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朋友也是刘楠来到阳翟之后才交上的,有刘远从属之子,有的出身世族,甚至还有商贾和津卒之子,这些身份天差地别的人凑在一起,也亏得刘楠还能让彼此和平共处,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本事。
不过短短时日,阳翟就恢复了往日的繁荣,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刘桢跟着刘楠来到一处有着二层楼高的酒肆。
这间酒肆的规模在阳翟城里应该算得上非常大了,因为刘桢进来之后才发现,它不仅仅是有大堂和隔间,每个隔间里还足够宽敞,为客人们提供了相当多的娱乐活动,这已经类似于后世的娱乐场所了。
刘桢的出现并没有引起轰动,这年头女子出行并非什么奇观,何况这还只能算小女孩,顶多因为刘桢的可爱长相,使得少年们多瞧了她几眼。
不过众人知道那是郡守之女,都很有分寸地保持了一定的礼貌。
刘楠粗心大意,一来就跟朋友们笑闹起来,忘了给刘桢介绍,这使得别人认识刘桢,刘桢却不认识他们。
她也不介意,找了张干净的食案坐下,便跟着众人一道玩投壶的游戏。
一帮少年爱玩,还给游戏起了规则,一轮十二支箭,若是输的人,就需要接受惩罚,惩罚的内容可以由优胜者来决定。
众人听了规则,都表现得兴致勃勃,刘桢也不例外,这让她呈现出难得的好奇,睁大了眼睛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捏着竹箭往铜壶里投。
这还是她第一次参与同龄人的公开活动,好吧,算起来,其实这些人应该是她大兄的同龄人才对。
第一个投壶的少年十二支箭中了八支,这已经是个相当不错的成绩了,众人纷纷喝彩,刘桢也跟着叫好,要知道这可不是闺秀贵女们玩的投壶游戏,因为在场都是少年人,铜壶离食案的距离目测起码有五米远,这简直和游乐场里让顾客用塑料环去套那些玩具的难度差不多,刘桢很担心自己到时候是要垫底了。
就在此时,耳畔响起一个声音:“你投的时候,手腕稍稍抬起一些,手腕使力,但手肘不要使力,这样命中兴许会更高。”
刘桢一怔,转过头,一个少年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是何人?”她问。
“我是郭质。”对方朝她眨眨眼,“郭殊之子。”


☆、第42章

刘桢当然知道郭殊,最近她老爹经常提起这个名字,在刘桢看来,此人颇识时务,行事又进退有度,不仅献上家财,脑筋也好使,没有一个管理者不喜欢这样的下属,郭家为其它想要投靠刘远的家族作出了杰出的示范作用,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在刘远不遗余力的扶持下,郭家也将成为颍川郡冉冉升起的未来新星。
既然知道老爹的心意,刘桢当然也要对郭质表现出适当的善意,更何况这个少年并不惹人讨厌。
“如果可以先练习一下就好了,”刘桢也跟着小声笑道,“我从来没投过这么远的距离,待会说不定一支都未中!”
郭质道:“你近来在学弓箭?”
“你怎么知道?”刘桢挑眉,暗自埋怨嘴快的兄长。
不过郭质的下一句话让她知道自己冤枉了刘楠,“你手上戴着的玉韘,质地很好,年份应该也不浅了。”
刘桢低头看了看那枚颜色温润的玉韘,笑了笑,没有解释这个奇妙的误会。“我随兄长学了数日,可惜还没能掌握到要点,本来还想锻炼目力的,但看来我天生不适合学箭,也许应该去学学其它的,比如说刀剑之类。”
她其实也只是说说罢了,因为刘桢发现她这具身体确实没有什么发达的体育神经,都说上天赋予每个人的身体素质是公平的,事实确实也是这样,她带着与生俱来的记忆,对典籍知识的吸收理解能力也还不错,但其它方面就平平了。
郭质笑嘻嘻道:“这本来就是游戏,输赢都没所谓,放心罢,便是我得了第一,我也不会为难你的!”
