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天海毕竟是资本大鳄,能撬动的资源无数;施定青再厉害,也不过是条刚进入池塘的小鱼。
何况千钟教育和学海教育本来就各有优劣。
但凡换个候选人来挑,都是董天海的胜算更大。
林蔻蔻说完,薛琳的脸色已经差得不能再差。
但施定青反而恢复了从容,目光一闪,竟然也笑了,踱步而来,坐到了林蔻蔻面前,轻叹道:“你还是这么喜欢玩心理战术。”
林蔻蔻挑眉,不接话。
施定青的头脑却无比清醒:“张贤既然答应了要跟我面谈,就代表他对我有兴趣;假如他对我这边意向不大,反而会对我礼遇有加,免得回头拒绝我时闹得太尴尬太难看,彻底得罪别人。但他现在一副完全不怕得罪我的样子,我反倒放心了。”
薛琳顿时讶然,有些诧异地看向施定青。
林蔻蔻却一点也不惊讶:“所以?”
施定青平静道:“面试其实是客户跟候选人的双向筛选,这会儿我如果小肚鸡肠,转身就走,显然并不是一个有器量的老板。他在考验我,也是在告诉我——他的价值远超一般候选人,给我一个下马威。”
薛琳听到这里,眉头已然紧蹙:早在张贤当初同时见她跟林蔻蔻时,她就知道这人多少有点自持身份、待价而沽的意思,所以才专门打了电话请施定青亲自前来,给足了张贤面子。可万万没料到,听施定青这意思,他现在竟然还在抬自己身价?!
突然间,一股说不出的火气冒了上来。
她目光如电射向林蔻蔻,发现她在听施定青这番话时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再联想起昨晚在张贤茶室门口遇到裴恕,忽然间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什么都明白了。
薛琳咬牙道:“是你们,是你们故意给张贤递台阶,甚至主动帮他抬身价!”
林蔻蔻赞赏地看着她:“你竟然能想明白啊。我还以为要等当了冤大头,你才能反应过来呢。”
薛琳气急:“林蔻蔻,你——”
施定青的表情也微微冷了下来,伸手示意薛琳闭嘴,只注视着林蔻蔻:“你这样损人不利己,又有什么意思呢?”
林蔻蔻笑了:“以前也觉得没意思,但现在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比坑人有意思呢?
同一件商品,价值不变,但在买方市场和卖方市场,价格却能天差地别!
而施定青既是她和裴恕的对手,也是董天海的对手。
削弱对手,就等于增强自己。
更何况……
林蔻蔻搭下眼帘,忽然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对施定青道:“你就没有想过,张贤为什么也愿意冒着得罪你这个未来东家的风险,跟我们联起手演这一出吗?”
施定青看向她。
林蔻蔻唇角一扯,顿时笑了,无比愉悦:“我猜,他早就拟好了自己的心理价位,就等你送上门来,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不想漫天要价的,根本没必要折腾这一出。
但凡他折腾了,只能证明一件事——
张贤想要的,必定是能叫施定青狠狠吐上一口血的天价!
施定青眼角终于微微抽搐了一下,道:“你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愿意配合他。”
林蔻蔻摇摇手指:“不,准确地说,是我们主动找了他,提出了这个方案。”
薛琳已经听得要骂人了。
施定青道:“看来你现在是真的恨我。”
林蔻蔻不置可否,却是轻飘飘地一笑:“你说笑了。我不会忘记,您是我的老师,也对我有恩。当年我家里出事,要不是有您帮忙,说不定要被迫休学呢。”
说到这儿,她神情淡了几许,有种因忆及往事而起的缥缈。
施定青也静了一静,没有接话。
只是林蔻蔻很快就从回忆的情绪里脱了出来,仿佛对那段过往已不剩下多少留念,只道:“我这个人,总是记恩的。不然,你当初让人把那份竞业协议摆我面前,我也不会签。你说是吧?”
