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灯火都忽然摇曳起来了。
在这摇曳的、昏暗的灯火之中,猫妖的那双绿眼睛愈发的亮起来,妖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她似笑非笑地开口:“你不怕我杀了你?”
马空群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道:“不,你一定会让傅红雪来见我的。”
秋星道:“你在跟我谈条件。”
马空群道:“秋九姑娘是聪明人。”
秋星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马空群道:“我配合你,你想让我告诉傅红雪什么,我就告诉他什么,但你得放了我。”
秋星道:“我的内丹呢?”
马空群道:“内丹——内丹,内丹现在并不在我这里,你若放了我,我就告诉你内丹的下落。”
谈判就是这个样子的,只要有的交换,就有的谈,而且——马空群江湖经验丰富,秋星却只是一只蠢猫成精罢了,难道骗起来真的有那么难么?
但他的江湖经验虽然很丰富,却很喜欢看低别人。
或许是秋星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太可爱,以至于让他觉得,这是个可以拿捏的女人。
秋星冷冷地看着他,忽然道:“你知不知道,距离你被掳,已过了一天一夜。”
马空群一愣,他并不明白秋星为什么要说这个。
秋星道:“万马堂的头目丢了,你是不是觉得边城已经翻天覆地,不得安宁?”
马空群没有说话。
秋星忽然笑了,笑得又天真、又可爱,娇憨极了。
她凑近了马空群,轻轻道:“我告诉你,没有哦,来买马的马商还是一如既往的进去了,马师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根本没有人知道你不见了呢。”
马空群浑身的血液忽然冻住。
他的眼中也忽然闪出惊惧之色来。
秋星道:“你的两个马场主,云在天和花漫天,难道不想取你而代之么?他们两个的关系倒是真的很好,联手把这事瞒得滴水不漏,真可惜,若公孙断还活着,他估计还是会费心找你的。”
马空群的牙咬得咯咯作响。
若是仔细听,就能发现,其实那根本就不是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而是……牙齿打颤的声音。
马空群失踪,其实想找到线索是很容易的。
他宴请傅红雪,然后和傅红雪一同失踪,傅红雪在边城,唯有一个盟友,那就是秋星。
但假如万马堂根本就不希望他回来呢?
他忽然感到一种深深地恐惧。
秋星就满意地笑了。
马空群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嘶声道:“他们就算要瞒!也瞒不了多久,马师们几日见不到我,军心就会大乱,到时候,云在天和花漫天为了稳定人心,必定要来无名阁!”
秋星淡淡地道:“我可以在此之前就把你送回去,我要把你药成一个整日都流口水的傻子,坐在万马堂当个傀儡,你说说,云在天和花漫天会不会感谢我?会不会替我找找我想要的东西呢?”
马空群就闭上了嘴。
他忽然发现,这只猫妖比他想象中的要聪明很多,也残忍很多,她说的这些话,绝不只是玩玩而已。
半晌,他道:“我听你的,内丹之事……我也都告诉你,我毕竟还是比云花二人要配合得多,内丹给了你,就请你放了我吧。”
秋星笑道:“你乖乖地听话,我怎么会为难你呢?”
——毕竟,我也只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猫咪呀!