刘桢本还觉得他过于自打,没想到下一刻轮到郭质投壶,十二支箭他投中了十一支,跟刘楠的成绩持平了,直接用行动告诉刘桢那叫自信而非自大。
等到刘桢将竹箭拿在手里的时候,在场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让她不由抽了抽嘴角,不是紧张,而是预感到自己的悲剧。
果然,一圈下来,几乎看也不用看,刘桢的成绩是最差的,十二支箭里只中了两支,实在惨不忍睹,连据说平时没怎么摸过弓箭的少年都比她好——起码人家还中了三支。
所以到了最后,作为垫底的那一个,刘桢理所当然需要接受惩罚。
原本少年郎们见她是个女娃娃,又是刘郡守的爱女,并不打算将她计算在内,但刘桢却觉得愿赌服输,大家一起出来玩,光享受权利,却不履行义务,小伙伴们即使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多少有点意见,久而久之别人觉得你输不起,就没人愿意和你玩了,所以她坚持认罚。
这个举动果然赢得了少年们的好感。
随着刘远在颍川郡的地位日益稳固,一些阶级身份上的区别已经逐渐体现出来了,现在基本上没有人会当着刘家兄妹的们炫耀自己的出身,甚至个别善于察言观色的,还会有意无意地去讨好刘楠和刘桢。
刘桢并不是大大咧咧像男孩儿的那种性格,但她行事大方得体,不摆架子不矫情,该说笑的时候和大家一起说笑,该喝彩就一起喝彩,大家看她年纪小,懂事聪明,反而把她当成妹妹一般来照顾。
刘楠和郭质并列第一,不过作为刘桢的兄长,前者主动要求避嫌,实际上则是带了点恶作剧的心思,想要看看郭质会如何刁难妹妹,还拼命给郭质递眼色,示意他出点难题。
谁知道郭质好像完全没有收到他的暗示,“不如阿桢唱个曲子罢?”
此时尚且秉承上古遗风,人们热爱歌舞,每逢家中举办宴会,到了宾主尽欢,兴致方浓的时候,主人家甚至还会主动带头起舞欢歌,基本上就算歌喉再不好的人也能哼上那么一两句,所以让刘桢唱歌并不是一种侮辱。
刘楠难免有些不平,觉得这实在太便宜妹妹了,他平日里受尽刘桢“欺凌”,自己没法“报仇”,只好寄望于别人,要知道上回同样是投壶的活动,那个成绩最差的人还被大家要求到外头学犬吠三声呢,没想到大好机会,郭质就这么轻飘飘放过了。
他也不想想,郭质跟刘桢“无冤无仇”,人家看到的都是刘桢可爱美好的一面,当然不会为难这么一个娇俏的女娃娃。
刘桢也看到了兄长对郭质的“眉目传情”,心里觉得很好笑,想了想,张口唱了一段——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老实说,她唱歌的功力非常不怎么样,幸好这个时候的人们很爱信口就唱,并不讲究太久,这首诗歌出自《诗经》,歌颂的是上古世家公子的仁德,没有一点男女情爱的色彩,很是中规中矩,也…略显无趣。
果然,唱完之后,观众的反应并不怎么捧场,不过刘桢才不管那么多,反正她已经完成了任务,要是她现在唱什么“桃之夭夭”和“蒹葭苍苍”,肯定会被这些思春期的少年拿来打趣的,到时候不用说,刘楠肯定会是起哄得最厉害的那一个。
她唱完了歌,大家也不好意思再拿投壶来玩,反正不管怎么玩,刘桢都是垫底的那个,再玩下去也有些胜之不武了,于是有人就拿来了六博棋。
刘远又命酒肆里的人端来饮料,这里说是酒肆,其实也会提供各类的饮品,像冰镇的蜜酒,柘浆,桂浆等等,考虑到还带着妹妹,为了避免受到老爹责骂,刘远没敢让他们上酒,即使这时候的酒度数都非常低。
这些饮品的味道不错,冰镇过的甘蔗汁调了一点米浆,清甜中带了点微酸,是这个时代的人们喜欢的口感,刘桢一开始还有点喝不惯,但后来她也爱上了这个味道。
六博棋是时下最流行的游戏,不管平民还是贵族,闲来没事都喜欢下上几盘六博。跟投壶需要拼实力不同,六博棋具有一定的运气成分,双方对弈的时候要轮流掷著,相当于投骰子,掷出来的数越大,走的棋步就越多,有点像后世的飞行棋,所以坊间有很多人利用六博来进行赌博。
年轻气盛的少年郎聚在一起玩,没点彩头是说不过去的,所以同样还是按照刚才的规则,优胜者可以让输的人做一件事。
他们先用掷著的方式来分出对弈者,再进行两两对弈,到最后场中必然会有将近一半的人输棋,也就是说,另外一半赢棋的人就可以尽情捉弄对方了。
也许是为了弥补刘桢刚才的惨败,被分到跟郭质对弈的她运气大爆发,接连投出好数,最后终于赢了这场棋局,刘桢乐得笑眯了眼,对郭质道:“认输否?”
