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二胖了解地点了点头。
很快开始走入场前的流程了,几人也就闭口不言,乖乖站好。
后头入场,穆二胖还是去知县正下方的考位。
连着对了好几天了,知县也看他眼熟了,进场的时候还对他露出了个和善的笑意。
这种带着欣赏的微笑,穆二胖这几天已经接受过不少,今遭因为考的不是自己的强项,就莫名有些心虚。
坐定之后没多久,考卷下发,穆二胖也顾不上心虚了,赶紧开始看题。
诗题是‘冯妇攘臂’。限用的韵脚倒是很常见。
这题目如果让外行人看,那肯定是两眼一抹黑,只知道攘臂是捋起袖子的意思,这姓冯的妇人捋起袖子……合着还是个香艳的诗题?
这不是跟试帖诗那庄重典雅的要求相违背了吗?
但穆二胖看完之后,脑子里立刻对应出了这四个字的出处,这典故出自《孟子》,那冯妇也不是什么妇人,而是春秋时期晋国的一个善于搏虎的勇士,姓冯名妇。
这冯妇擅长抓老虎,后来他想成为一名善人,从事儒业,就发誓不再杀生。一天他来到野外,见到百姓在追捕一只老虎,老虎负隅顽抗,百姓就求助恰好路过的冯妇。冯妇二话不说就捋起袖子,跳下车来,上前帮忙。众人都非常高兴。旁边读书人却在笑他不守信用。
首先能无障碍的读懂题目,知道出处,穆二胖心里就安稳不少,开始思考自己做诗的立意了。
这则典故讽刺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后世遂用‘再作冯妇’等比喻重操旧业。
最简单的,当然就是照着这个写。
但是穆二胖又有点别的感悟,他觉得冯妇发誓不再杀生,要做善人,但在百姓遇到困难,而自己又有能力帮忙的时候,打破誓言,这种行为尽管可能会让人嘲笑本性难移,但其实才恰恰对应了冯妇要做善人的初衷。
那就又是另一种思路了,诗文主旨得变成讨论什么是真正的‘善’了。
一刻多钟,穆二胖还没想好选哪个主题,前头更常规,以他的文采不会写的很出色,也不会很差劲。只能说中规中矩。
后头那个是他有感而发,更有感觉。但就怕太创新了,万一主考官特别不喜欢冯妇这样的人怎么办?
县试是能带考篮进来的,笔墨纸砚都是自带的。
前头穆二胖都没怎么用稿纸,都是烂熟于胸的东西,他提前想好就能直接写出来。
今天作诗,肯定得修改一番,不用稿纸是不行了。
他就先在稿纸上用第一个主题写诗。
穆二胖本来就提了堂号的几人中年纪最小的,前头四场还永远是发挥最好的那个。加上他永远是不紧不慢的,等天光大亮了才开始动笔的。
今天他却是反常地一拿到考卷就开始提笔了,知县想不关注他都难。
后头天光亮了一些,知县要巡视考场了,就先站到他跟前仔细看。
半上午的工夫,穆二胖已经在稿纸上写完了一首诗,但也圈出了几个不满意的字,觉得还要再推敲。
知县浏览一遍,先是欣慰他虽然动笔比前头几场早,但审题没出错,不是那等觉得自己前头发挥好,临了就开始飘了的后生。
不过可惜就是写诗的天赋实在是……总之和他那让人赞叹的经义水平相差甚远。
但人无完人,而且眼前的少年还未长成,知县略有些惋惜地接着往其他地方巡去。
在附近巡视完一圈,知县心里也有数了,好几个考生中有几个诗文确实很不错。
这就有些难办了,到时候名次怎么排好呢?
