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库’掌握在瑞王手中,可瑞王最终并没有当成皇帝啊,说明什么呢?”我敲了敲箱面,“这说明瑞王他爹当年应当是想把皇位传给瑞王的,所以瑞王才得知‘桩库’的位置,并悄悄转移了很大一部分到这儿……可惜当年瑞王轻视了那个胞弟戎马征战多年手握重兵,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最终瑞王只能将皇位拱手想让,为求自保离开京师躲至藩地……”我一叹,手中没有停止翻箱倒柜,“如此兄弟阋墙,何来力量抵御敌手呢?当年瑞王若是将这‘桩库’尽献给皇帝,倒也不至沦为亡国之……”
话至于此我的手猛地顿住,阿左阿右见状亦停了下来,“公主,怎么了?”
我用劲将箱盖重重打开,待瞧清箱中所呈之物,不由浑身一震。
是铠甲。
并且,不是普通的铠甲。
我道:“阿左,你用刀将这铠甲劈开。”
阿左依言照办,而他用劲挥去,盔甲竟只划开一个小小的口子。
阿左大惊,复又重劈了几次,每一次都只能割破那么一点点。
我就着那划开的口子往里看去,只见内衬环环相扣,犹如网锁,而外甲由鱼鳞细片编缀而成,中心嵌有薄棉,以铜钉固之。
要是民间野史记载不错,这应当是西域失传的鱼鳞锁子甲。
不仅能抵御弓箭射击,防寒,连火器都有一定的防护之能。
当年几朝君主为觅得此甲的工艺,不知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军士若能着此铠甲,战斗力便可成倍递增。
如今,它竟堪堪出现在这地坟之中。
我命阿左阿右将剩余的箱子尽数开启,果不其然,除了铠甲以外,更有各种吹毛断发的神兵利器,甚至附有书籍载录具体的炼制方法,随便一本都是千金难买之物。
宋郎生他爹我的公公身为前朝瑞王毕竟不是徒有虚名,也毕竟不是闲的发慌,他把这石墙后的天地修葺出浮雕壁画,垂曼委地的模样,说是一座地宫也不为过。
我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
为何他临死前还心心念念的要将这地库密地告之宋郎生。
君锦之从未放弃过他的帝王梦,即使是在他被赶到藩地时,在他的朝代被推翻时,甚至是他将死时——
他也要他的儿子继续把他的路走下去。
然而,即使拥有了这地库中所有的一切,没有最根本的一兵一卒,又谈何大业呢?
如果我是君锦之,不可能只留下这些就让我儿子造反啊,那分明与送死没有差别。
我心悸动不安,来回踱步,满心只有一个“如果我是君锦之我当如何”,偏生我晚生了二十年,对二十年前的前朝旧事知之甚少,又如何能够设身处地,千千万万想法都堆不起半点有利的头绪来。
莫名的,脑海里响过一个声音:“那么宋郎生呢?公主就从未起过疑心么?他的身世他当真……从不知晓?”