郭质摊了摊手,倒是痛快:“愿赌服输!”
刘桢绞尽脑汁,琢磨着要怎么才能刁难这家伙,唱歌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那头刘楠输了棋子,被要求下回还得请大家到这里来玩耍,刘楠自然痛快地应承了,轮到郭质时,刘桢让他必须做一件让在场所有人都夸赞喝彩的事情。
郭质笑着应承了,然后说自己先去更衣,片刻即回。
过了好一会儿,郭质依旧没有回来,大家开始猜测他是不是借故偷溜了,此时门外却传来一个女声。
“二郎为何这般久才来?”
这声音娇媚入骨,呖呖婉转,自门外传得分明,屋里还在笑闹的众人面面相觑,霎时安静下来。
“好阿奴,可是想我了罢?”这回是个男人的声音了,约莫三四十许,有些粗砺。
“想死妾了,二郎必是有了新欢罢,否则怎会许久不来看妾?”
大家瞠目结舌地听着门外男女如同偷情一般的对话,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在这种地方私会,尤其是在场基本都是十几岁血气方刚的少年,不多一会儿就面红耳赤了,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然没有人站起来去开门,将那对男女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
就在这个时候,刘桢起身走向门口,刷拉一声将门打开。
下一刻,众人都目瞪口呆。
哪里有什么私会偷情的男女?只有郭质一人坐在外头,对着大家挤眉弄眼。
刘桢也有点傻了:“方才都是你…”
郭质见成功捉弄他们,不由使劲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众人反应过来,轰然叫好,甚至还有人让郭质再来一个。
郭质对刘桢作了个鬼脸:“是否如你所愿?”
刘桢啼笑皆非。
一场聚会宾主尽欢,回程的时候,刘楠还跟刘桢在谈论郭质那惟妙惟肖的口技。
刘桢就有点奇怪了:“郭质一个世家子弟,怎么会去学百戏?”
刘楠不以为意:“他生性诙谐,从前我们一道出去玩的时候,他还曾抱着一头驴叫阿父呢!”
刘桢一头黑线,这是什么恶趣味?
只听得刘楠又道:“不过阿质的棋艺素来不错,今日会输给你,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刘桢道:“六博本就运气为上,掷著的数目又非人为可以控制的,输了又有什么出奇?”
刘楠哎呀一声:“你不晓得,阿质是专门向人学过的,他每回掷著,都能掷出自己想要的数目,知道内情的都不愿意和他玩呢,怎么这一次就刚好输给你呢!”
刘桢作势要打他:“原来你们都知道,所以才将我分给他!”
刘楠哈哈一笑,灵活躲开:“这不正好了吗,我瞧阿质喜欢你得很,要不怎会故意输给你!”
