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沈天昭的眉头又皱起。
“我发现你好像很喜欢提我的年纪,之前时候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我时候也是。现在也是。”
一开始时候沈天昭以为是他的错觉,可和程不语相处的这段时间来,修行有成效的时候她会说“不愧是沈剑仙,和我们宗门的长老教学比起来还是你更有经验。”
若是见到他使出什么少见的术法时候,她会下意识感叹“我和你一样岁数的时候有可能学会这道术法吗?”
还有现在,她再一次提到了这一点。
“怎么?我四百岁很老吗?”
程不语一愣,抬起手挠了挠面颊。
“不是,我没觉得你老。如果四百岁都算老了,那整个修真界就没几个年轻的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抬眸看向一脸疑惑的青年,轻声解释。
“之前宗门大比时候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你说我是你的道缘,你不想和我牵扯上因果羁绊。这对你来说很容易,毕竟你历经千帆,道心稳固。可是对我来说有些困难。”
“所以我便刻意用你的年岁,修为什么的来强调自己和你之间天地一般的差距。”
我和你之间隔了天堑,鸿沟。
哪怕我是你的道缘,我也配不上你。
我不能心生妄想。
后面的话程不语没说,然而沈天昭却真切的感知到了她的言下之意。
程不语其实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乐观开朗,没心没肺,她只是用这样来伪装自己,强行让自己不要在意旁人的眼光,似乎这样就能百毒不侵,刀枪不入。
然而这样的假面只有在面对沈天昭的时候才会卸下来。
不为别的,他们互为道缘。
她心中所想,他一眼就能看出。
更何况沈天昭不会嘲笑她,他总是用慈悲,宽容的眼神注视着她。
她的不堪,她的不完美,在他眼里她可以什么都不是,只需要是程不语便足够了。
在这样一个人面前,她没有伪装的必要。
同样,她的自卑也在这样一个人面前,毫无隐藏。
少年人的爱意如火,热烈也清醒。
沈天昭之所以在宗门大比时候便想要和少女斩断因果,便是因为他发觉少女对他有好感。
在提出斩断因果的时候程不语脸色苍白得厉害,他也知道这很残酷。
那段本该早就断掉的羁绊,是她承诺不会再与他相见之后才续上的。
这段时日程不语一直表现得对他态度如常,将自己的心思藏得很深。
直到今日被他这样询问,才显露了分毫。
她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她没办法对他撒谎,所以选择了如实告知。
他眼神微动,很想要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他没有她想的那样好,她没有配不上自己。
只是话到了嘴边,沈天昭又生生咽了回去。
解释这些有什么用?除了让她误会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他身上的伤再过一段时日便好了。
到时候他再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了。
这样就好,不要给她任何希望。
正在沈天昭这样想着的时候,又听程不语说道。
“对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沈天昭从她的床上坐起,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氤氲的水雾里少女的眉眼朦胧。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我对你的称呼?”
程不语一开始以为青年是在意年纪,结果她发现她提起它的年岁时候他并不生气,有一次出门碰上了一个仙童,仙童并不认识沈天昭,以为他是蓬莱的弟子,便唤了他一声“师兄”。
沈天昭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无论是师傅还是师兄这类的称呼,他似乎都不喜欢。
就好像亲近一些的称谓,对他而言都是负担。
沈天昭拿着杯子的手不自觉用力了些,滚烫的茶水隔着杯壁染红了他的指尖。
“我并不在意称呼,而是在意羁绊。”
“我是一个不受天道庇护之人,天赋更是绝尽亲近之人的命数。凡是和我有过羁绊的,非死即伤。”
“师傅也好,师兄也罢。太过亲近的称呼都会成为一把悬于他们头顶的长刀,一旦过了线,越了界,这刀便会落下。”
沈天昭说着深深看了她一眼,日光正好,落在她的发梢,连她脸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她是那么鲜活,那么美丽。
和他的昏暗无光的世界格格不入。
程不语皱了皱眉,努力想要理解,却还是似懂非懂。
青年顿了顿,斟酌了下语句解释道。
“你知道世界上最短的咒是什么吗?”
