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轻轻,好似在说一件小事,一件她自己就可以轻易决定的小事。
傅红雪的血液却忽然在此刻冻结,因为他发现,秋星之所以那样温柔的对他,不过是为了再次把他扔进一个困难的境地、一个……他本就无法回避的痛苦境地之中。


第58章
傅红雪的血液忽然在瞬间冻结,他本来暖了几分的心也忽然慢慢地沉了下去。
他的双眼忽然之间又沉寂了下来,好似两颗黯淡的、再也不会亮起的星星一样。
昨天,他杀了公孙断。
今天,秋星要他去赴约,去赴马空群的约。
他来边城,本是要隐忍,要蛰伏,等待自己的仇人露出马脚,然后一刀毙命。然而现在却已不可能了,因为他杀了公孙断,而公孙断,是万马堂的二把手。
万马堂不会放过他,马空群不会放过他。
边城有近乎一半的人是依靠万马堂而活的,他杀了公孙断,只要马空群想,这城里瞬间会有一半的人成为他的敌人,而另一半的人也绝不敢给他提供食宿。
杀死一个刀客,其实并不需要刀法比他好。
杀死一个刀客,只需要让他没有吃的、没有喝的,精疲力竭。
他忽然抬头,冷冷地望着秋星。
秋星仍然在笑,脸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笑得有甜蜜、又可爱,她眨着大眼睛,撒娇一般的看着傅红雪,好像不是要傅红雪去送死,而是让他去买一身漂亮的衣裳给她一样。
他冷冷道:“他要请我,我本就会去。”
傅红雪虽然是个隐忍的人,但却不是个怂货,他既杀了人,对后续的事情心中早就想过了,万马堂既然出了招子,他接招便是。
他从不躲避,因为他从不是一个懦夫。
他答应的如此痛快,倒是令秋星有些讶然,她盯着傅红雪冰雪一般的脸看,而傅红雪却已不再看她,一瞬间,他已吃不下饭,便握着他的刀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要走。
秋星道:“你要去哪里?”
傅红雪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秋星不依不饶:“你该去的地方是哪里?”
傅红雪沉默了一瞬,冷冷道:“与你无关。”
秋星:猫猫歪头.jpg
秋星道:“为什么会与我无关呢?你怎么突然又生气啦?”
傅红雪:“……”
傅红雪发现,她竟然真的不明白的。
她竟然真的不明白,他马上去赴的,是一场居心叵测的鸿门宴,他能不能活下来都两说。
她好似也不明白,公孙断虽然该死,但杀死了公孙断,意味这他在边城已变成了一个活靶子,那些在街上走的百姓、在铺子里看东西的百姓、那些在街上叫卖的百姓……都是他的敌人。
傅红雪缓缓地回过了身,盯着秋星的眼睛看。
他的心里忽然燃起了火焰,一种与复仇相似的火焰。
他冷冷地、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我已快死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果不其然看见了秋星忽然怔住,她呆呆地望着他,好似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一样,然后她那只奶白色的手,忽然紧紧地攥住。
傅红雪盯着秋星的手,心里忽然涌上了一阵快意,一阵病态的快意。
你要害死我了,你开心么?
你要害死我了,你满意么?
他冷冷地盯着秋星,握刀的那只手都忍不住攥紧。
秋星道:“可是——你为什么快死了?”
傅红雪道:“杀死一个刀客,有的时候并不需要武功有多高,只要所有人都联合起来。”
聪明的秋星懂了:“你是说,因为你杀死了公孙断,所以这边城已没有了你的立足之地?”
傅红雪沉默,似是已无话可说。
秋星忽然笑了。
她笑着摇头,走近了傅红雪,伸手上来就要点一点他的眉心,傅红雪眼睁睁地看着这没心没肺的女人靠近,忽然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闭上了眼睛。
秋星轻轻地点了点他的眉心。
然后,傅红雪听见秋星说:“你呀你呀,怎么那样傻。”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最漂亮的绿宝石一样。
她神气地道:“我要你杀死公孙断,就是为了让你无处可去呀。”
傅红雪握刀的手骤然收紧,他死死地瞪着秋星,好像在瞪一个不可理喻的怪物。
而秋星仍然笑得很开怀,她摇头晃脑,洋洋得意:“我才不要你住别人那里呢,我要你只在我这里,在我这里,哪儿都不许去。”
她既然看上了傅红雪,就绝不允许他去别的地方。那日她要傅红雪留下,傅红雪却执意要走……要不是秋星及时赶到,岂不是酿成大祸?!
猫猫认为这不可以!