秋星搞定了马空群,整个人都很高兴、很开心,哼着小曲儿回到了闺房,在她的香闺里,藏着一个她最喜欢的男人,此时此刻,还正安静地躺在榻上睡觉。
他似乎真的很累很累、也似乎真的不想回到现实,所以才会这样一直一直的睡下去。
傅红雪是一个英俊的少年,但他醒着的时候,这份英俊之中,却总是有着一种锋利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
而在他睡着的时候,这冰雪般的冷漠就瞬间消失了,他安静的躺着,轻轻地呼吸着,他的睫毛很长、很浓密,随着他的呼吸轻轻地颤动着,苍白的皮肤之下,青紫的血管纵横。
这样的他,总叫人觉得不敢用力,好似只要对他稍微残忍一些,他就会被痛苦的折断,就会痛苦的死去一般。
即使是秋星,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
可的确有人曾残忍的对待他。
他精壮的身体之上,已不知道留下了多少鞭痕,花白凤拿他当复仇的工具来看,在复仇的目的还没达到之前,她绝不会让傅红雪真的受重伤,所以她选用的鞭子只会让他受些皮肉之苦。
但那些纵横的鞭痕,在他的胸膛上和背上密密麻麻的交织,这些伤口都已愈合,留下淡红的疤痕,像是一只一只吃人的虫子一样横在他的身上,一辈子也下不来。
秋星痴痴地看着他,脑中好似依稀出现了一个画面。
一个单薄的少年,被一个黑衣的妇人束缚双手吊了起来,他不求饶,一声不吭,心甘情愿地被这妇人鞭打,好似这是他应当受到的惩罚一样。
而一起的源头,不过是因为他在练刀的时候看到了一只受伤的小猫,然后笨手笨脚的喂给它食物一样,这食物猫猫并不喜欢,少年很着急,只能一下一下的抚摸着猫猫丰厚雪白的毛,企图给它一些安慰。
她忽然喵呜叫了一声,整个人化出原型,直接朝傅红雪扑了过去。
……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啊!
傅红雪简直感觉自己胸腔的肋骨都要断了!!!
他痛苦地呼吸着,挣扎着睁开眼,然后就看到了绿眼睛白皮毛的大猫猫窝在他胸口做揣手手状,大大圆圆的绿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见他醒来,忽然喵喵喵的叫了起来,凑近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他。
傅红雪:“……”
虽然真的很重但是有被萌到可怎么办。
而且谁忍心对一只可爱小猫咪生气呢?
他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了小猫咪,换了个姿势侧躺上来,小猫咪乖乎乎的被他抱在怀里,小脑袋枕在傅红雪的胳膊上。
但老实说,这个视角它只能看见傅红雪苍白的胸膛。
猫猫:dna又动了!
猫猫喵呜喵呜的叫了两声,爪子上去摁了摁,傅红雪闷哼一声,伸出一只手去,抓住了猫猫的两只喵爪子,大猫猫虽然并不小,但是相较于人类的体型来说,毕竟也只是小小一只,虽然体重可能有十几斤,但是相较于人类来说也并没有什么。
猫爪子小小的,软乎乎的,被傅红雪一只手就捉住,猫猫非常不满地叫了几声,傅红雪叹道:“你乖一些。”
猫猫居然还真的乖下来了。
它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傅红雪。
傅红雪垂头看它,看到那双又大又圆的绿眼睛的时候,他恍惚之间好似看到了秋星。
秋星的绿眼睛也是这么漂亮可爱的。
他几乎都要别开眼去不看它了。
猫猫拱了拱他,见他实在是没反应,三角嘴就微微张开,露出尖尖的小牙齿来,然后咬了他一口。
傅红雪猛地抓住猫后脖颈,反射性的抓起来就把它丢到榻下去了。
猫猫优雅又轻巧地落地,四只小爪子十分完美的掌握了平衡,而且简直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它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傅红雪居然把它丢下来了……丢下来了……
再看傅红雪,他的眼角竟然都有些微红,有些愠怒地盯着猫猫,一只手紧紧抓着被子。
看了半天,他又叹了口气。
……和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猫咪生气,实在是很不应该。
那……秋星呢?
他为什么总是无法跟秋星生起气来呢?
傅红雪苍白的胸膛忽然又剧烈的起伏了起来。
猫猫看了他半晌,似乎不明白这人类怎么突然心绪又激荡了起来,傅红雪半晌都没理它,猫猫就很不满的喵呜了一声,甩着大尾巴一溜烟跑得不见了。
而傅红雪之所以那样激动,自然是因为想到了他睡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被秋星扔进大木桶里,她甜笑着看着他,问他:你是不是我的?我最爱你了,你高不高兴啊?