薛琳听到这里,心头猛地一跳。
要知道林蔻蔻当初是以合伙人的身份加入的航向,且她本人就是行内顶尖的资深猎头,有关竞业协议的种种弊端她不可能不清楚。
成熟的猎头有一万种手段避开竞业协议。
可林蔻蔻被航向开除,竟不声不响签了下来,还从此销声匿迹一整年,在业内着实引起了一番讨论。
那时薛琳才刚入行不久,对此印象深刻。
现在看来,林蔻蔻肯签竞业协议,竟然是因为顾及与施定青之间的私人情义,念着施定青早年的旧恩?
她顿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林蔻蔻。
然而林蔻蔻表情平淡,续道:“可惜,这一年的时间你没利用好,航向好像大不如前了呢。”
施定青道:“程冀跟顾向东的确不堪大用。”
林蔻蔻往她伤口上撒盐:“贺闯现在好像也走了吧?那就没几个人能用了……”
施定青却探究地望着她:“看我过得不好,你好像能舒服一些。”
林蔻蔻突然皱了眉,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果然,施定青忽然叹了口气,话锋一转,竟道:“我知道,当初我一意孤行卖掉航向,接受融资,你肯定心怀不满。更别说,逼你离职时,还以以前对你有恩为筹码,让你签下竞业协议。可你站在公司其他股东,其他人,甚至是我的角度想过吗?”
林蔻蔻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烦躁,没接话。
施定青却定定地注视着她:“大家开公司是为了赚钱,引力集团收购我们的价格在整个行业内是前所未有的,股东的压力在那边,你一个人反对又有什么用?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走廊下方,无人经过,一片安静。
施定青理智地复盘着当初的事情:“我是公司真正的掌舵人,不可能为了你一个人所谓的‘理想’,而忽略其他人的利益诉求。而在融资收购完成后,集团要抽调一部分猎头部的精英在集团内部做招聘,你认定工作的性质已经从猎头变成了HR,带头抗命。”
林蔻蔻一声冷笑:“我厌恶HR,你一向清楚。”
施定青点头:“是,我清楚。可你带头闹成这样,集团已经派人下来问责。开除你,我于心不忍,但那是我当时唯一的选择。”
林蔻蔻道:“当时你叫我加入航向,说要做一家纯粹的猎头公司,我竟然信了。一转眼,你背信弃义,还能责怪我不顾全大局?”
说到这里,她已觉出了一种荒谬。
觉得自己可笑,也觉得施定青虚伪。
然而施定青将两手放在桌上,对此也并不辩驳,只道:“无论你怎么想,我已经做到了当时我所能做的极限。”
林蔻蔻道:“竞业协议也算?”
施定青道:“那是集团发话要你签的。你自己是从业者,应该知道,大多数竞业都是两年,我只让法务写了一年,已经是背着集团,先斩后奏了。”
林蔻蔻失笑:“看来我能这么快回到行业,还应该感谢你?”
施定青轻叹:“我这次来,除了见张贤之外,其实也是想着能见你一面,好好跟你再谈一谈。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的性情我知道,不想看你一念之差,误入歧途。”
这番话,林蔻蔻细细一品,只觉有些不可思议,疑心自己是听错了:“施总这意思,不会是还想挖我回去吧?”
施定青道:“有什么不会呢?无论你如何想我,我仍旧认为你是这个行业里难得的将才。航向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加入我的新公司,我们继续合作。至于歧路,裴恕是什么人,我再了解不过,他跟你不一样,歧路对你来说,是条死路……”
林蔻蔻终于换了一种恍惚的眼神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看着她高高挽起的发髻,光鲜照人的衣着,镇定自若的姿态,还有那……
撒谎时,没有半点心虚的眼神!
