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鱼笑了笑,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一点红才出去,继续驾车行驶。
穿过一片林子之后,马车就行驶到了官道上,官道两旁是农田,并没有什么可以遮蔽太阳光的大片阴影,一点红心中烦躁,架着马车急速地行驶。
这环境让他很烦躁、很不安。
马车飞驰而过之时,尘土飞扬。
前方有人,不止一人。
一点红锐利的眼神恶狠狠地瞪去。
那是一群黑衣人,腰间都别着薄剑,长而狭窄、青光莹莹。
——这是与一点红相同的黑衣,与一点红相同的薄剑。
一点红脸上的肌肉也忽然抽动起来。
他已认出了这些人。
崔千钰骗他去画舫的那封信,乃是三尺剑亲手写下,但那一日,三尺剑却始终未出现,早在那一日,一点红便明白,这组织迟早会给他生出麻烦来。
而现在,这麻烦已来了!
马车急停,骏马嘶鸣,在无边的尘土之中,这些与一点红穿着同样衣裳、带着同样利剑的杀手们已慢慢地靠近。
一点红面无表情地握剑,对李鱼道:“不要出来,我去去就回。”
说着,自马车上一跃而下。
这动作像是什么开战的信号一般,顷刻之间,黑衣剑客们就已到了一点红的身边,与他缠斗起来。
这些黑衣人,与一点红同出一门,他们的剑法与一点红也极其的相似,毒辣、迅速,每一招都不甚好看,每一招的目的都是杀人!
他们今日来的目的,也正是杀死一点红!因为他们已知道,一点红背叛了组织,宁愿臣服于一个女人的裙下。
一点红本是这些杀手之中最有名、也是最出色的一个。这些黑衣刺客们与他师出同门,自然知道一点红身手了得,单打独斗不是他的对手。
这些人不讲江湖道义、与一点红之间更无同门的情谊,为了杀一点红,他们可谓是算计百出。
一点红不好惹,他们也不恋战,第一人极其刁钻地刺出一剑后,并不继续与他缠斗,而是身形一闪躲开来去,在这刹那之间,第二人、第三人的剑光也已刺了过来,待到一点红的剑要恶狠狠地刺来时,这二人也像是游鱼一般的急速退开,又有几人的剑光迅速补上,叫一点红顾不得其他。
一点红的剑虽然凶恶,但这些人却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训练有素、配合得当,飞舞的剑光就好似一张细密的大网一般,将一点红困在了里头。
一点红骇然大喝一声,迅疾的剑光突出,一剑刺死了一人,生生从这剑光织成的网中杀出一条血路来,他骤然跃起三丈高,想要跳脱出去,黑衣刺客们却紧随其后,简直就是些甩不脱的牛皮糖。
即使同伴死去,他们的军心也并未乱了分毫,因为他们本就没有感情,也不害怕死亡。
——同以前的一点红一模一样。
刹那之间,一点红的身上已多出了许多伤口,这些招式每一招都是杀招,他躲避得当,只受了些皮外伤,空气之中弥漫着血腥的气息,却更让他的血热起来,一点红双目赤红,简直已疯狂了。
十三个黑衣刺客,就好似十三个一点红,久经训练的凶手,实在是太懂得如何杀人。
忽然之间,那马车厚重的帘子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手,这只手照射到太阳光的一瞬间,就发出“滋啦”一声,细腻苍白的皮肤几乎在瞬间开始灼烧,一个接着一个的血泡自这手上出现,然后骤然破碎,留下可怖的烧痕,而这烧痕还在蔓延。
这只手的指尖蓦地出现一撮妖异的蓝色火焰,下一个瞬间,一个正欲刺一点红咽喉的杀手身上就燃烧起来,刹那之间,他就被蓝色的火焰吞得连渣子都不剩。
然后是下一个。
太阳太毒辣了,李鱼无法从马车里出来,只得用这法子来帮助一点红。
她本就因为今天过于强盛的阳光感到难受不已,此时此刻,又开始大量的使用妖火,一时之间,只觉得更加虚弱,伸出去的那只手已痛得没了知觉,李鱼都不敢想那只手现在被烧成了什么模样。
一点红长啸一声,如恶虎一般扑了上去,一剑刺死一个黑衣刺客。
有了李鱼加入战局,情势似已扭转,可一点红狂躁的心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更加的焦躁、更加的不安。
因为还有一人没有出现。
那个人就是他的师父。
他并不知道他的师父姓甚名谁,只知道他是一个绝不能容忍背叛的人,也是一个剑法可怖到极致的人。
世人都道:这世上剑法最高的人,乃是“血衣人”薛衣人,可是一点红师父的剑法,却比薛衣人还要更高、更可怕。
薛衣人的剑法虽可怖,却仍花哨,可他师父的剑法,却是极端的实用。①
他的担心并不是不无道理的。
