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其实今晚也没有什么事,明天又要早起,师昧他应该已经睡了,不会在守岁的。”

脚步声又响起,这次靠的更近了,在咫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墨燃道:“所以你如果还愿意,我……”他张了张嘴,后面的句子被一簇巨大的热闹焰火掩盖。

楚晚宁舒展眼帘,抬起目光,正看到夜空中星河灿烂,银霜花火点点散落,那个年轻好看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七分怜悯三分赧然。

“……”

楚晚宁一向高傲,对于别人因为同情而生出的陪伴,从来不屑一顾。但此时,他看着他,忽然觉得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大概是自己也被烧酒迷了心兴·吧。

在这个时候,楚晚宁竟然觉得胸腔又是酸楚,又是温热。

“既然来了,就坐吧。”最后,他淡淡地说,“我与你同看。”

他仰头望着天,神情似是寡淡,然而衣袖中的手指却因紧张而暗自蜷起。他不敢去过近地瞧身边的人,只看着天边的烟花开了,长夜漫漫,落英缤纷。

楚晚宁轻声问:“这些日子,都还好?”

“嗯。”墨燃道,“认识了一个特别可爱的小师弟,之前信函里,都与师尊说过了。师尊伤势如何?”

“无碍。你莫要自责。”

一朵烟花砰然碎裂,散成五光十色的辉煌。

那夜火树银花不夜天,爆竹声响,雪气中都弥漫起了一层薄薄的硝烟味。他们坐在花树下守岁,楚晚宁不爱说话,墨燃就找话跟他聊,讲到后面有些累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墨燃醒来,发现自己仍然在花树下,脑袋枕着楚晚宁的膝盖,身上还披了一件柔软厚实的火狐裘斗篷,那斗篷皮毛顺滑,做工考究,正是楚晚宁御寒的衣物。

墨燃微怔,抬起眼来,看到楚晚宁则靠着树干睡得正沉,他睫毛垂落,纤长柔软的睫毛随着呼吸而微微颤动,像是风中蝴蝶。

他们昨天居然就这样坐在树下睡着了?

不应该啊。

按照楚晚宁那强迫症的脾兴,就算再累也都会回到屋子里再睡。怎么会愿意胡乱在树下凑合着休憩,还有自己身上这件狐裘……

是他给自己盖上的吗?

墨燃坐了起来,墨黑的头发有些散乱,睁着眼睛,披着楚晚宁的裘衣,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昨天他醉的不算太深,虽然有些事情记不太清了,不过大致都还能回想起来。

至于后来主动跑到红莲水榭,陪着楚晚宁守岁,他也是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做出的抉择。

明明曾经那么憎恨这个人,可是当听到他问出“去看焰火吗?”的时候,当看到他落寞转身,独自一人低头离去的时候。

居然会觉得难过……

想着,反正也要很久不会再见面了,这辈子的冤仇又没有那么深,楚晚宁那么孤独,偶尔陪他一起守到天明也没什么关系。

就堂而皇之地找过来了。

现在回过头看,却觉得自己真的是……

未及想完,楚晚宁也醒了。

墨燃嗫嚅道:“师尊。”

“……嗯。”刚醒来的男人微微蹙着眉头,扶着自己的额角,揉了揉,“你……还没走?”

“我、我刚醒。”

墨燃发现自己巧言善辩的一张玲珑口舌,最近每次遇到楚晚宁那张漠然的脸,都容易磕磕巴巴,舌头打结。

僵了一会儿,墨燃才猛然想起楚晚宁的斗篷还披在自己身上,连忙脱了下来,手忙脚乱地裹回对方肩头。

给他披斗篷的时候,墨燃注意到楚晚宁虽然衣袍里三层外三层,但少了件御寒大衣,在雪地里终究是显得单薄了些。

这个念头不由让他的动作愈发惶急,拨弄系缨的时候,把自己的手指也笨手笨脚地系了进去。

墨燃:“…………”

楚晚宁看了他一眼,伸手解开,淡淡道:“我自己来。”

“……好。”

又讷讷地补上一句。

“抱歉。”

“没什么。”

墨燃站了起来,犹豫一会儿:“师尊,我要去收拾东西,再去吃个早饭,然后就出发了。”

“嗯。”

“……一起下去吃饭吗?”呸!说完他就恨不得咬舌自尽!犯什么浑!干什么邀请楚晚宁一起?