他的嘴唇翕动着,仿佛臣服一般,喃喃地说着他很高兴。
……烈酒已让他变得诚实。
她明明是个那样过分的女人,可是她笑着的时候,眼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一样,她如此的眷恋他、喜爱他、依赖他,这一切都让傅红雪有一种病态的安宁,一种让他好像置身于温水之中的感觉,他只觉得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每一节骨头都已被这甜蜜给泡酥了。
权力无法让他低头、武力无法让他低头,可这温柔刀却可以把他的骨头一节一节的都剔出来。
他忽然之间就更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让沈三娘来找他,为什么一定要他变成一个将女人视作工具的男人。因为这世上的确存在一种美人,她的美丽和性情本身就是一把尖刀!
但,即使他听从母亲的安排,便有用么?
不……没有用的,无论如何都没有用的,在他进入边城的那一刻,在他被秋星的双眼瞧去的那一刻,结果就已经注定了,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想要逃脱,都没有用的!
一阵可怕的颤栗忽然袭击了傅红雪,令他的脊背都弓得像一只猫,他忽然发出了濒死一般的呼吸声,那声音简直就好似是一个破风箱在呼哧呼哧的响着,他竟好似已不能呼吸!他的脸色惨白一片,手已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的目光无神,已不知道再想些什么,忽然,他好似看见了什么东西,然后他漆黑的瞳孔骤然缩紧。
他看见的是一面镜子,一面平平无奇的镜子。
镜子诚实地照出了傅红雪,他正在笑。
他正在笑!!!
他以为自己痛苦地无法呼吸,可实际上他竟然在笑!!!
他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痛苦,他心里居然很高兴,非常高兴!!
傅红雪盯着那镜子,看着那镜子中少年的脸,他忽然痛苦地呜咽起来,踉跄地冲过去,一把将那镜子推到地上,这是从西域传来的、价值万金的银镜,比铜镜要清晰很多,也易碎很多,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傅红雪忽然流下了眼泪,一种深沉的负罪感涌了上来,抓住了他的头发,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忍不住高高地昂起了头,露出脆弱而苍白的脖颈。
恍惚之间,他似乎看见一个男人站在他面前。
这男人的脸是模糊不清的,只是身材高大伟岸,像个伟大的英雄,他手里拿着尖刀怕,忽然厉声道:“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难道你已忘记了我的仇!难道你已忘记了你名字的由来?!”
傅红雪狂乱地喊道:“不!不!我记得……我记得!!”
我的名字是红雪,因为我出生的那一天,雪是红色的,那是被鲜血所染红的雪!那是被我父亲的鲜血所染红的雪!!
他跪倒在地,双膝已被银镜的碎片所刺伤,尖锐的疼痛和血腥的气味让他的脸愈发得白、让他的眼眶愈发得红……
他喃喃道:“我没忘……我没忘……我生下来是为了复仇的、只是为了复仇的……我没资格快乐、我没资格快乐……秋星、我没资格和你在一起……我不配、我不配……”
说到最后,他已近乎哽咽。
他抬头,漆黑的碎发粘在他满是冷汗的、惨白的脸上,不想一个人,像是一只鬼,一只身在地狱里的鬼。
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就已暗了下去,而现在,夜色已至,整个边城都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
没有月亮,今夜乃是朔月,初一。
傅红雪盯着黑漆漆的夜空,只觉得胸口已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忽然,门外发出了砰的一声,有人已摔倒,还有碗被摔碎的声音,一个人忽然痛苦的呜咽了起来,傅红雪此时此刻的反应稍有些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忽然意识到,这是秋星的声音。
他的身体比他的意识动得更快!
