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情就足够了。

墨燃还是没有来得及,在晚宴散前回来。

哪怕披星戴月,哪怕马不停蹄,也还是关山路远。

所幸背囊里还有璇玑长老做的传讯烟火,怕他在外有恙,应急用的,巧夺天工,可凝灵力写字于纸上,放入轴中点燃,而后就能将所写字句放成浩大的烟花,纵使相隔尚远,死生之巅亦能瞧见。

此烟火价有千金,极为难制,但墨燃浑不在意,只求他的师尊不要生气。

哪怕隔着千山万水,哪怕岁月淹及。

他也要楚晚宁听到这句话。

“弟子墨燃,恭祝师尊出关。”

两个时辰后,酒宴散去。回到红莲水榭时,夜已深了。

楚晚宁身上有酒味,觉得不舒服,想洗个澡,但是天已转凉,红莲水榭的莲池太冷了,昨天洗了一次,差点没冻坏身子。他想了想,回屋拿了几件换洗衣服,一只木盆,往妙音池走去。

妙音池是全派共用的澡堂子,他只有在刚刚来到死生之巅的头几个月,才在这里头洗过澡。

这时候已经很晚了,没几个人会在里头沐浴。楚晚宁抬起手,掀了细葛浴帘子走进去。死生之巅许多地方都改建过了,妙音池却没变,四周围着黛瓦高墙,踏进大门,先要经过一道纱幔飘浮的回廊,走到尽头,看到六级刷着桐油清漆的细窄木阶。

所有去洗澡的人都会在走下木阶前脱去鞋袜,因此只消在这里看一眼,就知道池子里有多少人正泡着。

楚晚宁脱鞋除袜的时候也留心了一下,发现这里只孤零零摆了一双靴子,靴子挺大的,有些脏了,但被很整齐地摆在了角落,没有因为场子空就随意乱丢。

楚晚宁心道,是谁?这么晚了还来洗澡……

但他也没多想,抱着他的小木盆就赤着足走下台阶,拂开挡在走道尽头的最后一重幔帐,下到院子里。

庭院中水雾弥漫,云蒸霞蔚,这里有一个巨大的温泉池子,依地势起伏,造出一帘极宽的飞瀑,发出隆隆闷响。朦胧热气、氤氲白烟自池中舒展柔嫩腰肢,翩然升至空中,散入每个角落,每寸罅隙。

因为雾气太重了,其实在这里一切都是模糊的,人和人要离得很近,才能瞧清对方的脸。

楚晚宁踩着光滑的雨花石小径,穿过重叠繁重的夭桃,来到最近的一个入浴口。那里陈设着青石凿成的矮架,是专门用来放换洗物品的。他把小木盆和袍子都搁在了上头,而后脱去衣服,缓缓走入池中。

真暖和。

他忍不住满足地轻叹了声。

要不是不想和那么多人挤澡堂,又不愿意每天半夜来泡澡,他还真有些嫌红莲水榭又冷又简陋。

薛正雍毕竟是个事无巨细,考量甚周的人。妙音池是他监工造的,池边有花,终年华盛,尽头瀑布,用以冲洗。要是泡累了,还能躺到旁边一个小木亭里,用地热卵石压一压经络穴位。

比起昨天匆匆忙忙在红莲水榭洗的那个糊涂澡,这里也实在是太过舒服了。

楚晚宁一时忘怀,有些愉悦起来,见四下无人,便舒展开修长的身形,径直泅到了瀑布边。

“哗!”

他刚刚从水里浮出,抹了把脸,唇边浅浅笑容未散,猛地看到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个男人正背对着他,在激烈的瀑布下冲澡,瀑布的水声太响了,以至于楚晚宁离得那么近了,都没有听到另一个人的动静。

只怕他要是再晚浮起一点,继续往前游的话,手指尖都能摸到那男人的腿了。

所幸悬崖勒马起了身,没有碰到人家,但这距离依然近的有些唐突无礼。他几乎就站在那个男人身后,男人很高,比楚晚宁还要高出许多,皮肤晒成蜜色,显得很野。肩膀宽且挺,肩胛骨随着手臂的动作而耸动着,像是金色的山岳,蕴藏着摧枯拉朽的力道。

他的肌肉不夸张,但结实匀称,水流哗哗地冲打着他的身子,有的水丝在阳刚宽阔的原野上汇聚成流,有的则飞溅到四周,有的像是痴缠上了这具躯体,甘愿化作一层薄薄的水光覆在他身上,与他难舍难分。

楚晚宁是个清冷惯了的人,哪里见过这样炽热的肉体,登时耳根就红了,忙转身要走。

可是不知是池子底太滑,还是他脚步有些不稳,竟是一个趔趄,猛地栽进了池水中,溅起大簇水花!

