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放心便是,此事包在我身上,定要尽力把大郎寻回来!”
说是这样说,人算终究不如天算,也不知道刘楠走的是哪条路,安正派出去的人分头去追,竟都没能追上人,安正只好又另外修书一封派人送去给刘远,说明此事。
等到刘远那边又派人回来说刘楠已经跟上大部队,而且死赖着不走非要跟在三叔许众芳身边打仗的时候,这一来一回,已经耗费掉不少时间,刘家女眷早就被刘楠吓得心力交瘁,再也没有惊喜的心情了。
与刘远南下几乎差不多时间,东线那边却陆续传来对义军不利的消息。
章邯大军所向披靡,沿途分别击破了邓说、伍徐两支队伍,直接就冲着陈县而去了,先是在陈县西面打败陈胜的部属张贺,陈胜为此不得不向东南撤退,但是这个时候神转折来了。
陈胜死了。
他不是死在章邯手里,不是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厮杀拼搏,而是跟吴广一样悲催,死在了自己人手里,而且陈胜死得更加憋屈,他是被自己的车夫所杀。
事实证明,作为一个军事领导者,你不仅得会打仗,还得会用人。显而易见,陈胜是失败的。他不仅把一个大好局面弄得乱七八糟,到最后竟然连一个小小的马夫都能背叛他,这人得多失败才会混得这样惨?
没了一个陈胜,地球当然照样转,义军也没有因此就全线溃败,这个时候各自为政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因为大家谁也不服谁,纷纷据地为王,所以没了一个张楚王陈胜,还有一大堆魏王,齐王,燕王,等着章邯去征服呢!
此时项梁叔侄就开始崭露头角了,他们原本就已经杀掉会稽郡守,在会稽收拢了一大批部队,拥有了自己的势力,陈胜一死,他的部下们群龙无首,六神无主,有人就想起这对出身楚国名将世家的叔侄来了。
于是项梁被陈胜的部下召平拜为上柱国,类似于武装总司令的官职,委以项梁军事大权,让他跟秦军去作战。
这时候章邯同志还没来得及顾上剿灭项梁他们,他正忙着收拾那些据地为王的家伙,集中兵力攻打魏王,也就是上次跑到刘远那里去求援的魏豹他哥。
项梁那边得到喘息的机会,并不急着西进,而是收拢了陈婴等人前来归附的部队,又跑去杀了自立为楚王的景驹。项梁等人认为景驹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路子,根本就非楚国贵族,既然不是楚国贵族,那么项梁他们身为楚人,就有足够充分的理由了。
杀完了景驹,项梁又听从谋士范增的意见,把末代楚王的孙子熊心找出来拥立为楚帝,这才不紧不慢地赶去救被章邯打惨了的齐、燕等国。
此时项梁的兵力已经达到了十万之多,跟章邯正面交锋,竟也丝毫不落下风,甚至逼得章邯不得不败退定陶,齐、燕等国是保住了,可怜魏王因为救援来得太晚,被章邯打得弹尽粮绝,最后只能自焚而死,到地底下去找他弟弟打麻将去了。
而项梁这边,看到章邯退至定陶,想也不想就去追,结果却没想到这只是章邯的诡计,项梁中伏被杀,死得还挺憋屈的。
项梁死了之后,他手底下那十万大军却没有到项羽手里,此时楚帝迁都彭城,拜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意思就是把那十万大军交给宋义而非项羽。
楚帝其实看人还挺准的,他觉得项羽这人并不适合当主帅,但他忘了,他只是一个被项梁叔侄扶植起来的傀儡而已,这样一来,项羽当然就不爽了。
老子叔侄两个打下的江山,凭什么被你拱手让人?
于是不爽的项羽直接把宋义给杀了,逼得楚帝不得不将他立为上将军。
好,项羽这回终于爽了。

 

☆、第44章

关于东线的这些八卦,刘桢都是从外头听来的,再加上她三不五时跑到安正那里去打听消息,所以七七八八结合起来,也能得到许多跟事实差不离的信息。
直到有一天,刘桢忍不住就问安正:“二叔父,你可听过刘邦此人?”