他冲出去,就看到碎了一地的碗碟和食物,秋星缩在一旁,捂着肚子,原本充满活力的面庞已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那双翠绿的眼眸惊恐地瞪大,眼中不断地流出眼泪来,而她的额头,早已爬满了痛苦的冷汗。
朔月!朔月!她最痛恨的朔月之夜。
她所失去的半颗内丹永远都会在这一天提醒她身体有多么的衰弱!那种疼痛就似乎五脏六腑都被搅烂,化作一滩血水一般!秋星眼前一黑,都已看不见来人,只能听见一个人已奔到了她的面前。
她茫然地抬头看,看到了那人苍白的皮肤,和皮肤之上纵横交错的鞭痕。
……是傅红雪。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哇得一声呕出一口血来,血是那样的红,她伸出手,想要抹掉自己嘴角和下巴上的血。
她看过傅红雪那样狼狈的模样,如今也轮到傅红雪看她的狼狈模样了。
傅红雪跪倒在地,将秋星捞进他的怀里,那双漆黑的眼睛已被惊惧所充满。
“秋星?秋星?你怎么样?”
他的声音简直就好似是从喉咙深处被挤出来的一样。
秋星委委屈屈地呜咽了一声,往他怀里缩了缩,大颗大颗的眼泪已从她的眼眶中滑落,她满脸都是血,气若游丝地道:“傅、傅红雪,我、我痛得好像要死啦……”
傅红雪浑身都颤抖起来,他的脸也扭曲起来,可怕的要命。
他急切地道:“你怎么了?你究竟怎么了?!”
秋星哭了起来,哭得一抽一抽的,简直要把他的心都给哭碎了,这永远温暖可爱的女孩子,如今却哭得这样的惨,这样的可怜……可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就应该永远都是那样娇憨的模样,又恶劣得吓人。
秋星道:“我……我给你端过来的饭食都摔了……”
说着,眼泪流得更凶,哭得更加伤心欲绝。
傅红雪抖得好似风中的烛火,他不可置信地瞪着秋星,脸上早已爬满了泪水。
他嘶声道:“你疼得这样惨,却只想告诉我你把带给我的饭摔了?”
秋星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她只是不停的流泪,不停的呕血,她温暖的身子也已渐渐开始变得冰冷起来。
傅红雪忽然颤抖地抱住了她,他的眼泪也好似如同断了线一般,不停的从通红的眼眶之中流出来,他忽然止不住自己想要紧紧拥抱秋星的念头,这是他人生之中第一个说爱他的人啊……而他又何止是回报了她一点点的爱?
直到此时此刻,那种剧烈的惶恐才让傅红雪明白,他早就爱上秋星了,或许是因为他实在是太缺少爱,所以才会如此快速地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假如她付出了一分,那他就想要付出一百分、一万分,来换取一份……爱。
不要离开我、不要对我失望、不要诅咒我、不要打我、不要歇斯底里的告诉我我不值得、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我值得。
他的嘴唇颤抖着:“秋星、秋星……不、不要死、不要死……”
秋星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他的侧脸,傅红雪一把抓住她的手,好像是抓住了他的救命稻草一样,他发着抖,抓着秋星的手,毫无章法地吻上了她的手心,好似在她的手心里嗫嚅。
秋星又哇地一声呕出血来。
内脏都好似已化作了一滩血水,她痛苦地缩成一团,漂亮的绿眼睛已灰暗了下去,随时随地要死一样,傅红雪抱着她,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似被剖成了两半,一半已随她一起快要死掉,另一半却很愤怒、愤怒得要嘶吼、要把自己扯烂。
为什么?!!
当他终于体会到一点点喜悦的滋味时,上天却要这样来惩罚他?!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母亲曾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你不去报仇的话,不仅老天也咒你,我也要咒你!!”
她的语气是那样的可怖,好似是厉鬼在嚎哭。
傅红雪的喉头忽然泛起了一阵甜腥,他竟也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攥紧,一口血呕了出来。
秋星抽抽搭搭、气若游丝地道:“傅、傅红雪,我想进屋子里去……我、我不想叫别人看见我这样……”
傅红雪道:“好、好,我们回屋子里去、我们回屋子里去。”
他小心翼翼地把秋星横抱起来,回到了屋子里,屋子里还有那破碎的镜子。
除却那破碎的镜子,一切都是温暖而美好的,就像是温暖而美好的她。
他的眼泪之中也已经带上了血,血泪从他苍白的脸上滑下,好似已快要杀死他。
他将秋星小心翼翼地搂在怀中,既不敢搂得太紧,也不敢搂得太松。秋星气若游丝地笑了笑,对他道:“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
傅红雪嘶声道:“我、我怎么会讨厌你……?”
