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晚宁道:“罚也罚过了,事情也都过去这么久,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他侧过眸子,眼神冷淡,薄嘴皮子一开一合,甚至有些讽刺,“与我何干?”
没想到他竟会说出一句与我何干……
墨燃愣住了。
楚晚宁那满腔的醋味儿,他竟是没有尝出来,他只觉得很慌乱,以为师尊对他失望透顶,不愿意再管他了,不再在乎他了,登时就急了,说道:“师尊,从前都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有什么可生气的。”口头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头却越想越不痛快,到最后楚晚宁怒道,“我就知道你们没那么干净,什么旧交情,还想着要蒙我?……给我出去。”
“……”
“出去!”尽管知道说出口就泛着一股酸味儿,也知道这都是陈年旧账了,但楚晚宁仍是不自觉地低声骂道,“真不知羞耻。”
墨燃没滚,呆呆地坐在他旁边,一双黑白分明的透亮眼睛就那么直勾勾不绕弯的盯着他。
半晌说:“我不走。”
楚晚宁怒道:“走!我这会儿不想瞧见你!”
“我不走。”墨燃嘟哝道,他坚持着,像一块破石头似的埂在那里,明明是那么可恨的一个人,可他望着楚晚宁,眼圈却红了,那可恨里,无端又生出些微弱的可怜与固执来。
“我怕我走了,你就跑了……师尊,你别丢下我。”
“…………”
楚晚宁不知道他会这样想。
这件事情,虽然是提一次恶心一次,可他毕竟也不是头回知晓了,修真界的风气他是知道的,弱冠之后,但凡不修清心一道的人,男子也好,女子也罢,几乎人人都难免一段风流,没什么好奇怪的。
墨燃不是薛蒙,薛蒙从小受着最优良的栽培与呵护,父母端正,家学严格,这才没有和别的世家子弟一般胡来。但是墨燃呢?
任兴随意的兴格。
从小在瓦肆勾栏长大。
没有父亲,母亲又是个乐坊伶人。
他就是个没人管的狗崽子,成天 天日地,顽劣不堪长到了十五岁,才被伯父从烂泥潭里叼回来,嗲着毛,一身的泥水。
要说他清清白白,美玉一块,楚晚宁除非是傻了才会去信。
但清楚归清楚,真的见到当年和墨燃乱搞的这位容九容美人,楚晚宁还是被膈应到了。
他赶不走墨燃,就干脆转头闭着眼睛管自己探测结界。
测着测着,却忍不住想到容九那张白皙细腻的瓜子小脸盘儿,摸起来特柔腻吧?还有那张谈吐讨喜的淡粉色小嘴儿,墨燃那孙子铁定亲过,还有那腰,那身段……他都忍不住想到墨燃是怎么样在床上和那娘们唧唧的玩意儿纠缠不清的了,真恶心!
有的东西,听起来是一回事,真的瞧见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瞧见了就忍不住想,越想越受不了。楚晚宁蓦地睁开眼睛,端的是怒火中烧,他起身狠推了墨燃一把:“滚出去。”
“师尊……”
“滚。”
墨燃没有办法,只得低着头,慢慢地来到仓库门外。
容九瞧他来了,有些诧异。
“哟,墨仙君,怎么,和你师尊吵架了?”
墨燃压根不想理他,这会儿他看到容九就头疼,上辈子自己喜爱他,那是因为容九与师昧有几分相似,这辈子重生后与他纠缠,那是存心怀恨,想要给容九整不自在。
但是不管怎么样,走过的路就和划在木桩上的痕迹一样,都是再也无法还原的东西。
墨燃道:“你别坐这儿,我想一个人守着,你到别的地方去吧。”
仓库门口最是危险,容九乐得离开。
但他走了两步,却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看墨燃,他忽然有些好奇,不知道墨燃是怎么死的,怎么几年不见,兴子好像变了那么多,像受了什么重大的刺激似的,真是奇怪。
长睫毛忽闪忽闪,这妙人儿将墨燃的背影上上下下一通打量,忽然觉乎哪里不太对,再仔细又瞧了一遍,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墨燃脚下微渺的影子上……
容九一下子怔住了。
第118章 师尊偶尔也会上当
墨燃有影子。
他……不是死人?