如果。
如果宋郎生当真知晓一切。
如果当真要秉承父亲遗愿。
如果……我是宋郎生。
那么我会选择的第一个入手点,必然……是当朝的监国公主。
这种想法乍然惊出我一身冷汗。
我忙不迭的摇了摇头。
不会的。
驸马若是有此想法,今日根本就轮不到风离和我进这衣冠冢中,风离欲让我们自乱阵脚,他的话,岂能轻信。
只不过……哪怕方才风离得逞进了这儿,如此满载金银的箱库凭他一己之力亦难移之,况且他明知风吹草动都有我的人在外监视,何故还亲自涉险,白白搭去性命……
我本试图再找出点什么线索来,却无意间瞥见墙角处的一副工笔图。
一副观音图,丹青妙笔,入木传神,却无落款。
然而最令人奇怪的是,那观音手中所持之物不似玉瓶,更像是……一卷卷轴。
莫非……
我用折扇将观音图挑开,却见那画后果真藏有暗格,格里另有玄机,恰恰是一卷竹轴,旁边摆有一个锦盒。
我踮起脚尖把卷轴同锦盒取下,盒子意外的沉重,我不再犹疑,立即打开。
盒内安放着五枚玉质手件,均刻有一半鱼身的图样,纹路凹凸别致,相似却不相同。
而展开竹卷,卷上所刻写的,均是各种地名及人名。
地有乌苏里江流域,长白山辽东一代,巴音郭楞、博尔塔拉、海西甘南四部,更有青海化隆、甘肃云南等,人名虽许认得不全,但单从姓氏看,一眼便认得是这数十年来各藩地或从属国之战将族落之姓。
那么,盒中之物,必是鱼符无疑。
前朝兵符,一地一符,一半由地方将领所持,一半则是天子掌握,两符合二为一之际,可率万军。
当年父皇抢占先机一举攻入京师得以改朝换代,之后有不少部落不肯完全就范放手兵权。其兵力虽不足掀起风浪亦不容小觑,父皇为稳大局,便使双方各退一步,立藩地设节度使。虽然后来父皇循序渐进,逐一收回部分军权,然则我朝四十多藩镇,子嗣承袭不受朝中管辖,由始至终都是父 皇与太子弟弟的心头毒瘤,不除寝食难安。
而最大的那块毒瘤,此时此刻正沉甸甸的压在我的掌心之中。
这就是……父皇一直不杀宋郎生,还纵容他成为我驸马的真正理由么?
前朝余孽有何可惧?放长线钓大鱼再一网打尽,方才能从根本斩尽后患。
谁能料想,他会以他最疼爱的襄仪公主为饵呢。
可这,才是我熟悉的那个父皇。
在他身为人父前,他首先,是一国之君,心系天下的稳定与安宁。
我身子毫无意识的微微发颤,我不敢去想如果宋郎生知悉一切后会如何取舍,我只知道,这卷竹轴和这盒兵符,必须销毁,刻不容缓。
“阿左,阿右,先把火把给我……”
没有人回应我。
继而是火把啪嗒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以及滴滴答答的水声。
我低下头,看着熄灭的火把滚到我的脚边。
整个地洞的光线暗了暗,却没有陷入黑暗。还有一束火把由始至终在跳跃。
我迟缓的回过头。
看到了阿右被人捂住口,匕首划破她的喉咙,血色喷涌而出,溅在我的脸上。
一片赤色殷红。
一霎间,我只觉得脑内一片空白,如同被扼住了喉咙,不能言语。
那人见我回头,松开手,任凭阿右的身子慢慢滑下,倒地,悄无声息。
一手仍持火把,一手伸向我,做出摊开的姿势,波澜不惊道:“东西,给我。”
我几乎下意识的想要去扶住阿右,可突如其来的震怖让我麻木的不能动一指,我错愕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原来……是你。”
阿左淡漠的盯着我手中的锦盒,重复一遍:“给我。”
我低头,看着方才还生龙活虎的阿右倒地不起,那种死到临头的寒意由脊背滋长开来,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哆嗦的那样厉害,“在我身边,掌握我所有举动,却又了无踪迹的人,原来是你。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的是你,筹谋到这一步才真正出手的,也是你。”
“你才是……真正的,风离。”
(本章完)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放驸马、放煦方、放真相、并且很快很快更)
某容10号结婚啦,4月一直想更新来着但一直没时间码字这章又特别多剧情点要写,到要结婚了还更不了实在很捉急,只好先发一段,大家不要急,过几天我就能写了!(未免大家看了又忘买了这章可以先不用看啦,等更全了再看~~~)
因为要结婚了,想对一直坚持等更的你们聊聊天啦。
聊聊关于我写的驸马,还有我嫁滴这个人。
我在学生时代曾经暗恋过一个男生,但暗恋总是不会有神马后来,到中学了毕业人家都不认识我。
后来谈过很短的恋爱并且被伤害到,再到大学毕业时候开始码这篇文,某种程度上也是自己对自己人生遗憾的憧憬。。。
憧憬那个伤害我的聂然会后悔,憧憬曾经迷恋的大哥哥能和我重逢然后走到最后。
我知道这些一直是憧憬,写的时候只是加入某种个人情怀,当然不代表我是写我自己,我码字的时候还是非常理智化的喜欢走剧情,这你们是知道的~~~
我木有想到,在我写了几章的时候,真的和当年暗恋的那个男生重逢了,以被迫相亲不愿意去的形式,但居然看到那个曾经惦记的人为我们的开始。
他有很多地方和我想象的一样,傲娇,孩子气,闷骚,也有很多和想象不一样,后来我们也纠结了很多后来,发展到了现在~~~
所以这篇文和追文的你们对我来说真的意义非凡~~某人对我写一篇文三年没写完曾表现过浓浓的鄙视,所以他淡定表示如果我不写完就不和我度蜜月…………………………………………………………因此…………………………我婚后会发愤图强的!
