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不敢违命,便福身,退下,轻轻掩上了御书房的屋门。

尔后,屋里沉寂。

不消一刻,祁纳身上的雪花,迅儿融成了水珠,滴答落下,洗净了疲惫的容颜,衣衫浸湿,他定了定神,双手奉承着那把凌霄宝剑。

皇太极眸底黯然,只轻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祁纳喉间微微滑动,良久,应答:“这把宝剑曾是皇上赠予祁纳,今日...祁纳只愿皇上成全,赐祁纳死罪。”

话音刚落,屋里又陷入一阵安寂。

皇太极依稀能感觉到跳动的太阳穴,轻压,揉捏,微微颔首,只望着不远处,跪地不起的男人,问道:“你何罪之有?”

祁纳收回视线,只望着凌霄宝剑,那日他先行前往迎接凯旋归来的队伍,刚进宫才知晓皇上遇刺之事,范文程谈及,他震惊,谁能在九重宫厥中行刺成功?可祁纳更未料到此事竟是海兰珠所为。

卓林之死。

那个尘封已久的秘密,终于...终于在他措手不及之时,瞬时崩裂。而要来的,终究躲不过。

他欠下的人债,该由他一人承担。可是,祁纳垂首,兰儿,你怎么那么傻?傻的狠心去伤害一个爱你至深的男人。

他望向皇太极,他得知此事时,马不停蹄的赶来,李太医抽出那把御剑后,婢女用托盘呈着,匆忙退出御书房,却被他撞见,他亲眼所见,剑身染着浓浓的血迹,触目惊心。他寒蝉,迈不出脚步,只愣愣的望着,甚至更能想象她刺上的那一刻,她眼底会是怎样的绝望?

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不爱。

那皇上心中会是怎样的殇?他会怕她不够爱他,才会如此踌躇。

祁纳握紧凌霄宝剑,额际的雪水,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犹如他的心,平静如水:“卓林之死是祁纳一人所为,宸妃误解皇上,才会做出如此冲动之事,宸妃娘娘并非有意行刺,还请皇上恕宸妃之罪。当年此事是微臣策划,亲手杀的卓林。冤有头,债有主,这债应祁纳一人承担,皇上当年亲手赠予此凌霄宝剑,还想皇上以此剑了结微臣的性命,以还卓林之命。”他一鼓作气说下,心中却无比释然。他爱兰儿,却远远不及圣上。他可以为了逃避,去隐藏这个秘密,背负着对她的内疚,活着这么多年。

也只有他死,才能解开兰儿的心结。祁纳等待着,等着皇上一声令下。可是,沉寂。

皇太极一手撑着额际,视线瞥过他,思忖:“祁纳。”绝寂的笑言:“你爱上不该爱上的女人,你留下不该留下的念想,朕要杀你,早便下手。可你知不知道,朕一直未想过杀你,这是为什么?”

祁纳一怔,颔首,迎上皇太极的笑意,却发觉那笑容中,未有胜者的姿态。他只问自己,为什么?

“杨玉环回眸百媚生,从此玄宗日夜笙歌。朕相信,他们都爱过,这世上总有那一个女人,是自己一生踏不过的劫。朕更相信,古往今来,多少帝王是性情中人,真情至深,可作为天下人之表率。可不能忘的是,他们是君主,官身不由己,更何况一个帝王,他肩上担负的是江山社稷,他的谋略,他的决策,犹如山摇地裂,他不能随心所欲,想杀便杀。你对朕而言,是不可多得将才,是与朕,恩泽四海,同肩作战,一举灭明的战友。朕若为一己私欲,而赐死你,虽给兰儿一个交代,可朕怎么给大清子民一个交代?!朕无论怎样宠爱一个女人,却依旧记得朕...该担起的责任。”皇太极放下手臂,眸底渐淡:“所以...朕要你好好活着,欠兰儿的债,用你一生忠诚来换回,祁纳,你敢不敢?”