在她看来,如果将来刘远能够更进一步,那他最大的敌人绝对不是项羽,而是刘邦。
按照历史的发展,刘邦现在也应该起兵反秦并且拥有自己的队伍了。
“刘邦?”安正一听就以为是刘家的亲戚,“可是向乡人?”
刘桢摇摇头,试探地问:“听说他每每在酒肆喝酒,旁人总能瞧见他身上如龙影从。”
安正先是失笑:“你这是又从坊间听了什么掌故回来罢?”
话刚落音,他又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好似是有这么个人!”
刘桢紧张起来:“他现在在何处?”
安正道:“先前你阿父与我投奔张楚王时,曾听东南有一奇人,每至一处,头上便有云雾缭绕,旁人总能根据这些云气找到他,先时我等众人还引以为异,但后来听说那人已经死了。”
刘桢失声道:“死了?!”
安正:“据说是被人上报了秦君,说那人有谋逆之心,秦君胡亥便派人去杀了他,应该是死了无疑,因为后来张楚王曾经派人寻至此人家乡,他的妻儿正披麻戴孝,为他举丧呢!”
刘桢张大了嘴巴。
“二叔父,你确信他死了吗?”她不死心地问。
“自然,”安正笑了一下,“反过来想想,若此人未死,这些传言就是他招徕人心最好的武器,他怎会舍弃不用,反而隐姓埋名起来?”
刘桢已经完全呆住了,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刘邦竟然死了?
汉高祖刘邦竟然死了?!
这样发展下去的话,还会出现汉朝吗?
没有汉高祖一统天下,那华夏大地是否还会回到春秋战国诸侯分立的局面?又或者会是另外一个人取代刘邦,成为天下的主人?
是项羽?还是其他人?
刘桢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历史已经完全脱离了她已知的轨道。
仔细想想,这才是正常的,因为刘远如今已是颍川郡守,如果历史上真有刘远这么一个人,那么他早也应该在史书上留下一笔,但事实是刘桢从来就不曾在后世的历史书上见过刘远这个名字!
由此可见,历史仅仅是转过一个拐角,抹杀掉一个叫刘邦的人,但世界却已经不是刘桢熟知的那个世界了。
这就像一棵树上长出的无数枝干,枝叶们彼此共享一根主干,但是到了某个点,它们却因缘际会,各自分散开来,成为不同的平行世界。
也许在刘桢原来的那个世界,刘邦依旧是汉高祖,汉王朝依旧会成为后世国人的骄傲,但在另外一个世界,刘邦不复存在,统一江山的会是另外一个人,可能是项羽,也可能是其他人。
总而言之,历史已经改变。
那么刘远呢?
既然历史已经改变,刘远又能走多远?
会不会在逐鹿中成为失败者,垫脚石?
安正看她满脸失魂落魄的,有点担心:“阿桢?阿桢?”
一连叫了好几声,刘桢才回过神来。
她强行中止自己的胡思乱想,换了个话题。“二叔父,大兄在前方有没有闯祸?”
安正道:“你阿父发现阿楠偷偷跑到前线之后,发了好大一通火,听说要不是你三叔拦着,他都要自己撸袖子亲自上手打了!”
刘桢吃了一惊:“真打了?”
安正叹道:“打了两军棍,不过大兄这回真是被气狠了,阿楠实在不懂事,怎可偷偷摸摸跟着,万一出事如何是好?”
刘楠这种年纪,年轻气盛,最是好动,其实出去历练也有好处,只是选错了法子。若他跟不上大部队,反而途中遇到什么盗匪的话,那就只有悲剧的下场了,所以刘桢是支持她老爹好好教训一下刘楠的,否则将来还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事来。
刘桢又问:“那前线战况如何,阿父他们可还顺利?”