光论诗文,前头四场表现一直很出色的小少年可连前三名都进不去了。
但不给个前三,又绝对对不起他那言之有物的经义水平。
那经义是写的真好,当时评卷的时候就让知县和学署的教谕、训导都眼前一亮,虽未明说,但都在心中隐隐觉得今年案首应该就是此子了。
没想到这诗文上头……
不光知县这么想,监考的教谕和训导后头也都到穆二胖跟前逛了一圈,考生们不能抬头,他们这些监考官互相之间却能看到对方的脸色——都在惋惜着呢。
一个时辰后,知县又逛回了起始点,也就是穆二胖的身边。
唉,想想还是可惜,若这少年诗文再出挑一些,便是板上钉钉的案首了……
这么想着,知县又垂眼看去。
然后他就发现穆二胖的稿纸上又多了一首。
这首文采上倒还是平平,但换了个新主旨,表明他知道冯妇这样出尔反尔的人会造人厌弃,但若是能扶危济困,自己便愿做冯妇。
竟完全是换了个角度来写,真真是好快的写诗速度!好快的脑子!
此时的穆二胖也在心中感叹,果然呐,这有感觉的主旨写起来就是顺手。前头中规中矩的那个主题,半个早上过去他才写了出来。
后头有自己想法的那个,一个时辰就写出来了。而且也算是跟理想抱负挂上了勾,和他事先准备的诗题联系起来,虽然韵脚不同,但能用到的典故却是现成的,所以需要修改的地方也很少。
穆二胖压根没感觉到知县的纠结,以为他跟前头一样巡考而已,所以写完二首主旨不同的诗文之后,穆二胖就兀自进入到选诗环节了。
因为此时考试时间已过一半,剩下的时间只够他用来打磨其中一首诗,所以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两首诗放在一起一比,穆二胖私心里当然更倾向于后头发挥的好的那个,但确实有赌的成分在。
他搁了笔,思来想去还是把第一首放在了上头,心里想着还是稳妥一些吧,尽管可能无缘前三,但其实他娘一直教他以平常心来应对名次。
前头表现优秀的四场,加上表现平平的最后一场,应该怎么也能拿个前十名?
然后他就听知县重重地叹了口气。
穆二胖还记得卫恕说过,知县有个习惯,就是遇到实在看不过眼的情况,就会这般叹气。
也就是说知县不赞同自己这般?
他立刻会意,把后头那首又放到最上面,果然知县没再叹气了,略站了站后,知县回了自己监考的座位。
这最后一场考试,穆二胖只提前了一刻钟交卷。
此时考场内已经没剩多少人了,他出龙门的时候,外头接考的人群也早就散了。
但何清何宴还有张子安、甚至黄俊平,并他们的家人都没走,正跟沈翠在一处等着他。
他开考前说了自己不擅长这最后一场,也确实是很晚才出来。
何清何宴和张子安都不由流露出一些担忧的神情。
穆二胖笑着朝他们点点头,宽慰道:“我写诗要反复推敲,让几位兄台担心了。”
他们尚未说话,黄俊平得意地开口道:“如此简单的诗题,何至于反复推敲,信手拈来,佳句天成,方显出真文采。”
张子安无奈地同穆二胖道:“黄兄这场是第一个交卷出来的。好像那会儿还不到正午。”
这话一说,黄俊平越发志得意满,而穆二胖抬头看了看天色,“不到正午,第一个交卷出来的……等到现在?”
那可真够闲的啊。
何清何宴心无城府,听了这话都噗嗤一声笑出来。
张子安都差点忍不住笑意。
黄俊平清秀的脸涨了个通红,他留到这会儿当然不是闲的,就是为了等穆二胖——他自认为这场发挥的顶顶好,写诗期间和交卷的时候,教谕和训导都看了他好几眼。
要知道这种待遇前头在他身上可没有过。黄俊平今天一整天都跟踩在云头上似的飘飘然!
前头穆二胖不是说彻底考完之前不想交流么,今天彻底考完了,他非得和他好好交流一番,教他见识一下自己那引起教谕训导重视的诗文才华!