一切都如此完美,如此虚假。
她惊诧于,以前的自己,竟从未用这样一种冷静而客观的眼光来审视她。
因为她是她的老师,她曾向她伸出援手。
甚至,她职业生涯的第一单,都是为了帮助她脱离苦海……
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们相互信任,自然也不曾怀疑对方说的每一句话。
然而现在,林蔻蔻才发现,一旦把对一个人的滤镜放下,那些潜藏在人性里的、真实的阴暗与虚伪,都是那样明明白白地刻在每个人的脸上、渗入每个人言谈举止的缝隙里,只要稍加留意,便破绽百出。
她笑了,一种释怀的,放下的笑。
施定青微微蹙眉看着她。
林蔻蔻笑完了,才叹一声,抬目看向远处清泉寺前山宝殿顶上斜出的那一片飞檐,道:“你知道我在这座山待了一整年,每天想得最多的问题,是什么吗?”
对面是施定青,旁边站着她的助理和薛琳,舒甜则在更远一点的地方。
谁也没出声,都静静地听着。
林蔻蔻便回头看向施定青:“那就是,作为猎头,我怎么能眼瞎到,直到你让人把竞业协议扔给我,我才看清你的真面目?”
施定青岿然不动。
“所以我后来悟出了一个道理——”
林蔻蔻抬头,看见茶室的门又打开了,董天海已经出来,而裴恕就站在边上,静静地向她投来目光。
于是她笑一声:“宁愿跟真小人抱团死,也别跟伪君子一起活!”
这跟指着施定青鼻子骂她伪君子有什么区别?
薛琳站边上听了这信息量巨大的一场对话,到这儿早已经麻了,只用一种恍惚的眼神看着林蔻蔻。
舒甜则是怯怯的,甚至藏了点担心。
但施定青并未生气,似乎林蔻蔻这般的反应,也在她意料之中,只道:“那就可惜了,航向原本都是你一手撑起来的……”
“不可惜。”林蔻蔻起身,看了她最后一眼,平静道,“从我离开的那天起,你我就已经两清。放心,以前我给了航向多少,以后就会拿回来多少。一桩桩,一件件,一样都少不了。”


第80章 是(修)
施定青定定看了她片刻,笑了一笑,不太在意:“到底还是年轻气盛。”
林蔻蔻只道:“是与不是,到时便知。”
说完不再搭理旁人,径直朝裴恕那边去。
薛琳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注视着她走远;而旁边的舒甜则难掩心中惊讶,一双眼里充满好奇。
唯有裴恕,满面平静。
看到林蔻蔻走近时,唇畔甚至扬起了一抹笑,挑眉问:“这么快就谈完了?”
林蔻蔻看出这人的幸灾乐祸来,好似巴不得看见她跟施定青之间的火花再激烈点一般,淡淡道:“事是做出来,不是说出来的,讲再多也没用。”
裴恕于是没再多问,只道:“那就走吧。”
他们还有下一场呢。
林蔻蔻闻言点头,也不多说什么。
几个人结伴,一道离去。
薛琳站在后面,远远看着她挺拔如初的背影,却是想起刚才董天海出来时的面色不太好,心中大定:看来他们是没达成自己的目的。什么林蔻蔻,浪得虚名罢了。以后她还能从她身上学的,或恐只剩下装腔作势、快输了还能装得跟没事儿人似的好心态了吧?
一声轻笑,她不再多看,与施定青一道,进了茶室。
林蔻蔻这边,董天海的心情,的确十分糟糕。
从茶室出来时,便面沉如水;眼下离开了茶室,到了没闲杂人等看见的地方,神情便整个垮了下来,黑得宛如锅底。
前面便要经过一道门。
门两旁挂了副对联,右边是“真人说真话”,左边是“佛口露佛心”。
董天海抬头见了,便没忍住骂:“我看是假人念假佛还差不多!虚伪!恶心!”
好歹也是有阅历、有见识的资本大鳄,喜怒不形于色,之前还好好的,怎么才一出来,就已经气成这样?
林蔻蔻看向裴恕。
裴恕微不可察地向她摇了摇头,眼底却带着点讽意。
林蔻蔻顿时明白:看来在张贤那边,谈得不仅是不好那么简单。
她没多问,只道:“董先生,还在前面一点,我们继续走吧。”
董天海满心不耐:“还要去哪儿?”
