内衣,沉沉斜躺在榻上:“明日祭奠祖母和皇兄。”

  “今晚就出发去宁县。”

  柴太后和皇太子棺椁都停在宁县殡宫。

  天阴沉沉的,他声音哑得厉害,纪棠握着他的手:“我陪你一起去,好吗?”

  赵徵捏紧她的手:“好。”

第22章

  赵徵换了一身祭服,上衣下裳一层层叠加,玄黑底色绣着繁复青黑色纹路,极为庄严厚重。

  王侯祭服是大礼服,上祭天地下祭列祖列宗,赵徵的礼服朝服都是柴太后亲自给他置办的,他抚过祭服上的纹路,最后披上一层素白的麻衣。

  出发之前,他带着纪棠先去了永安宫。

  永安宫位于皇城之北,是皇宫一部分又独立于皇帝坐朝理政和起居的南宫之外,面积极广,宫殿巍峨,重檐飞脊,站在汉白玉台基下仰看那座红墙黑瓦的恢宏正殿,就仿佛看到那个中流砥柱般的女人。

  柴太后确实很了不起,她护着年幼赵徵兄弟一路成长至今,她不死,连皇帝都不敢轻易动弹。

  赵徵十岁之后,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只可惜,这座宏伟宫殿依旧屹立,主人却已不在了。

  物是人非。

  赵徵慢慢走上台阶,他站在大开的殿门前,抬头仰望,最后视线落在正中的髹金凤座上,他告诉纪棠:“上次祖母就是坐那,给我和皇兄送行。”

  他眼睫动了动,侧头望向东边,宫墙外庑顶黑瓦,永安宫东,是东宫。

  他扯唇笑了笑,但笑得比哭还难看。

  赵徵慢慢的,把整个主殿和东宫都走了一遍,碰触过很多地方,用手摩挲着主座的扶手,许久,才转身离去。

  宫门外,王旗招展。

  数百近卫宫门外等候,所有人的甲胄外缠上一条白色的孝巾,素白的丝绦在冷风中索索抖动,无声又萧瑟。

  赵徵伫立片刻,翻身上马,一扬鞭,往西北的宁县疾奔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