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那只不过是一只畜牲而已,牺牲他一人换取你们的生路再划算不过了。]
白茶一步一步靠近青雲,手紧握着剑柄高高举起。
“不要白茶,不要杀我,不要……?!”
[对,就是这样!砍下去,不要犹豫!]
那声音逐渐兴奋,变得尖锐刺耳。
[只要砍下去你们就可以离开这里,入境择剑了……?!]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剑风从外面穿过。
白茶手腕一动,几乎在剑风进入的瞬间,她引剑往后一扫。
紧接着前面那两个悬在半空的身影如镜碎裂,随着叶片消散在了视野。
在那人以为白茶被完全催眠的时候,风停云找到了破绽,劈开幻境而入。
同时,白茶的剑也穿过了那人的神魂。
风停云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你什么时候发现这是幻境的?”
“在看到你害怕得哭爹喊娘要我救你的时候。”
他沉默了一瞬,略过这个话题。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到阵法影响?”
白茶扯了扯嘴角,将剑入得更深。
剑气凛冽,将她的额发拂开。
清冷的面容之上似覆了霜雪,映照着的剑光冷冽至极。
“他算什么东西,也配乱我道心?”


第五十五章
幻境灭,阵法破。
白茶收了剑拨开纷飞的竹叶。
秘境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她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这会不会太轻松了点儿?我以为至少我会被困在幻境里三日夜,结果竟然不到一个时辰就出来了。”
风停云听了觉得有些好笑,“怎么?顺利不好吗?难不成你想在这里待个十年半载的才高兴?”
不过调侃归调侃,他也还是小心翼翼感知了下周围。
那道神魂已散,阵眼也没了,应当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这里毕竟只是外围秘境,刚才那道神魂虽然在元婴,可灵力和寻常元婴修者的神魂相比要弱上不少。加上他当时以为你是被控制了也放松了戒备,我们两合力攻击断了他魂魄也不是什么难事。”
况且只是一道残魂,成不了太大的气候。
但有一点却让风停云很意外,按理说要是他是秘境的主人的话,针对的绝对是他而非白茶。
毕竟他修为在三人之中最高,就跟擒贼先擒王一个道理,制服他会省去很多麻烦。
可偏偏那神魂只留意白茶,从先前破阵到引她入幻境,就连困住他的那道法阵也应付了事,被他三两下就找到了破绽。
“对了,我先前忘了问,你刚才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嗯,除了我在哭着求救之外。”
“也没什么,就是他让我从你们之中二选一,只要做出了选择就放我入境择剑。”
白茶起初还觉得对方是沈天昭的追捧者,故意借着阵法考验她,然而他当时是真的动了恶念,蛊惑着她下杀手。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想引我入魔。”
她将在里面的遭遇,还有那人说的话大致上复述了一遍给少年。
风停云越听脸色越沉,“引你入魔倒不至于,要是他真想要引你入魔大可以直接把我和青雲带进去让你做选择,而不是大费周章制造一个幻境。不过坏你道心却是板上钉钉了。”
只有真正沾染了杀戮的修者才有入魔的可能,幻境只是镜花水月,虚虚实实当不了真。
顶多是影响白茶道心而已。
道心乱了的话短时间内会妨碍其修行,不过并无大碍。
因此对方这么做的唯一可能便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想让白茶顺利择剑。
“沈师叔的那把命剑之所以能放在剑冢中心千百年,受魔气却未成魔剑,是因为它的剑骨是沈天昭的魂骨。你想要顺利拿到它,也必须道心清明。”
风停云抬起手摩挲了下下巴思索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还有,你刚才又说那人从你的剑意就看出了你师承沈师叔,这一点也很可疑。”
“怎么说?”
“你傻啊,你以为沈师叔的剑意是那种随便什么阿猫阿狗看一两眼就能辨认得出来的?”