她摇了摇头。
“是名字。”
“一个人的名字一旦被人知晓,对方唤他的瞬间他便会立刻受到束缚。”
程不语还是不解,“那这和我们如何称呼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的名字被世人知晓,任何人唤我念我,于我都一样。所以这个咒破在众所周知,分散了咒力那束缚便不足一提。”
沈天昭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凝灵力凭空画了一道符箓。
“比如这道水符,如果只是设定为水属性,那么也就意味着天地的水都能驱使。可人的灵力有限,它不可能调动海川万水,所以当不能实现的时候,这符箓便没有效果。”
“可将设置控制为灵泉,又加上距离十里之内,这样特定的范围就能催动了。”
他收回灵力,灵线缱绻缠绕在他的手指,漂亮得好似佛光映照。
“称谓也一样,你叫我沈天昭或沈剑仙,世人都可以称呼,便没了咒力束缚。”
“但是你要是唤我师尊,或是……阿昭,这样便唯有特定之人能唤的称谓。那回馈在你身上的咒力束缚,便足以要了你的命。”
亲近之人不可亲近,疏远之人尽数疏离。
这就是天道对他夺了它气运,和逆天行事的惩罚
——惩罚他一生囹圄不得所爱。
“所以,若是你惜命的话,别靠近我。”
更别爱上我。
这样的告诫程不语在宗门大比时候听过一次,但是那时候她只以为对方是不喜自己阻碍他修行,乱了他的道心。
现在她发现,并非如此。
他远比自己更会伪装,用冷漠的假面伪装自己的内心。
他嘴上说着残忍的话,想要将她推远,将所有试图亲近他到人推远。
然而他的心里却在竭力想要他们留下,不要离开。
天下第一剑原来也是一生唯剑而已人。
“我明白了。”
程不语起身,双手撑着床边,那股香甜的气息再一次笼罩在了青年的周身。
沈天昭想要退后和她拉开距离。
少女的手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
滚烫的,柔软的,那力道微乎其微,可他却如何也挣脱不开。
“……你干什么?”
“沈剑仙,哦不,沈天昭。”
程不语红唇微启,第一次唤了他的名字。
介于少女和少年之间的声音清亮,尾音莫名上挑,带了几分调笑。
“按照你刚才那一套逻辑,是不是只要我用和世人一样的称呼唤你,我就不会受到诅咒反噬?”
太近了。
她说话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脸上,因为发热而酡红的面颊似海棠昳丽。
沈天昭另一只手不自觉扣住了床边,骨节不知是因为用力还是紧张,微微泛白。
“是还是不是呀?回答。”
少女的语气少有的娇纵,微抬下颌的时候露出了漂亮的脖颈,象牙般白。
“……算是吧。”
“那如果是这样,我想到了我们可以一直见面,我也不会受到诅咒的办法了。”
沈天昭心下一动,“什么办法?”
“只要我们言不由衷不就成了。”
她说着点了点嘴唇,然后笑着举了个例子。
“比如我喜欢桃子,但我说不喜欢,是不是天道就不能觉察到了?再比如……”
程不语神情一凝,凑近了些说道。
“沈天昭,我不喜欢你。”
青年瞳孔一缩,一下子意识到这是少女言不由衷的告白。
“你呢?”
她这样小心翼翼,满含期待地询问。
真狡猾,这时候他说喜欢她会受到诅咒反噬,那他只能回答——
“嗯,我也不喜欢。”
这是假意,也是真情。
作者有话说:
这个可以这样理解,就是只要言行不由衷,不越界,程不语就可以一直和沈天昭在一起。天道就不会觉察。
所以他们两人到死都没有结道,没有在三生石上结缘,更没有真切表明过爱意。


第一百二十四章
自那日起,两人极为默契的以这样言行不由衷的方式相处着。
不逾越,也不妄念,反倒正如程不语所说的相安无事。
一月过后,沈天昭在天劫之后所受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但是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蓬莱。
蓬莱是海岛,清晨日光明媚,空气里都带着咸甜的潮湿,有风拂过,将青年的额发拨开。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也在此刻暴露无遗。
他手中拿着一把精巧的刻刀,桌面上摆着累积的木块,和成堆的木屑。
这些是沈天昭得了程不语的允许,去蓬莱后山砍的,他特意找的那些隐蔽的场所,挑的也只是百年左右的松木桃木,那些珍惜的草木灵植他未动分毫。
程不语单手撑着脸,坐在靠窗的位置目不转睛注视着他,一会儿视线落在他平和的面容,一会儿移到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
“我前几日就想问了,你拿这些木块到底要干什么呀?当然,你要是不方便的话可以不回答,我就是好奇随口一问。”
青年将手边的木屑拨开,雕刻的动作依旧有条不紊。
“没什么不方便回答,我拿这些是用来做傀儡的。”
“傀儡?”
