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也被你猜中。”风婷畅却俏皮一笑,“我自然也想得到它,你不知道它的妙处,我却知道呢。”

“你也和他一样,想得到那珠中有关鹤雪翎的秘密吧。但你杀了我,却也再也不知牧云珠的下落。”

“那么我就天天陪着你,缠着你,寸步不离,直到你有一天你被我烦得不行了,把牧云珠丢给我,可好?”风婷畅跳到牧云笙身边,象是一位要抱着大哥哥的脖子撒娇的小丫头。

牧云笙苦笑着:“军士们可就要搜近了。”

“但我知道你不会让我被他们捉去的是吧。”风婷畅贴近少年耳边轻声说,吐出的气息如清风拂湖面,却撩起微澜。牧云笙知道,他不忍心看着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儿被杀,而且,他如果不帮助她,她却绝不会不忍心让他立仆于地。

13

苹烟惊望着少年带着一个美丽的女孩儿跃入门来,原来他出去这许久只是和这女孩儿相会,苹烟心中揪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女孩儿却先跳过来牵了她的手:“姐姐今后我们就要在一起罗,今天我和你一同睡好不好?让那人去睡外屋。”

军士们敲响了这屋的门,对开门的苹烟警告着:“可有看见陌生人来此?如有看见,速速禀报。”他们走入屋中持火查看一圈,望望床上坐着的牧云笙,便又匆匆出去了。

风婷畅从牧云笙身边的被褥中探出头来:“是不是曾有许多人想睡在你的身边?因为你是皇帝,而且是很俊气的皇帝。”她的头发稍有些乱了,眉目弯弯,牧云笙也是脂玉堆中打滚的人物,此刻却也不禁脸红心跳的转过眼去。

“你看,我现在都没有杀你,做为报答,牧云珠你何时与我?”少女象是在为一串糖葫芦讨价还价。“

“路然轻也向我讨要牧云珠,我也不给,却凭什么给你?”

风婷畅笑道:“我是小美女啊。”

“我却不知这颗珠儿里有多少惊天大秘密,我不肯与人,只是因为,那里面曾经有过她的影子。我也要借它重新去寻找她。所以我是不会把它给人的。”少年话语平静,却毫无变更的余地。

“寻找她?她在哪?”

“她…本是那珠中的一个魅灵,日夜与我作伴,却被宫中法师所伤。她消散时,曾与我说…她去找一个地方…凝聚出一个真正的身体…变得真正的人…那时,我们就能重新相见。”

风婷畅叹息了一声:“是这样么?”

她起身来到窗前,望向月亮,又缓缓开口。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只是一个谎言?”

“什么?”

“女人有时是这样…她说一个谎…却只是不想你更伤心…”

少年呆了一呆,却说:“不,我不信。”

他心中揪痛,觉得血液也正被抽去,浑身的力量只紧紧握在“我不信”那三个字上。他不能去想,如果她从来也不可能再复生,已经永远的消散,那他的追寻却是为了什么。

“那么,你天下抛却了不要,也要去找她?”

“天下本来也不是我的,我的任何一位兄弟,都比我更适合做皇帝。我若为帝,只怕更会世上大乱,我只想去做我能做到的事。”

“若是永远也找不着呢?”

牧云笙摇摇头:“我知道,她一定在那里等我。”

“小傻子,她只说‘世上最美的地方’,可这天下之大,哪有什么公论最美之处,分明是她也并不知晓这样的所在,随口说了,好使你有个念想,不至于太伤心。”

