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燃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他比楚晚宁早一些恢复意识,其实在能控制身躯的时候,他就已经退出来了,可是楚晚宁被撕裂得那么凄惨,竟到此刻仍觉得那柄血肉铸成的凶器在自己的身体里。

墨燃心中更是难受。

在踏进山洞之前,他原以为会看到和回忆卷轴类似的法咒,却不曾料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当年的死生之巅,新婚之夜。他一身金红华裳,推开了红莲水榭的大门。

墨燃当然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却不曾想过竟会以这种方式,要再现当时的情形。

他不想再做伤害楚晚宁的事情,不想成为踏仙帝君——但他身不由己。更要命的是,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做着这样暴虐的事情,内心深处其实是悸动而兴奋的。

无论是踏仙君还是他,其实都迫切渴望着对楚晚宁的撕咬与征服。

再怎么忍耐又怎样呢,他到底还是那个墨微雨。

变不了。逃不过。

刚才粗暴地侵入时,墨燃听着身下之人痛楚的闷哼,脑中是灭顶的快感,那灭顶的快感与强烈的愧疚冲撞,水花四溅。

他忽然分辨不清自己是谁,是踏仙君还是墨宗师,是善是恶是忠是奸。

床褥之间,他摩挲着楚晚宁的脸颊,说着那些自己曾亲口道出的混账话……楚妃?

是啊,他前世对楚晚宁做过三件最过分的事情,其一杀之,即对其动用了杀招,其二辱之,即强迫与之欢好。

其三,娶之。即,夺其身份,困其一生,碧落黄泉,为他所有。他就因这一己私,把那个铮铮傲骨的仙尊,弄成自己名正言顺的侍妾。

虽然这世上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人知道当年帝君纳的“楚妃”究竟真容如何,但强迫他以红盖遮面,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自己拜堂成亲,且屈居次位,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年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其实他如果真的想要楚晚宁难受,大可以闹得沸沸扬扬,让天下皆知他墨燃娶了自己的师尊,让所有人都知道北斗仙尊如今成了踏仙帝君帐里的人。

为什么不这么做?

反而谨慎地保守了秘密,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连皇后宋秋桐都不知道那个神秘的“楚妃”到底是何许人物。他心怀报复,作天作地,最后只演了一场没有看客的戏。

他却唱的有滋有味。

为什么?

他甚至想起了楚晚宁死去之后,他一心想给他立个碑,却又怕天下人看穿他,笑话他,所以只能自己拿着一个镐,在通天塔前掘了亲手掘了一个墓,埋进去的,是当年楚晚宁与自己成婚时穿的那套婚服。

踏仙帝君坐在碑前,托着腮想了很久,他很想写:

先师楚晚宁之墓

但觉得这样写,自己仿佛就一败涂地了,像个一无所有悔不当初的怨妇,那场面着实是可笑的。

他提着不归磨蹭了半天,最后眼睛一亮,想到个狭蹙又亲昵的做法,他于是呵呵地痴笑起来,以刀为笔,一笔一划写下了:

楚姬之墓

写了这四个字,他觉得胸中一口横冲直撞的气似乎出了,可他仍觉得不够,他想到楚晚宁那张清冷孤高,总是不爱正眼看他的脸,心中又是恼恨,又是缠绵——他以后再也瞧不见这样的神情了,于是踏仙帝君依旧无可救药地当着他的怨妇,他心中狠毒地想。

楚晚宁弃他而去。

留他独活。

楚晚宁好狠的心,竟以死来报复他。

过分。

他怨戾地瞪着熬到血红的双眼。

对,真过分。

所以他要折辱楚晚宁,欺负楚晚宁,要让楚晚宁在九泉之下也死不瞑目,等自己百年之后下了地狱,还能纵情大笑着去嘲讽那家伙两句,跟那个白衣胜雪,一生清白的人说——

你没有赢,是我赢了。

你看,你死了,我还是能凌辱你。

踏仙帝君抱着刀,在坟前想了很久,想到夕阳西沉,暮色四合,想到黑夜降临,银勾漫照。

在如水如霜如白衣的月色里,墨燃终于拿起不归,一笔一划地,在墓碑上又加了四个字:

卿贞贵妃

石灰簌簌,刻完了。他托着腮嘿嘿地笑出声来,心想,这真是个再好不过的谥号,印证了楚晚宁是他的人,管他愿不愿意呢,都必须贞于自己,完美极了。如果楚晚宁能被自己气活过来,那就更好了。

他怀着这样的期待,竟两眼发亮,乐呵呵地跑去了红莲水榭。

楚晚宁的脾气最大了。

这样的屈辱,怎么会愿意受呢?