脑海中电光火石,刹那闪过许多细节,若是容九还有血肉之躯在,那他这会儿一定先是被这真相惊得浑身发冷,继而热血涌上颅间,冲撞头脑一片混乱。
容九木僵地立了一会儿。一个人遇到大事的反应,往往和他平日里所处的环境有很大关系,比如有些人,平常就是惊弓之鸟,遇到变故就极易吓破胆子,再比如薛蒙那种天之骄子,素来从容不迫,寻常事情根本惊不到他。
而容九这种活在泥淖里一辈子的人,他经历过的苦难让他在大事面前,第一个想到的是——此事会不会危害到自己,如果不会,那该怎么样从中捞到一些好处。
他很快就意识到,墨燃是个混入鬼界的活人,这对自己的好处,那可真是太大了。
他只消把墨燃的身份抖露出去,那便是大功一件,铁定能在这地府捞到个一官半职,到时候扬眉吐气,意气风发,生前以色侍人又怎样,只要抓住机会,死后照样能平步青云,不枉这男儿之身。
这可真是天上掉落的馅饼。
他还需要去轮回做什么?立即就能过最舒心的日子,彻底翻盘,一洗前耻,重新来过。
桃花眸子微微眯起,里头碎光潋滟,容九几乎都能瞧见自己封官进爵,和那些鬼界的官差一样,坐着垂落青纱的竹肩舆里,老神在在,自魑魅魍魉间从容而过。
容九愈想愈欣慰,但转念思索,自己生的柔弱无力,若要从墨燃眼皮子底下溜掉去告密,几乎是不可能的。需得寻个法子,让墨燃自顾不暇……
他脑筋一动,目光落到了穿着金红色吉服的楚晚宁身上。
“楚仙君。”
容九在楚晚宁身边落座,托着腮,和人打招呼。
楚晚宁却只管自己探着结界,一声都不吭,双眸冷冰冰的闭着,睫毛都像是凝了层霜雪。
“还没探出来呢?”容九试着问。
等了片刻,见楚晚宁还是不搭理他,但也没赶他走,容九就自顾自地坐在那儿,有的没的,说了好几句,然后轻声道:“楚仙君,其实刚才吧,我有件事儿没有跟你说实话,怕你听了瞧不起我,不愿意可怜我,撂我一个人待在那里。”
楚晚宁漆黑的眉心蹙得很严实,他虽不曾言语,眉宇之间却攒着一丛火,只是如今他还捺着,还克制着,没打算发泄。
但这火光,又哪里逃得过容九的眼睛呢?
容九细软的小嗓音,柔柔弱弱地说道:“我方才在外头仔细想了想,觉得实在不该跟仙君撒谎。心里头过意不去,所以想来跟仙君认个错……”
他这开场也真是巧了,歪打正着和墨燃一样,都是想要“认个错。”
楚晚宁原本还没那么恶心,但一听容九这么说,终于郁沉地睁开了眼,却没有看容九,冷冷问道:“你生前是哪家馆子里的。”
容九一愣:“仙君……知道了?”
他下意识往墨燃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暗道不妙,姓墨的居然没有打算再和楚晚宁瞒着,竟先一步坦白了,自己这会儿再添一把火,还能燎得动吗?
“我和墨仙君……”
他话未说完,就被楚晚宁打断:“我问你,生前是哪家馆子里的。”
容九咬了咬嘴唇:“紫竹镇的仙桃楼。”
“嗯,仙桃楼。”楚晚宁重复一遍,冷笑,又不做声了,脸色瘆得厉害。
容九偷眼瞄了他好几遍,抿了抿嘴唇,试探着说:“楚仙君,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楚晚宁:“……”
“我命苦,身子又弱,打小被变卖到馆子里,要是有的选,我又何尝不想像仙君这样,飒爽英姿,除魔歼佞。”容九说着,叹了口气,似是惆怅地喃喃道,“要是轮回转世之后,我也能成为仙君这般的俊杰,那就好了。”
“灵魂兴格不会因轮回而改变。”楚晚宁淡淡道,“抱歉,但我们不是一路人。”
容九被他一堵,脸上笑容竟是不曾动摇,他低头道:“我知道,我和仙君是不能比的,这也只是心里头奢望而已。像我们这种人,若是不给自己一点盼头,不给自己一点念想,恐怕在馆子里挨不过一年半载,就想着要自尽了。”
见楚晚宁漠然不语,容九先是用余光瞥了一眼墨燃,估摸着他应当听不见自己和楚晚宁的对话,而后才轻声叹道:“毕竟啊,馆子里来的客人,往往都是粗鄙凶狠,不把我们当人对待。那个时候,能接像墨仙君这般的恩客,已算是令人眼馋的活儿了。”
楚晚宁依旧一句话也没说,但贴着墙的手背却仿佛经脉暴突,若是他有灵力,恐怕这墙面都能被他生生戳出五个窟窿。
他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极低沉地说:“有何可眼馋的。”
容九那张柔媚可人的脸庞上,流露出一丝情意,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墨仙君是个好人啊,虽然他最后是犯了糊涂,拿了我的钱两,但我想,大约是我之前不曾将他服侍妥当。他往日里总还是讲理的,兴子也讨喜。”
楚晚宁一脸冷淡,默默听着。
“我们那楼里,但凡是陪过他的人,都念着他的好,不少倌儿后头都盼着他能再来呢。”
“……他经常去吗?”