十三个刺客皆倒下时,一点红浑身都是伤,浑身都是血,他瞪着眼睛,大口大口的呼吸,整个人似乎都已进入了应激状态,不住的观察着四周。
曝晒的阳光之下,他的视线晃了一瞬,就在这一瞬之间,一个黑袍客忽然出现了,这黑袍客脸上带着一个红中带紫、紫中带青的面具。这面具栩栩如生,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可是那面具之下的眼睛,却是全然的冷漠、全然的残忍。
一点红浑身的血液都在此刻冻结。
来了,他想。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
那黑袍客冷冷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一点红也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提起了手中的剑。
没有什么好说的,他虽然将一点红捡了回去,给了口饭吃,但他对他却是全然没有任何情谊的,而一点红为了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也为他做牛做马,杀了许多人。
他现在要杀他,一点红却不想死!
若是以前,或许死了也就死了,然而现在想让一点红去死,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黑袍客冷冷道:“你要朝我动手?”
一点红道:“我不想死。”
黑袍客又道:“难道你以为,朝我动手就不会死?”
一点红双目赤红,喝道:“我总归要试一试!”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黑袍客忽然动了起来,他的身形如同鬼魅一般,竟是比一点红的速度还要快、还要灵巧。只是他却并不是冲着一点红来的,他手中那柄薄剑,竟是直冲着马车而去。
一点红大惊,立刻出剑拦截。
只是他毕竟比不过这黑袍客!刹那之间,只听一声巨响,厚重的马车壁竟被这黑袍客的剑气冲得四分五裂,乱飞的木屑之间,马车里那个卧着的、绝美的人忽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来!
太阳光已照射在了她的身上,几乎是瞬间,她大片大片苍白的皮肤忽然泛起了红,那红很快变成了一个个烧伤的血泡,狰狞的烧痕已从她的后背上蔓延开来!
一点红牙呲目裂,直冲而去,一把把李鱼揽在了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太阳光,李鱼虚弱不堪地缩在他怀中的阴影里,手上、背上却是大片大片的烧伤,一点红面色狰狞,却连动都不敢动,生怕她再有地方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背对着黑袍客,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一点红嘶喊:“李鱼!李鱼!你怎么样?”
李鱼那张绝美的容颜也因为剧烈的痛苦扭曲起来,她死死地缩着,连动都不敢再动,她瞪着双眼看着一点红惨白的脸,只觉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黑袍客冷笑一声。
噗嗤一声,薄剑贯穿一点红的胸膛,寒光森森的剑尖自他的胸前贯出,血顺着剑尖嗒叭的掉在了李鱼的脸上。
一点红的表情扭曲。
李鱼浑身冰冷,瞪大双眼。
一点红脖颈上的青筋忽然一条一条的暴起,他死死地咬着牙,血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越流越多、越流越多,止都止不住。
即使是胸膛被利剑剖开,他也一声都没吭。
他额角青筋爆裂,面容扭曲如恶鬼,不住的呕出血,全撒在了李鱼的身上,他忽然慢慢地伸出手,又把李鱼……往他怀里带了带,好不叫她暴露在阳光之下。
一点红终于开口:“把我拆了吞下。”
李鱼的眼泪夺眶而出,惊恐嘶吼:“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一点红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继续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快一些,快一些,恢复了妖力就赶紧跑……快!快!”