所以快醒来吧,醒来再与他一决高下,一论高低,这次看在他重伤未愈的情况下,自己也可以让他一招。

实在不行的话,十招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醒来吧。

他站在荷花池前,望着里面那个肌骨未损的尸身。

本座都让你十招了,你要识趣。你看本座给你立的碑,难道你不生气吗?不想拽住我的衣襟朝我怒吼低喝,你甘心一生清名,最后变成了荒唐的八个字——卿贞贵妃,楚姬之墓?

醒来。

醒来。

他从面无表情到神色狰狞。

但楚晚宁躺着,不说话,也不动。

很久之后,墨燃才终于明白,他到底是得偿所愿,赢得了他一直以来期望得到的驯顺。

他的师尊,他的仇敌,他床榻上缠绵的伴侣,他的楚晚宁。

终于听话了。

寂静冰冷的龙血山石窟内,墨燃抱着伤痕累累的爱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然后,他忽地想到那个雨夜,在无常镇的客栈里,怀里的人曾是那样青涩却热切,与他翻滚缠绵,耳尖通红地,低声问他舒不舒服。

那个时候,他曾在心里赌咒发誓,这一生定不能再伤害楚晚宁半分,他想要循序渐进,小火慢煨,他想要一点点地让楚晚宁适应情事,最后给楚晚宁灵肉结合的战栗。

他做过许多打算,有过很多念头。

甚至设想过无数次,他们第一次真正的结合,会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天边是霞光还是星斗,窗棂落着海棠还是杏花。

但他唯独没有料到会这样。

水乳交融,肌肤相贴,他们这辈子第一次的结合竟是那么荒谬,痛楚,而又疯狂。

两人都疲惫至极,墨燃躺在他身边,胸腔里渐渐生出一种极为特殊的感受,似乎心脏里有某个洁白东西在剧烈震颤,而后地裂天崩,犹如百年巨木被连根拔起,带着簌簌泥沙破土而出。

那个纯洁的东西,似乎包裹着他心脏里某种肮脏而可怖的东西,疯狂地向外挣扎,一黑一白两样东西极速从他体内挣脱而出。

他不知道从自己心脏里窜逃出的这两个东西究竟是什么,他没有闲暇去多想,因为楚晚宁说:“你先出去。”

墨燃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一声不吭地忍心口处的剧痛,慢慢地把散落一地的衣衫拾起,默默地替楚晚宁重新穿上。

这些衣服穿了很久,因为他几乎不敢去动楚晚宁腰部以下的位置,大腿青紫斑驳的痕迹无疑昭示了他刚才都做了些什么,也昭示了楚晚宁此刻究竟会有多痛。

他也不敢去看楚晚宁的脸。

那双眼睛里此刻会有什么?

失望,愤恨,空洞……

他不愿再想下去。

墨燃花了很久,才把楚晚宁的衣衫穿好,这个时候他的头已经很疼了,浑身都沁着冷汗。

他不知道这种疼痛究竟缘何而来,大抵是跟刚才心脏里缺失的那两样东西有关。他忍着疼,握住楚晚宁冰凉的手。

实在没有勇气去看楚晚宁的脸,所以他就那样盯着那只手,踟蹰许久,轻声问:“师尊都想起来了?”

“……嗯。”

墨燃便愣了一会儿。

他脸上带着一种茫然,那种茫然像极了是无家可归的弃犬,他就这样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而后闭上眼睛。

曾经无数次畏惧这件事情的发生,可当审判真的来临时,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是这样的平静和安宁。

好像一个惴惴不安的逃犯,终于被押解进了牢狱。

他站在那一方凄清的囚室里,环顾四周,从前所害怕、所逃避的噩梦终于既成现实,心底里竟好像一块石头落了地。

逃亡时永无宁夜。

而堕入网中后,却终于一夜好眠。

再也不用逃了。

没有了希望,也没有了忐忑。

竟成释然。

“我现在很乱,很多东西……都还不清楚。”或许是因为方才叫地太激烈,又或许是因为往事袭来的疲惫,楚晚宁声音沙哑,面色也比墨燃更为难看,“太乱了。”