容九佯作苦笑:“怎样算经常呀?仙君这么问,我心里也没数。”
“那你就说他多久去一次,去了都找谁,最后一次去是什么时候。”楚晚宁薄薄的嘴唇跟刀子似的上下一碰,一个个问题都溅着寒光,能要了墨燃的命。
容九装看不出楚晚宁眼底的森森雪光,添油加醋地答道:“多久来一回,这我也没有记,但一个月三十天,十来天总是能瞧见他的,至于找谁……也不固定,哎,但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楚仙君就莫要再怪罪他了……”
“我问你最后一次去是什么时候。”楚晚宁的脸庞简直冰冻三尺,“说。”
其实墨燃自重生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有去拜会过容九了,也再不曾去过馆子窑子。
但容九瞧楚晚宁的脸色,心知当然不能答一句真话,便佯作糊涂,又添一把柴火:“这我也……说不好,但直到我死之前,馆子里也偶尔能瞧见墨仙君的身影……应当,也离得不远吧。”
话音未落,楚晚宁蓦地站起,纤长五指撤回,广袖落下。
朦胧夜色中,他整个人都在细微地发着抖,眼中溅落一片灼热星火。
容九心中窃喜,暗道这单纯仙尊果然好骗,自己是风月场厮混的小倌,最知拿捏他人心思,只要一开口,楚晚宁这种正派的人,保准会上钩。
但容九脸上却端出早已准备好的惶然,忙道:“楚仙君,怎么了,是我说错了什么吗?如、如今这都是前世冤孽了,可千万别再责怪墨仙君……他……他不是个恶人……”
“他是不是恶人需要你还跟我说?”楚晚宁气的发抖,厉声道,“我教训徒弟,又轮得到你来管?!”
“楚仙君……”
楚晚宁根本不理他,他眼里腾腾的全是凉意,凉意里却又飞溅着炽烈的怒火。他一把推开拦在自己面前的容九,大步朝仓门口走去,一把搙起墨燃的领缘,将他拽起。
墨燃吃了一惊,忙回头:“师尊?”
楚晚宁收了手,似乎觉得碰了他的衣领都是脏的,他像是低低喝吼伺机扑杀的猎豹,紧盯着墨燃的脸,半晌,竟是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还能说什么?
善恶台那样一番惩戒,都没能让墨燃警醒,明明已认过错,在自己面前一副人模狗样的姿态……
谁知道竟还会偷偷去什么分桃楼断袖楼的,召小倌?!
墨燃浑不知道自己被阴了,但见楚晚宁眉目间满是愠色,神情又是愤慨又是嫌恶,不知是不是瞧错了,竟还有一丛压抑着的悲忿。
“墨微雨,你说过的话,究竟几句是真的,几句是假的?”
楚晚宁的嗓音嘶哑,睫毛簌簌,半晌低沉道。
“……你……当真是品兴劣,质难琢……!”
这句话犹如磐石落海,激起万丈水花。
墨燃猛地一震,后退两步,摇着头茫然看着他。
不对……
不对……
这是楚晚宁上辈子对自己失望极了,才说出口的话。
为何好端端的,他会再这么说一遍?
墨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登时就急了,他想开口,却被楚晚宁生生打断,楚晚宁眼中的恼恨之意像是野火,似要把他的眼眶烧红。
他沙哑道:“你还要骗我到几时?!”
墨燃头脑一片混乱。
什么骗?楚晚宁知道了什么?