他的眼神已涣散了。
李鱼瞪着眼睛,浑身发抖,她死死地盯着一点红涣散的双眼,整个面容也已狰狞的没有一丝美感。
那黑袍客嘿嘿冷笑,忽然又一脚踩上了一点红的脊背,一点红本就是跪在地上将李鱼护在怀中的姿势,这样一脚踩上来,好似要将他的脊梁骨踩断一般。
一点红哇得又呕出一口血来!
李鱼暴怒,一大团妖火冲那黑袍客袭去,只是她受了重伤,并不灵敏,那黑袍客却是身形鬼魅,胆大心细,如游鱼一般的躲开了妖火。
李鱼当机立断的用短剑将自己的手划来要为一点红喂血,只是一点红跪在她上方为她遮挡太阳,他又已决心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李鱼的生机,吸血鬼珍贵的血液根本无法喂进去。
那黑袍客看到这一幕,只道:“哦?你的血有治病救人的效果?那姓崔的倒是没说。”
——崔千钰与这黑袍客也早就勾结在了一起。
崔千钰实在是个心如蛇蝎的人,他自己无法长生,想方设法也要断了别人的长生路子,对林仙儿,他隐瞒了吸血鬼的天敌是太阳这事,而对这黑袍客,崔千钰一句长生也没提过,只是说一点红为了个美貌妖怪背叛组织。
那日崔千钰身死,三尺剑从他身上带走一个玉佩,玉佩乃是一机关宝盒的钥匙,宝盒之中,正写着吸血鬼的弱点是太阳光这事。
他若不得长生,也非得弄死李鱼不可!
这也就是这黑袍客会选在此时、此地行凶的理由。
李鱼一句话没说,只是一边想发设法为一点红喂血,一边发了狠地要弄死这黑袍客。
黑袍客对敌经验丰富,武功深不可测,李鱼本只是一个普通的都市职业女性,来了这世界之后虽快速适应,这对敌的经验却是绝比不上的,她咬着牙又扔出了几团妖火,却被那黑袍客躲开了来。
黑袍客道:“你是很神通广大,只是还太稚嫩了些。”
说着,他竟是要再给一点红补一剑,好叫他死透了。
电光火石之间,李鱼叫道:“我的血可以叫人长生不老!!你不要杀他,我自己跟你走!”
长生的诱惑无人能抵抗。
果然,黑袍客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李鱼趁机继续给一点红喂血,好吊着他的命。
黑袍客冷冷道:“你凭什么与我谈条件?”
李鱼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这黑袍客想把她带走就带走,想给她放血就放血,难道她还有什么筹码能拿来交换一点红的性命么?
李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难道你以为长生那样简单?只是喝口我的血就成?想要将我炼化成长生药,可没有那样简单,如果真的那么简单,为何崔千钰自己不弄来尝尝,反倒是鼓动你来杀我!”
黑袍客啧了一声,似乎在评估她说的话。
李鱼深吸一口气,继续给一点红喂血。
她的肩膀又暴露在阳光之下,开始慢慢灼烧,只是如今她也顾不上这些了。
一点红已失去了意识,只是仍下意识的保持着那种护着她的姿势,他眼神涣散,浑身都是血。那一股甜蜜的、暖烘烘的味道围绕着李鱼,却让她心底怕得要死。
原来蜂蜜小蛋糕的味道,也可以这么可怕,怕得让她想要尖叫。
她的眼泪嗒叭嗒叭地掉了下来。
过了半晌,那黑袍客总算想明白了,决定给李鱼一个机会,道:“可以,你们都得跟我走。”
李鱼道:“好。”
黑袍客哼笑。
李鱼冷冷地盯着他那紫青紫青的面具,恨意在心底疯狂蔓延,简直令她就要发狂。
她一直都是一个在感情方面犹犹豫豫不肯向前的人,可就在刚刚那一刻,看见一点红的胸膛被贯穿的那一刻,剧烈的恐慌与绝望忽然把她淹没,她忽然明白,对一点红的爱意早已把她全身都充满了,爱意像是梅雨季的雨水一样,一直一直不停的下,已经快要多得装不下了。
她恨自己明白的太晚,恨自己没有早一些答应一点红。
忽然之间,她听到了鸟类翅膀扇动的声音。
其实她此时此刻已很虚弱了,五感并没有先前那样敏锐,一只鸟扇动翅膀,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听得如此清晰的。
但那不是一只鸟儿在扇动翅膀,那是……无数只鸟儿在扇动翅膀!