沈天昭的剑气和剑意不符合天地道法,非常人能修,也非常人能看破。
“那道残魂左右不过元婴,且还是个法修,你要说一个法修能单单从你那么一两下里看出什么剑意来,打死我都不信。”
风停云说到这里,一片竹叶翩然飞了过来,刚好遮挡住了他的视野。
他一愣,一旁的白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怎么回事?按理说那人神魂消散,为什么这里以他神魂所幻化的秘境并没有消失?”
风停云话音刚落,白茶心下大惊,连忙瞬身过去将因为之前破阵被摔得晕头转向,还没有恢复过来的青雲护在了身后。
正在白茶欲引剑试探下周遭的时候,青翠的竹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见。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后,等到他们再次定睛看去,他们已经离开竹林,来到一片混沌。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不远处隐约有一点光亮透了过来。
“他的确没那个本事。”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那光来的地方传来。
白茶抬眸看了过去,一个黑衣老者缓缓显露出了身形。
而后在距离白茶两三步的位置站定,眼眸微动,视线直勾勾落在了她的身上。
“是老夫告诉他的。”
“在你入秘境,甚至更早之前老夫觉察到,算到了你会从这儿入剑冢择剑,于是便让他在这里布阵,试试你的道心。”
他食指和中指一动,一颗黑色的棋子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只是他和你师尊有些仇怨,用的法子过激了些。好在你没被蛊惑,秉持了道心。”
不知道是不是白茶的错觉,他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是欣慰,更多的竟是遗憾。
好像她躲过一劫反倒让他觉得可惜似的。
明明离得这么近,白茶却看不清他的脸,好似有一团黑雾遮挡住了她的视野。
唯一能辨认的,只有那双混浊的眼睛。
“……所以前辈才是这真正的秘境之主?”
老者摇了摇头,“非也。”
“之前你们破的秘境的确是他的,你们现在所处的才是老夫的秘境。”
风停云不由惊愕。
不为别的,刚才那人的神魂虽算不得多强劲,却也是元婴程度。
而这人竟能随意使唤元婴修者,又能将他们一瞬之间带到他的地盘。
可见其人修为颇深,空间术法有多出神入化。
思之及,风停云忙朝对方行了个剑礼。
“晚辈万剑云宗风停云,师承逍遥子门下。敢问前辈名号?”
老者对风停云的师尊是逍遥子并不意外,他捋着胡须笑着说道。
“原是顾老弟的徒儿。老夫在这无量之地待太久了,已不知魏晋。没想到当年那个在宗门大比拔得头筹的青年,如今也到了传道授业的年纪了。”
他寒暄了几句,而后收敛了神情。
周身气息沉若泰山,一瞬之间空气似乎都冻结了一般,让人大气都不敢出。
“老夫乃终南三尊之一,棋尊玄灵子。”
“?!”
【?!玄灵子!】
一旁的风停云听后一脸震惊不说,就连前一秒还吐的上气不接下气,难受得不成的少年也强撑着身子朝着老者行了个剑礼。
生怕怠慢了对方,惹其不满。
见他们都这般恭顺,白茶也不好在这儿板正站着,也跟着弯腰行礼。
【这人也认识?】
【玄灵子,就是那个终南山老祖的师弟,以天下为棋,棋落定苍生命的法修大能。】
白傲天之所以了解的比白茶多,倒不是他偷偷补课了,而是《大道仙途》里的游戏背景里在介绍终南山的时候就着重介绍过他。
【这人亦正亦邪,似仙非仙。他为什么会在仙魔大战陨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曾为求突破,屠了十五座魔池,以魔气淬炼灵体,成了堕仙。之后他师兄为把他拉回正道,把他扔进了诛仙台入凡尘历练,这才勉强洗去了戾气。】
【如果说沈天昭是为天下牺牲的圣人,那他就是为自己能让苍生殉道的狠人。】
什么狠人?这行径不就是魔教中人吗?
