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仪应了,转身便仍遁着来时的路往那松香院去了。
徐氏见蒋仪走远了,方才笑道:“你竟是不知,我们家出妖怪了。”
刘夫人既能与徐氏相交,自然也是最爱搬事言非说别人家长短的,是以此时便十分适当的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道:“哦,这话怎么说?是你家那三夫人?”
徐氏摆手道:“她如今不过是个穷妇,那里还能翻得出浪来,如今家里的妖,便是方才我们这表姑娘呗。”
刘夫人往后望了一眼,见蒋仪仍在湖边走着,便道:“我瞧她也朴朴素素,想着是个安分的。”
徐氏道:“那里,不过是如今落在我手里,我不叫她翻出风浪来罢了,你却不知,她竟连朝里一个叫陆钦州的大官都能攀得上了,若不是叫我们拦着,只怕此时都要去给人当小妾了,真是不知羞耻。”
徐氏首先抬出这陆钦州,盖因自己丈夫是个白身,她不是官夫人,对官场便了解的少,而刘夫人的丈夫在京中是个四品官儿,她想着只怕陆钦州也是个四五品的官儿,说出来好叫刘夫人吃惊一番,她也能将蒋仪说的更不知耻一些。
那刘夫人却不然,她丈夫身在官场,常说的便是些谁在朝中得圣上垂青,谁如今管的多些,谁虽得了个二品官职,却是虚差的话,是以对这方面却是十分的清楚,今听了陆钦州的名字,先就吓的差点从那石几上滑下来,尖叫道:“陆……陆中丞?怎么会?那人平日里看着,最是正经不过,那里会做出这样事来?”
徐氏见刘夫人不信,撇撇嘴道:“我们这位表小姐,原在自家时就与继母家的兄弟不清不楚,那继母因是后来的,也不好管教,便将她送到一个尼姑庵里去了,叫她好收敛些,谁知她到了那尼姑庵里,与这兄弟倒成了双宿双飞的一对不说,竟不知那里来的能量,将那陆钦州也招为裙下之丞,想必是她在尼姑庵中呆腻了,要来京中见识一下盛京繁华,那陆钦州便一辆马车,将她带来送到我家了。”
“真有这事?那可真是面上看不出来,也不怪,要说我们这些人,面上虽嘻嘻哈哈,内里是最正经不过的,便是有那不知轻浅的人投了眼光来,也一口唾沫碎回去,最是那些面上正经八百,扭扭捏捏的,私底下才是不清清楚。”
徐氏接道:“可不是吗?那陆钦州,多大的官,将她送了来,还亲自送进我家正门,我为了她,还开了回正门了。”
刘夫人摆手佯装厌恶道:“既是这样,一会儿就是她端了茶来,我都不愿接了,我怕脏了我的手。”
徐氏道:“我那不过是个借口,你正当她能要来茶?自她莆一来,我家大夫人一纸书信便寄到了王府,她是如何行径,王妃如何能不知道?是以她上次来,狠吃了王妃一顿排场了。这还不算什么,前儿她回自家讨嫁妆,还发生了稀罕事情,你待我慢是说于你听……”
徐氏这般抵毁蒋仪,不过是要弄臭了她的名声,好叫她嫁不出去,而这刘夫人交游广阔,又最爱搬弄事非,只要将蒋仪身上的事情编排一番说给她听了,不出三日,保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亲事

  蒋仪那里知道徐氏如此编排自己,竟有将死的说活,活的说死,有的说没,没的说有。她走到那处竹林边上,因觉着森森凉十分清幽,便往里看了一眼,不看便罢,这一看,却是瞧见一个许久不见的人来。
陆远泽穿一身木兰色圆领便服,头上戴着软脚幞头,打扮的竟是十分周正,他本就生的好看,此时站在林中翠竹相映下,那袭木兰色便衬的他眉眼温润,出尘脱俗,蒋仪今日穿的是一件自家带来的二蓝染白鹤的半臂襦裙,因原先穿过的裙子短了,又将元秋在家时一件洗朱色染蓝纹的裙子放了放穿在下面,头上因少有珠钗,且元秋给的那两粒南珠,必要将头发全梳起来才能显出来,是以也不放头发,全拢在后面,此时整个人的样子,便是十分的寒伧可笑。
她猛然瞧见了陆远泽,也无躲处,只觉着自己这个样子,十分难堪,便远远福了一福,见他也不上前,似是要自己过去的意思,犹豫了一下,眼见这园子里人来人往,自己一个十七八的大姑娘,到竹林里与一个外男相见,叫人传出去怕就成了闲话,若不前去打个招呼,他帮了那样大的忙,怕也不妥当,是以便往前几步,走到陆远泽能听见自己说话的地方,站了施礼道:“小女蒋仪见过际编修!”