他的那些冷冰冰的话语、冷冰冰的眼神,不是因为他讨厌秋星,而恰恰相反,那是因为他……实在太喜欢秋星,喜欢到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病态。
秋星伏在他的胸膛上,听见那颗心脏急切地跳动,咚咚咚、咚咚咚。
她伸出她的纤纤玉手,在他心口上揉了揉,傅红雪猛地伸出手,覆盖在了她的手上。
秋星叹道:“你的心跳的好快。”
傅红雪却道:“你不要死,好不好?”
秋星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傅红雪安静地看着她,安静地听她说话。
秋星道:“其实呀……我是一个吃人心的妖怪,太久不吃人心的话就会死,现在我要你的心给我吃掉,你愿不愿意啊?”
她勉强笑了笑,瞪大眼睛,好似要做出一个俏皮的表情,但是下一秒剧痛又袭来,她惨白的脸便扭曲起来,再摆不出可爱的表情来。
傅红雪却痴痴地望着她,好似在望着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孩子一样,他覆着秋星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好像要把她的手揉进自己的心口一样,他喃喃道:“那你现在就把我的心挖出来好不好?现在就让我死好不好?”
他喃喃地说着,好似自虐一般。
秋星一边咳血一边笑了起来:“傻小子,我骗你呢,我要吃人心,干嘛不去吃别人的,挖了你的心留我一个人……我、我才不乐意呢……”
傅红雪嘶声道:“你说!你说!你怎么样才能好!”
秋星道:“我中毒啦,中了好厉害好厉害的毒,这世上只有一种东西才能治好我,否则我就只能这样慢慢衰落着死掉啦。”
傅红雪道:“解药是什么?”
秋星道:“是……是九命猫妖的内丹,你知道这东西么?江湖上有好多人都知道,可他们找不到。”
傅红雪的血液忽然在此刻冻结。
他知道么?他当然知道,他活在世上的意义,除了为白天羽报仇之外,那就是找到九命猫妖的内丹,让白天羽重回人间。
若他做不到,不仅老天要诅咒他,母亲也会诅咒他不得好死。
秋星的存在,与他生存的意义,本就有着尖锐的矛盾。他注定要痛苦的活,可秋星却一定要让他属于她,而最可怕的是,傅红雪自己也在渴望着与秋星厮守。
所以傅红雪才会那样痛苦,才会痛苦得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
可现在,他忽然发现,原来这矛盾跟他想的根本就不一样,这矛盾简直已到了无法调和的程度,秋星与他的父亲白天羽,就站在天平的两端,一端升起,另一端就要坠下无边的地狱。
在这一刻,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了那间漆黑的屋子,那间放着父亲排位的漆黑的屋子。
神刀堂堂主白天羽之位。
这就是他对父亲全部的印象了,他的母亲会一直不停的告诉他,父亲是一个多么多么伟大的人,多么多么的雄姿英发、豪气万天,又是多么的温柔多情,是这世上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亲。
——她回忆的细节是那样的多、那样的温暖动人,所以傅红雪一直以为母亲是父亲的夫人,他们是堂堂正正的夫妻。
直到他走出那片后山,走上江湖的那一刻,傅红雪才发现,原来父亲的夫人另有其人,母亲只是他的外室,连小妾都不如的玩意儿。而且他惹下的风流债竟是那样的多。
听说,那丁家庄的白云仙子因被他抛弃,而划花了自己的脸,听说,那桃花娘子被他追逐,三日之后又被弃之如敝履,桃花娘子伤心欲绝,发誓杀他!听说,他的正室白夫人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为了保持家庭的稳定而佯装不知……
他忍不住去怀疑,父亲真的有母亲说的那样好么?假使他真的那么好,为什么又要使那么多女子痛苦一生?