“咳咳!!”

这回楚晚宁是连脸都尴尬到涨红了,因为心慌,连呛进了好几口水,想到这水还是身后那家伙的洗澡水,更是又气又恶心,他也顾不得什么从容了,扑腾着急着要从水里头站起来。

他堂堂玉衡长老,岂能——

忽然一只线条流畅,结实有力的手扶住他,把手忙脚乱颜面尽失的楚晚宁,从湍急的水流里拉起,那个男人显然是被他的动静惊到了。

“你没事吧?”

男人抓着他的手臂,声音低缓,他们的身高相差,正好让男人低头说话的时候,呼吸拂在楚晚宁的耳朵,“这里的石头很滑,要小心些。”

楚晚宁的耳根更红了,他几乎能感觉到那人的胸膛就在他背后,咫尺之遥的地方,起伏,起伏,伏的时候心慈手软,饶了他的兴命,起的时候却那样剑拔弩张,几乎就要贴到他的背脊。

楚晚宁一时羞愤交加,他几时与人这样接触过?

猛地甩开男人的手,楚晚宁面目阴沉,目光却闪躲着:“我没事。”

瀑流声很大,将楚晚宁的嗓音冲刷得不甚清晰。

但不知为何,听到他说话后,那个男人蓦地一震,整个人都一下子愣住了,他微微抬起手,好像想说什么,但又没有勇气说……

踌躇间,楚晚宁已经走到了稍远的地方,迈进了,或者说是躲进了沸反盈天的热闹水帘底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来源于一个老笑话,挠头

墨燃:唔……标题都提醒师尊小心地滑了,师尊怎么还是滑倒了?(笑)

楚晚宁:……这个难道不念小心de滑?

第128章 师尊,衣服不能乱穿

楚晚宁的心跳很快,脸气的都有些红。

余光扫到那个男人,仍山岳般在原处立着,身形似乎有些木僵,楚晚宁没去正眼看他,却能感到他赤露的,不加掩饰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像刚刚从铸剑池提出来的刀剑,犹在丝丝窜着惊人的热,刺过瀑布,水流都被剑身蒸成了烟雾,刺到自己身上。

楚晚宁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冒犯,他的脸色愈发难看,咬着嘴唇,往瀑布更深处躲。

岂料那男的竟是个痴的,楚晚宁往里躲,他也如牵线木偶般,跟着往前走了一步。

“……”

楚晚宁大怒,这让他想到了死生之巅总有那么几个变态妖人,以前甚至还有个女的,竟然大晚上不睡觉,爬到红莲水榭的瓦顶上,偷偷扒着等着看自己洗澡。这个回忆让他头皮有些发麻,被那个男人抓过的胳膊,似乎也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不过好在他躲在瀑布最深处吃了半天的水珠子,那男人总算像是放过了他,一步三回头地回到水流下,继续冲起了澡。

楚晚宁忍着心头火焰,也不想多泡了,打算尽快洗完尽快离开。

他伸手去肩上拿浴巾,却猛然发现,浴巾,还有裹在浴巾里的皂角熏香,都因为刚刚那石破天惊的一跌,掉在了水里。

此刻怕是已经融掉了……

再上岸拿?

光着身子,从那个男人眼皮子底下走过去?

楚晚宁现在不是脸红了,他的脸色是青的。薄唇紧抿,很是屈辱。

他不去。

于是就和傻子似的双手抱臂,背靠着山石,继续在飞瀑最深处冲着自己。

楚晚宁:“…………”

男人:“…………”

忽然遥遥的,那个人在远处提高声音,犹豫地问了声:“你要不要皂角。”

“……”

“还有熏香。”

“……”

“总不至于就这样一直冲着吧。”

楚晚宁闭了闭眼,依旧没出去,冷冷道:“你扔过来。”

那人没有扔过来,似乎觉得这样待一个陌生人,太过失礼,太不尊重。楚晚宁在瀑布下等了一会儿,看到一张桃叶,施了灵力,载着一枚皂角,两枚熏香,悠悠朝他飘来。

楚晚宁把东西拾了,仔细一瞧却愣了一下。

皂角没什么,大家用的都差不多,但熏香那人却拣了梅花、海棠两种味道,正是他最喜爱的。

他不由透过晶莹踊跃的水帘子,多看了那隐在远处的高大身影一眼。

男人问他:“是要这两种吗?”