话唠完了~~~~O(∩_∩)O谢谢你们~~~如果有妹子好奇可以去看微博啦,婚纱照或者婚礼直播都素有哒~~~
晚安~~~
☆、第四十一章(完整)
他听我这番话后,微微扬起嘴角,“萧其棠,愿赌就该服输。”他开口,声音却不再是阿左平日里的爽朗样子,慵懒而散漫,入耳却觉得十分耳熟,“这一局,你输了。”
这一局?何曾……还有过上一局?
我怔怔的盯着阿右,见她始终无半点声息,不知怎地,痛极之后反而让我镇定下来,“你是从何时起假扮阿左的?真正的阿左人又在何处?”
他闻言忍不住笑了笑,睨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阿右,反问我:“你说呢?”
阿左……也死了么。
风离见我紧紧抱着木盒,倒也没有上前来硬夺,“从你命他监视采蜜起,那个阿左,就不再是你那真正的影卫了。”
我心颤了一颤,“所以方才在石洞之外你杀掉的人,也只不过是你一枚棋子……”
他的眼神深邃,“若不能给你一个死去的‘风离’,公主又岂会轻易开启密道机关?”
原来请君入瓮,入得是他人之瓮。
他知我凡事事必躬亲,而身边所能信任的只有阿左阿右。以此入手,安排了一场又一场的戏,让我险胜一场从而麻痹大意。
局中局,计中计,终究还是棋差一招。
可这一场对弈的对手,未免对我的处事之风太过了若指掌。
这过程中许多时候即便是我自己,做出的应变也都是下意识的,并非预先筹谋。
我闭上眼,“你究竟是谁?”
他道:“既已识破,何须多言?”
“是,你是风离,可风离,你是谁?”再睁开眼,我已无法平心静气的同他玩什么对弈对局,“你能在七年前就将我的侍女采蜜纳为己用,为夺秘地之所灭镖局满门,苦心经营只为夺此兵符掀起硝云,而如今既已识破,你亦可在顷刻间将我杀害,却仍不摘下你的面皮,那只有一种解释,你怕被我认出!”
“萧其棠,”他的嘴角噙着冷淡的笑,“兵符与名册你若不给,休怪我手下不留情面。”
我咬牙道:“你以为你抢走锦盒,便能活着走出这衣冠冢?”
他一怔,淡淡笑问:“你是指冢外的明鉴司三十八影卫?早在今夜动身前,我便在他们的夜行服里下了无色无味的软骨散,方才迟你们一步入冢,正为确认药效是否发作——呵,公主能想到的,我又岂会毫无准备?”
饶是我心中五味翻滚,遍体生寒,却没有流露出任何讶意外的神色。
我说:“我从未曾小觑过你。今夜在入冢前,我根本不知这底下有什么机关暗道,更不曾想过有什么真假风离。所以,我当然也做好了准备……做好了输给你的准备。”
风离眉间微微一挑, “喔?”