祁纳怔着,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那番话来,却深深的撼动着他。

祁纳握紧凌霄宝剑,重重的叩首:“皇上——”心中万分感慨,只能化作这二字:“随君,若遇知己。祁纳跟随皇上南征北战,一生誓死相随。”

皇太极淡淡笑过,他很累,很倦。就像经历一场梦魇,他在其中万分狰狞,刚踏出,却发觉耗尽了所有,祁纳说的好,随君,若遇知己,他心中的愁绪,该如何说起:“祁纳,朕从未有过这样的绝望。却是对一个女人。”他抚额,无奈的笑过:“刚才那番话,朕可以堂而皇之,说的光冕堂皇。怎么可以不宠爱,可以不去爱?唐玄宗爱杨玉环,可以忘却所有,忘却他的子民,忘却他的江山,他可以爱的纯碎,可朕做不到。朕还记得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念起的那首《长恨歌》。”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银河不署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裔寒谁与共?

......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他无助的笑着,好一个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他沉寂在自己的幻梦中,忆起的却是与她的点滴,范文程禀告,她被封锁在关雎宫内,只待他惩处,前朝后宫,难填众人之口。可他不在乎,他说过,他这一生,九分尽天下,独独一分,只给了她。

——这样够不够?

——这样不够,那这样呢?

那一夜,他醉了。

不顾范文程,不顾祁纳,不顾娜木钟,不顾玉儿,不顾所有人的劝解,不顾自己胸膛的伤势,他醉了,深深的醉了。躺在床榻,只深入自己的回忆。他头快爆裂,只觉一温暖的毯子直直的覆上,他未睁眸,也未阻止。

尔后,只听见女人细腻的声音。

“我终于知道答案了。”

他闭眸,也知晓不是那女人的声音。

“知道什么答案。”

娜木钟在榻边坐下:“知道你和林丹汗争夺这么多年来,为何...会是你胜出。”

“为何?”他笑过。

娜木钟瞥过榻边,醉意浓浓的男人,此刻饮酒,对他伤势伤害甚大,他可以顾全大清子民的安危,不杀祁纳,却可以为那个女人,放下尊严,纵容自己,彻彻底底的醉一次。

她不言,他与祁纳说的那番话,却像烙印一般映刻在她记忆里。

她曾说过,她羡慕那个叫海兰珠的女人。不管是他封她为宸妃,不管他们的爱巢名曰‘关雎’,一切的一切,以爱为名。那种强烈的几近伤害的爱恋,让她望尘莫及。

他与林丹汗。

他胜的是怀恩天下的心。他有野心,有城府,有计谋,可以心纳百川,加强汉化。纠正他父汗曾犯下肆意屠杀汉人之误,而大举推行儒化。

娜木钟看着他,这个男人的心,一定很强大,可他的软肋,他的脆弱,竟会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她抽回视线:“圣上打算如何处置那个女人?”

皇太极一怔,却依旧未睁眸,醉酒的轻佻,薄唇边只扬起微微的笑意:“是啊,该怎么处置?”他想起那年生辰,她送他的‘凤求凰’,她一刀刀剪成了碎片,任风飘逝。他拾回,却始终未找到所有的碎片,拼凑成那完整的一副‘凤求凰’。他静静的想着,其实就如破碎的心,怎么拼也拼不完整。即便完整,也满是破碎的痕迹。

只怕...回不到从前。

有些东西,是自己的执念,自己的贪恋。

他起身,醉意熏熏,身扶着床榻,娜木钟一怔:“既然醉了,何必强忍着自己要清醒?”

皇太极未理会,只起身,颀长的身影,不稳的朝门前走出,她未拦下,当一个男人的心早已飞到他想要去的地方,即便她阻下,又有何意?

屋外,寒冷。

冷凛的风,呼啸而过。却吹不散,他浓浓的醉意。

脚下的步伐,控制不住去往他悻念的地方。名曰——关雎宫。屋门前,被拷上厚重的锁,她的寝宫,漆黑一片,就像寒冷的夜,凄凉的令人无助。他只觉眼前斑斑重影,掌心只覆上屋门,他知道她被关在里面,就像是他多年来困住的金丝鸟。

没有他的命令,没人敢前往关雎宫。可她那么怕黑,该怎么办?

