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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远听她提及山中,又是愧疚又是怜爱:“都是阿父对不住你们,以后你们就无须东躲西藏,三餐不继了,郡守府的吃食是不缺的,届时你想吃什么就让婢女去,再不用自己动手了。”
许众芳见他们父女温情一幕,有些感慨:“放在一年前,我们哪里想得到大兄不仅能回来,还得居如此高位?那些原先瞧不起大兄的人,只怕这次都悔恨不迭呢!”
刘远听了这句话,就想起之前被刘桢打断的事情,扭头对刘桢道:“阿桢,你可知?此番你做错了一件事。”
虽说老爹的表情有点严肃,但刘桢也害怕不起来:“阿父请说。”
刘远道:“好,我问你,方才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你堂姐有新衣裳穿,而你没有,可是故意的?”
刘桢直言不讳:“是。”
许众芳这一年来跟刘桢朝夕相处,对她很有几分感情,闻言便插嘴道:“大兄,阿桢做得没错!”
刘远道:“三弟,我与孩子说话,你且不要多言。”
许众芳讪讪闭嘴。
刘远:“你这么做,想必是有缘由的?”
刘桢点点头:“我是想帮阿父出口气,免得那些人看到我们身着华裳,还以为我们过得很好,这样阿父你就不必被他们以亲缘胁迫做些不愿做的事情了。”
这孩子想得真深入,只是出了点岔子,刘远无奈道:“你认为你这么做,我就不必把他们当成亲人了?”
刘桢道:“起码如果大父要你为世父谋个实职的话,阿父你可以理直气壮地拒绝了啊!”
刘远:“那你可就错了,这次我非但不能怨怪你大父与世父,还得承他们的情呢!”
刘桢:“啊?”
☆、第24章
刘远好气又好笑,他觉得这个闺女聪明是够聪明了,只可惜总是…怎么说呢,做事想法都出人意表,有时候反而会出岔子?
老实说,当时他看到刘桢一句话把自己老爹跟兄弟都气了个倒仰,心里也是挺爽的,但是爽完之后,他觉得还是得说说刘桢,免得她以后自诩聪明口无遮拦,闹出点什么事来,毕竟是女子,名声更为重要。
“啊什么?你大父原本就不喜欢我,更何况他们肯定觉得,当初要不是我一意孤行当上治狱吏,后来就不会被萧起陷害被迫逃亡,连累刘家,所以归根结底,此事全因我而起。当初萧起想通过县令来陷害我,他们没有跑到县令面前告发我,以此捞个首告之功,也没有在你们上山之后跑到县令面前举报你们的行踪。就凭这一点,我也得承他们的情!”
刘桢呆呆地听着,这也行?
明明是祖父跟伯父不顾亲情,没管他们死活,怎么一转眼就变成我们欠他们的人情了?
是她的世界观有问题,还是老爹的世界观有问题?
许众芳在旁边发问:“阿兄,你怎知当初你家大兄没去县令面前告发我们?”
刘远道:“长社县令不是那等清高无知的人,若是我家大兄先前去县令面前告发我,方才赵子曾就绝对不敢让他们出现在我面前。即便他们有过那个心,可只要是没做,我便只能当作不知。”
刘桢焉头耷脑,老老实实地反省:“阿父,我错了。”
她的确没有想到这一层,而且刚刚还对自己坑了刘薪和刘弛一把表现得洋洋得意,现在想起来,还是太幼稚了点。
刘远见闺女被打击成这样,也有点不忍心:“我听你叔父说了,你阻止你阿母他们换上华服前来相见,这件事做得很对,你阿母就不如你想得深。”
饶是被老爹颁了个安慰奖,刘桢仍然有点提不起劲,从刘远那里回来之后,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直到桂香过来喊醒她,说要准备启程出发前往阳翟了,不过临走前还得去向刘家长辈问安辞行。
“我睡了多久?”刘桢揉揉眼睛,一开始她只是在被窝里滚来滚去,想东想西,但后来实在是太累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桂香道:“一顿饭的工夫,主父命婢子勿要吵醒小娘子,婢子准备了些吃食,小娘子可要用些?”