沈天昭抬目看着少女的眼睛解释道。
“你父亲的修为虽低于我,却也是化虚之境。我短时间内不能完全恢复,加上这里又是蓬莱,他神识覆盖之所。我一旦催动剑气的话,他肯定会觉察到我的存在。”
“所以我打算做一个傀儡把自己的身魂藏匿其中,只要气息隐藏好了,我什么时候离开都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之前他带着程不语修行的时候在沧海也使用了剑气,蓬莱主之所以没有觉察到他,是因为当时沧海之上还有天劫未褪的余雷。
有天雷的气息遮掩,才未被觉察。
然而很可惜的是当时他伤势又太重,沧海妖兽众多,天雷又尚未褪去,他没有把握安然离去。
这才导致如今只得用傀儡做掩护的办法脱身。
前一秒还心情颇好的少女,一听到沈天昭最近忙活着竟然是为了离开,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得黯然下来。
“……你就那么着急离开吗?”
沈天昭手上动作一顿,刻刀险些划破他的手指。
“不是我着急离开,是这里本就不是我的归属。我总是要回剑宗的。”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日光落在他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光。
眼前人宛若神佛,神圣美丽,又遥不可及。
“程不语,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关系。”
“这段时日多谢你的收留,我回剑宗之后会让凌霄师兄备上厚礼送来……”
说到这里沈天昭思索了下,因为他在蓬莱待过的事情不能让除了程不语之外的第二个人知晓。
“就以蓬莱主千金百岁礼的理由,到时候你的生辰礼还有我的谢礼,我会一并备好让人送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不语并没有因为青年妥善周到的安排感到高兴,相反,她很生气,气到身体发抖,眼眶泛红。
“你还没走就这么迫不及待安排好一切,想要和我撇清关系吗?!难道你觉得我这段时间照顾你,收留你,就是为了向你讨礼吗?”
沈天昭皱了皱眉,“你误会了,我只是……”
“你只是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从没把我当回事!”
她捏着拳头,小脸通红。
程不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生气对方的离开,生气对方像之前宗门大比时候不顾她的意愿把她一把推开。
她知道他不是讨厌自己,他只是忌惮天道,忌惮命数。
可她不在乎呀,她是个废灵根,她的仙途本就有限,命数也有限。
在有限的生命里她想要逃离这座四面为海的囚笼,想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明日便是她身消道陨之日她也甘之若饴。
这些程不语不能说,她怕自己直白的爱意会将眼前人越推越远。
因为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年怕羁绊绊脚,怕因果累人。
对于他来说,自己自始至终都是累赘。
程不语紧紧攥着衣袖,视野一片朦胧。
“我早该知道的,你们修剑的人都是铁石心肠。我明明是你的道缘,你也是无动于衷,没有一点留恋的。”
“不是,我没……”
他又不说了,又在忌惮什么。
这让本就难以平复情绪的少女更加恼怒。
“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只要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我们不是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吗?你说啊,反话也好正语也罢,我不介意的,我能明白的!”
哪怕是言不由衷的拒绝,还是言行一致的拒绝,她都是能明白的。
她要的只是一个答案而已。
“沈天昭,你要走可以……”
程不语眼眸一动,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落在地上,也砸在沈天昭的心头。
“你,你带我走吧,带我一起走吧。我不要,不要再继续在这里了,我想要到海外面的世界,在一个有你的地方。无论是剑宗还是别处,只要有自由,只要有你,哪里都好。”
她不喜欢蓬莱,从来都不喜欢。
程不语从来没有告诉过沈天昭她的身世,她的由来。她和程商并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她的母亲是一介凡人。
是蓬莱主天劫不渡,修为散尽于凡尘历练时候遇上的凡人。
他们一夜荒唐的结合才有了她。
百年之后她生母身死,蓬莱主恢复了修为和记忆后把她带回了宗门。
蓬莱主的正妻,即程商的母亲是仙门大族的千金,他们两人本来是人人艳羡的神仙伴侣,却因为她的出现为程商母亲不容,蓬莱主如何挽回也无济于事,只得去三生石和离。
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生她的蓬莱不认可她的血脉,同门上下排斥她的存在。
“正如你所说的蓬莱不是你的归属一样,它也不是我的归属。”
她深吸了一口气,红着眼睛哀求。
“沈天昭,求你了,带我走吧……”
沈天昭捏着木块,神情挣扎。
他很想要答应,答应带她离开,然后他们永远也不分离。
可是他不能。
“……对不起不语,我不能带你走。”
“为什么?我们不是能够避开天道的觉察了吗,你担心的不就是这个吗?我不会被你的诅咒影响的……”
“不是这个!”