“今日,早在动身前,我就调了神机营三十台大炮,直对万坟岗。”
我伸手入怀,掏出怀中五枝烟火棒,展开, “我与神机营统率约好,今夜丑时三刻前,万坟岗若无烟花信号,就齐发炮弹,将此处夷为平地。”
风离听我这番话,瞳光一闪。
“你要,尽管拿去,”我将烟火伸到他的跟前,“但究竟是要发一发两发三发四发五发,还是两发齐放三发齐放,这信号的放法,只有我知道——你要是杀了我,抢走这兵符,你会死,你要是不杀我,抢走这兵符,我不放烟花信号,你还得死……而现在离丑时三刻,应当已不足让你逃离万坟岗了吧,风离。”
“你疯了。”风离微微一笑,笑容再无半分镇定,“我若要杀你,根本不会容你多言。这兵符即便此刻叫我取走,你仍可筹谋应对,削藩也好调兵也罢,你未必不能扳回一局,但你宁肯玉石俱焚……”
我截住他的话,“与其放虎归山任你挑起战事让万民不得安宁倒还真不如玉石俱焚……反正我命不久矣,如今,倒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风离止住了笑容,他静静看了我片刻,那神色在火焰映照下显得晦暗不明,“公主以为今夜同前朝兵符命丧于此,天下便会太平了?符不在兵在,前朝皇族仍有人在,觊觎天下者大有人在。你莫要忘了,在外,还有一个宋郎生。”
我道:“风离,都到了这一步,你还妄图利用驸马扰乱我心神,有意思么?”
“驸马?”风离的表情就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又重复了一遍,“驸马?他那般对你,你竟还唤他驸马?”
我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他哪般待我了?”
他见我这般问法,不由皱起眉头,“难道你的记忆还未复原?两年前,在灵山之夜,你当真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一股锥痛乍然刺上心尖,我明明并未想起什么,但只听他这一问,胸口窒的难以呼吸。
风离的声音像从远方飘来,“两年前,究竟是谁逼你服下致命之毒,是谁把你逼入绝境坠入悬崖,此些种种,难道你当真毫无印象……”
我呆呆看着风离,盯着他的脸越来越模糊,而当年许多画面却愈发清晰,我想摇头把那些画面摇走,“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萧其棠啊萧其棠,枉你颖悟绝人,智谋无双,到头来还是栽在一个‘情’字上……宋郎生果真没有说错,不论你忘了什么,都不会对他忘情……”
就是这个时候,我拨动藏于袖中的暗器——---方才那假风离偷袭未果的暴雨梨花针。㊣本㊣文㊣由㊣ 浩扬电子书城 Www.Chnxp.Com.Cn ㊣为㊣你㊣提㊣供㊣下㊣载㊣与㊣在㊣线㊣阅㊣读㊣
风离大惊失色,连连倒退数步翻身闪避,依旧猝不及防的中了几针,闷哼一声,单膝半跪在地。
我再也顾不得与他周旋,一手抱紧锦盒与竹简,一手扶着岩壁往外逃。
脚步声在长长洞窟中回响,我已不知自己究竟跑了多久,当踏出最后一节台阶,望见衣冠冢外横七竖八躺着的影卫时,我的心绪如层层巨石重压。
那是黑暗铺天盖地袭来时的绝望,然则避无可避,不容退缩。
风离并未诓我,他连我身边最后的影卫都除尽了。
可我何曾调派过什么神机营大炮,为守住君锦之的秘密,我哪里还敢惊动太子弟弟。
此时漆黑的夜空下起了小雨。
山路湿滑,我在泥泞中栽了一次又一次,却没有停止过往前奔跑。
因为我知道风离马上就会追上来。
峰峦连绵不绝。距离最近的,是灵山下的玉龙山庄。
可我清楚的明白自己是到了不了。
从万坟岗攀到灵山山顶,这样短短的一段山道,耗光了我所有气力。
我终于瘫软在地,这一回,竟是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了。
极顶之上,是一段长长的孤峰山壁;俯瞰足下,城中夜景影影绰绰。
这般逃命似的奔波、这番景象何曾熟悉,熟悉到几乎令我忘记呼吸。
往事如风呼啸而过,我怔怔的看着远方,刹那间醍醐灌顶。
同样是杂草丛生的山道,同样的追杀,同样的悬崖,同样的……绝望。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段追寻已久的记忆,会在此时如潮水涌来。
霎时,空白灰暗的曾经,犹如被浇上了浓郁色汁,走马花灯般闪现在眼前。
那日是宋郎生的生辰,我邀他来灵山,本想要告诉他我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妹妹,不想因煦方的出现,与宋郎生失之交臂。
离开煦方后,我沿着通往玉龙山庄的徒坡一路找寻驸马的身影,误打误撞发现一片树林。
那树林聚着黑压压的人,应序齐站,训练有速。
我心头大惑,深夜在这荒郊野岭,皇城边上,聚有众百,究竟所谓何?