刘桢点点头,又摇摇头:“都是些什么吃食,能否装在食盒里带走的?”
桂香:“自是可以的。”
刘桢:“那留着上了车再吃罢,我现在也不是很饿。”
桂香应下了,趁着刘桢睡觉的工夫,她已经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刘桢他们从山里带出来的根本不可能再用,能带上的也就是县令送来的几套衣裳首饰。
刘桢身上穿的衣服因为睡觉压皱了,便重新换上一身,又重梳了头发,便踩着丝履去找她老爹了。
虽然作为成年人却因为思虑不周做出幼稚的举动,被老爹教训有点丢人,不过刘桢心理调节能力不错,很快就做了自我反省,一觉醒来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
她见到刘远和张氏的时候,后者正在对老爹抱怨。
抱怨的内容主要有两件事:
一,他们原先在向乡那间房子里的财产,全都在萧起带人抄家的时候就被搜刮一空了,现在虽然萧起已经被长社县令亲自抓起来交给了刘远,但是他们那些失去的财产当然也要拿回来,要知道那里头还有张氏的嫁妆呢。
二,丈夫的父亲和兄弟那一家子,在他们落难的时候没有伸出援手,现在丈夫骤然富贵了,反倒还要主动找上门去,光是想想都让张氏憋得慌,所以她希望能跳过这一环节,直接就去阳翟就好。
而且张氏的理由也很充分:当初她老爹老娘尚且冒着风险送来谷物,刘家家境明明比她娘家要强上百倍,却连糟糠都不肯送来,如今刘远平安归来,一家子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凭什么要送上门去给刘家占便宜?
对于第一个问题,答案很简单,郡守府那边什么都有,东西比他们原来所拥有的都要好,何必浪费时间再找一堆次品回去。
第二个问题就更容易回答了,刘远会耐心给闺女解释,是因为闺女聪明,一点就通,但对老婆,他直接就以孝道二字蔽之了。
不管怎么说,刘薪是刘远的爹,是他们的长辈,刘弛也是刘远的兄弟,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刘远现在要去阳翟了,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向乡,临行前见见老爹,这是很正常,且为人称许的。
睡了一觉,刘桢头脑清醒多了,她回想起之前刘远向自己解释的话,第一次察觉出更深层次的含义。
祖父和伯父一家以前是怎么待老爹的,刘桢相信,如果她老爹没有得失忆症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忘记的。更何况她听说她的亲祖母也死得很憋屈,当初老爹跑去从军,心心念念就是为了回来赎回他老娘的身份,结果军队白去了,苦也白吃了,回来的时候,他老娘坟前的草都快比人高了。
想当初,他们一家没什么能力的时候,每次去祖父那里问安都要受尽各种奚落,老爹心理承受能力强,被当面痛骂也能面不改色,但刘桢觉得他绝对不是一个圣父,心里也绝对不是不介意,只不过那时他们一家子的情况摆在那里,根本没什么话语权可言,吃了什么亏也只能默默吞下。
但现在早就不同以往,为啥她老爹没有居高临下地扇那一家人的耳光,反而讲究起孝道来了呢?
要知道虽然现在也讲孝道,秦律里对不孝的惩罚也比其它普通的刑罚重,但是还远没有到后世那种“以孝治天下”的地步,更何况现在是乱世,秦律已经不管用了,起码在颍川郡这块地盘上,刘远说了算,他不去给自己父母请安而已,这种小事谁也不可能不知死活地揪住不放。
再结合刚刚从继母口中听到的消息,县令把萧起押来了,刘远竟然没有当场把人给宰了,而且说了一通话,然后当着很多人的面,把萧起给放了。
所以刘桢估摸着,她老爹很可能是有更深远的图谋,比如说,树立自己不计前嫌,宽宏大量的名声啥的。
这么一想,很多事情就能想通了,但刘桢心里实在是太震惊了,要知道她老爹文化程度不高啊,书都没读过几本,怎么就能想得出这种主意来,他这分明不只是在为执掌颍川郡打基础,而是在为未来铺垫伏笔啊!