陆远泽此时见她总拢着头发,两粒南珠衬着纤细洁白的鹤颈,高挑的身材在一池绿水掩影下亭亭玉立,这样如花的年级,又有无双的容貌,正是披了麻袋也不嫌难看的,是以并未觉得她穿的寒碜,反而觉得她十分端庄可爱,是以便自己往前走了几步,问道:“在京中可还住得惯吗?”
蒋依低了头避过他直透过的眼神低声道:“还住得惯,多劳陆编修费心了。”
“你们孟府的人,真是显少外出交际……”陆远泽还要说什么,就见蒋仪仍是敛衽一福道:“小女本是奉舅母之命,到院中取些茶水,如此耽搁久了怕也不好,就此别过吧。”
陆远泽回到京中,暗暗打问了孟府消息,也知孟府近况,欲要寻个由头见她一见,因这孟府如今竟是很少外出交游,是以总没有机会,正要趁这机会与她说两句话,见她模样十分不安,便皱了皱眉头,却也不便再强求,只得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便见蒋仪别过眼去,自那巨石山后绕院而出了。他目送她走远了,却也遁此径而走,一壁也来到了松香院中。
杨氏许久不曾回娘家,正与区氏有些闲话要说,两人便在西边抱厦的临窗小炕上歪着说闲话儿,因见蒋仪自院中进来了,便唤进来问道:“你四舅母去了那里了?”
蒋仪回道:“方才四舅母与刘夫人到后面花园中池塘边闲聊了。”
在区氏也不是外人,杨氏便也不避讳,皱眉道:“她往日也不是这样没分寸的,这府王爷修道的地方,便在那花园后面,今日娘娘千秋,必有些男客与王爷在后间相见,她这样去了,可别叫外男碰见才好。”
蒋仪道:“四舅母说口有些干了,叫我取些茶水来。”
杨氏便道:“这府中四处都有丫环婆子以供差遣,她那里要不到茶水,不过是有些闲话要与那刘氏说,不便要你听,才支你回来的,你也用去了,就在这里好生呆着吧。”
蒋仪思忖亦是如此,便点了头正要退下,却见区氏笑道:“快瞧瞧,这是谁来了。”
又笑对蒋仪道:“好姑娘,快去东间叫元蕊也过来,见见你们的姻叔。”
蒋仪应了,方要出房门,就见陆远泽站在门上,似笑非笑看着她,她脸一红,弯腰让过了,方才出了房门,到东间叫了元蕊,两个一并往西边抱厦去了。
再到了西边抱厦,就见陆远泽已坐在最上首一张圈椅上,见了蒋仪远蕊进来,笑了笑,却未起身,端起茶杯轻轻抿着,区氏仍在炕上,见丫环抱了两只几子过来,笑道:“快来见过,这是你们的姻叔,是我外家嫡亲的兄弟,这些年我嫁了人,也总不见他,不期能在这儿见着。”
蒋仪元蕊两个提裙半跪,叫了声:“姻叔!”
陆远泽笑道:“不敢当!”
区氏指着元蕊道:“这是我家大姑奶奶家的二小姐元蕊,那是大姑奶奶家的表小姐,按理都是你的外甥女,不必见外的。”
两个人在下首几子上坐了,元蕊见这姻叔生的十分年轻,又脸上带着笑意,样子俊俏,是以便多看了几眼,陆远泽又是可亲的性格,见元蕊望他,便报之一笑,目光却仍逐着蒋仪。
这三人在下首打着机锋,区氏并杨氏坐在炕上却并未察觉,区氏笑道:“我外家偌大的家口,只是子息不好,这么多年,还就这一个嫡亲的长孙,因他生的晚,虽是小小年级,出了门去,到那里都是长辈,要坐着受人礼的。”
杨氏道:“你外家可是五丈河的陆家?”