他有太多污脏不堪的往事,不能拿出台面,因此见楚晚宁如此可怖的眼神,墨燃竟一时也没有想到是容九捣鬼。楚晚宁步步紧逼,墨微雨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背脊贴上了墙。
楚晚宁停下脚步,他望着墨燃的脸,几许死寂,墨燃听到自己师尊的声音竟有些哽咽了。
“你要我回去做什么?继续被你骗,被你气,被你蒙在鼓里耍的团团转?……我以为你从善了墨燃——我以为孺子可教我以为你变好了!我以为我可以教好你……”
他缓缓闭上眼睛,半晌,轻声道。
“朽木不可雕。”
“师尊——”
“滚。”
“……”
“你听不懂滚吗?!”楚晚宁蓦地睁眸,里头尽是寒凉,“墨微雨,你太让我失望。你让我如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再与你一同返回阳间?”
墨燃心都揪紧了,不顾他恼恨,抓住他的宽袖之下的手腕,摇了摇头,眼眸湿红了:“师尊,你别生气,发生了什么你跟我说,好不好?我要是哪里又错了,我改,好吗?你不要赶我走……”
改……当时墨燃就说要改,改了吗?如果不是遇到容九,自己能知道这些个破事吗?!
都说关心则乱,楚晚宁原是最冷静不过的人,但他兴子烈,于感情上更是意气用事,加上容九和墨燃先前关系确是不堪,容九演得又像,因此竟硬生生把楚晚宁骗了进去。
楚晚宁被墨燃拽着不能脱身,盛怒之下,抬手召天问,可是哪里又能召的来呢?
他气的摇摇坠,若是活人,都该吐出血来了。
忽然亮起一从耀眼璀璨的红光,墨燃唤来了见鬼,把见鬼递到了楚晚宁手里,自己在师尊面前跪下,只是另一只手仍然紧紧攥着楚晚宁的手腕,生怕他会随时离去。墨燃道:“师尊,我知道自己……做了很多惹你生气,让你难过的事情……但是来鬼界之后,我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抬起头来,忍着泪,望着他:“都是真心的,我没有骗你……”
楚晚宁攥着见鬼,心中怒焰灼烧,却也觉得难受极了,墨燃握着自己的力道是那么大,不住地颤抖,近乎是绝望的,却又死死不肯松开。他的痛楚似乎就要这样扎到自己的魂魄深处,又怎么可能感受不出来?
墨燃道:“师尊要是不开心,要是不愿意原谅我,那就打我,骂我,都可以。如果真的不想再见我……觉得我……觉得我……品兴劣,质难琢……”
他说到这里,蓦地哽咽了。
墨燃低下头来,跪在楚晚宁跟前。
“如果师尊真的不想……再要我……”
他不想让楚晚宁瞧见他哭,可是肩膀却忍不住颤抖,眼泪落下来,滴在地面,无声地洇染。
“我以后,就……离开死生之巅……再也……再也不出现在师尊面前……但是求求你……求求你……”
他跪着,额头几乎要贴上泥泞的地,可那只握着楚晚宁腕子的手,却攥的那么紧,那么固执,死也不松开。
“求求你,别走。”
“……”
“师尊……”
楚晚宁闭上眼睛。
“你答应过我的,要跟我一块儿回去,求求你,不要走……”
心口又疼又酸,明明只是一缕残魂而已,为何会如若刀割,烈火灼心。
楚晚宁蓦地睁开眸子,近是愤恨的:“我答应过你?那你答应过我的呢?善恶台上你明明已说知错,青天殿你也跪地说过自己不会再犯——你为何就做不到!墨微雨,你真当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不会再罚你吗?!”
“……!”墨燃一惊,却觉得云里雾里,倏忽抬头,睁着湿润的眼,“什么?”
话音未落,见鬼已是红光闪过,刷地照着墨燃的脸颊便狠抽下去。刹那间火光噼啪飞溅,血花也洒落一串,溅在墙上地面。
楚晚宁是真的气狠了,气噎了。
这一藤鞭抽下去,竟是分毫力气都没省。
墨燃侧颜划开一道狰狞血口,不住往下淌着血珠子。
但他全然顾不上疼痛,他攥着楚晚宁的手,睁大眼睛追问道:“什么善恶台?什么青天殿?……我……我瞒了你什么?骗了你什么?”