她本来还想找机会劝她老爹千万不要跟陈胜吴广那帮人瞎掺和,结果这下可好,一肚子的话都用不上了,老爹根本就用不着她来指点,人家早就未雨绸缪,想到好几年后去了!
于是刘桢就这么处于震惊的状态中,被拎上车,去给她的大父一家请安,然后又被拎上车,一路朝阳翟的方向前进。
“小娘子为何闷闷不乐?”桂香的声音终于将她从游神状态拉了回来。“小娘子还未用朝食,婢子将食盒带上来了,可要用一些?”
“噢,拿过来吧。”刘桢道。
“小娘子为何闷闷不乐?”桂香觑了她一眼,想是觉得这个新主人还好说话,要是换了以前,主人家没有询问,她是绝不敢开口的。
“无事。”她只是突然觉得自己也没有聪明到哪里去,充其量只是仗着一个成熟的灵魂才能得到得到老爹和姬辞的青睐,实际上不管是他们之中的哪个人,论才智,都要比自己强多了。
其实被打击着打击着也就习惯了,刘桢并没有太丧气,她也觉得有些饿了,便让桂香打开食盒,准备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食盒里是用上等粟米蒸好的干饭,上面再淋上烹煮好的羊肉,虽然放得久了已经有些冷掉,但刘桢依然吃得津津有味,羊肉是用小火煨煮的,火候足,把肉炖得烂烂的,跟它搭配在一起的酱汁,就连东边林家做的醢都比不上。
古人讲究“牛宜秩,羊宜黍,象直穆”的标配,也就是说,吃米饭的时候搭配牛肉是最美味的,吃黍饭的时候是羊肉,吃粟米饭的时候是猪肉,现在刘桢吃的是粟米饭和羊肉。
虽然不是官配,但她已经很满足了,相比起之前,坐在四面漏风的屋子里吃着朝不保夕的粗糙的豆饭,跟此刻屁股下面垫着厚厚的柔软褥子,吃着香喷喷的羊肉粟米饭,那简直让人感动得流泪啊!
用完了饭,桂香还拿出一个水囊,里面装的是醷,就是纯天然的梅子饮料,加了蜜的梅浆酸甜可口,正适合饭后消食,而且还是从冰窖里取出来的,丝丝冰凉沁入喉咙,刘桢一个没忍住,就喝了一大半。
现在还没出现硝石制冰,冰是一种奢侈的东西,要由朝廷统一派人在山上采集,从周代起,就有专门掌管冰的官员,冰块采集之后统一送到中央,由皇帝来分配,官员们由上至下,按照官阶多分少分,所以县令贡献给刘桢的这袋冰镇梅浆,还真是来之不易。
所以刘桢还真有种“我成了剥削阶级而且还体验过腐败的VIP服务”的感觉。
吃饱喝足,刘桢在褥子上滚了一圈,车厢在崎岖的路上一晃一晃,频率不高,却很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刘桢本是睡饱了的,被这一晃,眼皮又开始有点打架了。
就在此时,原本就不快的车子又慢慢停了下来,车帘子被掀开来,露出许众芳促狭的脸:“阿桢,姬小郎正在外头等你呢,快去见上一见罢!”
啊?刘桢一下子清醒过来。
☆、第25章
姬辞应该是听说自己要离开向乡的消息,前来辞行的,刘桢想道。
自从上次过来跟他们说刘远当了郡守的消息之后,刘桢跟姬辞就没再见过面,细说起来,刘桢这几年欠了他不少人情,便是现在手边还留着从姬辞那里借来的书简,虽说两人日后未必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但是想想自己甚至没有告诉对方一声就要离开,心里还是有些歉意的。
刘桢一跳下车,就看到路旁树下站着的布衣少年。
她看看自家的车队,老爹已经从马上下来了,跟三叔和大兄站在树底下说话,估计是准备休息,也可能是特意给她和姬辞腾出说话的时间。
再联想刚刚许三叔的表情,刘桢的嘴角就不由得有点抽搐,艾玛,她才九岁啊,就这么开始早恋真的好吗?还有,作为长辈居然是纵容而不是阻止男女双方私下见面…好吧,其实也不是私下,一大帮人都在那里盯着呢,虽然离得远。
“阿辞!”