墨燃鼓起勇气,抬手摩挲着他苍白的脸颊。

尽管他自己的手也抖得厉害。

“墨燃……”他几乎是有些空洞地喃喃,“踏仙帝君……”

“……”

蓦地合眼,睫毛颤抖,眉心成川。

“那就先别想了,睡一会儿吧。”墨燃红着眼眶,手指滑过他的脸庞、鬓发,“我陪着你。”

楚晚宁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

墨燃只觉得心痛如绞。

“师尊,别怕。是我,不是踏仙君……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再也不会了。”

楚晚宁微掀睫羽浓荫,那漆黑的睫毛下面有湿润的光泽在闪动,墨燃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似乎想要和自己说些什么。

可是话最终还是没有出口。

楚晚宁阖上了眼睛,在最后一刻把脸转过去了,身子下意识地蜷缩起。

“师尊……”

“我有一句话,想要问你。”

“……”

“……如果……你早点知道当初在无悲寺外给你一壶米浆的人是我。”楚晚宁的嗓音极为疲惫,“……巫山殿的那些年,你会不会放过我?”

这一问犹如利刃尖刀,直刺听者肺腑。墨燃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他哽咽了,不知当如何答话,只是伸出手,想拥住眼前的人。可是手才触上就感到楚晚宁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着。

他在哭。

但墨燃知道,他再也不想要自己瞧见。

过了一会儿,墨燃实在支持不住了,他虽然不知道前世的楚晚宁到底为什么要设下这样的一个迷阵,但心口的异样感却是越来越鲜明。

这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胸腔处似乎飘着一缕薄烟,径直飘到楚晚宁的胸背之间,那薄烟太淡了,以至于方才都没有觉察。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烟雾一会儿泛着黑气,一会儿又洁白如玉,湍流不息地从自己的心脏处,流到楚晚宁的心脏里。

这是些什么?

他注意到黑色的东西被楚晚宁的身体不断阻绝于外,渐渐汇聚成一团墨色,被吸纳到旁边的香炉中。

到底是什么?

他想要提醒楚晚宁,可是却发现楚晚宁不知何时已经又昏迷了过去。庞大的前世记忆令人不堪重负,更何况这些记忆还是凌乱的,要在楚晚宁的脑内重新盘绕、重组。

“师尊。”

疼……怎么会这么疼?好像心脏里有两股势力在做拉锯。黑的和白的,纯澈的和污脏的。

墨燃黑眉紧蹙,挣扎着站起来,走到那个熏炉旁,颤抖地揭开炉盖。

失去意识前,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些流涌出来的黑气——在香炉里,逐渐凝聚成了一朵黑色重瓣花的模样。

第244章 【龙血山】蛇蜕

孤月夜。

从蛟山逃生的修士们都在药宗门徒的处理之下拔了钻心虫,包扎好了伤口。但颓丧的气息却是再难收拾,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

薛蒙坐在霖铃屿的海滩边,他把龙城弯刀架在腿上,怔忡地看着潮汐涨落,一起一伏。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他蓦地回头,眼睛睁得圆圆的,饱 着殷切希望,可看清来人之后,他又立刻失望了,重新将目光投向茫茫大海。

梅 雪在他身边坐下。

“你爹接到了传讯,有事先回死生之巅去了。他走得急,让我过来跟你说一声。”

“……”

“你爹和你,似乎心情都不太好。”

“知道就滚。”

梅 雪没有滚,丢给他一个羊皮壶囊:“喝酒么?”

薛蒙怒而回首,犹如尖针竖起的刺猬:“喝个头!我没那么堕落!”

梅 雪微笑着,金色的细软发丝在海风里显得格外温柔,他一双眼睛犹如浅色碧玉,又似两池幽潭绿水,落着残花。

“喝酒而已,怎么就堕落了。”梅 雪抬起手,捋了捋鬓边碎发,手腕处系着的银铃璁珑,“听说过死生之巅不让人□□,但买醉总可以吧。”

“……”

“昔闻楚仙君爱极了梨花白,你是他徒弟,怎么学不会他一半海量。”

薛蒙狠狠瞪了他一眼,张口似乎想骂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有骂,抓起酒囊解开,喝了一大口。

“好豪气。这是踏雪宫的烧酒,滋味最是——”

“噗!”好豪气的薛少主一下喷了大半口,青着脸,“咳咳咳咳咳咳咳!!!”