所以猫猫想方设法都要把傅红雪逼到他这里来,再不肯他走。
傅红雪愣住。
他盯了秋星半晌,忽古怪地道:“你逼我杀死公孙断,就是为了让我在边城没有立足之地,只能在你这里?”
秋星理所当然地点头,理所当然地上来,两条胳膊就要环住傅红雪的手臂。
傅红雪手臂上的肌肉已一条一条的绷起,脊背也已发僵,他死死地瞪着秋星,忽然发现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个怪物。
一个漂亮可爱的怪物,她这样美,这样快活,整个人都是温暖而充满活力的,两只胳膊柔柔地抱住他的胳膊,简直就好像一只小猫在蹭蹭一样。
可是她说出口的话是多么的残忍,简直让傅红雪无法理解。
他杀死了公孙断,癫痫、痛苦、发疯,简直就要把自己逼死,但究其原因,秋星逼他杀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深谋远虑!她就只是想把他逼回她身边而已!
傅红雪嘶声道:“为什么?”
秋星道:“恩?什么为什么?”
傅红雪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秋星道:“因为我舍不得你离开我身边呀。”
傅红雪瞪着她,那双满是冷意的眸子里似乎都能迸射出火星来。
很久,两个人都没说话。
半晌,傅红雪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了一种讥诮、不屑的神色,尖锐得要命:“你舍不得我?那你为什么不叫其他人去送死?”
秋星惊讶道:“我几时又叫你去送死了?”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她,一句话没说。
秋星明白了。
她道:“我叫你去赴马空群的宴,你觉得我是在让你去送死?”
傅红雪仍不说话。
秋星忽然笑了,笑容里有一种天真的恶意:“可你要复仇啊,你记得么?你来边城不就是为了这个,如今我给你机会去探一探,你却又怪我,难道你本不愿意报白天羽的仇?”
……她好似永远也不懂怎么样委婉的说话,她的话似乎永远都能把傅红雪刺得鲜血淋漓。
傅红雪的胸膛忽然剧烈的起伏起来,他脸上的肌肉也忽然抽动了起来,背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颤栗,冷汗似乎已要浸湿他的背。
傅红雪失魂落魄地道:“不……我要复仇、我要复仇……”
他再也没有力气去质问秋星什么,整个人惨白着脸,紧握着刀,好似这刀能给他安慰,给他唯一的安慰一样。
一把冰冷的刀,又怎么会给人以安慰?
只能从一把冰冷的刀上汲取安慰的人,又是何其可怜呢?
可秋星又怎么会可怜他?猫本来就是天真而残忍的生物,即使她已化作了人形,人皮之下却仍是那种奇妙的动物,让她在行事逻辑上与正常的人简直天差地别。
就比如现在,她竟还对这样的傅红雪说:“你这样子在我这里没什么,可若是要你母亲看见,她可要失望了。”
傅红雪瞪大了双目,脸上的肌肉痛苦的狰狞起来,他剧烈地呼吸,忽呕出一口鲜血来。
激荡的、痛苦的情绪一直都在他的心里积蓄着,习武之人本要保持情绪的平稳,他的情绪这般激荡,又被秋星乍一刺激,只觉得心口剧痛,经络内真气错乱,喉内甜腥,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他失魂落魄地盯着地面,见那地面上刺目的鲜红,闹到里才茫然地想:这是我的血么?
然后,他就被秋星从后面抱住了。
秋星的纤纤玉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心口上,叹道:“你的心跳的好快。”
傅红雪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忽然伸出了手,仿佛是下意识地覆盖上了秋星的手。
……好温暖。
她好温暖。
可她为什么这样残忍?
他眼前一黑,忽然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目失焦,好似已失去了意识。
只留秋星一个人,眨巴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还叹道:“你看你,怎么会这样呢?要不是我在,可没人会管你。”
秋星又美滋滋地把他拖到了床榻之上,又十分体贴的帮他擦了擦沾着血的嘴角。
她觉得自己简直体贴的要命!
即使在梦中,傅红雪的牙关仍是紧咬的。
而他的眼角也是通红,似乎已快要流下眼泪。
但他没有泪,在他学会忍耐的时候,他也学会了忍耐自己的脆弱,永远垂着头,不叫别人看见他那些痛苦得发疯的眼神。
但是秋星却三番四次的叫他失态。
她很敏锐,敏锐的意识到傅红雪的伤口在哪里,她又有一种天真的好奇心,总要探到他的伤口上去看一看、扒拉扒拉,好像要看看,他究竟能忍耐到什么程度,他又究竟能痛苦到什么程度。
更可怕的是,她做这些事情,居然是全无恶意的,完全是本能所驱使。
他紧紧地咬着牙,在梦中也悲苦不已。
却有人将泛着苦味的药汁子渡进他的嘴里。
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好似已不能忍受这比胆汁更苦的药,但却有一只手轻轻柔柔地揉着他的心口,令他渐渐地平静下来。
傅红雪睁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怀里拥着人。
对,没错,这次不是猫,是人。
是秋星。
她不知为何如此大胆,整个人都窝在傅红雪的怀里,侧着脸呼呼大睡,她睡得很香,整个脸都红扑扑的,小巧的鼻尖还偶尔动一动,好似在梦中也闻到了什么好闻的味道似得。
傅红雪:“……”
这世上难道会有一个女人,在把一个男人气到吐血之后,还窝在这男人的怀里睡觉么?