身上的曲裾深衣限制了她的步履,颜色鲜嫩的衣裳再加上精致的发式,眼前的刘桢已经完全看不出之前那种满面尘土,衣衫褴褛的落魄模样了,唯有脸上的神情和笑容,都一如既往的熟悉。
姬辞吸了口气,也露出温和的笑容:“阿桢,我听说你们要前往阳翟了。”
刘桢点点头,看到他怀里抱着的书简,笑道:“这是给我送书来了?谢谢你啊,阿辞!”
姬辞将书简递给她:“这是你上回说想要看的《杂食论》,我给你找出来了,郡守府里什么都不缺,你想看什么书也是尽有的。”
刘桢把书简接过来,分量还真是不轻,她转身就给了桂香,让她放到车上去。
谁知道桂香刚一转身,姬辞就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样东西递过来。
啊?刘桢低头看着他掌心上的玉韘,有点傻眼。
这是姬辞经常戴在手上的,她一眼就认了出来,以前没有细看,现在在阳光下一瞧,那玉韘的颜色温润光滑,还雕着精致流畅的纹理,一看便是有些年份的古物了。
见她一直盯着那玉韘看,姬辞小声道,“这个,送你可好?”
刘桢那一瞬间,脑袋有点短路了,想也不想就道:“我平日不射箭,给我也无用啊!”
姬辞有点无奈,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让他说话做事都很斯文委婉,他本来以为刘桢在看到玉韘的时候应该明白他的意思了,但现在看来未必。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少年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看着刘桢的眼睛说出这句话之后,他整张俊脸都泛红了。
刘桢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在对她表白呐,还拿《诗经》里的句子来暗示,只不过送东西和收东西的对象都换了个个儿!
这辈子才九岁,就有人对她表白了,这个认知饶是刘桢心理再成熟,也禁不住小小的虚荣了一把,但是这种细微的窃喜过后,她的思维又马上回到了理智模式:“此物贵重,我不能收。”
姬辞没有把手缩回去,而是道:“此番出来送行的事,我大父和阿父亦知。还有件事,你兴许未知,前些日子,我的两位叔父已经携带家眷,前往投奔项氏了。”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了,刘桢愣了好一会儿,才梳理出其中的含义。
姬辞的第一句话,是说他来这里的事情,是跟家里报备过的,也就是说,他家里的长辈,很可能知道姬辞的心思,而且默许了。
第二句话的意思,是说他们家政治理念不同,已经分道扬镳了,姬辞的二叔和三叔去投奔项梁,但姬辞他老爹却没有去,可见是不赞同的。
听这意思,姬家的长辈反而看好她老爹?
她尚在沉吟之际,只听得姬辞又道:“玉韘再贵重,亦不过是死物,唯有得其归所,方是物有所值,阿桢,你等我两载,两载之后,我托大父和阿父向你阿父提亲,可好?”