“……”梅 雪抿了抿唇,似乎有些惊讶,“你是不是不能喝酒?”

薛蒙颜面过不去,推开他试图拿回酒囊的手,又仰头猛灌了一口,这次更厉害,咽下去之后直接扭头“哇”地一声全吐了出来。

梅 雪竟难得的有些手足无措了:“我不知道你……算了,快别喝了。”

“滚开!”

“把酒壶给我。”

“滚!”薛蒙心焦之下,谁惹咬谁,他怒气冲冲地瞪着梅 雪,“你叫我喝我就喝,你叫我停我就停,我面子呢?我要不要脸?”

说着还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竟已经有了些醉意。

死生之巅曾传言:千杯不醉楚宗师,一杯就倒薛少主。

梅 雪不是死生之巅的人,自然不知道这句话,知道了也不会拿烈酒来灌他。

薛蒙吐完之后抱着酒囊又喝,这次咕嘟咕嘟喝了四五口才猛喘一口气,紧接着脸色就变得更难看。

梅 雪立刻拿回了酒囊,蹙眉道:“别喝了,回去歇息吧,你已经一个人吹了很久的海风了。”

但薛蒙执拗道:“我要等人回来。”

“……”

“我……我……”薛蒙眼神发直地瞪着他,瞪了一会儿,忽然大哭起来,“你不懂,你不懂,我等我哥,我等我师尊,我等师昧……你知道吗?四个人,少一个都不对的,少一个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梅 雪很懂怎么安慰女人。

无非就是揽过来说几句体己话,花前月下许之海誓山盟,对症下药,药到病除。

但他从来没有安慰过男人。

薛蒙也并不需要安慰,他只是憋久了,酒劲儿上来,就终于决堤,他只是想发泄。

“四个人,只剩我一个,现在只剩我一个——我心里头难受。妈的,你懂不懂?!”

梅 雪叹了口气,道:“我懂。”

“你就是个骗子,你懂有鬼了。”薛蒙哭着,忽然埋头嚎啕,他紧紧抱着龙城刀,像抱着最后一根枯木,一根浮草。

骗子不知该怎么劝,于是又道:“那好,我不懂。”

“没心肝的狗东西,你为什么不懂?!”跟醉鬼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薛蒙又猛地抬脸凶狠无比地瞪着他,泪眼婆娑却恶气横生,“有什么不懂的?不是很好懂吗?”

他伸出手指:“四个!!”

去掉一个,再去掉一个,当去掉第三个的时候,他就又崩溃了,好像那第三根手指是他的泪腺,薛蒙说:“还剩一个了,还剩我一个。你懂了吗?”

梅 雪:“……”

他不想当骗子,也不想当没心肝的狗东西,所以懂和不懂都不能回答,他就干脆不说话。

薛蒙瞪着他瞪了好一会儿,而后又扭头:“呕——!!!!”

最是风流梅公子,以往别人都是盯着他的脸犯花痴,这是第一个,盯着他看了片刻,居然给看吐了的。

梅 雪有些轻微的头疼:“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小时候我给你吃鱼腥草,你吐。长大了给你喝昆仑酒,你又吐。真的是比姑娘还难伺候。”

他望着那个俯身吐得天昏地暗连气都喘不过来的人,浅碧色眼眸里满是无奈:“好了,骂完了,吐完了,就回去歇着吧。你哥也好,你师尊也好,你朋友也好,都不会喜欢看到你这样的。”

他说着,起身去搀扶薛蒙。

薛蒙一吐之下大概是有些发虚了,脚步都是飘浮的,也再没有去试图挣开别人搀着他的臂膀。

梅 雪带他从过漫长的海岸,从孤月夜的后门进去,准备将他送进屋休息。

但还没进花厅门,梅 雪就刹时感到空气中弥散着的一股浓重的杀意。

他蓦地勒住薛蒙,两个人立刻隐匿在转廊后面,薛蒙猝不及防,“唔”了一声,却被梅 雪紧紧捂住了嘴。

“别吭声。”

“手……手拿开……我……想吐……”勉强能听出哼哼。

梅 雪道:“咽下去。”

薛蒙:“……”

怕这醉鬼惹出什么乱子,梅 雪抬手在薛蒙唇上一点,施了噤声咒,而后他侧过脸,瞳眸转动,往花厅内看去。

眼前的一幕却让他瞬间惊到了。

——墨燃?!