或许是看到墨燃问完之后脸上立刻浮现的后悔,楚晚宁顿了片刻,说:“不必。你自己去吧。”

墨燃生怕再跟他多待一会儿,会说出什么更惊世骇俗的话来,于是道:“那我先、先走……”

楚晚宁:“好。”

墨燃离去了,楚晚宁面无表情地在树下坐了一会儿,然后扶着树干,慢吞吞地站起来,却不动。

他的腿被墨燃枕了一夜,已经毫无知觉,压根儿麻的走不动路了。

沉闷地在树下立了良久,等血液循环回复,楚晚宁才拖着自己的腿,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屋子里。

果然天寒地冻地坐了一晚,即使海棠树遮蔽之下地上并无积雪,也还是着了凉。

“啊啾!”

他打了个喷嚏,眼尾立刻泛起湿红。

拿手帕捂着鼻子的时候,楚晚宁心想,要死……好像……感了风寒……

玉衡长老。

坐拥三把神武,修真界各派争夺的当代第一大宗师。天问一出四海皆惊,白衣降世人间无色。

那么厉害的人物,可以说,他应该是这一代中最强的武力拥有者。

可惜再强悍的人也有薄处,楚晚宁的薄处就是他怕冷。一受冻就容易头疼脑热,所以,在墨燃和师昧离开死生之巅的当日,楚宗师不但药效消失又重新变小了,并且,也毫无悬念地开始打喷嚏流鼻涕。

于是这日晌午,羽民来接人时,接到的是健健康康的薛蒙、墨燃、师昧,还有一个不住在阿嚏阿嚏的可怜小师弟“夏司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和玉衡长老斗酒的正确方式》

薛蒙:师尊师尊!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我先干为敬!咕嘟咕嘟……

楚晚宁:好,喝了。

一杯下来,薛蒙,扑街。

师昧:师尊,我也与您喝一杯,先干为敬。

楚晚宁:好,喝了。

师昧:师尊再来一杯。

楚晚宁:好,喝了。

师昧:师尊再来……

楚晚宁:好,喝了。

师昧:师尊……

四杯下来,师昧,扑街。

墨燃:师尊,新年快乐,我先干为敬。

酒神楚晚宁:好,喝了。

墨燃:喝什么?

楚晚宁:酒啊,你不是说先干为敬吗?

墨燃:(灿烂笑)是呀,先干为敬,第四声。

第59章 本座只有那么一点出息

没办法,就算小师弟阿嚏阿嚏,该出发的还是得出发,羽民带他们一路向东,到了长江口岸,召来一艘可自行航驶的船只,以结界护航,放舟海面。

这个夜晚,墨燃第一次摆脱师尊,与师昧在外相处,可奇怪的是,好像并没有预想中的那样兴奋。

薛蒙和夏司逆都已经睡了,墨燃独自躺在甲板上,胳膊枕于脑后,看着漫天星斗。

师昧从舱中出来,拿了些问渔民买的鱼干,坐到墨燃身边,两个人一边啃着小鱼干,一边闲聊。

“阿燃,咱们去了桃花源,就未必能赶得及去灵山论剑了,我倒是无所谓,但你和少主都是极厉害的人,失了展露头角的机会,你后不后悔?”

墨燃转头,笑了笑:“这有什么,名声什么都是虚的,去桃花源学了本事,能保护重要之人,那比什么都重要。”

师昧目光盈盈,温和道:“你能这般想,师尊知道了,定会很高兴的。”

“那你呢?你高兴么?”

“我当然也高兴。”

海浪拍打着船只,木舟在海面上颠簸。

墨燃侧躺着看了一会儿师昧,想撩拨几句,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在他眼里,师昧实在是遥不可及的纯洁模样。

或许是因为太过纯洁,对着楚晚宁时会生出的淫邪念头,在对着师昧时却不会轻易拥有。

墨燃发了一会儿呆。

师昧觉察到了他在看自己,于是转头,将被海风吹乱的长发拂至耳后,微微一笑:“怎么了?”

墨燃脸一红,扭头道:“没什么。”

他原本想着借此次出来的机会,小心翼翼地和师昧表白。但话到嘴边好几次,却都开不了口。

表白。

然后呢?