莫要忘了,这男人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手里永远也握着刀,握着一把用来杀人的刀。
傅红雪忽然觉得很茫然。
秋星的侧脸在他怀里蹭了蹭,嘴里还叽里咕噜地说着梦话,她这梦话说的也挺奇怪的,是:“呼——呼……傅红雪!帮我剪指甲!”
傅红雪:“……”
他僵硬地一动不敢动。
真奇怪,他竟不生气,他竟不想杀了她。
不……他是痛苦的,他醒来时的那种悲苦已快要将他淹没,可是看到秋星如此不设防的窝在他怀里的时候,他的那些情绪忽然之间……就烟消云散了。
一种奇妙的感觉忽然从他的心里升起。
傅红雪从未与人拥抱过。
在他十九年的人生里,他都没有体会到一点点的温暖,他的世界里有一个人,还有一个幽灵,他们冷冷地看着他拔刀、挥刀,一刻不停的鞭笞他。
而这已是他人生的全部。
在遇到秋星之前,从来没有人如此理所当然的说,我想要你的人,我喜欢你,我舍不得你……他很茫然,很无措,因为他什么也没对秋星付出过。
他总是对秋星冷冰冰的,也不肯多看她一眼,她却使出了各种法子都要将他留下来。
他不理解,在傅红雪的认知中,想到得到一个人的青睐是很难的……就像他,虽然已付出了十九年的时光,忠诚的执行母亲的命令,却从未得到过母亲的正眼。
他为什么会得到秋星的青睐呢?
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这样有钱有势的女孩子,只要她想,可以得到任何她想要的男人,可她为什么偏偏决定要他——一个跛子,一个……残废?
秋星窝在他的怀里,温暖的好似一只大猫,喉咙里也发出那种猫一样的“呼噜呼噜”声。
主人与猫的气质或许往往都是相似的,秋星与她的猫气质尤为相似。
傅红雪忍不住伸出了手。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轻轻地抚上了秋星的头发,就好似在抚摸一只大猫似得,而她的头发摸起来也的确是那样的柔软。
傅红雪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阵病态的满足与安宁。
他忽然发觉自己并算不得一个正常人,他本就是一个对感情摇尾乞怜的贱东西罢了。
这发现令他痛苦不已、浑身颤抖,一种剧烈的屈辱忽然自他心间升起,又让他涌起一种疯狂的情绪。他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恨不得一刀砍在自己身上,好惩罚自己那些摇尾乞怜的本能。
他的拳头忽然又攥得紧紧的,他很想现在就把秋星推开,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浑身僵硬,一动也动不了。
秋星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傅红雪仍仰躺着,别开了脸,不肯看她。
秋星道:“你醒啦。”
傅红雪打定主意不肯说话。
秋星道:“其实你误会我了,我并没有打算叫你去送死。”
傅红雪的眼神动了动。
秋星慢悠悠地撑起了身子,见傅红雪苍白的胸膛之上已浮起了一层薄汗,她颇有些得意的笑了笑,伸手抹掉了那汗,傅红雪一惊,下意识的伸手,啪的一声扣住了秋星的手腕。
秋星轻声道:“马空群不会杀你的。”
傅红雪冷冷道:“你竟这么清楚?”
秋星道:“杀人偿命,复仇不息……但这江湖上的事情本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小鬼头。”
傅红雪冷冷地盯着她。
秋星嗔道:“你竟这样看着我,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就很像那种翻脸不认人的坏男人?”