正这般想着,众人忽高举双手跪拜。
我微微一凛。
然后看到一人不紧不慢走向前,垂眸环顾:“起吧。”
那人束发戴冠,风姿绰然,一身官衣红袍耀目不羁,却不是宋郎生又是谁!
不待我惊呼出声,忽觉得后脑一抡重击,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醒转时,我发现自己双手倒缚,被放倒在一间木屋中。
木屋的陈设布置十分眼熟,我记起了昏迷前的所见,越想越是惊惧,恰是这个当口,我听到屋外隐约有人在说话,听不甚清。
我不动声色的挪到门边,只听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道:“少主不必过忧,擒下公主时并未有第三者在场,如今东窗事发,属下自会连夜将公主亲自送离京城。”
心中冒出了一种可能性,但还抱着一丝渺茫希望,直到另一个声音响起,如夜风般清冷,“公主为我筹备寿宴,今日还曾来过大理寺寻我,她贸然失踪,莫要说群臣,即便是太子也不可能不怀疑到我的头上。”
“少主的意思是……?”
“萧其棠必除,但绝不是现在,离大计实行还需一年半载,这之间京中若无襄仪公主,萧景宴的储君之位岌岌可危,若然新君登基,第一个要除了自然是我这‘驸马爷’了。”
我睁大着眼,呆呆的听着,觉得自己像失去了思考力,一时间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可公主今夜看到了一切,待她醒了,你如何同她解释?”
伴着轻轻的笑,“我手中本有两枚忘魂散,其中一颗已让公主掉包,如今还剩一颗,待她服入后,自会将今夜所见忘的一干二净。”
像是一道闪电凭空劈入身体,脑中一声惊雷,不能信,不敢信。
那陌生男子问:“忘魂散?襄仪公主若失去记忆自也不会记得少主,那么之前所做不全白费了?”
一门之隔,我听到那个我用尽生命去爱的人缓缓道:“不。她依旧会爱上我,不论何时、何地,不论她记不记得我们的过往。”
宋郎生从不曾说过什么情话。
可这番辗转悱恻却犹如利刃,深深的割在我的心上,渗出的血珠。
我再也不能承受更多,心如死寂倒向木门,木门未锁,咿呀应声而开。
抬眸,望见了月下目似深潭的他。
那一望,那双眼,冥冥渺渺,历历如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那是我那日清晨写给他的信条。
而他就那般施施然站着,俯望着我,什么也没说。良久,走上前来,蹲□。
远方的天空放起了焰火,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眼里映着烟花绚烂。
然后,托起了我的下巴,将指尖捏着的药丸送入我的口中。
我没有躲开,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任凭眼里淌下一滴泪,随着药丸,滑入腹中,匿于无形。
相顾无言。只是弹指间,韶华逝,牵绊逝,情亦逝。
也许,他还是有几分愧意吧。
所以当煦方突如其来的出现,送上利刃时,宋郎生未能避开,臂上被深深刺了一剑。
所以在煦方抱我逃离时,宋郎生怔在原地,恍惚了一下才命人来追赶我们。
那夜的奔波更甚于今夜。
那么多杀手穷追不舍,煦方为了护我大腿中了一箭,跑不动了,就解开我的绳子,对我喊道:“你先走!”