区氏点头道:“正是了,我母亲姐妹八个,我母亲是最大的,生了我都长大了,大舅舅才生了他。”
杨氏鲜少爱打听别人家事,却也隐约听过区氏的舅舅当年也是领过兵马打过仗的,跟孟澹想必是同一时候的事情,因过了十几年,如今这些人都去了,便鲜少有人提起。
区氏如是想起了什么事来,笑着对陆远泽道:“横竖还要呆些时候,你也不必跑到外间与人吃酒去,到那小花厅里与这两个妹妹坐一坐,陪她们顽一会儿呗。”
又抬了头对蒋仪元蕊两个道:“他是我外家弟弟,也不算外男,这会儿到了外间,必要叫人灌个烂醉,你们陪他到小花厅坐了,混混时间吧。”
这两人应了,便有丫环上前领了,转过一排多宝阁,有个丫环先就打了珠帘,陆远泽站到旁边,待蒋仪元蕊进去了,自己才跟了进来。未几,丫环们送了茶与果点上来,放在桌上。
元蕊对这姻叔有些好奇,却又胆小不敢近前,虽是坐在大靠背椅上,却缩在蒋仪身后,两只眼睛巴巴的瞧着他。
陆远泽因家中女子多,从小便会与女子相处,见元蕊仍是如此,便笑道:“前几日杨家大爷千秋,怎的并未见你们过去?”
元蕊脸红道:“回姻叔的话,大舅舅千秋时,我家二哥哥从外地归家,是以家里只是送了礼,人并未去。”
陆远泽听了,微微点头,却是沉吟不语,概因他自回了京,有心要见蒋仪一面,那孟家与他家非亲非故,等闲也不能就这样跑了去,因恰好他表姐区氏家的大伯寿辰,他心道区氏家的大姑奶奶嫁到孟府做二夫人,寿辰必要回家替哥哥祝寿,想必会带上蒋仪,是以便借祝寿前去,谁知白去了一场,也没有见到蒋仪,又想着今日清王妃生辰,她是表妹,必要来的,便也来了,这次却也是赶巧,莆一进门便叫他碰到了。
他见蒋仪今日禁步微摇,裙摆扶风,也是一幅闺秀模样,与他初次见的样子大相径庭,只那眸子时不时扫过来,却仍是锐厉神色,便知如今这样子,不过是人前故作罢了,他狠欲要逼逼她,叫她露出点当日的凶狠来,却又知如今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自是不可能。
是以他的心思,竟是就如在万万人中看到一件东西,人人眼里,那不过是个鱼目,他确深知那不过是粒蒙了尘的珍珠,他知那珍珠的价值与它能带给自己的喜悦,却又不能与人分享,不能让人知道,这种如鹿撞心的喜悦,驱着他丢了规矩条框,要不停逐着她才好有所缓脱。
“蒋姑娘家是那里,也在京中吗?”陆远泽终于绕够了弯子,便直盯着蒋仪。
蒋仪向他那边低了首道:“甥女家在历县,距京中还有些距离的。”
看来她并未叫孟府的人知道自己在历县帮过她,不然就不会这样答话。
陆远泽这样想着,笑意更深了:“我前不久还曾去过历县,不知小姐是历县那一家。”
蒋仪见自己不过略顺着他,他便顺着杆子爬了上来,这样一来二去,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便怔忡着,不知该如何作答,却听元蕊道:“我表姐家是那历县大户蒋家,这京中有不少他家的言官,都是最会揭别人短,扬自家长的。表姐家因有了继母,苛待于她,如今便长住京中不走了。”
陆远泽给个恍然大悟的神色道:“原来如此。既然都是亲眷,平日里很该多走动走动。”
元蕊笑着应了,正要说些什么,就见元秋身边的大丫环云碧笑嘻嘻走了进来,对着蒋仪元蕊施了礼道:“表小姐,娘娘叫您过去一趟。”
蒋仪站起来忙应了,又对着陆远泽敛衽福道:“还请姻叔多呆一会,小女去去就来。”
陆远泽与元蕊都站起来相送了。到了外间,杨氏与区氏也是面面相觑道:“既是叫你,就快去呗。”
待蒋仪出了门去了,区氏便笑道:“姑奶奶,你瞧我那外家兄弟如何?”