刘桢面无表情:“我要回去告诉阿父你今日没有好好读书,还带我偷溜出来玩。”
刘楠由喜转惊,连忙哀嚎告饶:“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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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远有意拉拢郭家,理所当然的,张氏和郭殊的老婆姚氏也就走得近起来了。
都说妇唱夫随,姚氏和丈夫的性情很像,同样都是八面玲珑之人,她与张氏相处时,往往都是不失礼数,又讨好得不着痕迹,令人如沐春风。
张氏现在在郡守府主母的位置上坐久了,也有些开始厌烦那些冲着她的身份而来,迫不及待溜须拍马的人,偌大阳翟城,能让张氏经常请上门作客的,除了宋谐的妻子林氏和已经嫁给吴虞的自家三妹之外,现在又多了个姚氏。
姚氏是大家出身,见惯了各色人等,也曾亲眼看见丈夫和刘远打交道的,跟张氏见了几次面之后,回家就对郭殊道:“我观刘郡守虽则出身寒微,却谈笑自若,有成大事者之风范,刘家儿女还算尚可,相比之下,郡守府的这位当家主母,眼界胸襟却有些狭小了,长此以往,只怕要与刘郡守离心啊!”
郭殊对她道:“你心中有数便罢,莫要多管闲事,我让你与张氏交好,无非也是因为刘郡守的缘故。如今天下大势未定,秦军往东而去,这几日我与宋谐吴虞等人交谈,看得出刘郡守分明早已有所定计,将来必不会拘于颍川一地,若是我能由此立些功劳,日后郭家定然大有作为,因此我们只要跟着刘郡守走就好了,他视张氏为妻,你便拿她当郡守府的主母来对待,小心侍奉,总归不会有错的。”
姚氏点点头:“良人放心,我自省得。”
郭殊又问:“我听说郡守有一幼子,未知资质如何?”
姚氏道:“刚过五岁,却连说话也不甚连贯,只怕长大也是平平。”
郭殊笑道:“如此正好,你可向其建言,让她为此子择一良师,她必会承你的情。”
事情果然如同郭殊所说,张氏得到姚氏的提醒,果真恍然大悟,连连感谢,又去寻刘远,把想要给刘槿找个老师的想法跟他提了一下。
刘远草根出身,不那么热爱文化学习,对待膝下孩子的教育也都向来以放牛吃草,悉听尊便为指导方针,加上现在压在他身上的事情越来越多,他没有空也不可能去关心每一个孩子的成长。
即使对待最为重视的长子刘楠,刘远也是等到他如今都快十四了,才想起要扭转他“重武轻文”的思想——虽然已经有些迟了。
听了张氏的要求,刘远觉得很有道理,既然长子已经“歪”了,那幼子就不能再长歪了,得把教育从小就抓起才好,于是他还真对这件事上了心,找来找去,就看上了一个人选,孟行。
孟行原本是阳翟的令吏,自从阳翟一战后,他就得到刘远的破格提拔,直接把人提拔到手底下当差了。孟行虽然长相不好,但他的学问是真好,所以刘远就向他提出请求,希望他能充任自己幼子的老师。
好好的官不当,跑去当一个小儿的老师,孟行当然不太乐意,但却不过刘远的再三请求,他就退了一步,每天抽出两个时辰去教刘槿。
刘远自然连声答应了,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刘桢听说老爹请了孟行当弟弟的老师,也跑来凑热闹,希望能够列席旁听,毕竟韩氏再好,也只能教给她们礼仪习惯,学问这些东西是教不了的。
没料想等到孟行上任当日,就出了一桩小小的意外。


☆、第43章

意外是出在刘槿身上的。
刘桢知道这个幼弟胆小,可没有想到他的胆子会小成这样。
刘槿在看到孟行的那一刻,先是露出惊吓的表情,然后就拼命往刘桢身后躲藏,怎么说也不肯出来,孟行说了两回,见对方不听,他也皱了皱眉,戒尺直接往案上一拍。
刘槿微微一震,身体抖了抖,不自觉开始抽噎起来。
孟行:“…”
他根本什么都还没做!
面对这种情景,刘桢第一次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她只能先起身代弟弟向孟行赔罪,然后小声地又哄又训,把刘槿的眼泪止住了再说。
孟行原本还满腔火气呢,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生得不好看,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长成这样也不是他自己能选择的,再说虽然有碍观瞻,也从来没有出现吓坏小儿的情况啊,归根结底只能说刘郡守家的幼子过于胆小了,男子生性怯懦,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原本作为主角,却被上课的先生吓得啼哭不止,课程就只能被迫中断,而孟行也不可能专门为刘桢这个蹭课的讲课,他气冲冲地拂袖离开——向刘远告状去了,刘桢则带着弟弟去找张氏。
张氏听说前头发生的事情,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先将刘槿搂进怀里抚慰了半天,然后又对刘桢道:“你父也是,怎会让一位相貌丑陋之人来当小儿师呢?”