面对这样一个干干净净,温温柔柔的人,墨燃粗暴不起来,强势不起来,怕被拒绝,即使被接受,也怕不知该如何与师昧相处。

毕竟前世,和师昧短暂的情缘,他也真的处理的很糟糕……除了那次在鬼司仪幻境里的亲昵,他连吻都没有吻过人家。

更别提经历了这辈子的事情,他连曾经幻境中的那个人究竟是楚晚宁还是师昧,都有些不确定。

师昧仍然微笑着:“但你,好像真的有话要和我说的样子啊。”

墨燃心头一热,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又想莽莽撞撞地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可是不知为何,眼前忽然闪过一个洁白的身影,面目清癯,不怎么爱笑,总是独来独往,很孤寂的模样。

忽然喉头像被堵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墨燃扭头,瞪着繁星点点的夜空。

半晌后,他默默说:“师昧,你对我真的很重要。”

“嗯。我知道,你对我也是。”

墨燃又说:“你知道么?我之前做了一场噩梦,梦里你……你不在了,我很难过。”

师昧笑了:“你倒是挺傻的。”

墨燃:“……我会保护好你。”

“好,那先谢过我的好师弟了。”

墨燃心中一动,忍不住道:“我……”

师昧柔声问:“你还想说什么?”

浪花的声音显得那么响,舟楫颠簸。师昧安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说出最后那句话。

可是墨燃闭上了眼睛:“没什么。夜里凉,你回舱里去睡吧。”

“……”师昧静了一会儿,问道,“那你呢?”

墨燃有时候真的傻头傻脑:“我……看星星,吹吹风。”

师昧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笑了:“好,那我便走了。你早些歇息。”

转身去了。

樯橹行于海中,天高云阔。

躺在甲板上的那个家伙浑然不知自己都错过了什么,他其实根本就是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试图挖掘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情感,他琢磨了很久,因为实在太缺根筋,当天空泛起鱼腹白的时候,他仍然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与师昧朝夕相处,感情笃深,墨燃本以为两人独处时,自己会急不可耐地想要与师昧表白,可船到了桥头,却发现并非如此。大约自己还是太拙劣了,这个时候贸然去跟师昧告白,肯定会吓到对方,就算没有吓到,也谈不好这场感情。

和师昧之间,他好像还是更习惯于这般朦胧的暧昧。有时心怀旖念,看似不经意地牵一下对方的手,胸腔里的温柔就像蜜糖般流溢而出。

这种感觉很自然,他其实也并不想立刻打破。

很晚的时候,他回到舱内,众人都已经睡了。墨燃躺回衽席上,看着狭小天窗外的夜色,眼前慢慢浮现出楚晚宁的身影,时而闭目不语,时而眉宇凌厉。

当然,墨燃也想起过那个人蜷缩着熟睡的模样,温顺又孤独,像一朵因为开的太高,而无人问津的春睡海棠。

撇开仇恨不说,楚晚宁与他前世的纠缠实在深过了这世上的所有人。

他从楚晚宁身上夺走了许多的初次,不管对方愿不愿意。

比如初吻,初次下厨,初次掉泪。

还有楚晚宁的初夜。

要死,想到这个他就浑身发热,血液奔腾着往下涌。

与之相对的,他也给了楚晚宁一些他的初次,不管对方想不想要。

比如初次拜师,初次哄人,初次赠花。

初次对一个人失望透顶。

以及,初次动心。

是的,初次动心。

他来死生之巅,第一个看上的人其实并不是师昧,而是楚晚宁。

那天海棠树下,那个白衣青年是如此专注美好,以至于第一眼看见,墨燃就觉得除了这个人,任谁来当他的师父,他都不要。

可究竟是从哪一个须臾,一切都变了呢?