杨氏扫了一眼多宝阁道:“真是一表人材,如今可有官身?”
区氏道:“他是成佑七年的探花,挂着蟒披游过街的,不过你们府如今不爱出门,不知道罢了。”
“果真?”杨氏复又望了一眼多宝阁,悔道自己方才没有仔细瞧瞧陆远泽。
“他还没做亲了。”区氏这话便是意味深长,饶是杨氏脑子再不会拐弯,也意会到了。
杨氏眼中顿时浮现出十二分的笑意来:“看他年级也不小了,又有这样好的出身,如何到现在还没有作亲?”
区氏道:“他家下管的严,至今连大些的丫头都不叫近前去的。我那外祖母为他的婚事很是费神,立志要替他娶一房身体好,能生养的,许多人家的小姐,到了那杜府去,但凡吃的少些,我那外祖母就不同意了。”
杨氏惊道:“这是什么话?”
区氏笑道:“因我大舅早就去了,大舅母又常年病着。我那小舅也娶了一房媳妇,进门就病秧秧的,前年竟也去了,外祖母便将娶妻娶贤娶貌的话全都不听了,立意便要娶一房身体好,能生养的,如今的闺中小姐们,那里有愿意多吃两口,叫身子胖起来的?是以外祖母四处挑来挑去,竟是没有叫她合眼的。”
杨氏想了想自家的元蕊,憨憨的,正是娇人的年级,身体是自幼就好的,就连咳嗽发烧都少有过,至于生养,她一到孟府,先后脚两个胖小子便落了地,冬儿如今也是一子一女,俱是憨胖的样子,元蕊跟了她们,必也是能生养的,想到此间,便明白了区氏今日这番话的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重感冒,只能两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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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丞

  她这些年并未替元蕊打算婚事,并不是她不着急,而是一来,孟泛在外任上,京中许多交情便淡了,不好冒然求人相帮,再来,元秋那里能寻到好亲事,杨氏却不好去求她,也要孟泛来了才能说上话,是以她便是一直将这事情放着。今日听区氏如此一说,又是五丈河陆家,又是前年的探花郎,人又年级轻轻一表人材,喜的是如今身边还连个女人都没有,进门就是独一份儿的,这种良婿那里寻去。
此时既然区氏这样说的,杨氏那里有不一口应下的理来,但她惯常不在家做主的,况且孟泛归来在即,便捏了区氏手道:“我是十分满意,没有不应的,只是我家老爷还未归来,大事却要他来拿主意,你可万勿再将这好女婿与别人说去。”
区氏笑着应了,正要说些什么,就见陆远泽前来拜别道:“此刻叔叔那里怕要找我,我是不能再呆了的。”
区氏笑着应了,又叫元蕊送了他出去,与杨氏脸个相视便笑了起来。
却说蒋仪随了云碧,到了前番她来时到过的元秋偃息的正殿,院中俱是衣着华贵的丫环婆子们,殿中亦是娇声阵阵,想是有些夫人们在勾曹射覆划酒吃。
云碧将蒋仪留在外间,自己掀帘进去了,不一会儿元秋便陪着出来了,她今日千秋,穿的便是十分华贵的礼服,头上戴着凤冠,身上是正红团绣牡丹的大绣罗衫,一式儿的长裙,肩上搭着银丝绘花的薄绣罗披帛,因她本就面如满月,身量又高,此时穿了这正式礼服,正是美不胜收,古话道女人百态,她真是生来的王家贵气,与旁的姐妹便是殊壤之别。
元秋见了蒋仪,并不言语,而是领头便往西边抱厦走,有丫环搭了帘子,她进了门去,才转过来直视着蒋仪。蒋仪与她身量一样,却要比她瘦许多,她对云碧道:“你将我原先那件石榴裙拿来,替她系了。”
说着,又看了看蒋仪头上,见那扁簪虽黄澄澄的,却是十几年前的老式样,便皱眉抽了,将云碧头上一支双股青玉钗替她插了。这样一看,倒是清清落落,有些样子。云碧将那石榴裙替她系上,又看她这二蓝染白鹤的半臂仍是十分寒伧,便又从内间寻出一匹粉绘薄纱的披帛来,替她披好了,摭了这半臂的样式,方才问元秋道:“娘娘觉着如何?”