他这一迭声的疑问,让楚晚宁愈发气的晕眩,想甩开他,却又甩不开。
墨燃忽然觉出哪里不对了,猛地扭头,往仓库里头看去——
容九那家伙,趁着两人争得如火如荼,彼此眼里浑然融不进第二个人的时候,竟偷偷地溜出去,跑得没影了!!
醍醐灌顶,墨燃立刻反应过来,神色大变:“……师尊,咱们着了他的道了!快跟我走!这里很快就不安全了,快走!”
说着拉着楚晚宁就夺门而逃,跑出去没两步,就见远处容九引着一队阴兵过来,口中还不住道:“在这边,那个活人,带着一个残魂……他们俩……”
墨燃极怒:“怎的没杀了你!”
来不及解释更多,墨燃紧紧握着楚晚宁的手,带他在宫墙巷陌之间穿行,后头追兵越来越多,宫闱内梆子和哨声彻响,楚晚宁往后看了一眼,见四五道灯火从几个主巷子里汇集到一处,犹如嘶嘶吐信的火蛇,向他们蜿蜒扑杀而来。
容九面上放着光彩,那具因昔日里备受欺凌而羸弱至极的身体,极力追逐楚晚宁和墨燃,犹如饿惨了的豺狼追着猎物,他因觉得自己首告有功,心中极美,竟迸发出些挥斥方遒的豪杰意气来。
“抓住他们——抓着那个擅闯鬼界的活人——!”
跑了一半,胳膊忽然被拧住。容九怒而回首,却看见是先前羁押自己的那个卫队长,不由心里一虚,但还是愠怒道:“捉我做什么!还不去抓前面的人?”
“他们擅自逃跑,你不也擅自想跑吗?”那卫队长眯着眼,不怀好意地望着他。
容九大惊,说道:“我、我跑是想替四王爷抓人,是我发现的活人……是我发现了墨微雨不是鬼,你莫想着把我抓了,好在四王爷面前抢功!”
卫队长先是微愣,而后琢磨过来了,便大笑:“你先发现的?有功?哈哈哈我抢你的功劳?”
那肆意的大笑蓦地拧紧。
“我看你是想出头想疯了吧!那个活人是四王爷亲自瞧出来的!不然你以为,为了阻个寻常小鬼,四王爷用的着把整个行宫都用结界封死?哈,还抢功,我看你瞎了眼,要和四王爷抢功吧!”
容九大震,脚下一个趔趄,猛地栽倒在地。
眼前是滚滚的阴兵大军汹涌而过,追着墨燃和楚晚宁的背影,容九嘴唇颤抖,不住哆嗦打颤,喃喃道:“早就发现了?鬼王早就……自己瞧出来了?我……我不是第一个?没,没有功劳?我……”
那屐履风流,夹道相迎的富贵景象似乎轰然坠地,又被周遭的阴兵狂流踩得粉碎。
容九愣了一会儿,忽然癫狂起来,挣扎着要往前扑,他身影渺弱,如同卑微却不肯认命的蜉蝣,如同趋烛而死的虫蛾。
他的生活从来不易,就只有一张床,男人,富太,往往来来的恩客。
一个不见天日的小屋子,瑞脑金兽,晨昏难辨,那是他的一辈子。
太黑了,夜永远没有尽头,他想要明天,他愿意为了明天,为了那一线生机半点希望,豁出自己的尊严、肉体、颜面、善意、良知……这些是他仅有的东西。
为得寸光,只身拥火。
“等等!等我!楚仙君,救救我——!”
“把他抓起来!私自叛逃,过后押给四王爷亲审!”
“不——不要!”容九苍白无血色的手指紧紧扒着地面,头发在挣扎中散乱,一张花容月貌的俏脸在惨然月色下显得格外阴森可怖,他双目暴突,颠三倒四地嘶吼着,“不要!楚仙君,救我!”一会儿又歇斯底里地嚷道,“是我先发现的!我先发现的活人!是我!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没有我,你们根本找不到他们俩!你们都要抢我的好处,你们都要抢我的功劳!”
他被拖曳着,拉远,疯癫的尖叫很快就被隆隆脚步声淹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出鬼界啦~~
关于容九,就不写结尾了,他在绝路而无人给他当灯塔,也缺了向善的契机,最后就到这里吧,心疼他的妹子,可以脑补容九被拖下去之后和四鬼王的互动啊23333
要不今天给补个eg小剧场?
鬼卒甲:大王!抓到一个私自叛逃的!!!给您扭送来了!!!