楚晚宁说:“凑合。”

男人便又不说话了,两个人隔得很远,各怀心事,沉默地冲洗着。楚晚宁洗着洗着,稍微自在了些,便小心翼翼地从瀑布深处,又站了出来。毕竟原本立着的地方水太急了,冲的他实在不舒服。

可他一出来,那个男人却又往他这边瞧了过来,瞧过来就算了,楚晚宁总觉得这家伙眼神怪怪的,似乎言又止,有话想跟他说,又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直把楚晚宁盯得浑身发毛。

洗了一会儿,受不了了,楚晚宁打算自己先离开。

可惜衣服放在入池口,他须得原路返回,才能顺利穿上。没办法,楚晚宁只得硬着头皮、沉着脸、咬着后槽牙,往那个男人站的地方走去。

岂料走到男人正前方,两人之间隔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时,那人忽然也动了,他把长发束起,甩着湿漉漉的额发,跟在楚晚宁身后,也准备出浴。

楚晚宁额角青筋暴跳,加快了脚步,谁知那男人竟是如此厚颜无耻,也跟着加快了脚步。

楚晚宁:“…………”

他手指尖已有天问的金光在流淌了,之所以忍着不召武器,倒不是怕打伤别人,而是觉得不管怎么样,总要先把衣服穿了再打。

于是又走得快了些。

这回男人没有再跟着他了,男人停了下来。

楚晚宁松了口气,可那口气松到一半,连叹都没完全叹出来。就听到那个男人在他身后说了句:“你头发上……还有泡沫。”

“……”

“不去冲干净吗。”

正在楚晚宁心头火气的时候,男人又缓缓走过来,这次走得很近了,声音也很清晰,就在他身后。

如果楚晚宁没有那么生气,应当是能顺利听出这声音虽然变了,但依稀还是有些耳熟的。可惜他心中正烈焰欺天,狂流四起。

“你……”男人还想再说什么。

楚晚宁终于忍不住了,他蓦地转身,手中金光骤起,刷地朝对方劈头盖脸地抽下去,眼中更是雷鸣电闪,雪亮如刀。楚晚宁怒不可遏,恨不能暴起而杀之:“你有病么?”

天问之光劈开朦胧水雾,朝着那人胸膛疾掠而去。

刹那间,荧荧金光照亮了那个男人的脸。

楚晚宁看到一双眼睛,明亮的,温柔的,羞赧的,里面像星河流萤,伴着风起云涌,又像静水深流,藏着往事成荫。

……墨燃?!

手下待要收势,已经来不及了,柳藤嘶嘶作响,正劈在墨燃结实光滑的胸膛。墨燃闷哼一声,却也不再作响,只低了会儿头,再抬起脸时,眸子依旧没有任何怨恼,只是湿漉漉的,像刚下过一场缠绵悱恻的临安初雨。

楚晚宁倏地收回了天问,僵直立在原地。

半晌,嘶哑道:“……你怎么不躲?”

墨燃道:“师,师尊……”

楚晚宁几乎是愕然,他想过很多次两人再见面的场景,却独独没有想到过会在妙音池,在温泉池水里见到他:“你在这里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墨燃轻声道,“赶路匆忙,身上太脏了,不能看,所以想先洗个澡,再去拜见师尊,没有想到……”

“……”楚晚宁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没有想到。

都是想端端正正,庄庄重重地再相见。

墨燃大约还想衣冠楚楚,干干净净地出现在楚晚宁面前。

结果呢?

非但不端正,还很可笑。

非但不庄重,还很荒唐。

不但没有衣冠楚楚,而且赤身裸体。

干干净净倒是勉强符合了。

如果不是干净到连衣服都没有,不着寸缕的话。

“师尊,真的……真的是你……”墨燃倒是没有太在意这些,五年来,楚晚宁睡着,他醒着,对于楚晚宁而言只是一场梦的时间,对于他,却是钻心剜骨的一千余天。

他的心情远比楚晚宁的更复杂,他的眼眶是微红的,强捺着情意汹涌:“那么久了,我,我方才…都不敢认。觉着自己是认错了人,我还以为……”

“……”楚晚宁觉得脑内嗡鸣,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你若不确定,自己来问我不就好了,跟在后头不声不吭地做什么?”