刘桢道:“阿母有所不知,孟先生乃阿父座下郎官,素有学问,是阿父再三请求,孟先生才答应暂时充任阿槿蒙师的。这本已是委屈了孟先生了,今日阿槿的表现更让孟先生不快,只怕此事到了阿父跟前,阿父也会偏帮孟先生的。”
她说着,又看了刘槿一眼,这娃已经止住哭声了,只是脸上泪痕还没擦干,脸蛋白生生的,看上去颇惹人怜惜。
刘槿生得既不似刘远,也不似张氏,倒有几分像他们的祖父刘薪,是以虽然是幼子,刘远却一直对他都淡淡的,想必就是这个原因。
又因前时他们家颠沛流离,刘槿一路着实吃了不少苦,现在一家人锦衣玉食了,张氏就加倍地对幼子好,说来也奇怪,这并没有让刘槿被宠坏养成骄纵的性子,反倒让他越发胆小起来,平日了除了亲人和郡守府里的熟面孔,看到生人他也需要好半天才能缓过来。
上回姬辞来找刘桢,暂住在郡守府几日,头两日刘槿只敢远远地打量对方,直到第三日才与他逐渐熟悉。
换了容貌更加不堪的孟行,就直接悲剧了。
当然这完全不是孟行的错。
所以刘桢已经可以预见老爹知道这件事之后的反应了。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用完夜食,刘远就把刘槿连带张氏训了一顿。
考虑到小儿子年纪尚幼,刘远没有疾言厉色,只是皱着眉头问:“谁教你以貌取人的?”
刘槿这娃对别人的情绪非常敏感,即使刘远还没发火,他也已经感觉到刘远不快的心情,直接就往张氏身后躲。
这些刘远就真的火了,冲着张氏道:“慈母多败儿,你是想让他长大了一事无成吗!”
又对刘楠他们道:“你们先下去罢!”
此事不宜小儿听,刘楠等人都肃容退下。
等到儿女们都不在了,刘远对刘槿道:“你先出来,我要考校于你。”
张氏忙道:“他还未曾上过一天的课,有何可考校的?”
刘远气得翻白眼,不知道的还当他是后父呢!
“你莫要不识好歹,孟行此人的学问比宋先生还高,我请他来当阿槿的蒙师,已是委屈了孟行。”他的话和刘桢一模一样,“如今阿槿性子怯懦,比女子还要害羞,正该好好磨一磨,否则再过几年,如何了得?大丈夫岂可如女子一般?”
张氏辩道:“他也只是还小…”
刘远一挥手:“莫说阿楠,便连阿桢,阿婉幼时,也不曾似他这样,你不必多说了,若是真心疼他,正该好好教导他如何尊师重道!”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刘远现在越发有说一不二的架势了,他决定的事情一般不会再更改,再说他的出发点也是为了刘槿,张氏纵然心疼,只好妥协。
刘远忙于造反大业,对两个儿子疏于教导,实际上如果他还是当初向乡的那个小吏,根本也无须如何教导,刘楠和刘槿自然会像这个时代所有男丁那样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平凡度过一生。
但是现在,刘远对儿子隐隐有了更深一层的期盼,要求也就不知不觉变得更高,他不止一次遗憾刘桢不是儿子,但再感叹,刘桢也不可能真的改变性别,希望终究还是要寄托在两个儿子身上。
刘槿的表现让刘远觉得有点失望,如果说长子起码还能用“勇武”这种褒义词的话,幼子的表现就只能用怯懦来形容了,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好词,所以刘远觉得有必要从现在开始狠抓幼子的教育了。
隔日刘远就找了刘桢过来,对她道:“你阿母对阿槿溺爱过甚,此非好事,平日里我忙于外务,你身为长姊,若你阿母有做得不对的,你就多些提点她罢。”
只怕张氏肯听韩氏的话还多过于听她的,刘桢心想,但仍道:“阿父放心,我尽力便是。”
又问:“阿父可是有什么打算?”