她竟还有闲情逸致用自己的另一只手,在傅红雪苍白的皮肤上掐一下,留下红色的小月牙。
她其实也只穿着里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只用一根五色丝绦系着,这个样子与一个陌生的男人窝在一起,本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但她却似乎毫不在意,还在这个眼神冰冷的男人面前肆无忌惮地撒娇,好似……
好似她本就想要他坏一点。
傅红雪的指尖也忍不住轻轻地颤抖。
秋星又道:“马空群若是真的想杀你,大可不必专门设宴请你去,他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你杀了他的二把手,他却拉下脸面来请你去喝酒,这本就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若他在酒桌上埋伏,却更证明了万马堂根本色厉内荏,连堂堂正正的杀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的实力都没有。”
傅红雪道:“所以你不认为他会暗算我。”
秋星道:“他肯丢这么大的面子,为公孙断本人是绝不可能的,肯定是为了些别的事,别的……更大、更重要的事。”
傅红雪不说话了,似是也已陷入了沉思。
秋星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他是为了什么事?”
傅红雪道:“什么事?”
秋星道:“不知道。”
傅红雪:“……”
他瞪着秋星,简直都要说不出话来了。
半晌,他的眼底才忽然浮现出一丝冰冷的嘲讽:“这世上竟也有不在你掌握之中的事情?”
秋星奇道:“这世上的事情又怎么会都由我掌控?我只需要掌控一点点就好了,比如你。”
傅红雪哽住。
他冷冷道:“你觉得你已掌控住了我?”
秋星羞赧地笑了,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鼻尖也有一点微红。
她道:“难道我还没有?”
一种冰冷的愤怒忽然袭击了傅红雪,他瞪着秋星,好像恨不得一口咬断她的脖子似得,半晌,他才冷冷道:“我若不去呢?”
秋星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烦恼。
傅红雪道:“我若要你也付出一些东西才肯如你的愿呢?”
秋星道:“你要我付出什么东西?”
傅红雪的眼里燃起了森森的寒火:“我要你陪我……陪我……!”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就在刚刚,他忽然涌起一种深沉的恶意,想要刺痛秋星,他想说的我要你陪我一晚,可话到嘴边,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反倒又生出了一种深深的自责与歉疚。
难道他真的只是为了刺痛秋星、报复秋星?或许他的内心是如此的渴望她,以至于竟想要说出这样不是人的话。
秋星的表情已变得错愕。
看到她错愕的表情,傅红雪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她已知道了我不是个好东西,她已知道了我竟想着这样的事。
傅红雪的嘴里也好似泛起了苦汁子,他忽然垂下眸去,紧紧地咬着牙,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谁知,秋星的回答却让他更加错愕。
她瞪着她的绿眼睛,十分茫然地问:“啊?我刚刚不就在陪你么?你这个人,提要求就提要求,怎么提这样小孩子气的要求!你是不是嘴硬心软,其实心里早就答应我啦,所以才这样?”
傅红雪:“……”


第59章
这种想方设法的要用力击出一拳,结果却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实在是不怎么样。
傅红雪瞪着秋星,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夕阳从窗外照射进来,见鬼一样的照在了傅红雪的身上,叫他整个人都已有些无力。
秋星是个奇异的女孩子,身上有那么一种奇异的纯真气质,说话做事,半点恶意都没有,仅仅是凭借着本能的好奇去行动的,仅此而已。
而且,她似乎也根本就不是个人,这些人类社会之中的道德与底线,她是全然没有的,所以她会如此大胆热情的说喜欢她,也全然不懂他那句话中饱含的恶意。
当你面对这样一个女人,你还有什么法子呢?
傅红雪道:“你说我是小鬼头。”
秋星道:“难道你不是?”
傅红雪冷笑道:“我看你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秋星一听,登时震惊:“你觉得我什么都不懂?”
傅红雪道:“难道你什么都懂?”
秋星道:“我若什么都不懂,又怎么能在边城建起无名阁?又怎么会是大名鼎鼎的秋九姑娘?”
看得出来,她是很骄傲的,连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她实在是个很美的女人。
一个……娇憨天真的美人。
不知为何,傅红雪的眸色已暗沉沉的暗了下去,简直连一丝光都透不过去,他盯着秋星纤细的脖颈,又看到了她松松垮垮的衣裳……她自己浑然不觉,跪坐在榻上昂着头,叽里呱啦地讲她是如何如何的运筹帷幄、如何如何的聪明绝顶。
傅红雪盯着她看,安静地听她讲完,她大概讲了有一刻钟左右,中途还觉得口渴,傅红雪顺手抄起小几子上的茶杯递给她,秋星就着他的手将茶喝下。
傅红雪冷不丁地道:“莫要对其他男人这样。”
秋星歪头:“??”
猫猫疑惑.jpg
傅红雪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冷硬了几分:“你若对别的男人这样,他们绝不会放过你的。”
他虽没见过多少世面,但却也是一个男人。
一这样一个娇憨的美人,就好似一个闹市抱金的孩子一样,男人见了她,往往很难忍住不去抢。
她该更设防一些的。
傅红雪被秋星这幅美貌娇憨的样子所蒙蔽,却未曾想过一个问题——一个单纯天真的美人,怎么可能会在这极端贫瘠之地积累起这么多的财富和势力呢?