元秋皱了皱眉道:“罢了罢了,也只好如此。”
说罢,也并不再言语,皱眉扫了蒋仪一眼,转身走了。
蒋仪被云碧带着,心里有些打鼓,便问道:“烦劳姑娘了,这却是要带我去那里?”
云碧回头扫一她一眼,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带她走的,却仍是方才徐氏去的那条路,只是到了池塘边,却拐进小竹林,竹林过后,便是另一处院子,沿墙跟一条路,不久便能见到那满墙的菊花,蒋仪才知道这院墙另一边,却也是另有千秋的。再往前走一走,另有一处开阔大院,云碧站到门上,与那门内的小厮说了两句,便回过身来对蒋仪道:“此间我却是等闲不能进入的,你先去了,自有人带你,我就在这外间竹林里等你呗。”
蒋仪点头应了,便被那小厮带入院中,这院中一圈二层小楼围着,正中下面一条过道,从那过道出去,又是一处院子,仍是一圈小楼,小厮带蒋仪到了西侧楼梯下,弯腰道:“有劳小姐自己上去吧。”
蒋仪此时还不知何人要找自己,心中十分疑惑,却也提裙迈上了台阶,上了台阶便见走廊里负手站着许多便服男子,其中一个年长的,她却是认得的,便上前道:“小女蒋仪见过李大人。”
那李德立本是向门而立的,听到声音方才转过身来,见是蒋仪,忙伸手请道:“蒋小姐快快请进,九公正要见你。”
蒋仪此时才想起当初带自己入京的陆钦州来,她进了屋子,便闻得一股茶香馥郁,内间一张罗汉床上,对坐着两个中年男人,下首一整块树根做成的茶台上,有两个竖发的童子正在烫碗冲茶。
蒋仪见其中一个男子白白胖胖,唇上一抹胡须,笑声极是爽朗,心道能在此间与陆钦州对坐的,怕也只有清王了,是以便拜道:“小女蒋仪见过清王千岁,见过陆大人。”
这两人同时住了笑声,转过脸来,见蒋仪跪在当地,不等那清王一个眼色,便有那总角的童子立时端了一只小几子来放在下首,请蒋仪坐了。
蒋仪依言坐了,就见陆钦州转身坐正了,双腿盘的却是稳稳实实,手中端着一只曜变天目茶碗,不时扫上一眼,一饮而尽了,仍将茶盏交予那童子,方才问道:“蒋姑娘到了京中,可还习惯?”
蒋仪道:“习惯。”
那童子亦端了一杯茶来于她,亦是一只曜变天目碗,这曜变天目碗十分的贵重,蒋仪也只是听过却从未曾见过,她端了这盏微黄的茶水,只觉浓香扑鼻,这杯子映着茶水,内里幻化处赤澄黄蓝的一道光来,越观越觉得内里有乾空,十分的意趣,却也不敢多看,挺直了背坐着。
蒋仪今日才头一次细细打量陆钦州的面容,他蓄着须,两道浓眉十分抢眼,细薄眼皮,鼻梁挺直,若不是那胡子遮着,想必仍是个十分顺眼的中年人,他穿一件曲领大袖的公服,腰间束着玉带,头上戴着硬翅幞头,想是下朝便来了这里。
“头上的伤,可好全了?”陆钦州仍是问她。
蒋仪道:“早早便好了,多谢陆大人关心。”
清王笑道:“果真是叫陆中丞救了王妃的表妹,这缘份也真叫稀奇。”
陆钦州对清王道:“当时赶夜路,她又从山顶跌下,摔在我轿沿上,本就是奇事,却也只是这么一桩奇事,除此无他。”
清王听了陆钦州这话中有话,便道:“莫不是有人在乱传些什么?”