有些话跟张氏说不明白,不过对女儿刘远倒是没有隐瞒,点点头道:“不错,为父打算南下?”
南下?刘桢立马反应过来:“是南阳郡还是衡山郡?”
刘远对女儿的敏锐表示感叹,“南阳如今为宋留所占,他先入为主,又打着义军旗号,我不可强占,剩下的就只有衡山郡和南郡了。”
刘桢也觉得现在是个好时机,章邯大军忙着攻打陈县,一时半会是抽不出空来收拾他们的,按照历史进程,这个时候项梁叔侄也该崛起了,到时候有他们在东线顶着,颍川这边短期内是不会有危险的,所以刘远决定南下,肯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下的决定——想要发展,就不可能拘泥于颍川一地。
刘远交代道:“我若不在,郡守府便余下你阿母当家,若遇得大事难决,你阿母又不济事,可以相询你二叔和宋先生。”
刘桢自是一一应下了,过没两天,果然就传出刘远准备南下的消息。
想来他和一干幕僚也早就商议过了,大家都没有表示出太大的惊诧,一切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来,颍川郡共一万兵力,上次阳翟之战损失了将近两千,后来又陆续补充进来,数目跟原来差不多,刘远一口气就带走了八千,留下两千人交由安正镇守阳翟。
跟着刘远一起走的只有许众芳和郭殊,其余人等都被留在阳翟,这其中包括宋谐、安正和董翳。
由于原先那位宋郡丞急病去世,郡丞的位置空了出来,董翳投降之后,刘远将郡丞的位置交给安正,然后很大方地给了董翳一个监御史的官职,从目前来看,董翳也还算称职,不过刘桢觉得,他老爹明显是还不太放心董翳,所以才没将他带上前线,否则以董翳带兵出身,又有对敌方熟悉的经验,怎会只留在后方?
结果刘远带着大军开拔之后的两天,刘桢就发现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刘楠不见了!
本来她这位兄长三天两头就往外跑,现在大家用饭也不一定都在一起用,刘楠爱动,刘桢喜静,兄妹俩好几天碰不上面也是正常的,刘桢之所以发现刘楠失踪,还是他的侍婢跑来告诉自己的。
对方想来是害怕被处罚,便不敢去和张氏禀报,而是先来与刘桢说。
刘桢一听就惊呆了:“这是何时的事情?!”
侍婢抽抽噎噎道:“今早还瞧见大郎出门呢,大郎什么也没说,但是今日大郎却连夜食都没有回来用…”
刘桢冷静下来,心说不会是和他那帮狐朋狗友在外面哪个酒肆厮混呢吧,她此时也还不太紧张,直接就带着侍婢去见张氏,张氏连忙又派出人手到处去找,结果当然没找到,最后连安正都被惊动了,带着郭质来到刘家。
提供线索的是郭质,因为他说昨日曾听刘楠提起“若是能随父出征”一类的话,当时不以为意,但现在想想,也许是跟刘楠的失踪有关,所以在听到张氏四处寻人的时候,便赶紧过来汇报一声了。
张氏一听差点没晕倒,赶紧让人到刘楠屋子里去搜,果然发现少了一把弓箭和一把剑,其余的倒是一样没少。
这下答案几乎不言而喻,不仅是张氏,连素来冷静的刘桢都快要抓狂了。
即使是安正这样比较斯文的人,也忍不住顿足痛骂:“无知小儿,实在太不知轻重了!大兄他们大军开拔已有一日,他孤身上路,能不能跟上大军尚且不说,若是有个好歹,我该如何向大兄交代!”
张氏连忙道:“此时派人再去追可还来得及?”
安正叹道:“我亦不知,也只好如此了,我是担心他迷路…”
话未说完,目光看见张氏和刘桢两个妇孺都在看着自己,连忙压下后面的话,免得她们更加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