安正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这你就不必多担心了,你今年也才九岁,平日还是多和玩伴玩耍得好,这些事情自有我们去操心。”
他是好意,刘桢却有点不满意,刘远和宋谐就没将她当成不宜听正事的小儿,不过刘桢通常不会死缠烂打,她只会采取迂回战术,比如去问宋谐。
安正看她表情,就知道她还不死心,又道:“阿桢,似你这般年纪,本不该打听这些事情的。你不见甘罗虽十二为相,却不久即殇,便可知早慧过甚则伤神伤心,于己无利。”
如果可以的话,刘桢当然也想像刘婉和刘妆那样镇日里无忧无虑,锦衣玉食,快活度日,可问题是她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孩童,她知道他们家现在拥有的一切,全部都系于老爹刘远一个人身上,一旦刘远那边出什么事情,刘家的一切都将倾覆,整个颍川郡的根基也将随之动摇。
刘桢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做出多逆天的大事来,她人小力微,只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提前知道,总还能提前作作准备,或者帮忙出出主意的。
然而放眼整个郡守府上下,她竟然找不出一个能够商量事情的人,张氏每逢大事容易慌乱,换句话说,就是心理素质不够强大,但凡有什么事情,刘桢也不敢轻易去惊动对方,生怕她反应过大,到时候弄巧成拙,因为事实证明刘桢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如今刘远率军出发一月有余,消息零星无几,刘桢听到的大多都是项梁那边的消息,关于刘远他们眼下已经到了哪里,遇到什么事情,是赢是输,这些消息反而很少。
没消息不等于是好消息,于是坊间这两日渐渐传出一种说法,说刘远南下不利,八千兵马在衡山郡就被绊住了,与秦军交战不利,颍川军大败云云。
刘桢不知道这些消息是真是假,但是从安正这些天紧皱的眉头来看,真相只怕不会太乐观。
“二叔父,你就告诉我罢,我定不会传于第二人知道的!”刘桢先是哀求,然后又笑眯眯地半是威胁:“你若是不说,我就去问宋先生和吴县令,他们总该有一个人肯告诉我的!”
安正又好气又好笑,只觉得他大兄家的孩子真是没一个省心的,长子一言不发就离家出走偷跑上前线了,现在刘桢又浑不似个女儿家,对政务战事样样关心过甚,幸而不像刘楠那般胡闹,否则他可真是要头疼了。
“罢罢,你既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安正沉下脸色,“十日前,大兄已经攻下衡山郡了!”
“当真?!”刘桢先是大喜,又不解道:“即使如此,为何秘而不宣?”
安正道:“衡山防守薄弱,易攻难守,大兄一朝得手,就留了四千兵马镇守衡山,又带着余下的四千兵马赶往南郡,想要一鼓作气拿下南郡,熟料在江陵城外与秦军交锋,因轻敌而败退,还受了伤,你三叔不得不带着他退回衡山郡疗伤,又担心秦军乘胜追击至衡山,是以这些天我们竭力将消息压下,以免动摇颍川郡的人心。”
现在秦军主力在于东线,也就是说大部分都集中在章邯麾下,被他带去消灭陈胜吴广那帮人了,分布在各郡县的兵力有限。
但有限并不等于没有,刘远因为夺取衡山郡的过程太过顺利,以致于产生轻敌的心理,在南郡遭遇挫折,也是正常的。
刘桢担心的是老爹的伤势:“阿父伤得如何,可还严重?”