究竟是何时起,他在乎的人成了师昧,而恨的人,成了师尊……

他这几个月仔细想了想,然后他觉得,应该就是在那次误会之后吧。

那是他第一次被楚晚宁罚抽了柳藤,十五岁的少年伤痕累累地回到寝房,独自一个人蜷缩在床上,喉头哽咽,眼尾湿红。背上的伤口是其次,最令他难过的是师尊冷冽的神情,天问落下,犹如抽打一只丧家之犬,未曾有半分心慈手软。

他是偷摘了药圃里的海棠不错,可是他并不知道那株海棠有多珍惜名贵,也不知道王夫人花了多少心血,等待五年,方才盼来一朵盛开。

他只知道,那天他月夜归来,瞧见枝头卧着一抹莹白。

花瓣色泽清冷,芳菲幽淡。

他仰头欣赏片刻,想起了自己的师尊。那一瞬间,心头不知为何涌上一股莫名的悸动,似乎连指尖都忍不住微微发烫。未及反应,他已小心翼翼地折下花朵,动作轻柔,生怕碰掉哪怕一滴瓣蕊上的露水。

透过浓深的睫毛帘子,他瞧着月色之下犹带清露的晚夜海棠,他不知道,那一刻,他留给楚晚宁的温柔和喜爱是如此纯粹,今后的十年,二十年,直到死,都不会再有。

花还未赠给师尊,就被刚好来替母亲采药的薛蒙撞见。

少主怒气冲天地将他扭送到师尊面前,楚晚宁执卷回首,闻言目光冰冷锐利,瞥过墨燃的脸,问他有何要辩。

墨燃说:“我折花,是想送给……。”

他手里还拿着那一支春睡海棠,凝着霜露,说不出的清冷娇媚。

可是楚晚宁的眼神太冷了,冷得他胸中那熔岩般的热度,一尺一寸地凉了下去。

那个“你”字,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那种感觉,他太熟悉了,在他没有回死生之巅前,在他矮着瘦小的身子,穿梭在乐伶与恩客之间时,他每一天都是在这样的眼神中度过——

那种轻视,那种鄙薄……

墨燃忽然一个激灵,不寒而栗。

难道师尊,竟是看不起他的么?

面对楚晚宁的冰冷质问,墨燃只觉得心都寒了。他低下头,沉声道:“……我……无话可辨。”

终成定局。

就因为这一朵海棠,楚晚宁打了他四十藤。直打到墨燃最初对他的好意,都支离破碎了。

可如果当时,墨燃愿意多解释一句,如果当时,楚晚宁愿意多问一句,那么也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这对师徒,或许不会踏上万劫不复的第一步。

但是,并没有那么多如果。

而也就是在这个节点,温暖如师昧,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从楚晚宁那边回来后,墨燃没有去吃饭,他蜷卧在床上,也不亮灯火。

师昧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僵在黑暗中的身影。他把端来的红油龙抄手轻轻搁在桌上,而后走到床前,和声软语地唤了一声:“阿燃?”

墨燃彼时并未对师昧情根深重,他头也不回,血色弥漫的双目依然死死盯着墙壁,一开口嗓音沙哑沉重。

“出去。”

“我来给你送……”

“你给我出去。”

“阿燃,你别这样。”

“……”

“师尊的脾气是不好,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你起来吃些东西吧。”

墨燃执拗得像是十匹马都拖不回的倔驴。

“不吃,我不饿。”

“……好歹垫一垫肚子,你不吃的话,师尊知道了会生——”气都还来不及说出口,墨燃就腾地坐了起来, 着水汽的目光委屈又愤怒,透过睫毛微微颤抖着。

“生气?他生什么气?嘴长在我自己脸上,吃不吃东西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其实他根本也不想要我这个徒弟,我饿死了最好,饿死了也给师尊省心,好让他老人家高兴。”

师昧:“…………”

没有料到自己的话会这样触及墨燃的痛处,他一时有些茫然无措。只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小师弟。

许久之后,墨燃的情绪稍缓,他低下头,脸侧长发垂落,遮住了半张面容。

墨燃道:“……对不起。”

师昧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的肩膀在隐忍着颤抖,指捏成拳,手背经脉泛着淡青色。

十五岁的少年毕竟还是太稚气的,他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蜷坐着,抱着膝盖埋头大哭起来。声音破碎嘶哑,断断续续,带着疯狂与迷惘,痛苦和悲伤。

他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嘴里翻来覆去重复的,都只是几句话——

“我只是想有个家啊……这十五年,我真的……真的只是想要有个家啊……为什么要看不起我……为什么要这样看我……你们为什么、为什么都看不起我……”