她抬头,看到了一些毛茸茸的翅膀与胸脯。
猫头鹰!是猫头鹰!
刹那之间,猫头鹰遮天蔽日,将李鱼所在的这一片的天空全挡住了,此地瞬间阴暗下来,黑袍客大惊,立刻就要行动,没了阳光桎梏的李鱼的反应却是更快,她瞬间暴起,手中妖火爆裂燃烧,一掌像那黑袍客胸口击去!
她本就是因为今日的阳光太强烈,能力才大为折损,如今这遮天蔽日的猫头鹰令她刹那之间恢复了不少气力,她反应极快,只将所有妖力凝于手中,势要一击拿下这黑袍客!
妖怪的上限,本就比人类要高得多,此时此刻,她摆脱弱点,一击即中!
黑袍客躲避不及,身上骤然燃起妖蓝火焰,转瞬之间就被吞没,他瞬间发出惨厉的嚎叫,这嚎叫又瞬间消失,只刹那之间,他就被烧成了一副焦黑骨架,连面容都没叫李鱼看清。
李鱼冷冰冰的盯着他的尸首,心中只觉得快意无比!
一只猫头鹰忽然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这猫头鹰圆头圆脑,毛茸茸的胸脯、毛茸茸的翅膀,还一副很神气的模样。
是那只叫鹰英俊的猫头鹰。
它摇头晃脑、健气十足地道:“李娘娘,猫头鹰连环十八坞和蜂类美男子联合帮派来帮您啦!”


第46章
遮天蔽日的猫头鹰在空中盘旋着,期间还夹杂着熊蜂嗡嗡嗡的叫声,给李鱼挡出了一片阴影。
她刚刚将所有的妖力凝于手心,一掌击出,这才让那黑袍客死无葬身之地。只是此时此了,妖力耗尽,她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好容易稳住了,李鱼立刻回到了一点红身边,把自己流着血的手腕凑到了他嘴边。
那黑袍客的薄剑自一点红的胸膛贯穿,还毒辣的偏左一些,完全就是冲着他的心脏来的,只是一点红的心脏,却恰好与常人不同,乃是在偏右一些的位置。
这才躲过了致命一击。
李鱼轻轻地把他抱在怀里,一点红的脸惨白的好似一张纸,脸上、身上满是刺目的鲜血。
他睁着眼,只是双眼已失去了焦距,茫然的、绝望的望着天空,好似在恨这老天实在不长眼一样,他的胸口微弱的起伏着,若不仔细的去观察,会以为一点红早已变成了一具尸首、一个残破的人偶。
李鱼鼻子一酸。
她忽然无法控制的浑身颤抖起来,刚刚她铆足了力气,一击将那黑袍客杀死时,她的大脑里其实是空白一片的,等到她真的脱险,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忽然袭击了她,令她眼泪直流,浑身发抖,简直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她握着短剑的手也颤抖不止,但仍咬着牙继续在自己的胳膊上划开深深的伤口,让自己的血不停的流进一点红的嘴。
他伤得实在太重,而她也实在太害怕。
李鱼妖力耗尽,身上的伤口无法愈合,她的背上、手上,有大片大片的烧痕,看着无比的狰狞,因为她的手一直不停的抖,所以划了好几次,伤口都不够深,血流的也不够多,她只好咬着牙继续虐待自己。
妖力耗尽,她又变得孱弱,划出伤口时,她只觉得简直痛到眼前一黑……还有满身的血泡,一个接着一个,只让她恨不得当时当刻就昏死过去。
但她不行,她不能昏倒,她还要好好的抱住一点红。
她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鹰英俊和蜂勇敢落在了她的面前。
李鱼勉强笑了笑,对它们道:“谢谢你们,若不是有你们,我怕是今日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蜂勇敢:“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鹰英俊翻译:“它说您太客气啦!若不是得了您一滴血,他的孙子恐现在早没命了。”
李鱼怔了怔,又笑了笑。
谁能想到,只是当日的举手之劳,今日却救了她与一点红的命呢?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善缘。
一点红的血渐渐止住了,呼吸和心跳虽然微弱,但也慢慢的平稳下来,不至于会忽然消失了。
李鱼松了口气,却只觉得头晕目眩,骤然脱困、骤然放松之后,她只觉得累得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了。
她抱着一点红晕倒了。
蜂勇敢见状,立刻飞到了李鱼的肩膀上,用两根黑线小胳膊拽住了李鱼的衣裳,然后那一对迷你小翅膀开始扑闪扑闪,非常卖力的样子。
鹰英俊:“……你能把李娘娘拽起来?”