白傲天解释道,【我刚才也就是举个例子,现实中他不是也没做出什么屠戮苍生的事情吗?】
【况且他现在出现在无量之地,说明那场神魔大战他也做出了不小的贡献,否则以他的修为想要保住一命并不是难事,不至于只剩残魂在这暗无天日之地。】
也就是功大于过了?
神魔大战当年陨落了不少的大能,是他们为苍生开路才有了如今的太平盛世。
白茶脸色稍缓,这礼也行得更恭敬了些。
行完礼起身,她抬眸看向眼前的老者。
“晚辈有一事不解,还望前辈解惑。”
“您说刚才所说的那布阵之人和我师尊有仇怨,是因为何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师尊当年以身殉道之时为阻止魔祟逃离祸乱三界,开启了海天之门把无量之地所有的生魂都关在了其中。先前想乱你道心,不让你拿剑的便是被困在此处的修者之一。”
玄灵子说得风轻云淡,白茶听着却字字惊心。
“也就是说……是我师尊害得他身消道陨的?”
“他本身就死在了那场浩劫,和你师尊无关。只是你师尊为苍生,以大局为重禁锢了他们的自由罢了。魂无归所,魔气撞魂,积年累月他们自是生了怨。”
老者捏着手中的棋子,黑玉光滑,衬得他的手更加粗糙如枯槁。
“不过这也不能怪你师尊冷血无情。这生人沾染了魔气尚可从封印之中出去还能入灵山度化,可沾染了魔气的生魂要是离开了,只会永世不得超生。”
得知事出有因,但白茶心下并不痛快。
明明沈天昭是为苍生殉道,他做出的牺牲比他们要重得多。
他们尚还有意识存留,沈天昭要不是等到了她这个不在天道之内的变数,此生恐怕再无苏醒的可能。
外界仙门疑他,内里之人怨他。
为这么一群人牺牲……
“要是我是你师尊,我可不会救这样的苍生。”
白茶心里刚生出了些怨气,几乎是同时,玄灵子也道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她眼眸一动,心中一悸。
要不是白傲天告知了她对方的天赋的话,她都要以为对方会读心术了。
尽管白茶也认同他这话,可她还是不能允许旁人这般妄议沈天昭的决定。
“……救不救是我师尊的意志,还请前辈莫要妄言。”
玄灵子笑了笑,并未再继续说什么。
只是那双眼睛像是看透她的灵魂一般,让她无所遁形。
在白茶被看得不自在忍不住的时候,下一秒他又将视线落在了风停云和青雲身上。
“两位小友若要择剑便顺着这道灵光去吧,光尽之处便是剑冢中心。”
“多谢前辈……”
风停云原以为对方也会像其他大能一样难搞,不想竟这么轻易就让他们通行了。
他松了口气,话说到一半一愣。
等等,两位?
不应该是三位吗?
想起刚才对方特意让人去试白茶的道心,到现在,风停云也意识到了不是那人针对白茶,从一开始真正针对白茶的是眼前之人。
玄灵子虽是正派大能,但是当年沈天昭在的时候,终南山屈居于万剑云宗之下,为当世第二大剑宗。
两宗明里暗里没少较过劲儿,如今沈天昭已身消道陨,终南山才成了第一剑宗。
要是换作他,他估计也不想白茶入剑冢择那神兵。
只是他们如今这个情况,打是打不过的,可要抛下白茶先行风停云也做不到。
在风停云进退两难,不知该怎么办是好,玄灵子又道。
“小友莫要误会。我并非故意不放白小友通行,只是我和她师尊曾约了一局手谈。”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黑玉棋子,那双眸子晦暗,隐隐有什么情绪涌动。
“他未来得及赴约便殒身于世,今日既然有缘在此遇上他的徒弟,你替他下这局,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下棋?这倒让白茶为难了。
要是舞剑她还可以来几下,她哪里会下什么棋?