“她不会骗我。我曾不知那地方在哪?但我相信,我一看到它时,便立时会明白,就是那里。”少年执着望着烛光。

风婷畅没了嬉闹神色,沉默许久,点点头:“我明白了。”她将手探入衣襟,取出项上挂着的晶莹坠儿。牧云笙看见,那是一片玉制的叶子,青翠欲滴,恍如初从枝头撷下。

“这不是玉,而是玉珧,是宁州的一种植物,珧花本来就娇弱高洁,一点污尘就会让它死去。一万株珧花中只有一株能开花,一万株珧花中又只有一株可能开出玉珧。但玉珧花一旦开放,花叶就再也不会朽坏,就任是风吹雨打,刀砍火烧都不能损她的光泽于分毫。我没有幸见到玉珧的花瓣,这里只是一片玉珧的叶子,已是世间罕物。是我的师父传下来的。它却可以当作叶笛来吹奏,声音悠扬,与大地生灵共鸣,有心之人,纵然千里远处,也能感应。这本是我们风派鹤雪传递信号所用,只是…现在风派鹤雪只剩我一个人…纵然吹奏,也再无人回应了。”

她不再戏谑之时,面容沉静,气度嫣然,牧云笙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她。而那些欢跃笑容背后,却似总隐藏着不想为人所察觉的痛楚。

“我也盼着有朝一日,你能真正寻找到她。你救我一命,我也自然应报答。你有事时吹奏这玉珧叶,我便会赶来的。”

风婷畅欲离开,却又回头:“只是…那世上美的极致,却是太虚渺了。你身边已有痴情单纯的女孩子,一个女子若越美丽,就越不甘心平凡,就象一个赌徒越是有钱,就越是想下重注。她虽不美丽,也毫不知你的帝王身份,却是不论你贫富贵贱,都真正能陪你一生一世的人。”

她望向窗外,少年顺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苹烟坐在门前树根上,执树枝在地上,不知默默写着什么。

风婷畅道:“你们人族的眼力却远不及我们羽族了,你可知她所写何字?”

少年摇摇头。

女孩一笑:“以后让她自己告诉你吧。”

她开门展翅,转眼消失在深色天穹之中。

14

“皇上”被刺杀了,山中大乱,大家趁机逃离,只除了在山口处从林中潜行了一段,避开哨卡。之后便如鸟出囚笼,尽情奔跑起来。

此时战乱频生,不仅右金军南下,各郡郡守诸侯间也争战并吞,路上尽是城中向山郊村落逃难的人群,携家带口,包袱满车,而路匪也趁机大肆出动,一路上路边常可见被推落坡下的尸首和被翻捡过的杂乱行李,苹烟害怕,一路紧紧抓着牧云笙。可他们孤身破衣又没有大件行李,倒也没有路匪盯上他们。

来到苹烟家所在的山村,苹烟领着少年向她家中走去,少年却发现苹烟好象并没有归家的喜悦,却反而越接近家,越是心绪低沉。

一处田畔的木屋泥墙,便是苹烟出生之地了。苹烟在院口止步,探头向里张望,院中有一女人正在洗菜,生得粗壮。苹烟走上前,怯怯的打量许久,才叫一声:“姐…”那女子抬起头来,大声道:“你是谁啊?”

“我…我是小五…”

“小五…”那女子站起身来,把菜往木盆中一掼,溅起水花。“你回来做什么?”

“我…是这位公子赎了我。我现在…外面战乱,我想带公子回来暂避。”

那女子打量一身破衣的牧云笙,冷哼一声,回头大叫:“娘,小五也回来了。”

苹烟一家人对苹烟的漠视超出了牧云笙的想象。她从小被卖出当童养媳,离家五年多,就好象是一条出门散步的狗回到家中,没有任何人表现出一点激动或欢喜。她们几个姐妹仿如陌路,苹烟都认不清她的大姐二姐,她们之间也没有几句话好说。苹烟家八个女儿除了最小的老八都已嫁出去,其中二姐三姐嫁得尚好,嫁去了镇上,现在兵乱,也都带着夫儿跑回了家中,但二姐夫是镇上杀猪匠,三姐夫是巡更的,这好歹都是山村中人羡慕的“正经人家”,这次回来,也都带回来若干钱米,老爹老娘也就乐于接待了,可这苹烟回来,却只带回一个破衣衫的流浪少年,更有传闻说她是弃了丈夫和人跑了。二人又没能带来一分钱,她的爹娘恨不得一脚把她踢出门去,狗还能看家呢,回来个女儿,除了多添个抢饭的,还能有什么用处?