他未吭声,伤口撕裂的疼,他的身子重重的依靠在门前。

屋内,

海兰珠蜷缩着,埋首,只紧紧抱住自己。这些日来,浑浑噩噩,她出不去,每日里只有侍女例行给她送上饭菜。她知道若饿死自己,她便没有机会,走出这关雎宫,便没有机会知道...他的伤有没有痊愈。

屋外一阵声响,海兰珠未颔首,以为是风声划过的错觉,却不知是那个男人。

皇太极的身子渐渐滑下,他依坐在门前,他们之间...只有一门之隔。他覆着自己的伤口,却依稀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染湿了掌心。风中,他不畏严寒,喉间滑动,声色几近哽咽的喃喃:“兰儿——”

屋里,

海兰珠怔着,以为是自己听错。她慌乱颔首,却又听到一声呼喊。

“兰儿——”

是他的声音——

皇太极依靠着,她未做回应,他浅浅的笑过,心中却已决定,淡淡问起,却说的那般风轻云淡:“我放你走,好不好?”

海兰珠紧紧抱住自己,泪水竟一时满溢而出。

他又言:“我放你走,好不好?”

黯夜里,

一双身影,只有一门之隔。

他轻言,她静听。

她抱着自己,不准自己恸哭,可强忍不住。

是的,他要放走自己。

第一百零四章 纷飞

——兰儿,我放你走,好不好?

几近乞求的语气,让她的心甚疼。她曾问他,为何要对兰儿如此之好?他抚摸着她颊,眼底却是浓的化不开的柔情,他告诉她,他不对她好,还能对谁好?

她的眼泪潸然而落,贝齿咬紧着唇关,只怕自己强忍不住。

屋外,

他紧紧依靠门前,闭眸,只有潇潇冷风,回应着他的请求。要下多大的决心,才舍得放手?!

彼此就这样静默的守着,再后来,他再也未出声,虽不言,无声却胜有声。可从今往后的千言万语,也只便藏在心底,不再让她知。他一直守到天明,可海兰珠一夜未眠,他起身的声响,引得她微微一怔,甚至能想象他缓缓而起时的艰难,她心底一片苦涩,只待他出声,却只等来沉重的脚步,越渐越远,直到消失在她耳畔。尔后,沉寂。

她抱紧自己,又似乎在等待着。在每日的等待,听闻熟悉的开锁声,婢女将色香味全的餐食放在她眼前。她浅浅笑过,对于一个犯人而言,这样三餐的膳食,是多么丰盛。他从来都是厚待着她。

自那夜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一日,又一日,她甚至记不清多少日来,见天明,沉夜海,她在一次,又一次在等待中,迎着希望,又悄然的失落。他没来,再也未来。心的某一个地方,似被火烧灼,席卷而来,到最后燃成灰烬。黯夜里,她蜷缩着,耳畔却回荡着那一晚,他的决然。

她病了,睫间轻掩,只觉身子越来越烫,不停颤栗。身体病痛,有药可医;可心中的痛楚呢?她强忍的支撑着,终于盼到了他愿意见她的那一天。

支吾——

屋门开启的声响。

两名侍者面色沉寂,踏进关雎宫后,其中一名立马抱拳:“宸妃娘娘,圣上有请。”侍卫用的是‘请’,可不知为何这一字的生疏,让她微怔。她抚着屋门,艰难而起,双腿间已是麻木的疼,柳眉蹙起,她缓缓踏出步子。

侍卫又言:“皇上在凤凰楼宇等候娘娘。”

凤凰楼?!