少年有些小羞涩,不过这只是让对方看上去更可爱了,他并没有因为刘桢在犹豫就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也没有把手上的玉韘再递出去催促她,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即便他才十三岁,可身上已经隐约可见谦谦君子的影子,此时的君子,不是后世那些随便打扮得人模狗样,又或者有份体面工作,就可以称之为君子的人。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以前刘桢看《诗经》,总觉得里面形容得太夸张了,人无完人,上哪儿去找这样心胸宽广又温厚有加的古君子?旁的不说,就拿她老爹刘远来说,给他当儿女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当老婆的话…看看自己的生母周氏,还有继母张氏,刘桢不得不感叹,从古至今,好男人都是千里难寻的。
但现在想想,她身边不就有这么一个。
只是因为太熟悉了,所以一直没有用心去留意过。
刘桢抬起头,看着这个目光清澈,神情诚挚的少年,他们认识的时间很久了,从五岁到现在,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份情谊还将一直延续下去,按照古人的说法,那就是“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而且刘桢可以确定的是,跟《诗经》里那首“卫风”的女主角悲惨的境遇不同,姬辞的为人,三岁看老,他心思纯诚,为人正直,是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他们俩不管是性情还是爱好都很投契,将来如果成了亲,那一定会是一对彼此体贴,相互扶持的爱侣。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梢洒在身上,连带内心也一阵温暖起来,刘桢眨眨眼,露出一抹俏皮的微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君投之以琼瑶,我又该报之以何物?”
姬辞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由大喜:“你可是答应了?”
刘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往她老爹那里瞄了一眼,见所有人都没往这里看,才将他手上的玉韘拿了过来,飞快地纳入袖中。
“两年之后,我也不过十一而已。”
难为姬辞竟然听懂了她的意思,笑容已经变成傻笑:“亲事可先订下来,成亲自是要等及笄的,我欲聘你为妻,自是要三书六礼,定让你风光大嫁!”
“好罢,我等你便是。”
刘桢噗嗤一笑,话说到这份上,她也不必故作矜持了,大家从小一起长大,谁还不了解谁啊,这个时代,虽说已经有了“男女授受不亲,礼也”的说法,可孔子还说过“乐而不淫”呢,男女之间私下递个话,传个信,谈个情,甚至牵牵小手,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乡野村夫尚且有野合的情侣,更何况他们年纪还小,又是在长辈在场的情况下,互相表达一下心意,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磨磨唧唧叙完话,姬辞又去向刘远和张氏他们道过别,刘桢他们这才重新上路,刘楠这家伙开窍得晚,到现在都不知道姬辞对他的妹妹起了心思,还奇怪两人怎么说了那么久的话,差点不耐烦地想过去催促,还是许众芳把他给拦住了。
从许众芳的态度来看,这些长辈对他们的事情应该也是乐见其成的,毕竟两家知根知底,姬辞家世良好,人品优秀,即便放在两千年后,那也是没得挑剔的。
手里攥着那枚玉韘,等到刘桢重新上车的时候,嘴角都还不自觉地挂着一抹笑意。
“小娘子在外面站久了,可要用点梅浆?”桂香捧来水囊。
她也看见了方才那位姬家小郎,因为被刘桢挡着,没有看见她接受玉韘的情景,不过两人在那边说了老半天的话,就是猜也能猜出一些来,她以后就是刘桢的人了,自然也要盼着刘桢好,见刘桢心情愉悦,也跟着开心起来。
刘桢还真有些渴了,接过水囊又喝了一大口,“这里离阳翟还有多远?”
话刚落音,车队已经重新出发,车里也恢复了摇摇晃晃的节奏。
桂香摇摇头:“婢子未曾去过,也不知道。”
刘桢道:“那你去过何处?”