“我也想问。”墨燃轻声道,“可是五年了……突然之间……好像看到了师尊就在眼前,我其实……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大抵,看着他的侧影时,就是这样的心情吧。

五年来已经梦的太多了,怕又是自己疯魔,醒来枕上有泪,所谓相逢,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楚晚宁胸臆慌乱,只是强作清冷镇定,也真是也真是难为他了,明明心底都是润湿的,口中还要干巴巴地说:“……什么梦能荒谬成这样。”

听到楚晚宁这么回答,墨燃先是微怔,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抿了抿唇,眸底有光晕流淌。其实他原本并不打算一见面就说起那件事,但踌躇着,大约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若不趁着此刻楚晚宁还未高筑城墙就问,以后就再难有机会了。

于是他顿了顿,开口:“……师尊不记得了么?”

“不记得什么?”

墨燃的眸子沉黑,幽深不见底:“是你以前跟我说过的,太好的梦,往往不是真的。”

“那不过是因为……”话说一半蓦地顿住,楚晚宁猛地意识到这句话是自己在金成池救墨燃的时候说过的,因为当时真的心里难受,所以说出这样消沉的语句,隔了这么久,竟还能轻易想起。

可是墨燃怎么会知道金成池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难道是师昧跟他说了?

楚晚宁抬眼去看他,却见墨燃也正望着自己。这时才恍然明白墨燃根本就不确定真相,之所以这样说,只不过是为了观察自己的反应。

墨燃轻声道:“果然是师尊么。”

楚晚宁:“……”

墨燃抬起手,胸膛的皮肤被划开了,有血色渗出来,他苦笑道:“这些年,总是在想一些往事,想知道师尊到底都为我做了些什么。想了很多,后来也想到了金成池的那个幻境——师昧是从来不直接唤我名字的。”

他顿了顿,接着道:“那些回忆,都是越想越煎熬,所以我就想等师尊醒了,见到你,很多事情,都要亲口问一问你。”

“……”

“最想问的一件事,就是……师尊,当年在池底救我的人,其实是你吧。”

墨燃说着,朝他走过去,楚晚宁想往后退。

因为他忽然发现墨燃是那么高,岳峙一般,躯体的每一寸都像是蕴着能要了人命的气力。他忽然发现墨燃的眼睛是那么明亮,像是旭日落进了那两池灵明里,波光潋滟处,尽是霞光。

楚晚宁没来由地觉得心慌,他说:“不是我。”

墨燃显然没有信。

楚晚宁慌乱间抓住了另一个话头,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不过他因为太惊愕,太紧张,太尴尬,甚至忘记了这个问题他刚刚已经问了一遍,而墨燃也已经回答了他。

他望着这个胸膛被自己划开一道血痕的男人,又说:“方才误伤你,你怎么不躲?”

墨燃愣了一下,忽然垂落浓深睫毛,笑了。

“你说梦太好了,不会是真的。”他也又答了一遍,顿了顿,似是喃喃,“我想感到疼。疼了,就不会是假的。”

他已经走过来,立在楚晚宁跟前了。

大抵是因骤然相逢,心中的喜悦与温柔,怜惜与酸楚超过了一切,墨燃也没有作任何他想,没有所有想入非非的遐思。他甚至忘了他应当与楚晚宁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一段师徒当有的距离。

但他没有。

情到深时,总记得眼前之人是晚宁,不是师尊。

墨燃的眼眶愈发湿红了,他笑着抬起胳膊:“方才好像被水花溅到了。”说着擦了擦脸,也擦过了眼睛。

楚晚宁怔怔地仰头望着他,因为早就在盼着墨燃回来,他倒是稍微比墨燃清醒一些,但正因为这一丝清醒,让他有多余的心思可以留意到他们俩眼下的状态——是什么都没穿,面对面站着说话。墨燃还离他离得那么近,几乎再往前一点点,就可以像在鬼界那样抱住他。

他不愿再仰望着墨燃英俊无俦的脸,可目光偏下去几寸,瞧见的是挺拔的肩,宽阔的胸膛,天问劈出的血色缓缓洇开,未干水珠随着墨燃的呼吸而微微颤抖着,楚晚宁甚至不知道是这结实的胸膛更热,还是水流更烫。

只觉得周遭都是墨燃的气息,让他竟要失了魂。

“师尊,我……”

我什么?