海兰珠望着自己一身,嗤笑的对那侍卫说:“你们在外候着,本宫立马便去。”

“是,娘娘。”侍卫毕恭毕敬的退下,轻合屋门。

海兰珠环视着,见那件新制的锦蓝色长袍,她上前,只拿捏在手底,随后换上。那身衣服穿在她身,很合贴。她的尺码,原来他了如指掌。鼻尖微酸,她只坐在古铜镜前,望着镜面中,那清瘦憔悴的容颜,眉心愁虑重重,眼睑泪水干涸。她为自己轻轻梳好旗头,打开锦盒,琳琅满目的首饰,她挑了一直玉钗。画眉,浅抹胭脂,却难掩眼底下那一圈淡淡的黑。

她将鬓发梳得服贴,最后轻珉唇心,水粉的唇脂。

海兰珠定了定神,却在镜面里望见他微笑的面容。

她起身,只拉开屋门。

吱——

屋外,终于雪霁晴天,轻白的薄云划开了多日来的阴霾,晨曦耀眼,刺目的疼痛,她下意识的眯了眯眸,花圃两旁覆上的白雪,在金色之下,渐融。她只觉微微的寒意。侍卫见宸妃装扮好,两名侍卫不约而同的伸手,让出一条道路。

她踏出,屋外空气甚是清晰。

步履间却分外凝重,去往凤凰搂的路途并不远,侍卫依旧跟在她身后,只离她几步之摇,海兰珠却觉得要花尽她所有,她想加紧脚步,只想早一刻见到他。

终于,她望向那高耸的楼宇,侍卫道:“娘娘请——”

海兰珠却在这一刻,不由间放缓的脚步,风起云涌间,她感觉一切似梦,踏上的每一步却如此沉重,直到登上,她驻足,眼底一时涌入的濡湿,她...终于见到了他。她咬紧着唇关,见的却是他的背影,那一袭黑色的龙纹长袍,霸气凛然。

皇太极静默的矗立着,望着天际晴空,脚下众生。虽听闻身后的脚步声,却未回首。

沉默,寂静。

“你——”终于,终于海兰珠先出声,打破此刻的沉寂:“你的伤...好些了没?”

他笑过,却别过她的话题:“你看...天晴了。”

是啊,迎来了希望之光,可他却说:“虽是雪霁晴天,却是披着晨曦的外衣,忍受着化雪刺骨的寒冷。”

海兰珠一怔,他这话中有话。她想起小的时候额吉常给她买的糖果,外衣甜如蜜,尝到最后却藏着一颗苦心。小时候她不懂,却很爱吃。到今天她才明白,再美好的东西,尝尽几分甜蜜,就得有勇气去承担那几分苦涩。

在她得知他是杀害卓林的凶手时,她和他之间,那些爱恨情仇,终有了结的一天。可这一刻直面而来时,她竟不舍,还是…心中那抹强烈的慌乱,在隐约的告诉她,或许…他们真的完了。

她记得他们曾笑过,哭过,快乐、伤心过,却终抵不住命运的捉弄,怨过、恨过。

而他今日终于见她,却为何迟迟不肯转身,还是…他根本不愿看到自己。

海兰珠迎着他的话,轻言:“再刺骨的疼痛,也会过去的。天地万物依旧会回到最初。”她的声音很浅,回荡在凤凰楼,宛如缕缕云烟,依是那般轻柔。

他先未语,尔后,笑过,她说的没错,再刺骨的疼痛,也会过去的,就同她和他一样,最终...还是会回到最初的起点。

“朕知道…卓林永远埋藏在你的心里。”他用的竟是‘朕’,她微怔。

“卓林虽患失心疯,可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对待他?”

皇太极失笑,他如此对待?!

“如果朕说,朕未授意杀他,你信吗?”

他淡淡的反问,

海兰珠楞着:“你说什么?”声色颤栗。他未授意?

其实一切都不重要了,再解释也是徒劳。皇太极只便风轻云淡的别过:“从前是朕的执念、不舍,执意要将你留在身边。”

“所以呢?”眉心蹙起,她颤栗的问起,似乎已意识到他接下来的话语。

“那次朕伤害了你,你以自杀回报着朕。朕心中便已决定放手,可是朕的贪恋,执迷不悟,却死死不肯放下,这么多年直将你困在这九重宫闱里,朕无意将你推到后宫的腥风血雨里,朕的爱太痴迷,太自大,太狂妄,才让你一次次受尽伤害。或许...你从未属于过朕。”

“——”

“你曾给朕的温暖,朕会一直铭记。你还记得那个晚上,你给朕说的那个故事吗?”