木屋中早住满了。苹烟娘对她说,便和你这夫君先在那废猪棚中住一住吧。说罢捧着碗呼噜着离去,也不说招呼先吃点什么。原来这家从来就是有饭大家抢,抢不着的饿死活该。苹烟从小也是这么过来的,这回重拾往日时光,挽起袖子对牧云笙,你等一等,我去与你拿吃的来。

她冲入大屋中,立时引来骂声一片,姐姐们一骂,姐夫们便上来推搡,苹烟忍着一言不发,只死死的抓住了锅勺,抢了一碗红勺饭,却被老娘嫌添的太多,上来一巴掌,抓着她的手拔回半碗。“抢,抢什么抢!长到多大还是这幅死德性,全无用处光会吃饭拖累爹娘,你怎的也跑回来?还带了个不知什么样人,被婆家赶出来了吧,怎不去找条河跳了,倒也干净?还在这现眼做什么?”

苹烟红肿着脸走出门来,望着手中那糊糊饭,想怎么也是不该给牧云笙吃的,可又还有什么呢。心一酸,眼泪才泼落落的掉下来,全掉进碗里。

牧云笙上前拉了她的手,说:“走吧,他们不要你,我要你便是了。”苹烟抱住牧云笙痛哭:“是苹烟不好,连一口米饭也找不来,让你受气受饿。”牧云笙心痛,抱着她道:“是我不好。连一个身边的女子都照顾不了,我不该再让你受气受饿才是。”

她老娘冲出来道:“小五,你吃完赶快给我滚回你婆家去,再看你带着个野汉子乱跑,我们家丢不起这个人,你爹在里面磨刀要砍你,你还是快滚吧!”

苹烟气得呜咽道:“我是这位公子用了许多银钱赎出来的,你们一头猪仔五斗米便把我卖了,那算是什么婆家,把人当牲口使!”

“你现在混个出息来啦,银钱在哪里?你二姐三姐的官人回来,提了肉买了布的来孝敬,你却就带回来两张嘴,要跟了汉子跑便跑远些,还好意思回来吃我们的饭,你那汉子咋养不了你,还跟着女子跑回来吃,真不害臊…”苹烟老娘手指戳点,唾沫横飞。

牧云笙一声冷笑,拉过苹烟的手:“她嫁的人家好不好,你们将来便知,只是今天你们赶她走,将来也莫怪她再不认得你们。”

他紧握了苹烟的手,大步而去,苹烟双眼含泪,望着少年,却是满腔欣喜。听到他今天这样的话,哪怕将来跟了他一辈子行乞流浪,也心甘无怨了。

他们走出村子,在山中露缩,苹烟不忍少年挨饿,去偷了几个苞米来,烧与他吃。却只是自己不肯吃,望着少年吃,却自己也不饿了似的。少年看着手中苞米,叹息了一声:“当年宴席吃小半倒弃了大半,珍肴奇味犹嫌不足。原来物事的珍贵,只在来得容易还是艰难。”

他又定要苹烟也吃些,苹烟却只吃了小半个,把剩下的小心裹入火灰中,备着晚上再吃。牧云笙看得心痛,笑道:“你尽管全吃了,我去寻晚饭来。”苹烟笑道,“你贵人家出身,哪里懂得这些山野生计,你尽管歇着,只要我苹烟还能动能爬,也定不能让你受饿受累。”

少年叹道:“苹烟,你跟在我身边,却只怕危难重重,若是另寻生活,或许还有口饱饭吃。”苹烟瞪大眼道:“咦?你不是说要娶我为妻?嫁夫归夫,我这辈子哪也不去,可跟定你了。”看少年默然,忙又笑道:“傻瓜,谁要你真娶我了,说笑而已,你既然花钱赎了我,我便是你的奴婢,将来你定会娶个大府人家的千金,就象戏文评书中那样,我知道的…现在只是上天暂时降的磨练,你将来终是还要回到天上去的…”她不由眼圈一红。

15

他们夹裹在逃难人潮中,向北行去。

“你要向北走,究竟是要去哪呢?”

“我要去找一个地方,却只有看见了,才知道是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