桂香道:“婢子原是应乡人,祖上行商,因故被充为奴婢,本是要流配象郡的,幸而遇上赵县令,这才被带到长社县,得以随侍小娘子。”
刘桢微微蹙眉:“你家人可还在,若是你家人也在县令处,不若我请阿父向赵县令一并要来。”
桂香摇摇头:“多谢小娘子好意,婢子只有一位阿姊,早已死于疫症了。”
她神情平静,刘桢却暗自叹了口气,要不是她们运气好,老爹还能当上郡守回来,想必下场也不会比桂香好多少。
这么一想,淡淡的甜蜜已经消匿无踪,长久以来的危机感就又浮起来了。
诚然,老爹目光长远,已经在为几年后考虑,立足颍川郡的想法也并没有错,但刘桢很清楚地记得,从陈胜吴广开始造反,到刘邦项羽平分天下,也不过才短短几年的时间,这几年里发生的事情太快,脑筋稍微转慢一点的,就会跟不上局势,然后被时代淘汰。
就拿现在来说,跟着陈胜吴广这股造反大潮一起出来蹦跶的人很多,为什么到了最后,却只有刘邦和项羽两个人脱颖而出,说其他人没有足够的机遇也好,统帅能力不够也罢,胜利的果实只会为最后的那一个人而留,至于其他人,不是在跟刘邦争霸的过程中挂掉,就是依附刘邦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宰掉。
刘桢敢打赌,就算刘远现在已经开始有意识考虑几年后的事情,他也绝对没有想过自己会去竞争皇帝的宝座,充其量也就是把自己定位在像春秋战国时的一国诸侯上。
但是今时今日,在经过秦始皇统一之后,大一统的观念已经开始深入人心,秦朝的寿命再短,大家也只会看见它统一了六国,而不会希望天下重新回到战国七雄的局面,如果有人还打着划地而治,割据一方的主意,那明显就是违逆历史潮流和规律的行为,最终肯定要失败的。
从天下大事再想到自己的个人小事,虽然没有见过姬辞的父祖,但从今天姬辞透露出来的信息看来,姬家的祖父估计是打着两边投资的主意,姬辞的二叔和三叔已经去投奔项梁了,如果项梁那边能成功,姬家肯定少不了好处,而万一陈胜这边打下了江山,因为跟刘家联姻的缘故,姬家的崛起也指日可待。
反过来说,如果刘家这边出了什么变故,一旦造反失败啥的,姬家肯定也立马要跟他们撇清关系,绝对不会让整个家族跟着一起陪葬的。
当然,以姬辞的人品,刘桢有把握他不会弃自己于不顾,但他身后的姬家,刘桢却没有把握。
说到底,两情相悦是男女双方的事情,但联姻却是两个家庭,乃至家族的事情,在这个时代,除非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否则谁都不可能把家族排除在外,比如她继母张氏,再讨厌她祖父和伯父一家也好,老爹一句话压下来,她也只能乖乖去问安。
好烦,恋爱的感觉才刚刚开始,就需要为日后一大堆事情操心了…
刘桢直接把脑袋埋进厚厚的褥子里左蹭右蹭,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天生劳碌命,单单是从桂香一句话,也能脑补发挥出这么多来。
瞧瞧,老爹现在说是郡守,其实只是个反贼册封的山寨郡守,得不到官方承认的,只不过他现在手里头有兵有粮,所以暂时没什么危险,一旦陈胜倒台,项梁叔侄又接管了大部分兵马之后,他们绝对不会容忍颍川这样一个好地方被老爹牢牢把持着,到时候选择只有两个,要么降,要么打。
啊,她今年才九岁,为什么别人穿越,都是与亲戚斗与爹妈斗与宫妃斗其乐融融,她却要想着怎么帮老爹造反,天底下还有比她更苦逼的儿童吗!
刚刚收下了别人定情信物的“儿童”哀嚎一声,趴在褥子上,动也不动了。
就这么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阳翟,刘桢早已被晃得头晕脑胀,头重脚轻,刚下车就是一个踉跄,踩住了自己的衣裙,差点栽个大跟头,还好被桂香及时扶住。
她还算是好的了,刘婉和刘妆她们直接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没有办法,古代路况实在是太糟糕了,她们又从来没有长途旅行的经历,第一次的反应肯定会比较大。
张氏略微好些,不过也是面青唇白,她怀里抱着的刘槿倒是睡得正香,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
一行人里,连刘远和他身后的兵士都面露疲色,唯有刘楠这货神采奕奕的,明明是头一回骑马,却比任何人都要适应,怨不得路上许众芳还说他天生就该是在马背上的。
安正早就带着人在外面迎候,刘桢借着机会仔细打量这位二叔。
后者脸上多了风霜之色,可见这一年在外面也吃了不少苦,但他却将自己的位置摆得恰到好处,当着众人的面,对刘远恭敬有加,并不因为两人的私交就有所怠慢,比起许众芳的大大咧咧,她这位二叔才是真正的心思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