白茶挠了挠面颊,“那个前辈,我不会下棋。”
“无碍。”
玄灵子衣袖一挥,黑白两色棋子如点点星光骤然出现在了秘境,悬浮在了半空。
“我的棋子既是棋子,也是生魂。刚才乱你道心之人也在这棋子之中,只不过被你斩去了神魂,现在已经魂飞魄散了。”
他拿起一颗棋子,那颗棋子和其他棋子那般光泽圆润不同,色泽黯淡不说,中间还有一道裂痕。
看上去像是被剑刃所破。
白茶下意识摸到了自己手边的剑。
玄灵子捏碎了那颗棋子,好似碾死一只蚂蚁一般漫不经心。
“万物皆可为棋。”
说话间周遭风起,那枚棋子似星,径直落在了这混沌中心。
棋落瞬间,金线纵横天地。
交错相交,形成一张巨大的棋盘。
“小友,你可敢试试以这苍生为棋?”
……
说实话,白茶并不愿意留在这里下什么棋,只是玄灵子并不是在征询她的意见,而是告知。
就算她坚持要走,一来走不了不说,二来要是惹怒了这喜怒无常的大能,别说她了,风停云和青雲也可能被她牵连。
思索再三,白茶还是妥协了。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是不是只要这一局棋下完您就会放我离开?”
“胜负不论,只要你能下完这局棋。”
白茶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她就怕什么只有破了阵,赢了棋局之类才让通行的规定。开玩笑,她不过筑基,对方可是化虚境的大能。
她就算再天才也不可能赢得了对方。
【看来他真的只是想单纯下一局棋而已,像他们这种死去之人多少都有些夙愿。夙愿完不成就会成为执念,唯有了却了执念才能得以解脱。】
白傲天从刚才时候就感知到了对方身上混浊的气息,不似妖气也不是魔气,是一种沉郁的死气。
万物都有其道,以棋论道也是道。
白茶作为沈天昭的徒弟,他们两人的道很大程度上是一致的,所以玄灵子想要从她这里问道也不是不能理解。
意识到这一点后白茶神色稍沉,她对一旁的风停云他们说道。
“你们先离开吧,我下完这一局棋就过来。”
择剑一事宜早不宜迟,白茶不想因为自己一个人而耽搁了风停云他们。
少年皱了皱眉,“不是,我们走了你一会儿出什么事情了怎么办?”
他压低了声音,留意着那玄灵子又说道。
“你别看我刚才对那老家伙恭恭敬敬的,其实无非是看在辈分上。他的性情古怪,我听我师尊说当年他入终南山历练的时候,就在这对方手上吃了不少苦头。”
逍遥子那时修行遇了瓶颈,从蓬山一路到了终南地界。
碰巧玄灵子淬炼灵体刚从魔渊那边回来,他瞧着逍遥子剑心通明,便以帮他突破为由把魔气引到了他体内。
这用魔气磨砺道心,寻求突破是一个极端的法子,成者日后魔气不侵。
逍遥子也没多想便同意了,结果这修为是突破了,偏这魔气渡得太多,他无法排解,不得已他又去了一趟灵山。
不去还好,这一去让周遭不知情的众人以为他是走火入魔。一时之间流言四起。仙门各种都在传逍遥子道心不明,误入歧途。
当年剑祖还在,得知了此事把逍遥子关在了思过崖十年才放出来。
而这被关,被误会是一回事,更因为事后逍遥子才得知对方根本不是为了帮他突破才提出渡魔气淬体,而是玄灵子当时身上魔气太重,再不分散一部分的话才是真正的走火入魔。
他那时发愁要去找谁做这个冤大头的时候,逍遥子正好来到了终南山。
一个求突破,一个为分灾。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说到这里风停云气不打一处来,奈何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入境择剑生死有命,就算玄灵子想要在这里杀了他们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再加上自沈天昭陨落后,修真界也就终南山那个老祖临一步飞升。
太虚巅峰和化虚巅峰,之间差距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万剑云宗势微,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听传言说当年神魔大战时候,沈师叔和他也曾发生过一些争执……总之他们的关系,至少据我所知并不算好。”
风停云本就出身仙门,风家当年也是神魔大战的中坚力量。
沈天昭身消道陨的地方正是玄灵子尸身所在,他身上有一道剑伤直入要害。
只是无量之地魔气肆虐,等到他们发现他的尸身时,那伤口已经完全被侵蚀腐烂了,只能隐约看出那是刀剑所伤。
因此他们判断可能是出自魔修之手,可有一部分人则觉得这件事和沈天昭脱不了干系。
毕竟当年神魔大战之时玄灵子已经化虚境界,魔主已被沈天昭封印在了魔渊,哪个魔修魔将有这般能耐能够一剑将化虚境大能诛杀?