秋星凑近了他,用一双又大又圆的绿眼睛盯着他看。
她的嘴角忽然又忍不住地翘起,轻轻在他耳边道:“那你呢?你是不是也绝不会放过我?”
她压低了声音,绵软的几乎要顺着他的骨头缠上来。
他的肌肉忽然缩紧,带起了一种颤栗的寒冷、一种奇异的痛苦。但他的鼻尖却忽然沁出了一点汗水。他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热还是冷?
人类感官的界限本就是这样的奇妙,假使你热得无法呼吸,你反倒会觉得这是寒冷。
他一字一句地道:“我若能活着回来,绝不会放过你!”
秋星咯咯地笑着,戳了戳他的脸,傅红雪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比他的手简直要小上一圈,所以傅红雪可以轻易的把她整只手都牢牢地握住。
秋星大笑,道:“你这个人从来都不说狠话的,今天怎么这样恶狠狠的!”
傅红雪却不肯再说话。
秋星睁着圆圆的绿眼睛凑近他,又使劲推了推他,催促道:“你快点起来,快点去探一探万马堂究竟出什么事情了。”
傅红雪慢慢地坐了起来,又放开了秋星的手。
太阳快要落山了,边城的冷夜已要到来。
万马堂的邀约已近在眼前。
忽然之间,傅红雪身上那种焦躁的、青涩的气质全然褪去,那双漆黑的眼睛之中又没有光透过,好似夜空之中最高、最远的孤星。他抿着嘴唇,五官锋利的也好似一把刀。
一把快刀!
他已做好了接招的准备。
秋星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忽然道:“你要记住,少喝酒。”
傅红雪道:“我从不喝酒。”
秋星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酒会消磨人的意志。”
秋星道:“你的意志决不能被消磨?”
傅红雪冷冷道:“绝不能。”
秋星勾住他一根手指摇来摇去:“可我就是很想消磨你的意志,那可怎么办呢?”
傅红雪被她手指勾住的那只手指好似也已开始发烫。
他一声不吭,似是并不想回答这问题。
……因为他根本不可能斩钉截铁的像拒绝酒一样的拒绝秋星。
秋星闹够了,就伸出手来,帮他整理衣襟,好似是一个最可亲的妻子,在对待自己即将远行的丈夫一样。
傅红雪安静地坐着,一点点都不反抗,心甘情愿的远行。
万马堂并不在城里,万马堂在城外草原与沙漠交界的地方。
夜风吹动,好似万鬼齐哭,万马堂的旗帜飒飒的响,那三个威风的大字乃是用红线绣的,此时此刻一看过去,竟是好似如同血一样的红。
大漠的夜晚总是很冷的,在大漠上讨生活的人们都很懂得多带一件皮袄的道理。
但傅红雪却仍穿着一件漆黑的单衣。
他微微的垂着头,只看自己前方的路,并不肯多看旁人一眼,他的左手紧握着刀,每一步都落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与万马堂的很多马师想必,这并不是一个看起来有多么强壮的少年,但每个人看到他,脸上都不由的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因为就是他杀了公孙断!
那些恐惧与仇恨的眼神,傅红雪都懒得正眼瞧一瞧,他只是抬了抬头,去看在风中飘扬的、万马堂的旗帜。
然后他的脸上忽然就露出了一种不屑的、讥讽的神情。
他走进了万马堂的大门,万马堂的客人是不允许带兵器的,刚刚进去的一行人在门口闹了许久,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卸了剑,可门口的人看着傅红雪,却没有说出让他也把刀卸下来的话。
门口站着的人正在云在天,他是一个看起来很和蔼可亲的中年人。
云在天道:“你就是傅红雪?”
傅红雪平静地道:“我是。”
云在天道:“你竟真的敢来?”
傅红雪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这是一句废话,一句根本不值得他去回答的废话。
云在天的表情便有些奇异:“你该不会是被秋九迷的找不着北了吧?”
傅红雪握刀的手便攥紧了几分。
云在天叹道:“她的确是个很有能耐的女孩子,能叫一个男人升起万千的豪气,一个人跑来送死,这样的男人以前也出现过很多。”
说着,他的表情也变得讥讽了几分。
傅红雪霍的抬起头来。
他冷冷地盯着云在天,漆黑的眸子里迸出冷光来,好似刀子一般,云在天的年纪本比他大上不少,江湖经验也更丰富,可被他这般盯着,云在天的心里却忽然有几分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