四鬼王:咕叽咕叽咕叽(蹲着扒饭中,猪油酱油拌饭虽然简单但真好吃!)
鬼卒甲:大王,别吃啦,会月半的……
四鬼王:嗝!!(怒摔碗)胖什么!本王这叫结实!威武!懂不懂你!
容九:(我不想魂飞魄散,我想升官发财qaq)……依我之见,大王还不够结实威武,大王这才多重呢?若要结实威武,胳膊似腿腿似腰,这才是对的,大王何不再多吃一点?
系统提示:玩家容九【get了正确拍橘猫四鬼王马屁的方式】
第119章 师尊四魂聚齐
楚晚宁虽然没有听到容九在后头喊了些什么,但就这阵仗,不需更多解释,他也明白过来方才在仓库里是容九故意激他,要他生气,好看准时机逃去告密。
想到自己遇事总会三思,但如今碰上与墨燃有关的事情,却变得不再那么冷静,竟能让一个二倚子三言两语骗上了勾,楚晚宁有些噎着了。
他看着墨燃的自己前头咫尺远的地方跑着,忍不住问了句:“你后来……有再去过仙桃楼吗?”
冷不防听到这个都快被自己淡忘的名字,墨燃脚下趔趄,气的大骂:“容九这个畜生!他说我后来又去了仙桃楼?!我怎么可能再去过!师尊你是因为这个气我,说我骗你?”
“……”
“善恶台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些……那些地方,我不曾诓骗师尊,若是师尊不信,便用见鬼捆了我再审问。”
“……不用了。”
楚晚宁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手中仍紧握着的见鬼,想到自己不管不问,就用灌注着灵力的柳藤将墨燃抽了个皮开肉绽,实在是……
等一下,神武?!
见鬼的火光将他的眉眼在夜色里映照得极为明亮,楚晚宁盯着瞧了片刻,心中已翻起惊涛骇浪,试着将见鬼里的灵流往自己的掌心之中灌注,登时感到一道强悍充沛的力量源源不断的奔来。
楚晚宁忽地明白该从哪里取得灵力源泉了——
活人与死人之间,虽不能再互传灵流,但是神武的灵力却无所谓人鬼神魔,只要武器本身不抗拒,那便都是共通的!
墨燃跑了一半,忽觉楚晚宁停下了脚步,他立马回头,焦虑不安地问:“师尊,怎么了?”
他脸上还挂着彩,淌着血,衬着那双黑亮的眼睛,愈发有些可怜。
楚晚宁抿了抿嘴唇,既有些尴尬,又有些不忍,但骨子里的自尊自傲又让他觉得虽然自己冤枉了墨燃,但这小子从前确实是和那些张三容九的纠缠不清,该打。
如此思量片刻,楚晚宁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语气,什么表情面对他,于是只好简单着来,继续没有语气,也没有表情地说:
“墨燃,你站着,退到宫墙边上去。”
“……做什么?”
楚晚宁淡淡道:“给你变个戏法。”
“……”
还没反应过来师尊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瞧到见鬼的红光源源不断地涌流到了楚晚宁的残魂里头,将他整个魂魄笼上一层炙热火焰。墨燃睁大眼睛,看楚晚宁与见鬼如此呼应片刻,忽然间火焰消失,那金红衣袍的男子擎着丝丝吐焰的柳藤,回头对自己道:
“墨燃,对见鬼下个命令。”
墨燃已隐约知道他要做什么了,虽难以置信,但仍立刻喝道:“见鬼,师尊如我,听其号令。”
柳藤在楚晚宁手中嘶啦流窜,爆裂出一串晶莹的红色火花,藤身上的柳叶流光溢彩,发出灼灼光芒。
楚晚宁抬起另一只手,指尖一寸一寸擦过见鬼的藤身,所过之处,光华涌动。数千阴兵此时已赶至二人身前不远处,他们俩身后就是高耸入云,被结界封死的宫墙,无路可退。
但是,楚晚宁也没打算退。
只见得他目光里溅落一道辉光,浮起千层涟漪,罡风骤起,衣袍狂舞,楚晚宁持着柳藤凌空狠狠一抽,刹那间见鬼如腾龙掠出,金光大盛,照彻夜幕!
见鬼听从了墨燃的指令,再也不排斥楚晚宁,而是把自身强悍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汇聚到楚晚宁的地魂之中。
楚晚宁眸里闪着那刺目耀眼的光华,声音既沉且稳:“见鬼,万人棺!”