只是没想到穆二胖拖到这么会儿交卷,都快到傍晚时分了。
自家儿子诗文上公认的短板,考过这一场,尽管脸上还带着笑,但沈翠看的出来他比前头几场都累。
她便开口道:“今儿个天也不早了,你们前后考了五场,想来都累的不轻。这样吧,就等放榜名次出来后,约那天大家一起聚一聚再好好交流。”
何清何宴、张子安当然都无异议,纷纷点头。
只有黄俊平心有不甘,但放榜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他想着到了那会子他拿到了好名次,再来和这穆寒山论一论。
几人就此分开,自归家去休息不提。
眨眼到了放榜那日。


第136章
郑氏和沈老爷子前头怕影响穆二胖的心情,几天时间都没去送考。
穆二胖考完后的那几日,二老还是焦心无比。
到了放榜这天,他们还说自己不去,反正他们又不识字,让沈翠领着穆二胖去看,看完了回来告诉他们一声就成。
但说是这么说,他们又是一夜没睡,熬的眼睛里都是血丝。
沈翠就道:“爹娘一起去吧,你们在家也是坐立不安。早去早看了,也少焦心一会儿。”
穆二胖也点头,“而且放榜那处人可多呢,万一我和娘挤不进去……”
听说自己能帮上忙,郑氏和沈老爷子没有二话了,立刻跟着一道出门。
那会子天刚亮,附近邻居都才刚起身,还未出家门。
等走到放榜处附近,那就是人头攒动了。
县试前头发圆案,最终名次发的是长案,而且为了防止重名现象,所以不止要写每个人的名字,名字旁边也要写上某某地方人士这样的字。
永年县地方虽不大,其他这样的县城,每年县试可能只出二三十人。而因为此地有个颇有根基的青竹书院,文风也算盛行。
因此每年都有四五十人上榜。
包含四五十人的长案,那看起来就有些费劲了。
沈老爷子和郑氏立刻将他们母子围在中间,帮着他们往前挤。
“挤什么挤啊?”
“就是,挤上前去也不一定榜上有名!”
因为前头过来的人已经看到了名次,所以不少人知道自己或者自己家中的读书人榜上无名,心中存着怨气,说出来的话就不大好听。
搁平时,郑氏少不得跟人呛两句,今遭只想着看穆二胖的成绩,她难得地没回嘴。
也挺赶巧,后头他们遇上了何家兄弟。他们兄弟二人从小河村过来的,所以尽管一晚上没合眼,天不亮就起了身,却也是这会子过了来。
多了这兄弟俩帮忙,沈翠他们这边就很顺利地前进了不少,能看清长案上的字了。
郑氏是在最前头负责开路,也是先看清告示的。
其他人还没看清呢,就听她哆嗦着嘴唇道:“穆穆穆……”
郑氏不识几个字,‘穆’这个字还是认识的!
县试案首,正是水云村穆寒山!
穆二胖也有些惊喜,虽然前头四场发挥的确实不错,但最后一场嘛……所以是他临场想出来的那一点新意,弥补了诗文才华上的不足?
“还真是案首!”沈翠说着话,心也跟着跳快了几分。
因为了解自家儿子的水平,沈翠想着他今遭应该前五是稳了,但却没想到会得第一!
尤其回想起过去数年他五冬六夏都在勤勉用功的模样,沈翠都有些眼眶发热。
“恭喜穆兄弟!”何清何宴异口同声道,两人脸上都是实打实的笑意。
旁边看榜的人多少听到他们说话,反应不一而足,有的人本来看到自己榜上有名,已经欣喜若狂,听说案首就在身侧,仔细一瞧,却是个只到自己下巴的半大少年,脸上的欣喜一下子少了一半,神情也复杂起来。更有的人榜上无名,已经呆若木鸡,面无人色,听到这话直接一头往地上栽去……得亏榜前人多,旁边的人伸手把他扶住了。
而衙门也早就准备,放榜处除了差役外,也有事先被调遣过来的大夫,立刻就过来把那人抬到一边诊治。
真可谓是应了那句几家欢喜几家愁。
后头穆二胖就让沈翠先带着郑氏和沈老爷子去旁边站一站——二老激动坏了,郑氏一个劲儿直掉眼泪,沈老爷子也跟着红了眼眶。
沈翠将他们带到一边休息,安抚他们过于激动的情绪。
穆二胖就还陪着何清何宴去看他们的名次。
转头他们又在人群中遇到了张子安。
张子安对自己的水平很有数,所以他是从最后头往前看的,现下两拨人在中段相遇了。
也就在这一段榜上,他们都看到了张子安的名字——他考了第二十名。
何清的名字挨着他没多远,考到了二十六名。
何清和张子安都互道恭喜,道完恭喜两人同时一默。
因为穆二胖他们三人是从前头看的,而张子安从后头看的,两边都没看到何宴的名字。
“再看一遍,我刚只挂心自己,可能看漏了!”张子安这般说着。
何清和穆二胖就一人拉上何宴的一只手,接着往后看。
此时赶着看榜的人大多都已经看完,所以人群中拥挤的压力骤减,四人畅通无阻地一路看过去。
张子安并没有看漏,榜上并无何宴的名字。
后头看他们都不说话了,反倒是何宴笑道:“没事儿,我哥考了四年才考上,我才考了两年呢!别因为我,你们这些考上的反而耷拉着脸,那才是真叫我不高兴!”