沈天昭再忍不住,将手中的木块重重摔在了地上,木头裂开的声音清晰,好似有什么东西也跟着在剥离破碎。
他的眼尾很红,紧张或者情绪激动的时候他最先红的地方便是这里。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我可以带你离开!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
“你跟我走了你和我只能保持着这样朋友以上,道侣以下的关系,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程不语心下一动,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回道。
“……我不介意的。”
“反正你也不会再和其他人结缘,这样就算你不和我结缘,也没有关系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地上碎掉的木块捡起来,轻轻放在桌面上。
“沈天昭,我真的不介……”
她话还没有说完,一道束缚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再发不出一字半句。
——他给她施了禁言术。
沈天昭的眉眼很冷,看得她脊背发凉。
他本就生的剑眉星目,轮廓也分明,平日里有些笑意时候还算柔和,可一旦神情冷凝起
来,便似一把见血封喉的长刀,森然凛冽。
“今日这话我就当你从未说过。”
他薄唇压着,伸手“啪”的一声将紧闭的门扉打开。
“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程不语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她的身体便不听使唤地迈开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直到她走到了山门,快要走到海里面去的时候才生生停下。
而这时,已远得看不到她那间草房子了。
“混蛋!什么叫现在不想看到我,那里是我家,是我的屋子,要走也是你走,凭什么赶我走!”
她又气又恼,狠狠踹了一脚地上的石头。
结果太过用力踢痛了脚,又痛得眼泪花花。
也不知是因为太疼了还是太难受太委屈了,四下无人,程不语再忍不住蹲下抱着膝盖埋头大哭了起来。
“呜呜混蛋,明明之前对我那么好,又帮我修行还帮我疗伤,这才多久就翻脸不认人了,呜呜呜……”
“阿姐?”
程商刚从主殿那边过来,远远的就看到了一个人影,虽埋着头看不见脸,可那身形那声音和程不语一般无二。
走近了看去,不甚确定的唤了一声。
沉浸在悲伤之中的少女听到程商的声音一顿,她胡乱拿袖子擦了擦脸,红着鼻子抬眸看去。
“……什么事?”
见真是程不语,少年睁大了眼睛。
“阿姐你怎么了?谁欺负了你吗?还是同族的那些人又说了你什么坏话,你告诉我是谁,我帮你教训他们!”
程不语虽是导致蓬莱主和程商母亲和离的元凶,但少年却格外喜欢他这个凡人阿姐。
他母亲和他并不亲近,往日见了他也只是来检查他近来修行如何,或者教他一些仙门规矩。她在乎的从来只是家族颜面,并不是他。
反倒是他这个阿姐总是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其实程商也知道,程不语对他这般好,一半是因为他们是姐弟,而更多的则是因为她心有愧疚,觉得是她的到来才让他母亲和父亲和离,闹得他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他生母一面。
不过是真情也好,愧疚也罢,对他来说只要不是假意便好,他并不在乎。
程不语摇了摇头,沈天昭在蓬莱是一个秘密,她不能说。
“没事,我,我就是最近修炼过度,有些累而已。”
这种谎话三岁小孩儿都不信,哪里骗得了程商。
可少女不愿意说,他也不好继续追问。
“好了,都快百岁的大姑娘了,别总哭鼻子。”
“我,我哪有总哭,我就偶尔……”
程商笑了笑,将一方帕子递给了她。
“好好,是我表述不当。”
程不语被对方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给弄得有些无语,也没了继续委屈的心情了。
她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余光看着少年刚才走过来的位置。
“你刚才从主殿那边过来的?今日晨练不是早就结束了吗,你去主殿那边做什么?”