“轰——”刹那间无数道金红交错的柳藤破土而出,将恢宏磅礴的殿堂撕扯成残砖碎瓦,一道道粗壮的古藤紧扼住那些阴兵鬼怪,把他们拖曳到柳藤中央死死封住。
墨燃愕然瞧着眼前这一切,看着神武与残魂相呼应,相融合。
看着楚晚宁衣袍翻飞,墨发如烟云。
生前死后,都是这惊天动地的炽烈英气,无人可挡。
乘此良机,楚晚宁猛地掠后,将手抵在宫墙上,只是一个闭目的功夫,就立即断出了结界的薄弱点。
“往上九尺,向右四寸,你用火攻!”
墨燃立即按他所说的一跃而上,在行宫内众鬼魅尚未来得及反应之时,掌中汇集烈火之咒,朝着楚晚宁所指的位置猛地砸下去!
刹那间,地动山摇,通天的宫墙迅速委顿瓦解,恢复成原来的高度样貌,那镇守着四周的封印结界也瞬间四分五裂,崩为齑粉。
“出去!”
用不着再说第二遍,墨燃跃至墙头,回身将拉住随后上来的楚晚宁,两人从四鬼王行宫府破困而出,身形极快,顷刻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窄小的巷陌里,楚晚宁和墨燃一人靠着一面墙,彼此互相望着,什么话都没有说,最后是墨燃没有忍住,先笑了出来:“那老鬼怕是要气死……嘶!”他一咧嘴,脸颊上的伤口就扯得疼。
“……”楚晚宁说,“你别笑了。”
墨燃就不笑了,昏暗的巷子里,他睫毛轻动,漆黑温润的眼睛望着对方:“师尊,你还气不气我?”
他若是说“师尊,你冤枉我了吧”,那楚晚宁听着或许会不舒服,但他却问自己还生不生气,楚晚宁踟蹰片刻,默默绕开了这个话题:“……你快施法,我们是从四鬼王行宫里头逃出来的,他一时半会儿还没脸去跟别的鬼王说,但拖得久了就未必了。”
一听这话,他就知道楚晚宁不走了,不离开了,从方才起就一直紧揪着的心总算是放松了下来。
墨燃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嗯。”笑着笑着又疼,不由地捂着脸。
楚晚宁:“…………”
墨燃拿出引魂灯,捧在手中,低头默默吟念着咒诀,往复三轮后,引魂灯忽然发出耀眼刺目的光华,照的人根本睁不开双眼。
他仿佛听到了怀罪大师的颂吟之声,隔着奔流雄浑的黄泉之水传来,隔着静谧安详的忘川芦絮传来。
“何时来归……何时来归……”
那声音很渺远,几乎难以分辨,过了一会儿,“何时来归”的吟唱似乎离得近了一些,继而怀罪大师的声音在墨燃耳中响起。
“为何会有两个地魂?”怀罪大师朦胧的嗓音里带着一丝疑虑。
墨燃闭上眼睛,便在脑中把事情都跟怀罪说了一遍。
那渺渺嗓音静了片刻,说道:“你见到了顺丰楼的楚洵?”
“嗯。”
“……”
“大师?”
“没什么,既然楚公子说了有两个地魂也是正常,那应当便是如此了。”怀罪道,“只是贫僧从未尝试过同时从鬼界召回过两个地魂,所需时间会更长一些,劳烦墨施主再多等片刻。”
墨燃看了四王行宫一眼,问:“要多久?我们方才从四鬼王行宫里头出来,不知他们何时会追上……”
“不会太久,请墨施主宽心。”
怀罪落下这句话,声音就更加淡去了,过了一会儿,完全被“何时来归”的颂度声给淹没。
楚晚宁听不到怀罪的声音,微微蹙着眉头:“怎么了?”
“师尊魂魄特殊,大师说需再等一等。”墨燃说,“这里离行宫太近了,我们走远些吧。”
楚晚宁点了点头,两人行至一拐角处,这个时候天已快亮了,先前那位指路的老人正准备收摊,见到墨燃,“哎呀”一声,很是诧异。
“寻着人啦?”
墨燃也没有想到会再次碰上他,愣了一下,而后道:“寻着了,寻着了,多谢老伯。”
“这有什么好谢的,是小仙君自个儿福运好。哎……你脸咋破了?”
“哦,被……被阴兵的散魂鞭打的。”墨燃胡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