何宴的笑容多少有些勉强,但他也确实替大伙儿高兴,说着话一手搭上何清的肩膀,一手反手拉住穆二胖,“尤其是穆兄弟,这样小的年纪考了县案首,今年我虽没考上,但能跟你认识一场,已然是走了高运了!”
他心胸确实开阔,穆二胖他们也总算放下心来。
“我做东吧,”穆二胖道,“咱们找个小摊子吃顿早饭,正好交流一番。”
其他几人纷纷点头,穆二胖就准备先回去跟沈翠报备一声。
也就在这时,还未完全散去的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榜上无名?”
这声音十分耳熟,几人一下子就认出这惨叫之人正是那黄俊平!
每年县试放榜都有学子形容无状,但毕竟只是第一场童试,考不上的话,每年一次,今年不行还有明年。考上了则也只是科考上的第一步而已,倒鲜少见到这般疯魔的。
因此刚要散开的人群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起来。
穆二胖他们这几个站在榜前的,因为没来得及推开,又被裹挟着往前进了进。
于是他们亲眼看着黄俊平头发散乱,疯疯癫癫地又哭又叫,而跟着他过来的黄家大人则也双眼发直,似乎也是没想到会是这个境况,而等他反应过来想去安抚黄俊平的时候,则也被人群隔开了。
眼看着佩刀的差役就要闻声过来了,张子安哀求地看了一眼穆二胖他们,几人便一道合力挣上前去,把意图趴到公示栏上的黄俊平给拉住。
“黄兄,冷静啊!”张子安急出了一头汗。
“黄兄,我今年也没考上,咱们明年再努力。”何宴不惜揭自己的疮疤劝慰他。
但黄俊平根本听不见他们说话,嘴里仍然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我第一场过后还被提了堂号,后头虽然没再上前,但也都发挥尚可,最后一场诗文,我更是写的又快又好!”
他实在是形如癫狂,何清何宴怕弄伤他,也不敢真的下狠手按住他。而张子安想捂住他的嘴,还差点让黄俊平咬了一口,遂也不愿意伸手了。
在他这一通叫嚷之后,其他落榜的考生也议论开来,“这人疯归疯,但也不像说假话。”
旁边另有人道:“可不是嘛,历年被提了堂号的,至少有一场是极为出色的。正常发挥的话,就算不保证名次,也不至于榜上无名。”
这种声音之后,已经有人在猜测这次县试成绩有猫腻了。
眼看着情况不对,差役自去回禀知县,没多会儿知县都惊动过来了。
“何人喧哗无状?”知县为了县试忙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今遭算忙完,能得半日闲,还平白让人打搅了,自然有几分不虞,身上的威严也就更重了。
方才还议论纷纷的文人纷纷闭嘴,噤若寒蝉。
黄俊平也不敢叫嚷了,只死死咬着后槽牙,强忍下悲愤。
无人应答,留在附近看守的差役上前复述了方才黄俊平和其他几个书生的话。
知县捋着胡须道:“历年被提了堂号的确实鲜少有人落榜,不过今年却有一个例外……方才叫嚣不公的学子上前来,我只问你一句话。”
当着知县的面,张子安他们撒开手来,黄俊平跌跌撞撞地上前。
知县确实只问了他一句,“最后一场考试帖诗,诗题是‘冯妇攘臂’。那句‘玉指纤纤软,金莲步步娇’,是你写的不是?”