安正扯出一抹笑容,却怎么都不肯再多说了:“无甚大碍,你尽可放心。”
安正虽然不愿多说,刘桢却已经隐隐猜出不祥的预感,不多两日,原先隐隐绰绰的流言便有了扩大的趋势,衡山郡被刘郡守攻下的消息传到了阳翟,但很快,刘远负伤的消息也跟着传了回来,许多人开始议论纷纷,谣言跟着尘嚣甚上,有的说衡山郡又被秦军夺回去了,也有的说刘远伤势极重,一时半会起不了床,所以才迟迟没有回来。
人总是喜欢往坏的方向去联想,到后来,甚至连刘远伤重不治,已经去世这种流言都出来了。
这也难怪谣言会满天飞。
从地理位置来看,颍川郡跟衡山郡之间的距离,比从阳翟出发到陈郡的距离还要远,古代交通不便,传递消息往往要慢上好几天,即便是安正他们这样跟刘远大军之间有专人来回送信的,也不可能及时收到讯息,更何况这其中也不排除刘远出于种种战略考虑,暂时隐瞒一些真实战况等原因。
为了安定人心,宋谐想了个法子,让安正派人贴出安民告示,谎称刘远所率军队在南郡取得大捷,已经将南郡也收入囊中,此时正前往南阳郡与宋留会师的途中,因此刘郡守命人来传,今年颍川郡内一律税收减半,以示与民同贺。
这个消息一出来,倒是镇住了很多人。
不少原先蠢蠢欲动的,此时又将手脚重新缩了回去,静观其变。
看似混乱的局面逐渐平静下来,然而水面已经被搅浑,聪明人自然可以透过一团浑浊的水看透宋谐想要掩盖真相的本质。
此时整座阳翟城更像一根绷紧了的弓弦,刘远一日不回来,便一日有可能发生无法预测的状况。
这一切,张氏浑然未觉。
她自然也听说了城中的谣言,在宋谐谎报大捷之后,张氏还特地将宋谐请来相询,宋谐并没有打算将真相告诉张氏,只是安抚她一切安好,张氏对宋谐信任无疑,闻言自然也就放下心来。
但刘桢却是知道真相的,她无法向张氏倾诉,多一个人担心根本无济于事,刘桢只能暗暗地将焦灼埋藏在心底,一边暗暗祈祷刘远平安无事。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刘家并非世家,在阳翟城也无任何底蕴,所以刘远一个人就等于擎天之柱,一旦支柱不在,刘氏就成为一个摆设或笑话。
而除了刘远之外,唯一能镇得住场子的许众芳也跟着出征了,余下的安正与宋谐二人,文气有余,杀气不足,乱世之中很难成为领袖人物。
这一天晚上,刘桢刚刚用完夜食,独自在后院散步消食,就见阿津匆匆过来。
“小娘子,郭家小郎来了,说有急事,请你快去看看呢!”
刘桢有点诧异,郭质本性有点爱玩爱闹,刘楠走后,她也没少跟郭质相处,知道这个少年并非不知轻重的,大晚上这么着急地过来,必定事出有因。
阿津带着她匆匆来到角门,就见郭质正在门外走来走去直打转。
“阿质?”
郭质抬头一看,疾声道:“快!你让你阿母和弟妹们赶紧跟我走!”

 

☆、第45章

刘桢自然要问:“发生何事了?”
郭质左右不过是一少年,也不可能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镇定,他来不及喘口气,急急就道:“我与阿成他们从西城门回来时,瞧见董翳带着数十人朝这里来了,还挟持着宋先生呢,只怕来者不善!我也是抄了小路才能赶来与你报讯的,快和我走罢,晚了就来不及了!”
董翳是秦朝降将,自投降刘远之后,被刘远委以监御史的职位。按照秦朝的规定,监御史、郡尉与郡守三者并立,虽然郡守作为一郡的最高行政长官,但是他没有权罢免监御史和郡丞,不过刘远拿下颍川郡之后,这种规矩当然也就随之变化了,不管是监御史还是郡尉,统统都成为刘远的手下之臣。
刘远让董翳当监御史,本意是为了拉拢他,也显示自己宽容大度,但是董翳本人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刘远没让他当郡尉领兵,而是给了他一个手下无兵的监御史,实在是不信任他的表现,碍于刘远在阳翟的权威日盛,他敢怒不敢言,只好将不满埋藏在心底。
现在刘远一走就是一个多月,虽然宋谐等人宣称刘远取得大捷,但董翳不是傻子,他也是带过兵的人,自然在兵事上比他人更为了解,从种种迹象上来看,董翳推测刘远在前线可能遭遇到不小的挫折,现在负伤的流言也有可能是真的。
综合这些推测,董翳惊讶地发现,阳翟的防守并不严密。
刘远为了出征,带的都是精锐之兵,他考虑到章邯大军一时半会不会来攻打阳翟,所以留在阳翟的这两千兵马,算不上精锐,这其中还有不少是原属秦兵,后来又降了刘远的董翳的老部下。
在抽丝剥茧得出这些讯息之后,董翳怦然心动了。
这种时候,他只要出其不意夺下郡守府,将宋谐和安正等人控制住,在回头跟章邯取得联系,那自己摇身一变,就又是秦朝大将了,还是立了大功的那种,夺下一郡的功劳,怎么都能封个侯吧,相比起来,董翳对监御史这种屁大的小官,压根就看不上眼。
董翳说干就干,他暗中纠结了一批自己原来的亲信部下,又把宋谐先挟持了,然后气势汹汹地奔往郡守府,准备把郡守府里的一干妇孺拿下来,然后再把郡守府占了,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发号施令,至于安正,董翳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此人文不成武不就,根本不足为虑。
刘桢并不知道董翳的这些想法和计划,但她从郭质的话语里,也分明感受到了那丝危险和急迫,能够容许她考虑的时间很少,只有区区几秒,刘桢很快下定了决心:“不,我不走!”