这时候大多数的掌门和长老都已经返程回各自门派去了,蛟山惊变,他们亟需加固各自领地的结界。

但孤月夜还是留有不少受了伤的修士,此刻都聚在花厅里,满面惊恐地盯着花厅中心站着的那个男人。

“啧啧。”墨燃披着黑金色的及地斗篷,眯着眼瞳,环顾周围,“瞧这一张张熟悉的脸,想不到时隔多年,竟然又能见到你们生龙活虎地立在这里。”

有人鼓起勇气朝他喝道:“墨,墨微雨!你忽然间发什么疯!!你被魇住了吗?!”

“发疯?”墨燃薄唇轻启,冷笑,“跟本座这样说话,发疯的人是你自己。”

言毕众人只见得一道黑光闪过,那人呆立原地,噗地一股鲜血从胸腔涌溅而出,径直飙到天顶。

“杀、杀人了!”

“墨燃你做什么了?!”

更有人撕心裂肺地喊:“快,快去找姜掌门来!快去找姜掌门来!”

“哦?”墨燃慢条斯理地掀起眼帘,“姜掌门,姜曦啊?”

“……”

“这人水平是不错,在本座杀过的人里头,排个前十,总是没有问题的。”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梅 雪也觉得不对劲,这根本不是他所见过的墨宗师,这个男子怨戾冲天,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煞气。

可无论怎么看,都和墨燃长得一模一样,声音也分毫不差——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复刻出另一个人的相貌与音色?

花厅里有孤月夜的长老道:“墨宗师,恐怕你是受了蛟山的魔龙诅咒,你先坐下,待老夫给你诊个脉……”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什么意思?”墨燃眯起眼睛,“老匹夫,拐弯抹角地,骂本座有病么?”

长老:“……”

“既然这么想治病,本座帮你啊。天下无病人,饿死当大夫的嘛,这个道理本座懂。”他说着,黑影掠夺,刹那花厅惨叫连连,血花四溅。

待墨燃一拂黑袍,从容立回大厅中心,站在暗红色的杜若纹地毯上时,整个厅内已是缺胳膊的缺胳膊,断腿的断腿,还有些人更凄惨,直接被掏出了心肝脾胃,暴毙而亡。

墨燃着看向那个已经颓然倒在地上的长老,说道:“怎么样,送了这么多病人给你救治,你开心么?”

“墨……墨微雨……”

“开业大吉,恭喜发财。”墨燃展颜笑了起来,而后在那群或是满地打滚,或是死不瞑目的尸骸中走了出去,“哦,对了。”

在厅门前时,他侧过脸,朝那些人说:“差点忘记说,上修界混吃等死已经好几百年了,记得跟你们掌门支会一声——本座迟早要将上修界所有门派,全都夷为平地。”

有兴硬的人嘶哑道:“墨燃,你没种!你只敢到救治重伤修士的花厅里来,你根本就是怕和其他掌门打照面!”

“怕他们?”墨燃眯起眼睛,“哪怕你们再一次联起手来,大军压境。只要本座自己不想死,你们谁又能伤的到本座?”

“墨燃,你疯了吗?!你和华碧楠难道是一伙儿的?!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墨燃酒窝深深,眸透幽光,过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你问本座想要什么?”

他英俊的脸上似是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而后他闭了闭眸子。

“本座想要的东西,便连自己都不清楚。总之这世上没人能给,也没人再能哄得本座开心。”他淡淡的,“本座行尸走肉这么多年,早已无无求。不过,你若要非得问一个的话——”

他倏地露出了笑。

掀开眼帘,黑瞳里似乎闪着猩红的光泽。

“看你们死啊。”

满座愕然。墨燃眼光扫过那一张张煞白的脸,再也忍不住,垂睫笑出声来:“好久没见过这样有趣的景象了,挺热闹。”

“墨燃……你真的是疯了……”

“这话你已经说了第二遍了。”忽地笑容拧紧,只听得一声爆响!眨眼间,墨燃已闪电般掠至那人身后,一只手猛拍将下去,霎时间脑浆四溅!!