林蔻蔻道:“当然是见真正的候选人。”
董天海想起之前在茶室里发生的事,便心中有气:“他都是这样,你们在这山上还能给我找出什么好人来?不去了,不见。”
林蔻蔻瞬间皱了眉。
她当然听得出这是董天海人在气头上,说话失了智,可她人都已经安排了,先前说得好好的,这老头儿说不见就不见?
行内猎头,最厌恶的就是那种约好了面试时间又临时变卦的客户。
候选人的时间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她面容微微冷下来。
按理说,对待董天海这样的大客户,是个人都得迁就着、跪舔着,可林蔻蔻向来不是什么屈就旁人的主儿,今天跟施定青谈完之后的火气还在那儿顶着呢,脾气未必就比他董天海小。
于是笑一声,她竟没劝,只道:“好啊,那别见了,这就让裴顾问送你下山吧。”
董天海原也只是一句气话,哪儿料到林蔻蔻居然也不往回捞半句,整个人都惊了:“我说走你就让我走,你还有半点身为猎头、服务客户的自觉吗?”
林蔻蔻冷笑:“客户都没自觉,猎头要什么自觉?”
说得好像人是为他们猎头挖的一样。
心里没点逼数。
董天海胸膛一阵起伏,瞬间气结:“你——”
林蔻蔻道:“我怎么?”
董天海深知林蔻蔻伶牙俐齿,自己说不过,转头便质问裴恕:“这就是你们歧路对客户的态度吗?”
裴恕旁听这二人呛声,但对二人今天脾气这么冲的因由都心中有数,倒是早有准备,不惊不乱,温言劝道:“林顾问也是人在气头上罢了,毕竟您要不去见我们为您物色的真正候选人的话,不仅是您会输给施定青,我们也会输给我们的同行对手。您知道林顾问跟施定青……”
剩下的话便不必说了。
董天海于是想起林蔻蔻跟施定青之间的关系,还有她先前对施定青放的狠话,慢慢蹙了眉,没说话。
裴恕却看出他表情稍有松动,笑着道:“无论如何,我们跟您是绑在一条船上的,您不用质疑我们做成这一单Case的决心。”
林蔻蔻抄着手不插话。
董天海咬着牙,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商人权衡利弊的理性压倒了不快的情绪,对裴恕道:“带我去见见吧,最好这个人能让我满意。”
裴恕心道:这可不敢保证。
只是也不必宣之于口。
这回换了他在前面带路,一行人总算重新出发,穿过前面一条林荫道,便到了清泉寺东面偏僻处一座少人来往的佛堂外面。
铺了石板的空地中间,栽了一棵银杏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枝桠正绿。
一个老和尚一边挂着耳机听音乐,一边扫地。
其他地方,却是空空荡荡,一个人也不见。
董天海一看之下,先是纳闷:“人呢?”
可紧接着,便发现林蔻蔻跟裴恕的目光,都落在树下扫地的那僧人身上。
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冒出。
董天海眼皮跳了一下:“你们别告诉我……”
林蔻蔻微微一笑:“恭喜你,猜对了。”
董天海简直不敢相信:我要的是未来上市公司的CEO,你却要给我介绍个庙里扫地的老和尚?!
然而林蔻蔻懒得跟他解释,已经直接走向那名老和尚,站在他身后,拍了拍他肩膀:“智定师父,最近还缺人下棋吗?”
智定转过头来,摘下耳机,下意识警惕:“再缺人也不会找你下,死了心吧,我不会上你的当!”
林蔻蔻却露出自己生平最良善的笑容:“这回不是我要找您下。”
智定顿时狐疑。
林蔻蔻只伸手朝着那头站的董天海一指:“这个老头儿刚刚一手‘双飞燕’把我们裴顾问打了个落花流水。他说他精研棋艺多年,做一手大龙的功夫出神入化,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裴恕:?????