郭质急得顿足:“那婢子!”他喊的是刘桢身旁的阿津,“还不去通知你家主母,我先将你家小娘子带走了!”
阿津也吓得手足无措,却还记得下意识地看向刘桢。
刘桢深吸了口气,命令她:“听我的,不必走!现在走也来不及了,只怕没等我们逃出多远,马上就会被他们找到的,到时候更为糟糕,与其这样,倒不如不走!阿质,你马上去找安二叔,我会尽力拖延一些时间,快!”
幸好郭质并不婆妈,也没有继续纠缠,想来是能分得清轻重的。他咬了咬牙,狠狠道:“罢了,那你撑着点!”
说完转身就跑。
“小娘子!小娘子!这可怎么办才好!”眼见少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阿津带着哭音无助地问。
“你去将府中壮硕婢仆都集中起来,让他们护着我阿母他们!”刘桢道。
“那小娘子你呢?!”阿津问。
“你不必管了,听我的去做就是!”刘桢握紧拳头,告诉自己必须冷静下来,一边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没了男主人的郡守府早早地就关闭了大门,看上去颇有几分冷静。
天气寒冷,这条街道又有宵禁,入夜之后基本就没什么人影了,家家户户大门紧闭,马蹄踏踏的回响就显得格外清晰。
宋谐被五花大绑挟持在马上,嘴巴也被堵得紧紧的,幸好董翳看在昔日份属同僚的份上,没过于羞辱他,依旧让他骑着马,只是身后多了一名兵士负责监视看管他,一行人驱马从长街对面过来,不一会儿就到了郡守府门前。
宋谐呜呜了两声,好像有话要说,董翳冷冷看了他一眼,“取下他口中的布巾!”
士兵依命照办。
宋谐老大年纪的人,被突如其来这么一番折腾,体力早已不支,他活动了一下酸软的腮帮子,喘了口气,才有力气开口说话:“董监御史,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刘郡守于你有恩,如今你却跑来挟持他的家人,还想取而代之,传出去,他人只会说你董翳忘恩负义。”
董翳冷笑一声:“宋文君,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这般卖命替刘远说话,无非是你女儿跟他儿子订了亲,将来你还想混个皇亲国戚当当,是也不是?我劝你不要痴心妄想了,你是前秦官员,刘远重用你,跟劝降我,都是一般道理,他压根就不信我们!等到他位置坐稳了,手下人多了,你我二人必是他首先要拿来开刀的!”
宋谐叹了口气:“刘郡守不是这等人,你多虑了!”
不过现在董翳做出这等事,一旦刘远知道,那可就难说了。
话虽如此,他总想着多拖延一点时间,等到安正反应过来,说不定一切还来得及。
谁知道董翳一眼就看破他的心思,嗤笑道:“我劝你不要白费心思了,只怕我那些部属如今早已将安正收拾了,只稍我将郡守府拿下,阳翟就是囊中之物,你现在若愿幡然悔悟,与我一道向章将军请罪,说不定还来得及!”
宋谐沉声道:“董翳,你怎的糊涂至此!秦君无道,天下反之,仅凭章邯一人,难道还能力挽狂澜?!如今秦廷阉宦当政,早已赏罚不明,你何必…呜呜!”