“相濡以沫——”她苦笑着,

“相濡以沫,后一句...却相忘于江湖。”他一字一句说出。

那两条被困的鱼儿,待湖水上涨,他们重归江海之时,却忘记了彼此。忘了所有的痛苦,他们依旧是游刃有余的鱼儿,忘记便好,才能找回遗失的快乐。

“你想说什么?”只望着他冰冷的背影,却不见他的神情。可她已经感觉到他的用意。

“再相爱也不过落于相忘的结局,如果朕当初...不那么爱你,或许...结局会不会好一些?”

“——”海兰珠咬紧着唇关,只望着他落寞的身影:“所以呢?”她等待着,等候他说的那个结局。

皇太极瞬时垂首,只望着掌心那蜷缩的金丝鸟,它乖泣的躲避在自己掌心,可是....这儿不是它的家,它向往的是更广阔的天际,就如同他的兰儿,一时困守,她只是眷恋着他怀中的温度。

“那两剑虽无法还卓林之命,朕也知道...那个男人在你心里,彻头彻尾,举足轻重。不管这些年来,你是否还想着他,也是否真的爱过朕,一切都是惘然。朕无法和你解释,也无法以自己的性命换回卓林,一命抵一命。他的死,朕只便解万众丛生之苦,以作回报。”

到最后,皇太极闭眸几近艰难,说下最后的七个字:“海兰珠,你自由了。”

她直退着几步,愣着。终于…等到的还是这个结局。

“你再说一遍?”

皇太极缓缓睁眸,英挺的眉心蹙起幽幽的弧度,喉间滑动:“兰儿——”他呢喃,

那一声,他花尽多少,才艰难的喊她一句‘兰儿’,在他心中,她永远是一株洁白而不受污浊的‘君子兰’。

那一声,只跌进她心湖。多少次,他温柔的喊起她时,幽深的眸底,她望见小小的自己。

那一声,只让她沉醉,此刻却像把利剑刺入她心扉。

“你...自由了。”

滴答——

她的泪,划过绝寂的弧度。垂首,只见那发白的地面上,斑斓的痕迹。泪水犹如雨珠滴落。

沉默良久。

她笑着,泪珠横飞。

结束了,终于在这场风暴中,以这样的方式,平静的结束。

“那你记得...你今日之话。”

“——”

“你欠卓林的,以...解万众丛生之苦,作以回报。”她已泣不成声,哽咽的说下:“对待天下百姓,施以仁德,不得反悔。”

皇太极垂首。

“你答应我。”她声色颤栗:“不得反悔。”

“不、得、反、悔、”

他坚毅的回复。

海兰珠笑过,长长的呼吸着,前所未有的释然,临走前,总该说些什么,似有千言万语,却哽在了喉间,她不知此时此刻,她要以什么身份,什么资格,去和他交代。

“朝前政事繁忙,你时常批阅奏折到深夜,即便夜里为了提神,也别老喝浓茶,你经常头疼,但别老强忍着,睡前别忘了命侍女为你焚一注沉香安神,那样你才会睡的踏实。”

怔忡间,皇太极眸底尽是濡湿。

海兰珠楞了楞:“还有往后…不管是哪个女人侍奉你,我希望她很爱…很爱你,再也不会让你伤心、难过。”

这世上除了她,再也没有哪个女人能让他伤心、难过。

尔后,他听见匆忙的声响,花盆底踏过的每一步震撼于耳畔,他知道她已转身,他却未回首,掌心一颤,手底的金丝鸟拍翅而飞,就如同他的兰儿,终于逃出他的掌心,天际透彻的蓝,金丝鸟展翅高飞,飞越凤凰楼宇,跟随海兰珠的身影,一划而过。越渐越远。

她几乎提着裙摆,落荒而逃,金丝鸟一直在她上方盘旋,吟唱着清幽的歌声,她踉跄的跌落于地,膝盖一阵疼痛,泪水浸湿脸颊,她颔首望见那鸟儿,嗤笑着:“你自由了——”

呵呵——她真的自由了?!