董天海:????!
她这话一出,裴恕跟董天海都惊呆了。
一个想,我他妈计算能力一绝,什么时候被人打得落花流水过?
另一个想,老头儿?你全家都老头儿!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下棋高手了!
两人都向林蔻蔻投去震怒的目光。
然而林蔻蔻视如未见,面不改色,只对智定道:“智定师父,你看这个人怎么样?”
智定杵着扫帚,看了看这黑脸老头,挑剔道:“面带怒容,肝火旺盛,一看就知修行不到家,不常与人为善,不谦逊,是像能说出这种话的人。”
董天海:???!
“哈哈哈,刚才董天海那脸色,你看见没有?”从佛堂出来,才往外走没两步路,林蔻蔻已经笑弯了腰,得伸手扶着裴恕的胳膊才能维持身体的平衡,“我猜要不是他太想要一个靠谱CEO,而我们俩在业内也算有头有脸有信誉保证,他恐怕早就掀桌子走了。好玩,太好玩了……”
把董天海送到地方之后,林蔻蔻跟裴恕只以中间人的身份引荐二人认识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别的,旁观他们两人下了个开局,便都先后退了出来,在外头溜达。
这种级别的面试,不太需要猎头的介入。
裴恕一手微微用力扶着她,叹道:“以前那些人给你起什么‘HR公敌’的绰号实在是客气了一点,你就算叫‘资本家克星’都名副其实。”
林蔻蔻道:“多谢,那这就当成我下个奋斗目标好了。”
裴恕笑了:“董天海真是倒八辈子的霉,这单Case亲自点了你的名来做。”
林蔻蔻总算笑够了,直起腰来,瞥他一眼:“他该烧高香还差不多,要不遇到我,到这座山上来,他今天别说人,连人影都见不到半个。”
毕竟要不是凭她跟智定早认识了一年多,今天别说是董天海来,换个再厉害的人来,以老和尚那脾气也未必愿意见。
裴恕想想,没话说。
林蔻蔻一边顺着林荫道往前溜达,一边却想起了先前的事,忽然问:“不过董老头儿气成这样,他跟张贤到底怎么了?”
裴恕想了想,神情里露出一丝微妙,竟是看着她,道:“你跟施定青聊成什么样,他跟张贤就聊成什么样。”
林蔻蔻顿时一怔,看向他。
裴恕却避开了她的目光,回想茶室里所见所闻,慢慢道:“董天海这个人,有些出乎我意料。你还记得你跟我说,他们为什么决裂吗?”
林蔻蔻想了想:“算法?”
裴恕道:“对,当时他们主做的平台有两个算法逻辑,一个是欲望算法,一个是行为算法。董天海主张欲望算法,张贤却不肯放弃行为算法。在董天海一个人拍板采用欲望算法逻辑之后,张贤背地里做了一件事,这也是他没有告诉你的部分……”
林蔻蔻心头一跳。
裴恕淡淡道:“在他们全盘采用欲望算法之后四个月,市场上出现了一家新兴竞品平台,全盘采用行为算法,跟广盛之前弃用的行为算法逻辑大致相同。董天海查到这家公司股权架构复杂,且张贤的配偶疑似通过好几家公司为他代持这家公司的股份……”
出卖商业机密,通过他人代持竞品公司股份!
哪一条不踩红线?
就算林蔻蔻早有准备,知道张贤一面之词未必可信,可也没料到能有这么大:“一套成熟有效的算法逻辑对互联网内容分发平台来说,是核心资产了。张贤这么做,等于狠狠背刺了董天海一道。原本只不过是理念之争,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
裴恕看着她:“你以为无伤大雅的理念之争,在他人看来,都是你死我活的利益之争。”
“……”
林蔻蔻停了步,看向他。
毫无疑问,他这番话,意有所指——
她同施定青,一开始不也只是理念之争吗?