他哭了很久,师昧就陪着他,坐了很久。

等墨燃哭够了,师昧递给他了一块洁白的手帕,又端来了已经冷透的红油抄手。

师昧温声道:“别再说什么饿死不饿死这种傻话,你既然回到死生之巅,拜在师尊门下,你就是我的师弟,我也自幼没了父母,你要是愿意,把我当家人看就好。来,吃饭吧。”

“……”

“这抄手是我包的,你就算不赏师尊面子,也要赏一赏我的面子,对不对?”师昧微微弯起嘴角,舀了一只晶莹饱满的抄手,递到墨燃唇边,“尝一口吧。”

墨燃眼眶仍红着,睁着满是水汽的眼睛,望着床边的人,终于松开了口,由着那个温柔的少年把食物喂过来。

其实那一碗抄手已经凉透了,也浸过了头,错过了吃的最好时候。

可是那一刻,烛火里,就是这碗迢迢送来的吃食,伴随着那张风华绝代,眼波温柔的面容,在刹那间铭刻入心。生前死后,永志难忘。

大概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

他对师尊恨的越来越深,而也正是那天起,他笃信了,师昧是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毕竟人都是贪恋温暖的。

尤其是冻惨了的丧家犬,看到撒盐都会瑟瑟发抖,恐是雪花飘落,畏惧严冬将至。

踏仙君看起来风光,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其实他真的,不过就是一只流浪的野狗,这野狗一直在找个可以蜷缩容身的地方,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但他找了十五年,怎么也找不到。

所以,他的爱恨变得很简单又可笑——

有人给了他一顿棍棒,他就恨上了。

有人给了他一碗肉汤,他就爱上了。

只有那么点出息而已。

第60章 本座发现了一个秘密

船只施了仙术,行泊甚快,第二日清晨便已到了扬州口岸。进港处已有仙使接应,驻了数匹骏马。

众人在码头吃了早饭,羽民们不需得进食,便坐在渡口边闭目养神。此时天刚拂晓,往来商贾行人不多,但船工们都已起了,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喝粥吃馒头,还时不时用好奇的眼光往他们那里打探。

褐衣短打的粗壮汉子们啜着粥饭,议论声零星飘进墨燃耳朵里。

“哎哎,我识得他们的衣服,这是下修界的人嘛。”

“下修界离的那么远,又不常与我们这里的门派往来,你怎么知道的?”

“你看他们腕甲上的纹章嘛。是不是和夜游神上的一模一样?”

“你说的是那种驱魔木甲?”有人往薛蒙袖口看了一眼,嘎嘣嘎嘣咬着咸菜,惊叹道,“哎哟,还真的是啊。那夜游神是谁做的来着?”

“听说是死生之巅的玉衡长老造的。”

“这玉衡长老是什么人呀?有没有得我们孤月夜的姜掌门厉害?”

“嘿嘿,那可不知道了,修仙人的事,谁说的清呢?”

船工们讲话苏音重,墨燃他们听不太懂,楚晚宁却能明白这些人在说什么,他知道了自己所制的夜游神已顺利于民间流销开来,心中不禁宽慰。于是又盘算着回去之后更要多制些轻便好用的木牛流马,行些善事。

过了早,一行人快马加鞭,不消两个时辰就到了九华山前,此时辰光尚早,冬日旭阳方才清正高悬,万缕金光犹如绡纱拂落,浸得连峰雪色晶莹,华光潋滟。峰麓上数百株终年翠巍的古柏青松凌霜而立,犹如道骨仙风的大隐之士,垂袖敛眸,静阒地立于山道两侧。

九华峰顶,凡人称其为“非人间”,却非虚言。

羽民在山脚下吹了三声哨,一只羽毛风丽稠艳的金雀儿从白雪皑皑的山麓间翩然飞落。众人跟着金雀指引,一路向西,来到一帘湍急汹涌的飞瀑前。

“仙君们请先退后。”

为首的羽民当先而立,五指捻花,默吟出一段咒诀。忽然间,她聚起朱唇,朝着风中轻轻呼了口气,一道火龙竟就此腾空而出,朝着瀑布直击而去,将水帘子一分两半!