蜂勇敢:“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笨蛋!我这是让你来!)
鹰英俊歪了歪脖子,眨了眨圆眼睛,挺起毛茸茸的胸脯,快活地喊:“哦哦!小的们干活啦!”
猫头鹰一涌而下,一堆用爪子和鸟喙拽住一点红,一堆拽住李鱼,朝着远处的密林飞去。
在远处的密林阴影之中,有一处清幽的别苑,这处别苑,正是蜂类美男子联合帮派十年一度选美大赛所使用的一处比赛场地。
……至于蜂类美男子选美大赛的标准是什么,这种人外世界的标准,想必人类是很难理解的。
一点红是个运气不错的男人。
他被一柄利剑从胸口贯穿,却因为他的心脏与常人不同,乃是长在偏右一些的地方,黑袍客没算到这一点,因而利剑恰恰好错开了他的心脏,没能让他在第一时间死掉。
而李鱼又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她与那黑袍客在周旋之间,给了他一些足以吊命的珍贵血液。
这就是他得以活下来的原因。
他昏迷着,躺在榻上,意识模模糊糊的好似要恢复,却又陷入噩梦之中。他好似仍在死斗,那种绝望的、疯狂的感觉,令他想要嘶吼出声。
李鱼凄厉的尖叫简直像是刀子,把他的心割得鲜血淋漓,让他浑身都在发抖。
一点红躺在别苑的榻上,浑身都绷得紧紧的,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整个人在睡梦之中,好似也已陷入了无边的痛苦。
他忽然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哑的吼叫,猛得睁开了双目,一下子从榻上坐了起来。
胸口的剑伤瞬间崩开,刹那之间,剧痛袭击了一点红,令他的额头上都浮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他脸色惨白,双目赤红,整个人似已陷入了极度的应激状态。
在看到伏在旁边的李鱼的时候,一点红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李鱼的脸。
李鱼双目紧闭,睫毛轻轻地颤动着。
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
一点红骤然松劲儿,整个人又摔回了榻上,这一下,胸口的剑上撕裂得更加严重,那白布条上都已渗出了大朵大朵殷红的血花。
一点红却浑然不觉。
他的一双眼睛,早已紧紧地盯住了李鱼。
李鱼面朝下睡着,背上盖着一件薄薄的衣裳,在睡梦之中,她的眉头也皱的很紧,好似在忍受什么痛苦一般。
一点红忽然伸手,将那衣裳取了下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她满是烧痕的胳膊和背。
一点红呼吸一窒。
他想起来了,李鱼的马车被他师父的剑气所冲破,她被太阳光照射到了。
一点红死死盯着她身上的烧痕,眼眶通红,牙齿紧咬。
似乎是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李鱼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二人四目相对。
一点红这铁打的汉子,在这一瞬间,竟似是也要落下泪来,他死死地咬着牙,忽别开了头。
李鱼笑了笑,软软地道:“你醒了。”
一点红道:“嗯。”
李鱼挣扎着起来,问道:“身上还痛不痛?”