他答应她,卓林的死,会以对天下的仁德来弥补。对大清子民而言,他是不可多得的好皇帝,海兰珠比谁更明白,他不能死,他要好好的活着,他要全力以赴去实现自己一生的志向。

可是,从今往后,站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览众山小的那个女人,不再是她,也不会是她!

——————

关雎宫,沉寂。

海兰珠收拾好细软,拉开衣柜,她翻出那精致的雕花木盒。她拿起,打开,里面藏着一沓信件,是有关他的点滴记忆。她随意拿起一封,读阅,历历在目。

可她不想带着他的记忆离去,海兰珠拿起,只走向火炉前。木盒里一封未署名的信封引得她注目,她抽出,原来是祁大哥成婚前给她留下的。

火炉越燃越旺,只映在她颊边,微微的红。

她重新翻阅,空白的纸页里,只有端正的两字——遇,幸!

海兰珠回神,欲将那信扔入火炉烧尽时,却见空白纸页在焰火下,细细映刻着倦美的字迹,密密麻麻的布满着整个页面。

“兰儿:

在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察觉出这信里秘密。明日里,我便会娶另一个女人成亲,有些话欲言却止,而我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愧疚,都会如这个秘密隐藏在最深的地方。”

海兰珠怔着,慌乱的将信继续放在火焰下读阅。她却未料到祁纳早便将所有的事情细数的写下。

她震惊,撼动。在看到某个字眼时,她才恍然知道…自己错怪了那个她深爱的男人。

第一百零五章 祁纳的番外(一)

只愿她一生安好——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能让一向波澜不惊的他变得如此冲动,冷峻深邃的眼眸也会泛起温柔?他,我跟随了十年的主子,威武霸气却也冷静睿智,我本是为还恩情而跟随于他,却不知自己正被他的雄心和仁德而感染,他是一个天生的帝王,有着争霸天下的豪气也有着平定天下的壮志,而我也以为陪他征战沙场、开疆拓土,辅助他成就他的梦想会是我一声的使命。而这一切变了,因为她变了,他变了,我也变了。

我第一次看到他会为了一个香囊而闷闷不乐,只是因为她只没有送给他;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紧张一个女子,为了治她的眼伤,他命我去寻盛京名医,为了查出害她的凶手,他极力隐瞒着她的伤势,为了保护她,命我带着侍卫亲自守在她房间周围,不让任何人靠近。他对一个女人的心思竟可以如此缜密!我疑惑着,揣摩着,却想不通,猜不透。

可我更没有想到她会闯入我的生命里。

就在那一天,她直闯大殿,“放了卓林!”,她大喊着,不管、不顾,娇弱的身躯,执拗地反抗着,坚定的语气,还有那无畏的眼神,鲜明的对比让我诧异,更让我震惊。我站在殿外,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她这样大闹他的宴会,他会怎样惩罚她?更何况还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卓林,她爱他吗?很爱很爱,对吗?他又是怎样一个男人?他能比大汗还强?那。。跟我比呢?那一晚,我五味具杂,担心着、疑惑着、害怕着,也嫉妒了。

我讨厌这种感觉,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谁?到底是谁??!!我辗转反侧,坐立不安。卓林?放了卓林?他被抓了?我记得那个疯子,那朵花,海兰花!!!“这花不准再宫里出现!不准让海兰珠看见!”大汗当时那么紧张,是为了海兰珠!!是他,那个疯子,就是卓林!!

我立马夺步要去见见这个男人,一个让你如此奋不顾身的男人,一个将大汗打败了的男人,一个让我又害怕又嫉妒的男人,该死的,上次只想着偷走那朵花,都没仔细看过这个男人!

可是当我走进地牢,却发现那里的守卫竟然昏倒在地?!怎么回事?!!一个可怕的想法不由而起。。我怕答案,但是更怕她会受到伤害,她这是在以卵击石!!但我急促地敲醒一名守卫询问情况,急切地让我自己都觉得陌生。“奴。。奴才没看到什么可疑人物,她们是从奴才身后突然把我大昏的,不过奴才在昏迷时迷迷糊糊地好像听到了女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