下面的话没能说出来,董翳已经命人将宋谐的嘴重新堵上,然后就准备破门而入。
结果这个时候,郡守府的大门却直接由里面打开了。
一名少女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说是少女,倒不如说是女娃,对方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一身茜红色的曲裾深衣,发色乌黑,越发衬得模样玉雪可爱。
只是此时对方可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庄重而严肃。
“来者何人?”声音虽然稚嫩,乍听惹人发笑,若是仔细辨别,却不难发现一股有别于年龄的沉稳。
董翳连下马都不屑,更勿论回答问题了,他嗤笑道:“偌大郡守府难道已跑得空无一人,竟要一个小小女子来守门?”
刘桢道:“我乃刘远长女刘桢,阁下可是董监御史?”
董翳:“是又如何?”
刘桢:“我有一言,事关监御史性命前途,还请监御史一听。”
“讲。”董翳挑起眉毛。
他刚降刘远不久,虽则听过刘桢在刘远面前分量颇重,却也压根没把这个小女孩放在眼里。只因他早就得知,郡守府充其量只有几个兵士把守,自己这一行人进去无异于虎入羊群,根本不会遇到任何阻碍,所以才不急着进去。
刘桢缓缓道:“董监御史,听说你本是晋国太史董狐之后,是也不是?”
董翳:“不错。”
谁知刘桢一言不发,竟然拱手朝他深深一拜。
饶是董翳再有思想准备,觉得刘远一干家眷眼下只有哭泣求饶一途,也绝对料想不到对方会先问他祖宗,然后又对他行礼。
董翳就嗤笑:“你这是在向我求饶,让我饶你们一命?”
“非也!”刘桢肃容道,“昔年董太史秉笔直书,不讳不美,青史垂名,流芳千载,纵然我辈今闻,亦心向往之,恨不能直面董太史,大拜以示景仰。可惜桢晚生数百年,未能得见太史真容,如今见到太史后人,亦当有此一礼!”
董翳微微动容。
作为名人的后人,没有人会不喜欢别人褒奖崇拜自己祖先的,董翳当然也不例外,他的神情微微柔和一些,道:“想不到你这小女子倒是晓礼。”
刘桢道:“我有一事不明,还请监御史为我解惑。”
因她先前的行为,董翳倒是对她多了几分耐心,闻言便道:“说罢。”
刘桢道:“监御史既是董太史后人,便知史官之笔不虚美,不隐恶,不匿过,不掩善。然而监御史先降秦,后反刘,可曾想过百年之后,史书又当如何说你?”
不待董翳接话,她又续道:“想必史书定会如此说:董翳,晋国太史董狐之后,随章邯东征,奉其命南下取颍川,败于阳翟城外,降刘。后趁颍川郡守刘远南下,复又反刘,率叛部挟宋谐,据郡守府。惜董狐书法不隐,名贯千古,终有不肖子孙一二,未能承其英名,落于下乘!”
数十人携带刀枪,居高临下,顷刻就能取其性命,刘桢却依旧不慌不忙,面色平静,一字一顿地念出以上这些话。
宋谐嘴巴被堵住没法说话,心里不免暗暗叹息,他已经猜到刘桢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可惜这出缓兵之计未必能奏效,可惜刘桢这般聪慧却不是男儿,否则刘远何愁后继无人,更可惜的是,如果安正那边不能及时脱身并赶到的话,他们今天就都要折在这里了。
董翳先是听出了一身冷汗,刘桢字字如刀,直如史书就在眼前一般,字字都戳在他的心头,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勃然大怒:“小小年纪竟然与我玩弄心计,我今日便要送你上黄泉路,看你到何处去卖弄口舌!”
刘桢大声道:“监御史大谬!你明明知道我所说的这些话,全都有可能成真,我非是在骂你,而是在救你!暴秦命数当尽,再僵持下去,也只能与它一道陪葬,监御史何苦执迷不悟?!你反秦降刘已是大功,它日秦朝灭亡,新朝建立,不管新君为谁,监御史所言所行,必然能在史书上留下重重一笔,你为何放着功臣不当,非要去当那助纣为虐的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