羽民嫣然回首,微微笑道:“诚请诸君,移步桃花源。”

他们跟着羽民穿了水帘,过了结界,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此处广袤无垠,竟似另一处千丈软红。桃花源,是一个与修真界并无过多瓜葛的洞天,虽不比真正的仙界,更不能与神界同日而语,但灵气亦是饱满充沛。源内山水景致皆如水墨写意,色泽清雅幽淡,行一段路,发现其中四时变幻也无定数。

一行人由羽民引路,先过荒野,只见得江流潮涌,两岸猿声。再至城郊,又看到阡陌纵横,田垄吹麦。最后到了城内,过眼处楼阁工整,檐牙高琢。

桃花主城恢宏华美,其城郭之大,配设之齐,与人间的繁盛都会并无而致,只是空中落花与飞雪共舞,碧鸟与仙鹤齐飞,过往羽民皆是延颈俊秀,吴带当风,宛如从画中款款走下的绝代仙子。

不过,这般灵秀景象,薛蒙一行人虽然瞧得也颇为新鲜,但因为已见识过金成池异景,便不会再过多大惊小怪。

到了一处岔路口,只见一位披着白底绣金凤凰大麾的羽民立于参天巨木旁,她额前那朵火焰纹比旁人皆深,这意味着她的法力远在其他羽民之上。

引路的仙使把众人带至她面前,而后屈膝躬身,行了一礼道:“大仙主,死生之巅的四位仙君已到了。”

“辛苦了,你退下吧。”

“是。”

那个衣着华美的羽民微微一笑,声音便如雏凤清啼般动人。

“我名为十八,受我家仙上垂青,忝居桃花源大仙主高位。众位愿意赏脸来寒门修行,实感惶恐万幸。诸位仙君在此期间,若有招待不周处,还请多多海涵,不吝直言。”

她长得如此惊艳,讲话又彬彬有礼,实在很博人好感。

薛蒙虽不爱男子容貌胜过自己,但他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自然不讨厌貌美如画的女子,因此笑道:“仙主客气,不过十八这个名字着实古怪,不知仙主尊姓?”

十八温婉道:“我无姓,就叫十八。”

墨燃哈哈笑道:“你叫十八,那是不是有人叫十七?”

他本是一句玩笑,谁知十八听了,不禁莞尔:“仙君聪慧,十七是我姊姊。”

墨燃:“……”

十八解释道:“我们羽民由朱雀天神落下的绒羽中诞生,修为浅时,往往是朱鹮之形。最早化形的是我家上仙,其余羽民,便按化形顺序,起名一,二……我是第十八个,所以名为十八。”

“……”

墨燃听后不禁无语,他原以为薛正雍起名字已经够糟了,没有想到这里还有一个更糟糕的,直接玩数数。

但接下来,十八说了个让他更加天打五雷轰的消息。

“先说正事吧。众仙君初来此地,还不识桃花源修炼规矩。”十八道,“凡间修行,数百年来大多都以门派划分。而在此处却不同。我们羽民素来分工确明,有专习‘防御’的,专习‘攻伐’的,专习‘疗愈’的,统共三种。你们的修炼也将按此三种进行。”

墨燃笑道:“这个好。”

十八朝他点了点头:“多谢小仙君赞同。需知道前几日孤月夜的修士也来了,听闻此种炼法,却是大皱眉头呢。”

墨燃奇道:“御守归御守,攻伐归攻伐,疗愈归疗愈,这样简洁明了,不是挺好的?他们有什么不满?”

十八道:“是这样的,孤月夜有位段公子属‘御守’,需与同属仙君们住在一处,而他的师姐属‘攻伐’,必得和攻伐一门仙君们同练同住。我虽不太明白凡人情感,却也看得出那位公子并不愿意与义姐分离两地。”

“哈哈,这有什——等等,你说什么!”墨燃笑了一半,忽然反应过来,猛地睁大了眼睛,“不同属兴的人非但要分开修炼,还得分开居住?”

十八不知他为何突然变了脸,茫然道:“是啊。”

墨燃脸都绿了:“……”

开什么玩笑?

半个时辰后,与十八讨价还价失败的墨燃,呆呆站在一方敞亮的四合小院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他、薛蒙、夏司逆,三人均属攻伐,被分在了桃花源的东面。所谓的东面不是指一小块地方,而是专属于“攻伐”仙君们的起居之所,光是这样的四人一所的院落就有二十余间,另有山石湖泊、巷陌街市,修筑得与凡间极像,大约是知道他们要在此处久居,替他们聊解思乡之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