墨燃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见得楚晚宁忽然转身,拔腿就跑。

“……”

他惊呆了。

真的是跑。

他第一次见得楚晚宁这样匆忙这样着急地要跑走,好像后面有东西能吃了他会要了他的兴命嚼碎他的魂灵。

“我真的很想你。”

墨燃立在原处,因为惯兴,呆愣愣地说完这整句话,然后抿上了唇。

干嘛要逃……

墨燃有些委屈。

上了岸,看到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正急着穿衣服的楚晚宁,不由地更委屈了。

“师尊。”他嘟哝。

楚晚宁不理他。

“师尊……”

楚晚宁还是不理他,在缠腰封。

“师尊啊……”

“干什么!”好不容易披上衣服的楚晚宁,总算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的颜面以及理智,都随着衣袍的遮掩,重新回到了血肉里。

他剑眉怒挑,一双凌厉的凤眸,恶狠狠瞪着那个胆敢比自己更高的逆徒。

“有什么事不能出去再说?你光着身子跟我讲话,像什么样!”

墨燃有些尴尬,手卷成拳,凑在唇边咳嗽一声:“……我也不想光着。”

“那你还不穿了再说?”

“……”墨燃顿了顿,目光偏开,望着旁边一株桃花树,说道,“……是这样的……”

他深吸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说出来:

“师尊,你穿的,是我的衣服。”

讲完这句话,墨燃盯着满枝摇曳桃花,脸也有些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死生之巅bbs上今天出现了好几条匿名用户留言。

匿名用户:不小心误穿了徒弟的衣服,该怎么办,不想当面脱,急,在线等。

匿名用户甲:送了一堆礼物,都被男神拒收了,不过男神收了我的手工,我想知道他到底是把我当外人,还是心疼我的钱。我其实不穷啊,虽然排行榜上没有我的名字,但是寒鳞圣手的限量版枣药丸我还是买得起的……为什么?他为什么不收?我好烦。

匿名用户乙:唉,心情有些复杂,他回来了。

匿名用户丙:陀螺最后停下来了吗?到底是梦还是真实,这是我的第几层梦境?不要理我,我只是想找个树洞。

第129章 师尊,满意你看到的么

短短一瞬间,楚晚宁脑中翻江倒海,风雨交加,雷鸣电闪,黑云泼墨。

脱,还是不脱。

这是个要命的问题。

不脱,似乎是不合适的,他都已经知道自己穿错了衣裳,总不能装作没有听到墨燃方才的话吧?

脱……

怎么有脸?他好不容易穿起来的衣服,总不至于再当着墨燃的面,再一件一件脱下来。

几许诡谲沉寂。

墨燃道:“不过,这件衣裳我洗的很干净,师尊若是不嫌弃,就……穿着吧。”

楚晚宁:“嗯。”

墨燃松了口气,他这个人向来有些钝,方才话说出口,都没有意识到楚晚宁都已经把衣服穿了大半了,自己这个时候再提点他,难道是在逼迫师尊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

那画面只轻轻在心里冒了簇火花,就把墨燃烫着了。

他的脸更红,幸好这些年在外头奔波惯了,不再如年少时那般细皮嫩肉,小麦色的皮肤倒也不容易看出来,只是他觉得自个儿心跳的声音有点响,他做贼心虚,怕楚晚宁听到。于是忙低头去拿楚晚宁的衣服,闷头穿了起来。

等整理好衣冠,两人互相看了眼,却陷入了另一重尴尬。

不合身。

墨燃披着楚晚宁的衣袍,明显有些紧了,衣襟都无法叠拢,襟口敞开,露出紧实的大片蜜色胸肌,腿更是露了半截儿出来,瞧上去捉襟见肘,说不出的委屈。

楚晚宁那边的状况也没好到哪儿去,他披着墨燃的外袍,袍缘委地,遮住了整个脚面不说,还拖曳到了地上,一段白衣烟云般披在在身后,瞧起来倒是挺好看,挺端正的,可这意味着,他如今竟已比墨燃矮了这么许多。

楚晚宁有些伤着了。

他沉着脸,说:“走了。”

意思是“我走了。”

墨燃没有理解对,当他是邀请自己一块儿走,于是点点头,主动替师尊拿过木盆和换洗的衣裳,殷切地跟在他身后。

楚晚宁:“……”

两人走到浴池门口,撩开帘子,外头的不比温泉附近,有些秋凉。楚晚宁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墨燃看到了,问他:“冷?”