偏沈天昭那时已以身祭剑,死无对证。
既双方都陨落于那场浩劫,神魔大战又刚结束,满目疮痍,百废待兴。
因此于此事两宗闭口不提,也未深究。
这追究不追究是一回事,白茶如今撞上了木仓口,风停云实在没办法安心离开。
白茶也觉察到了玄灵子对她的态度有异,又是试探她道心,又是留她一人在秘境。
但是没办法,修真界弱肉强食,谁叫这老头子就算的一缕残魂也能把他们狠狠拿捏呢?
“没事,反正我想走也走不了,我且会会他。要是实在出了什么岔子不是还有那个传讯灵牌吗?”
她嘴上这么说着,却并没有想过真的会捏碎灵牌。
因为白茶不觉得玄灵子会对她杀念,要是真要对他们动手早动手了,用不着绕这么大圈子。
白茶拍了拍风停云和青雲的肩膀,“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少年也知道除此之外没更好的办法了,于是拜别了玄灵子,御剑带着青雲径直离开了。
这是玄灵子的秘境,刚才他们再如何小声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见风停云他们的身影全然消失在了视野,他抬眸凉凉看向了白茶。
“他有一点倒是说对了,我和你师尊的关系的确不怎么好。”
“这个不用您说我也看出来了。”
对此白茶并不意外,“道不同不相为谋,您和他的道天差地别,你们估计聊什么都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也不看对方什么反应,抬头观察了下那金线纵横的棋盘。
“对了,您不是想要和我下棋论道吗?这只有棋盘没有棋如何下?”
玄灵子的身影似融入混沌,他御风而上,临于那巨大的棋盘的一端,盘腿似席地而坐。
他悬停在高空,居高临下注视着白茶,掌心往上一抬。
下一秒白茶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高处飞去,在面对着玄灵子对面位置停下。
而后他衣袖一挥,棋盘交错之处成了一点星,金光耀眼,在昏暗的环境里如万盏灯火把周围点亮。
那棋盘在缓缓往下,最后坠落到距离他们百丈处。
白茶听到了下面传来擂鼓声声,马蹄阵阵,混杂着的刀枪剑戟相撞的声响震天。
她猛地循声看去,只见原本的棋局成了战场,少年将军,士兵甲胄。
旌旗风中招招,衣袖烈烈。
日暮残阳,映红了天,血色也染艳了地。
白茶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玄灵子所说的那句“以苍生为棋”。
“这些人便是你的棋子。”
紧接着一堵巨大的城墙拔地而起,从地面一直直入到了苍穹,最后在高达百丈位置停下。
和这巨大的墙门相比,在白茶那方的兵马将士和蝼蚁一般渺小。
“你师尊生前一共开过两次天门。一是问天不成,斩天夺天之气运,这才有了日后平步青云的坦荡仙途。”
“第二次则是在五百年前神魔大战,飞升渡劫之时。”
他低头看向高墙之外的苍生芸芸,眼神凉薄又透着悲悯。
“那一次天门已开,他本该羽化登仙。然而他最终却选择了这样的俗世苍生。”
尽管沈天昭为渡苍生放弃了飞升这件事白茶从凌霄他们那里或多或少猜到了,可在真正听到玄灵子这个当事人亲口告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动容。
白茶追问:“所以这神魔大战并不是他的飞升劫数,是这苍生欠他,不是他欠苍生对吗?”