程商虽是剑修,但是他师从宗门另一位大能,并非蓬莱主。
因此除了每日晨练,他一般不会来主殿。
“你不提我都忘了。”
少年说着顺势席地而坐在了程不语的身旁。
“刚才我晨练结束本来是要离开的,结果被我父亲的仙侍唤住了……”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余光撇了一眼程不语。
“其实这件事和我没什么关系,这不是你百岁生辰马上就到了吗,他说趁着你生辰的时候宴请下三千仙门的一些青年才俊,我平日里游历四方,结交的好友比较多,让我也去写几封请柬邀请一番。”
程不语不是傻子,听出了蓬莱主明面上是给她办百岁礼,实际上这和变相招亲没什么区别。
也是,她这样的资质,百年都没进入过内门,继续留在蓬莱只会给他丢人碍眼。
好在她长了一张还算能看的脸,这仙途无望,但若是能用她换一桩牢联姻倒也算划算。
“……其实上一次宗门大比的时候,父亲之所以破天荒带你出岛,估计也是为了这一次招亲做准备。”
当时程不语被仙侍从头到脚,精心打扮了一番,瓷娃娃一般,引来好些仙门弟子的视线。
之前程商也未多想,如今结合着这件事来看,才后知后觉明白了原由。
程不语紧咬着嘴唇,脸色苍白。
她觉得今日真是倒霉透顶,前一秒刚被沈天昭给拒绝,后一秒又被告知要当成联姻的工具。
这百年来,她无数次想要离开蓬莱,如今有机会离开了,竟然是从一个牢笼再到另一个牢笼。
程商沉默了一瞬,伸手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阿姐,你放心,只要是你不喜的事情,就算是父亲我也不会让他得偿所愿。”
她一愣,蓄积在眼眶的泪水因为抬头的动作,“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你要干什么?你可别做傻事,你,你打不过父亲的。”
程商被她这逻辑给气笑了。
“谁说我不让他得偿所愿就是要和他对打,我一个破丹修为对打一个化虚境,我是疯了吗?”
“那你要怎么帮我?”
“父亲只是想要借着这次百岁礼来一场比武招亲,把你给嫁出去。也就是说只要是家世好,资质好的仙门弟子,都有资格上擂台比试。”
蓬莱主对程不语并没有多在意,于他来说她幸福与否并不重要,只有有一桩体面能帮衬到蓬莱的联姻便足够。
无论对方是谁都无所谓。
程商想到这里面露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所以我打算从我宴请的几个朋友里找一个靠谱的,我信得过的来参加这一次招亲比试。那个人一定得是有十足的把握能赢的,到时候只要他赢了我就让他把你带走。当然,是假结缘,日后你既可以脱离蓬莱,也可以再寻真爱,岂不是一举两得?”
少女眼睛一亮,刚想要拍手叫好,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
“可是这对你的朋友,还有他日后的道侣会不会不大公平?”
即使是假结缘,可要瞒过蓬莱,对外所有人都不能知晓这件事。
那么对方日后若是遇到了心仪之人该如何?
程商摆了摆手。
“这个你就放心吧,我找的那个人一定是个自知修行,不通情爱的呆子,他不会有这种困扰的。”
“还有,你也不必觉得是我们亏欠了他。我是用蓬莱九曲两仪阵和他做交换的,用一桩假姻缘换这样的诛天锁魔的神阵,他才是该偷着乐的那一方。”
九曲两仪阵是蓬莱大阵之一,唯有蓬莱主真传才能习得。
不过程商是个例外,这阵法不是蓬莱主传给他的,是他在蓬莱主封印沧海众妖的时候偷学而来的。
他在阵法上的造诣向来很高,什么阵法看一遍便能够学会。
这个神阵耗费了他三十来年时间才完全琢磨出了灵力回路,不过施展起来却极为困难。
就算他把这个阵法教给了别人,那人也得研究个百来年,蓬莱主大限将至,临近羽化,到时候可能早就身消道陨于天地了。
……
程不语百岁礼的请柬自一月前便由蓬莱的青鸟飞送到了四海八荒,三千仙门未结缘有意愿的弟子都备好了厚礼在生辰当日应邀而来。
和蓬莱主需要一桩体面的联姻,在他羽化之前安置好程不语的婚事一样,那些仙门弟子也看中蓬莱这个大宗的殷实。
哪怕这位蓬莱千金有个凡人生母,又是废灵根,他们也并不介意。
一来是和蓬莱联姻百利无一害,二来是程不语是个半仙,命数有限,一生修为顶多在金丹不说,可能命数也不过两百来岁。
两百年对修者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等她身陨再另娶新欢也用不了多久。
主殿之中,擂台之下,已乌压压围了不少人。
程不语一身红衣,上用金线绣着牡丹,云纹萦绕。
她头戴红纱,罩着精细的妆容,远远看去好似一簇茂盛的花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