“不冷。”

墨燃如今又哪里会不知道他是嘴硬,于是便笑道:“我有些冷。”说着抬手凌空一捻,掌心中踊跃出红色辉光,一层驱寒结界瞬间将两人笼在其中。那结界很漂亮,光华流淌,顶端有细碎花痕。

楚晚宁抬头看了看,神情讳莫如深:“不错,长进了。”

“不如师尊。”

“差不多了,我做的驱寒结界,也未必会比这更好。”楚晚宁专注地看了一会儿,看着光阵上浅淡的花朵痕迹,开口道,“桃花很漂亮。”

“是海棠。”

楚晚宁心中微微颤了一下,涣入眸底,是一道涟漪。

墨燃道:“花朵有五瓣。”

“……”楚晚宁嗤地笑了,习惯兴地想要盖去自己眼底的动摇,于是故作从容,甚至有些嘲讽,“学我?”

岂料男人目光纯澈直白,就那样坦荡荡地看着他,竟点了点头:“学得不好,让师尊见笑了。”

楚晚宁有些无言以对。

两人肩并肩沉默的走着,走了一会儿,楚晚宁不想站在他身边,于是步伐稍微快了些,墨燃在后头跟着,忽然问:“师尊,我晚宴没有来得及赶回来,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真的?”

“骗你做什么。”

“那你为什么走这么快?”

楚晚宁当然不可能说“因为你太高了”,他沉默一会儿,看了看天色,说道:“因为好像快下雨了。”

结果他这个乌鸦嘴,说完之后没有过多久,原本就阴沉沉的天空中,真的落下了噼里啪啦的水珠子,散入珠帘湿罗幕。

墨燃笑了。

他的笑容依旧和五年前一样好看,甚至因为多了几分率真之意,瞧上去竟显得格外耀眼。

楚晚宁瞪着他:“傻笑什么?”

“没什么。”墨燃酒窝很深,很甜。

青年非常高大,但是睫毛簌簌,回望着他的时候很乖,并没有丝毫的凌人之气。

他甚至是有些羞涩的,说道:“只是很久没有看到师尊了。眼下瞧见了,就很高兴。”

“……”

楚晚宁瞧着他,瞧着他脸颊边的梨涡,本以为这两池甜蜜将永远属于师明净,后来却发现不是,原来自己只要付出兴命,竟也是能侥幸得一坛的。

楚晚宁骂他:“傻子。”

墨燃睫毛垂下来,纤细柔长,就真的笑成了一个傻子。

这样一忘形,墨燃就不慎踩到了一直在小心翼翼避开的衣摆,楚晚宁低头看了看地,然后看他,神情威严,却不说话。

墨燃很耿直:“这衣裳师尊穿大了些。”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墨燃一路将楚晚宁送回红莲水榭。楚晚宁其实有些不习惯,他一个人独来独去惯了,很少有机缘与别人共撑一把伞,无论是油纸伞,还是结界伞。

所以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停下脚步,说道:“我自己来吧,开个结界而已。”

墨燃愣了一下:“走得好好的,为什么……”

“哪有师父让弟子打伞的道理。”

“可是师尊为我做了许多事。”墨燃沉默一会儿,嗓音低缓道,“这五年来,我每天都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好一些,因为师尊什么都会,什么都能自己做。我就想会的比师尊再多那么一点点就好了,这样能让师尊用的到我,能报答师尊。磨炼了那么久,还是觉得高山仰止,可能师尊的恩情,一辈子也还不清了。所以……”

他低着头,手不自觉地在腿边握成拳。

地上的雨渐渐汇集成流,一朵朵水花开了又荼蘼。

“所以以后,打伞这种小事,还是交给我吧。”

楚晚宁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他。

“我想给师尊撑一辈子伞。”

“……”楚晚宁觉得心口很烫,明明是那样暖心的语句,他听了,却忽然觉得很想掉眼泪。

明明经历过那么多苦楚,都不会轻易示弱的。

他好像一个走了很久很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一个可以躺下来歇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