“正是学生所写!”黄俊平认的飞快。
那首诗真的堪称他生平写的最好的一首,回去后反复思考,都无一个字能能写的更好!
看吧,现下连知县现下都能背诵出来,可见他的文采……
黄俊平兀自想着,却看穆二胖、张子安、何清何宴,甚至前头帮着他发声的几个文人都神色复杂起来。
“荒谬!”知县怒哼哼地一摆袖子,不再跟他废话,直接转身离开。
知县一走,围观的百姓跟黄俊平本人一样一头雾水,赶紧找书生打扮的文人求解。
有人哈哈大笑道:“此子实在引人发笑,那冯妇是历史上一个勇士,姓冯名妇而已。他却写了首描写女子美态的艳诗!此子非但连《孟子》这样的书都未熟读,连试帖诗的规矩也抛到了脑后,还敢叫嚣不公?!”
不通文墨的人听完还是一知半解,但有一点知道,这书生在科举考试中写香艳的东西了!
“这小哥看着也算是白净端正,怎么还会写这种东西?”
“这是不是就应了那句‘书中自有颜如玉’啊?”
人群里一下子爆发出哄笑声,黄俊平的脸色一时红一时白,最后两眼一番,晕死过去。
他家人也总算挤上前来,赶紧把他抗到肩头,找大夫去了!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奥,化用到文里——
广东学政吴保泰以“冯妇攘臂下车”为题,让生员作试帖诗。有的考生不知出处,想当然以为冯妇是个女人,吴保泰大怒,将不知题目出处,胡编乱造的考生除名。


第137章 (捉虫)
黄俊平被家人抬走后,围观的百姓见无热闹可看,也就渐渐散了。
穆二胖去跟沈翠说了一声他要做东的事儿,沈翠给了他一个小银锞子,让他们几个少年自己聚去。
本来他们四个里头考上了三个,唯一没考上的何宴又心无芥蒂,气氛还挺好的。
因为黄俊平这事儿一打岔,大家倒真有些物伤其类,笑不出了。
张子安最替他唏嘘,“黄兄这人说话……是有些不大好听,先生也提点过他要戒骄戒躁,否则容易出大问题。但过去几年他也是埋头苦读,十分勤勉……没想到今遭竟跌了这样一个大跟头。”
一次县试失利当然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按着黄俊平的水平,他只要来年没有出现这种骄傲自满、审题不清的情况,考上还是没问题的。
虽说主持县试的知县已经知道了他这么号人物,但知县为人是出了名的刚正严明,只要黄俊平潜心改过,想来知县来日也不会为难他。
但难就难在潜心改过这四个字上,黄俊平那么高傲的个性,今遭在人前丢了那么大的丑,怕是往后……
穆二胖跟黄俊平谈不上什么交情,听了这话却也感叹道:“前头说赞扬两位何兄心胸开阔,性情豁达,黄兄却道这些无甚重要,是我信口胡诌。唉……”
若不是黄俊平一开始生了比较之心,后头见自己堂号不如他靠前,被影响了心态。
到了最后一场,也不会听穆二胖说了不擅长,想着自己素来诗文好,肯定能在这一场压过他,就志得意满,负才傲物到那般境地,连题目都没审清!
怪道他那场写的那么快呢,写描写女子美态的诗,可不是比题目真正隐射的厚重主题好写?
黄俊平这跟头,恰恰就栽在了他认为在科举路上并不重要的东西上头!