一点红心中一酸,伸出手臂来想要抱她,却又碍于她身上的伤,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敢碰她,他的手停在空中,半晌,才无措地收了回去。
一点红嘶哑地道:“你伤得很重。”
他根本就没有回答李鱼的问题,因为他根本就不觉得自己受伤是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
但李鱼身上的伤,却让他实在心痛得很。
李鱼笑了笑,道:“其实这伤,已慢慢地在愈合了,只是我现在妖力微弱,故而伤口愈合的实在很慢。”
这具吸血鬼的身体,就是这样的坚韧,只要没有死,都能慢慢地恢复过来。
她与一点红被安置在这密林别苑之中,不见阳光,然后她又秉承着不要浪费的原则,把一点红身上伤口渗出的血都利用了起来,恢复了些许妖力,在妖力的加持之下,她的伤口开始缓慢地愈合。
所以她并没有什么大问题,要论伤得重,那还是一点红伤得更重。
他这具身子,虽然如同铁打一般,却已不知道受过多少伤,看着他身上那些狰狞的伤疤与新伤之时,李鱼的心里就忍不住的要恐慌起来,怕他已没多少日子好活。
落魄江湖的杀手,本就是一身伤病的,什么铁打的身子,等到年纪稍大一些,到处都是病。
听她这样说,一点红才放松下来,长吁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李鱼望着他。
她道:“那黑袍客是你的师父么?”
一点红道:“是。”
李鱼道:“我杀了他。”
一点红终于伸出了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发,沉声道:“杀就杀了。”
李鱼又道:“……你是个很懂得感恩的人,我这样杀了你的师父,你会不会怪我?”
一点红沉默了片刻,道:“是他要杀我们的,我的前半生已为他付出了许多,后半生……我想为自己而活。”
李鱼的面颊上就又出现了两个小酒窝,她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道:“为自己而活?是指和我在一起么?”
一点红的唇角勾了勾,道:“是。”
李鱼笑了,她轻快地道:“好。”
说完这话,二人又沉默下来,一点红定定地瞧着她,连眼睛都不肯多眨一下,好似这女人他瞧不够、实在瞧不够一样。
半晌,一点红忽涩声道:“我对不住你。”
李鱼一怔:“为何要这样说?”
一点红道:“这本是我自己的麻烦,却连累你……受了这么多苦。”
他的目光落在了李鱼身上的烧痕上。
她是最漂亮的女孩子,身上的皮肤苍白如纸,好似能看到纵横交错的血管一般,但她又白的发光,那如羊脂玉一样细腻的皮肤好似渡着辉光一般,叫人移不开眼。
这样漂亮的人儿,如今却被烧成这样,她在被太阳光照射的时候发出的那声惨叫,简直让一点红坠入地狱。
她不该受这些苦的。
他的目光也已带上了无限的伤痛。
李鱼深深地望着他,忽然轻轻、缓缓地抱住了他。他们二人的身上都有重伤,李鱼怕牵动了一点红的伤,故而非常小心翼翼地抱他,而一点红更是如此,他很害怕碰到李鱼身上的那些烧痕,竟是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半晌,他才伸手,只敢去抚她丝绸一般的长发。
李鱼柔声道:“你这个人,怎么总爱把事情揽到你自己身上?”
一点红嘶声道:“因为这本就是我自己的麻烦。”
李鱼长长地叹了口气。
没有那一刻让她如此看清一点红的爱。
人人都说,中原一点红偏激孤傲,杀人不眨眼,乃是一头无法被驯服的恶狼。
可只有李鱼知道,他不是的。
他才不是什么恶狼,他只是一只看似凶恶、实则乖巧的大狼狗。只要认准了一个人,他就会把他的心都巴巴地捧出去,丝毫不管对方有可能会伤到他的心。
而他满身伤口的时候,他那双眼睛也永远盯着他所爱的人,却全然不顾自己。
李鱼忽然道:“一点红,你真好。”
她忽然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倒是让一点红一怔,半晌,他才哑声道:“为何忽然如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