玄灵子捋着胡须的手一顿,用一种极为嘲讽的语气说道。
“你觉得这是好事?”
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问。
“这劫数与他无关,难道不算好事吗?”
“不是他引起,却要他承担,还要背负子虚乌有的骂名。这算哪门子好事?”
玄灵子声音陡然拔高,胡须也气愤得颤抖。
白茶一愣,隔着混沌之中对上了他的视线,那双眸子被怒火点亮,和下面熊熊不灭的战火一般。
他不是在为沈天昭鸣不平,是单纯愤怒。
愤怒对方放弃好好的仙途不入,要做出这种蠢事。
要知道修者穷极一生所追寻的就是飞升,这是天底下多少修者梦寐以求,却又望尘莫及的境界,偏沈天昭好不容易逆天而行争得了命数,结果毁在了这帮与他不相干的人身上。
这让执着求道的玄灵子如何不气?
玄灵子平复了下情绪,目光明灭,看向盘腿悬坐于对面的少女。
“白茶,若是你的话,你又当如何选?”
白茶这时候才算明白了对方将她留下的意图,无论是从先前让那人以幻境乱她道心,还是现在邀她对弈。
只因他不认同沈天昭的道。
若是白茶从一开始就毫不犹豫在幻境里杀了青雲,或许玄灵子根本不会引她入此地。
因为她要是杀了青雲,意味着她的道和沈天昭的不同,她心里无苍生。
玄灵子可能会和放风停云和青雲那样放她通行。
可是她并没有如对方所愿那样对青雲动手,也没有弃他们而去。
所以,才会有现在这一局苍生棋。
之前白傲天告诉过白茶,玄灵子的天赋是“行尸走肉”,即以棋子为媒介,操纵生人,生魂。
他又为化虚境,千万生人,百万生魂,生死于他不过弹指一挥间。
这高墙之外的一切和之前的幻境不同,他们不是虚幻的,是神魔大战时凡尘浩劫陨落的生魂,他将其禁锢在了棋子之中。
“……我明白了。”
良久,白茶低声说道。
“前辈邀我手谈是假,想要让我做出抉择是真。您想要看的是我的道,而非我的棋。”
玄灵子听后朗声一笑。
“错了,棋亦是道。”
“我既看的是你的棋,也是你所行之道。”
混沌里有光闪烁,白茶只觉眼前一亮。
她如飞鸟失重从苍穹坠落,等到她落地站稳,已经陷入了混乱的厮杀之中。
百丈之上,玄灵子如神佛端坐于世。
“高墙之外的千万将士里既有凡人,也有修者。和我一样,他们都是死于神魔大战。”
“——也是我借给你的棋子。”
白茶被扔在这战场之中,听着玄灵子自说自话不知是被这周遭死气影响,还是被他将自己也作为棋子放在棋局之中,心下一阵恼怒。
“你这老家伙到底要干什么?不是说好以棋论道吗?为什么要把我扔在这乱局之中!”
“我之前就说了,万物皆可为棋。你是,我也是。”
他说着白茶听不懂的话,不顾她的意愿,抬起手轻轻从苍穹落下一颗黑色棋子。
“轰隆”一声,几乎是在玄灵子落棋的瞬间棋子成了一颗巨大的陨石,裹携着火焰擦过天际重重砸在了兵马之中。
顷刻间上百生魂被火焚烧,尖锐的嘶喊声响彻白茶的耳畔。
尚未度化的生魂和怨灵无异,它们的声音穿过耳膜,疼得她头昏脑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