而且若是他心态够好,今遭则也不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丢那么大的丑。
今日怎么也是他们三人的好日子,不至于因为别人的事儿就愁云惨雾的,何宴就挑起话题道:“咱们不是说好今日好好交流吗?甭想那些不高兴的了,穆兄弟快与我们分享一些心得。”
穆二胖本就是大方的性子,不然也不会和书院里那么些人都相处融洽。
他先从最后一场讲起,说了自己的诗文,“最后一场真是我运道好,恰好在考场上突然有了一丝灵光……”
后头何清何宴、张子安三人也说了自己写的那首。
何清何宴写诗上一样没什么天赋,但何清可能因为年长一些,积累的多一些,平时也对身边小事观察入微,所以诗文比何宴好一些。
张子安天赋比他们都强一些,诗文主题就是中规中矩的那个,但整体效果并不比立意新颖的穆二胖那首差多少。
穆二胖听完默默在心里排了个序,几首诗文里,他最终交上去的那首因为立意新颖,与众不同,就强于张子安的,但草稿上作为废稿的那首,就不如张子安的,只比何清的诗文好些。
也就是说,若不是那一丝灵光,不算前头四场的成绩,单论他诗文这一场的真实水平,在县试榜中不可能排进前十。
这就是同场考生交流的好处了,毕竟很多东西是无法光从一个榜上名次了解的。
论完这一场,几人接着说旁的。
墨义帖经这种照本宣科的东西没必要说,他们便捡了今遭考的那些经义题讲。
这上头就是穆二胖的主场了,其他几人先把自己的答案讲了,最后让穆二胖讲。
他这么一讲,何清何宴就听入迷了,连张子安都顾不上替黄俊平惋惜了,全心全意听起来。
毕竟诗文上,他们并没有感觉到特别明显的差距,但这经义……穆二胖的水平实在高过他们太多。他们委实心服口服,张子安甚至私心里觉得穆二胖讲经,不比自己的先生黄举人差!
后头他们又适当地问了一些问题,穆二胖一一解答。
一通早饭吃到快中午,也得亏摊主是个热心肠,看他们几个年轻后生交流的十分认真,没有把他们赶走。
后头快分别的时候,张子安询问何清稍后准备怎么去府城?
何清有些为难地道:“这个……其实这次我也没想着能考中,所以没和家里说呢。估计还得商量一番。”
张子安点点头,说:“我家准备跟着商队走,人多路上也安全。你家如果不知道怎么走的话,就可以和我家一道。”
何清立刻应下道谢。他们村里人家对县城可能还有几分熟悉,但出了县城真的抓瞎。张子安虽然平时话不多,衣裳穿的也比一般人好,但看的出来他和黄俊平那样的人不同,没瞧不起他们农家子。
他们说好以后,穆二胖也开口道:“我也给你们留个我们书院的地址,我们书院里有三个哥哥都是廪生,省的咱们再去外头寻人作保。”
何清何宴日常在村里跟着族爷爷埋头苦读,其实在赵廪生和他们说穆二胖的来历之前,他们并不怎么知道翠微。
而张子安虽然在县城里活动,知道翠微,但也只知道前头的事儿,并不知道翠微搬去府城后,学生发展得这般好。
三人纷纷惊讶地咋舌。若不是跟穆二胖相处下来真的欣赏他的脾性,也知道了他本人的真实水平,可能真的像黄俊平那样泛酸。
这得多好的运道啊,能在翠微里头读书!
分开之后,穆二胖就回了茶壶巷。
此时沈家大门敞开,大丫和二丫一人提着一筐红鸡蛋分发给邻居。
一家两个,虽也不多,但重要的是沾沾喜气!
邻居们也很有眼力见儿,看穆二胖回来了,不敢再跟从前似的拉住他说话,纷纷让开了路。
“小案首回来了!”
“这穆二郎,打小我看着就跟别人不同,如今果然有出息了!”
恭贺的话听了一箩筐,穆二胖客客气气地喊过了人,进了家门。
郑氏正带着陈氏和李氏在灶房里忙碌着,穆二胖找到了想进灶房帮忙、却被郑氏无情赶出来的沈翠,问说:“咱家哪来那么些红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