只是当有大集团挥舞着钞票要高价融资航向时,理念之争,也就成了利益之争。
因为她的理念,妨害到了别人获取利益。
那么站在施定青的立场,对她下狠手,又何足为奇呢?
林蔻蔻嘲讽地笑了一声:“这么看,董天海胸襟还不错。我听说以前他是把张贤当接班人培养的,被他坑了这么一大把之后,今天竟然还愿意来跟这个人谈谈,气量不可谓不厚,眼界不可谓不宽。”
裴恕点头:“可惜张贤不这么想。”
林蔻蔻突然乐了:“那可有意思了……”
裴恕一时没明白。
林蔻蔻却是若有所思,眉梢略略一动,白皙的脸庞抬起来,过午的日光便透过树荫的缝隙如碎银般落进她瞳孔,酿出几许悠然的笑意:“这么看,张贤跟施定青,才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天造地设的合伙人,我可太期待了。”
期待?
等着看戏还差不多吧?
裴恕看着她,眼底神光闪烁:“很高兴?”
林蔻蔻摇摇手指纠正:“不,说准确点,这叫‘幸灾乐祸’。”
前面树下斜着一张木制的长椅。
她走得有点累了,便随意地坐了下来,在椅背上平放双臂,将后脑勺也搁上去,舒服地喟叹了一声:“董老头儿真是命好,上辈子烧过香,这辈子才遇到我啊。”
裴恕都听笑了,在另一头坐下来,道:“没见过这么能给自己脸上贴金的。”
林蔻蔻不介意:“你等着看,这单Case结束他得把我供起来。”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
裴恕静静望着她,看细碎的光影从她面庞铺到那细长的脖颈、精致的锁骨,也看她唇畔那一抹始终没有降下来的弧度,慢慢道:“我还以为,你跟施定青聊过之后,心情不太好。”
林蔻蔻没睁开眼,懒洋洋道:“那是刚才。不过说开了也好,不见她这一回,还未必能放下心结。我这叫想通了,跟过去做个了断。”
裴恕调侃她:“想通了,就是以后要跟真小人抱团死?”
林蔻蔻掀开一只眼皮看他:“你听见了?”
裴恕凉凉道:“你说那么大声,生怕我听不见,我又不聋。踩施定青一脚也就罢了,还拐弯抹角骂我?”
他唇畔挂了点似笑非笑的讥讽。
如果是刚到歧路那阵,林蔻蔻看了他这副表情,恐怕得暗骂他欠揍找打,现在竟觉得格外顺眼。
要论原因……
或恐是,比起施定青那常年没表情的一张脸,这人浑身上下都活泛着一股“真”气儿,就算偶尔祖宗德性起来,拿捏个腔调,也丝毫不给人“装”的感觉。
她心底竟有些复杂:谁能想到,这么个看似跟她处处不对付的人,现在竟然成为她看得最顺眼的人呢?而以前与她合拍投契的施定青,一眨眼竟让她连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时间了……
裴恕半开玩笑道:“怎么,终于开始反省,知道我的好,知道自己看走眼,知道你对我态度太恶劣,准备改改了?”
林蔻蔻回过神来。
裴恕以为凭她的本性,下一句恐怕就是“能跟爸爸合作是你的荣幸才对别给自己贴金了”,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
可没料到,林蔻蔻只是这么定定看着他。
猝不及防地,他心跳漏了一拍。
然后便看见一抹浅淡的笑意,从她唇畔浮出。
林蔻蔻以前所未有的认真,说了一个字:“是。”
“……”
这一刹,风吹过眼,云漫过天,裴恕觉得,林蔻蔻是个撩人不讲基本法的罪犯。


第81章 道破
普普通通一个“是”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就给他一种疑似告白的错觉?
裴恕看似平静,心里已经翻江倒海。
林蔻蔻却是续道:“以前当对手的时候,觉得你这个人不可理喻,上海的猎头公司有那么多,怎么你偏偏要跟航向作对?无论怎么看,你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