“啊——!”

惊叫声中,墨燃幽幽地抬起了那张溅着血渍的俊脸,露出一双极其诡谲,极其兽兴的眼,在犹如雀散的人群中划掠而过。

“本座若不疯一疯,恐怕拂了阁下一番美意。”

那个被他称作阁下的人天灵盖都被震碎,血淌了满头满脸,墨燃却连瞧都懒得瞧上一眼,仿佛吃了一顿再寻常不过的饭菜一般,平静而冷酷地环顾着众人。

“好了,今天杀的傻子也已经够了。”他嘴角又慢慢掠起微笑,随意将那尸体一推,踢到一边,“人嘛,一次杀完了总是乏味。死得多了到时候本座又寂寞。留你们苟活数日。”

顿了顿,继续道:“什么时候手痒了,什么时候再捏碎个头来玩玩。”

一片血迹斑驳里,他慢悠悠地踱出了大殿,临到门口,复又侧眸:“在那之前,记得留好你们的脑袋罢。”

说罢纵声大笑,斗篷一裹,倏忽掠地上檐,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斗拱后面。

三日后。

龙血山石室里,墨燃和楚晚宁仍因法咒影响,各自昏迷。而那一盏香炉却忽然咯咯作响,里头涌出黑烟和鲜血,紧接着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叫从里头穿了出来,回荡在洞府中。

墨燃猛地睁开眼,惊醒。

心口已经不疼了,也没有任何伤,之前联系在他和楚晚宁之间的神秘薄烟也已经散尽。

“师尊!”

他立刻起身,却忽然见到石洞中不知何时已进来了第三个人。

那个人背对着他立在石桌前,正细细打量着散发出焦臭味的香炉,身影修长俊美,说不出得好看。他揭开炉盖,一只纤长白腻的手从里头夹出只千瓣奇花,托在掌心端详。

“毁得还真彻底。”他轻声道,而后双指用力,便把那黑色的花朵碾为了粉末。

灰烬中立刻有一缕莹白色的光华腾起,那人负手望着那道白光,颇有些庆幸:“唔,幸好当初炼制这朵花的时候,里头还熔了一片我自己的魂魄。若不是那片魂魄给我指路,这茫茫天地,要找到这个山洞还真不容易。”

那白光像是听得懂他的话,绕着那个人缓缓盘绕,但色泽却越来越淡,最后彻底消殇不见了。

墨燃沙哑道:“你是……”

听到动静,那个人放下熏炉,叹息一声:“醒了?”

“你是谁?”

那人淡淡地:“你觉得我还能是谁。”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是熟悉,但墨燃刚刚苏醒,意识尚有些昏沉,犹如做了一场千秋大梦,竟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人能是谁?

听他方才说话,似乎与那朵神秘的黑色花朵有关,炼化花草蛊虫是孤月夜最擅长的事情……是……华碧楠?

想到华碧楠,就立时想到师昧,墨燃陡生一股恨意,但还未说话,那人就回过了身来。

石洞内光影昏沉,但随着那人转脸,却刹那间满室生辉,他生的当真是极美的。

这个人惯于放落的长发,此刻高束而起,绣着精细纹饰的一字巾端端正正地配在额前,整个人精神面貌很不一样,竟是半点柔弱气质都不再有,一双桃花眼 情流波,明朗清澈。

就是这样一个美人,却墨燃惊如雷霆轰顶,两个字悚然而出,犹如利箭划破死寂:

“师昧?!!”

来者正是师昧……来者竟是师昧!!

这风华绝代的美男子捋了捋鬓边碎发,淡淡道:“阿燃,瞧见我,这么惊讶么。”

血流冲撞骨膜,颅内嗡嗡作响,墨燃的脑子根本转不过来,根本无法猜透为什么师昧会忽然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又会是这样陌生的神态表情。

他整个人都是僵凝的,诸般话语鲠于喉间,到最后,犹豫道出的却先是一句:“……你的眼睛……”

“没有受伤。”师昧微笑着,朝墨燃走过来,“我来,是要见我思慕之人的,要是瞎了盲了,难看了,谁会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