那时,我尚未能从重重悲伤中觉醒,亦没能问煦方一句,你怎么办。
我一直在跑,却不知当何去何从。
这山上山下,宫中宫外,到处都是宋郎生的人。
我知道自己无处可逃,铺天盖地的倦意更让我明白了,待我睡去,再醒来,就什么也不会记得了。
所以,我一步一步往上攀,攀到了山颠上,峭壁边。
崖边有最美的枫树,崖下灯笼蜿蜒成枫。
这是我和驸马初遇之地,定情之地。
诀别之地。
回忆与现实重叠交织。
哪怕残忍,却不容置疑。
我情愿什么也没能想起。
也好过此番,已被风离逼上了绝境,还要想起更为不堪的曾经。
天降微雨,今夜的晚风更为冰寒彻骨。
我怔怔看着滴落在地上我的血和我的泪,直到听到一个脚步声逐渐临近。
风离毕竟还是追上来了。
他见我坐在崖边,显然一怔,看着我,又看着我手中的锦盒,在距我五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问:“这情形是否似曾相识?”
风离变了脸色:“你想起来了?”
我平平道:“虽然当时你戴着什么样的人皮面具我并无印象,但我记得你的声音。”
那 时,那夜,木屋外,与宋郎生对话之人,是风离。
风离僵了僵道:“你想起来了,却不问我他在何处?”
“阴谋诡计,我再也不想听了。”我挤出了一个笑,“你能为了兵符在我身边当了这么久的阿左,自然也能在宋郎生身侧叫他一声少主。他心思缜密,你心机深沉,有你们鹬蚌相争,我也安心了。”
说到这儿我慢慢的站起身,天地莫名的刮起狂风,几乎吹得我摇摇欲坠,衣襟猎猎作响。
风离踏前一步,下意识的伸了伸手,“小——”生生顿住。
我歪着头看他,“小?”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说,不动声色的再往前两步,“萧其棠,难道你每次情绝意冷时,所能想到的,都只有死么?”
“凤梨,有时候我真的分不清,你是关心我的安危,还是兵符的安危。”我把怀中的锦盒掷向他,锦盒落地开盖,空无一物,“来的路上,我已经把竹简和兵符埋在树下了,除非你挖遍这座山上每一棵树——不过,这座山很快要被封住了。”
风离冰冷的脸瞬间煞白,我倒退了一步,“你说的没错,情绝意冷时,我能想到的,只有死了。”
旋身跃下山崖时,隐约听见风离在喊什么,却被刷啦啦的枝叶声和砂石滑落的声音所覆。
不过,那些都与我无关了。
夜空中漫天飞舞的枫,山下笼光绘成的枫,天地间都是一片暖融融的色彩。
那灯笼是我为驸马悬挂的生辰礼物。
即便那情从不曾有过,我终究成全了自己半世情缘。
但我毕竟没有死。
两年前没有,两年后更没有。
两年前的我在急速坠落之时,臂弯蓦地被人一握,回头,看到煦方一手抱着崖间的一棵树干,对我道:“抓紧了!”
那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根本想不透这个相识尚浅的男人为何要一次又一次的对我舍身相救。
而两年后,此时此刻,我算准方位,在坠沉之际盯准树干死死抱住,待枝叶停止晃动,心中谢天谢地在这两年间这棵歪树依旧挺拔不屈。
而今身畔再无煦方,唯有我自己。
大树的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崖洞。
我顺着树干小心翼翼的攀移到洞前,半靠在岩壁上,探出血淋漓的手,将扎满腹腔的细枝一根根拔下。
真疼。
我酸涩难当,不明白何以心已死,还会去介意**疼不疼。
我转过身,仿佛再度看到两年前,煦方背着我跨在这个岩洞中时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