陆钦州扫了蒋仪一眼,见蒋仪仍是那幅眼观心的样子,便道:“不论有无什么,即是我的轿子碰了,回问一句也是应该的。”
蒋仪还是未嫁姑娘,他一个成年男子,当着她的面,自然不能说出什么过逾的话来。
清王知道陆钦州此人最是吝爱名声,他在朝中做御史,督管百官,自己身正方能为范,德高才能称师,因当今圣上正值壮年,每日里事无巨细都要亲理,陆钦州多在朝中当值四方差办,鲜有时节在京中外出露面,便是外出,也从不与女子间有眉目交际,他既能将话点到此间,就必是有人在这王府中说三道四了。
清王想到这里,已是十分气愤,心想着自己好容易请陆钦州出来一回,到了王府这点时间就叫他不愉快,接下来的事情又如何能办的顺利。
只是话已到此,便不能再多说了。
蒋仪饮了那杯茶,将茶盏交予童子,便起身告退了。
她出了门来,就见云碧在那竹林边上张望,因见她到了眼前,便拉了她到竹林中笑道:“王爷院内来的客人是谁?”
蒋仪道:“是陆中丞。”
云碧伸伸舌头道“竟是他?亏得他就悄悄呆在这流风园里,若他到了外间,怕是一大众人都要吃不好饭了。”
蒋仪自然不好与她接这种话,只见她仍将蒋仪扁簪拿了出来,将自己那支双股青玉钗抽了,仍将那扁簪替蒋仪簪上,又对着蒋仪笑道:“这披帛本是三条,银丝的,金丝的和这粉绘的,都是宫里赏下来给娘娘千秋贺礼中的,只怕……”
蒋仪会意,忙将披帛取了下来细细叠好交予了云碧道:“本该洗干净再还回来的,却是我失礼了,还有这裙子……”
云碧笑道:“这裙子王妃自然就赏了你了,是她平日里穿的,你不嫌弃就好。”
说着便将那披帛收了道:“我却还有事,先回去了,路蒋姑娘是认得的,快快儿去松香院吧,宴席怕是马上就要开始了。”
蒋仪听了,也是应了,便见云碧先行一步,她呆在竹林中,站了半晌,又摸了摸身上这条石榴裙,确实觉得布料柔软绵密,怕是有那北边来的细羊绒缠裹在里头,才会如此垂感而又不失飘逸,确实是好东西。她正要抬脚走,就听后面有人道:“蒋姑娘若是无事,与我一起走一走吧。”
蒋仪回头,见是方才的陆钦州,身后跟着李德立与一群便装的年轻侍卫,便忙敛衽回礼。
陆钦州并不等她,转身便向池塘边上走去。他从里间出来,便又披了一身纯黑色的罗汉衣在外间,蒋仪两次见他都是坐着,没想到他站起来竟有这样高大,此时走在前面,身形修长,罗衣当风。
许是见蒋仪赶不上来,陆钦州便慢了几步,在前问道:“你家下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蒋仪道:“县公判小女入了外家。”
“本朝律例,女子年过十五便不得入外家,那宋县公在历县做了二十多年,不会不知道这一条。”陆钦州督官做惯了,下意识便要挑别人的刺,一时醒悟过来,便不往下说了,见前边一座蜂腰桥,过了便是几块打磨光滑的巨石在水中若隐若现,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整个花园尽收眼底,这池水便是一个天然的太极八卦图,一边水清可见底,一边却是浊水,种着睡莲满塘。
陆钦州今日下了朝,想起清王几次三番邀他来家与自己论道,便轻车简丛而来,下了车正走到那花壁下,觉得这花壁有些小意趣,值得一看,多看了一眼,恰巧又见蒋仪从那花壁另一端而过。他当日初见蒋仪,不过一身粗蓝布大衫,头发总打着一条大辩子,面容清瘦,眼睛份外的大,暗道这女子倒有些灵气,这样简单的衣服也能穿出样子来。及至后来送她到了孟府,自然就将这件事情撇过了,方才见她,也不曾多想便要走的,岂知走过花壁,便听得前面有一女子言道:“陆钦州……”
他因见蒋仪已去,两个妇人在那亭中闲聊,虽隔着一壁,却是声音分外真切,便不由站住了脚。
徐氏此时一心要坏蒋仪名声,那想到隔墙有耳,陆钦州却是将她所言无巨细全听了去,前番听蒋仪与娘舅有染,还有些皱眉,及至后面听了他也成蒋仪裙下之臣,气的胡子都要白了,李德立不忍主人被侮,欲要过墙问个究竟,却叫陆钦州轻轻挡了。
徐氏污蔑蒋仪这番话,若说前面关于继母兄弟那一则他还不能作准的话,那后面那两句,就叫他完全相信,这女人是在泼蒋仪的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