但他不敢去深思,在这件事上,深思已成为了他对父亲权威的一种反抗。
白天羽就是这样概念化的一个人,一个幽灵,永远飘在他的身后,威严得他喘不过气来。
而秋星……
她养了一只漂亮的大白猫猫、她身上甜蜜轻盈的味道总让人联想到天上的柔软云朵、她的头发漆黑漆黑,却柔软的像是大猫的毛,她喜欢佩戴亮晶晶的首饰,屋子里也堆了很多金银珠宝,床榻上面垂下来许多软绵绵的毛线团,傅红雪有的时候忍不住去幻想她和她的猫猫一起去玩那个毛线团的场面。
她好鲜活,鲜活到想要让傅红雪流泪。
白天羽是他十九年的痛苦执念,秋星却是他短短四五天的美梦。
他忽然发现,原来比起一个陌生的父亲,他更喜欢秋星,在这两个人里要救一个,他只想救秋星。
傅红雪垂下头,看到她黯淡的双眼和满是鲜血的面庞,他忽然伸出手,用充满厚茧的指腹去帮她擦一擦嘴角的血,可是她呕出的血是那样的多,多到从他的手指一直流到他的小臂,擦都擦不完。
这么鲜活的女孩子,为什么会病得这样重?
傅红雪说:“我去把猫妖内丹找来好不好?我去把猫妖内丹找来给你治病好不好?秋星、秋星……”
秋星软糯糯地应了一声,放心地晕倒在了傅红雪的怀里。傅红雪抱着她,怔怔地坐了很久,直到听到秋星的呼吸变得平稳起来,他才脱力一般的倒下。
他抱紧了秋星,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就像他小时候曾看见的,别的小孩子的母亲是如何安抚孩子的。


第62章
傅红雪就这么搂着秋星睡着了。
他们两个都狼狈的要命,傅红雪的双膝之上,还留有银镜的碎片,脸上满是泪痕,而秋星满脸是血,身上清洁干净的白衣裳也被染成红色,血腥味十分浓厚。
秋星睡得很死,她枕在傅红雪肌肉紧实的大臂之上,窝在傅红雪的怀里,像只小猫似得缩着,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可傅红雪却睡得一点都不好,他虽然脱力到睡着,但却总是自梦中惊醒,他每次一惊醒,就要去看一看秋星,见她的呼吸平稳顺畅,这才放下心来,搂着她闭上眼,然后再一次的被噩梦所惊醒。
他的人生本来就从未得到过什么,秋星是他唯一抱过的女人。
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他才终于自反反复复的梦里清醒过来,他有些茫然的盯着帐子看,鼻腔里萦绕着的,却依然是血腥的气味。
秋星仍睡着,脸上满是污渍,但她已经安宁下来了,闭着眼睛睡得很香。
傅红雪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擦点她脸上的污渍,但血痕已经干涸,又如何能擦得掉?
秋星似乎感觉到他的手正在抚摸她,在梦里,她也娇娇的蹭了蹭他,嘴中道:“傅红雪……嗷呜!”
傅红雪的嘴角也忍不住勾了勾,他忽然轻轻道:“我在。”
秋星又道:“呼、呼……傅红雪,帮我洗澡!”
傅红雪:“……”
这梦话,认真的么?
他发觉秋星其实不太像人类,反倒是有种小动物一样的感觉,而且是那种极漂亮、极可爱的小动物,这样的小动物总是有一种特殊的骄傲和自信,好似只要他们提出来,旁人就一定得满足似得。
但傅红雪并不讨厌她这样。
他看着秋星,忽然垂下了头,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一个轻轻的、淡淡的吻,但却炙热的像火一样,虔诚的像信徒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