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同事都觉得挺憋闷的。想找个词骂人,都嫌中文不够博大精深。
何川舟把手机递给黄哥,问他还有没有想补充的。
黄哥又问了点琐碎的细节。可惜对于刘光昱在A市的情况,对方知道的并不多,无法提供有用线索。
黄哥道了声谢,准备挂断时,老人犹犹豫豫地打听道:“那个……刘光昱,他犯什么事儿了吗?”
黄哥瞅了眼何川舟,后者委婉地道:“是有点大事。”
对面沉默了。
扬声器里传来打火机“咔嚓”“咔嚓”的点火声。
老人深深吸了口气,又沉沉吐出,故作轻快地干笑两声,沙哑的声音听着越发沧桑:“他成年后也走过一段时间的歪路,有一天忽然跟我说,他想找份工打,重新开始生活,让我给他介绍工作。我觉得挺好。不过他在工厂待不习惯,工友年龄都比他大,和管理联合起来欺负人,他又不是个软脾气,闹起来就辞了。后来我听说他去了A市……我还以为下次听见这个名字,会是个好消息的。”
他絮叨了几句,说不下去,主动将电话给挂了。
“许春回……”黄哥将手机还回去,念了几遍这个名字,转头问何川舟,“你为什么一直打听这个人?”
何川舟两手环胸,正盯着贴在写字板上的照片细看,随口回了句:“有吗?”
黄哥太了解她了:“你的表情说了,你有。”
何川舟抽离视线,朝他看了过去,想了想,不大确定地道:“我总觉得,刘光昱跟袁灵芸之间,不是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
黄哥来了兴趣:“为什么?”
何川舟摇头:“感觉不像。直觉。”
直觉来自一些没有说服力的细节。
譬如说,刘光昱虽然保留了书店的宣传单,但并没有在店铺附近过多逗留,也没有跟踪袁灵芸。后来房租一涨,他就搬走了。
他不狂热。如果他真的挚爱袁灵芸,说明他也是一个足够理性、足够冷静的人。
以及,在保洁口述的形象里,刘光昱对袁灵芸的遭遇,情绪表现得太强烈了一点。
寥寥见过几面的人,能有那么深的纠葛跟情感吗?
何川舟不知道,毕竟她没跟人一见钟情过。
“刘光昱今年26岁。袁灵芸今年22岁。两个人相差4岁半。”
袁灵芸上学早,她爸不想管她,没上完幼儿园直接给塞进了小学,所以毕业的时间也早。
何川舟调出袁灵芸的照片,与刘光昱的摆在一起,偏头问:“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他们两个人,有血缘上的关系?”
黄哥定睛一瞧,犯难了。
“嗯……”他挠了挠眉毛,纠结地道,“你要说像嘛,好像是有点像。眼睛跟鼻子挺像的。但你要说不像嘛……又确实是有点牵强。这个,父辈基因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同事明白过来,说道:“袁灵芸的家属栏里写,她妈妈的名字叫徐劝惠。刘光昱的母亲叫许春回,这俩差别也太大了吧!”
黄哥反驳道:“这可不一定,你要知道A市跟C市的方言都不属于同一支。你听着觉得不像,他们带上口音,听着可能就像呢?而且xu跟hui,只是音调不一样而已。这样想的话,这两个名字的重合度很高啊。”
而且,两个人的母亲都没能陪伴孩子长大,中途消失了。当然这一点可能只是纯粹的巧合。
何川舟笃定地道:“反正买^凶^杀人我觉得不是。刘光昱他是自愿的。他甚至没告诉袁灵芸自己的计划。所以袁灵芸才会在陶先勇死后,又去了一次案发现场。”
黄哥说:“那钱又是怎么回事?”
何川舟说:“对啊,所以那笔钱就显得更奇怪了。可如果是接济兄长的,会不会合理一点?”
同事不赞同道:“就算是真兄妹,一个在A市长大,一个在C市长大。从小到大都不一定见过面,没有任何交情,又怎么可能会为了对方杀人呢?而且袁灵芸明显不想认刘光昱,她都说了自己跟对方不认识。”
另外一人附和:“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妹都不一定做到这种地步。我知道的能让人忽然疯狂的只有爱情。何队,你可能不大懂舔狗。”
何川舟摇摇头,没有坚持辩解。
他们可能也不懂,从小家庭缺失的人,对亲情的执念会有多重。
大家成长环境截然不同,情感之类的事情,很难易地而处。
几人还没讨论出结果,邵知新跟徐钰回来了。
徐钰朝门外指了指,表示自己已经完成任务。
黄哥整理了桌上的各种资料,问:“袁灵芸来了。怎么样?我先去?”
何川舟颔首:“辛苦了。”
黄哥揉了揉脸,想挑一个幸运观众跟自己一起。平时他跟徐钰搭档得比较多,但今天他更看好邵知新。
实在是大伙儿都熬了这么多天,看起来还有个人样的已然不多。他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已经够凶神恶煞的了,确实需要配个邵知新这个的憨……开心果。
邵知新得到上级指名,大喜过望,连连保证道:“黄哥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表现!”
他觉得袁灵芸不是个刺头,这种好学生应当很好审问。
黄哥把资料递给他,给他简单交代了一下现有情报。
邵知新怕自己把握不住,怀揣着激动问:“黄哥,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审问技巧?”
黄哥意味深长地劝告小年轻不要总想着走捷径:“这种询问没有技巧,只有真诚,用你的真心打动她,打动不了就用演技。”
邵知新顿时觉得难度提升了,紧张道:“如果演戏的话,我应该走什么路线?”
黄哥心说你小子难道还有第二种路线吗?用力一拍他的肩膀,道:“随机应变啊!看我提示配合。实在不行你就笑,别说话。”
邵知新还美滋滋地应道:“好嘞!”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房间。袁灵芸正偏着头看墙上的权力义务通知,听见动静也没回头。
黄哥坐下,身形往后一靠,确定设备都开启后,带着点倦意,冷冰冰地道:“名字。”
袁灵芸比他还死气沉沉:“袁灵芸。”
问过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黄哥单刀直入:“你跟刘光昱是什么关系?”
袁灵芸说:“没什么关系。”
黄哥冷笑,右手曲指敲击桌面:“那你还给他打钱?两万三千二,你以为警察是吃干饭的啊?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日期?”
袁灵芸没吭声。
黄哥等了等,加重了音量:“你还不配合?我劝你严肃一点啊,警方知道的比你想象得多得多,比如你跟陶先勇之间的关系。我现在是给你机会,坦白从宽,希望你别自毁前程。”
这种时候,如果是徐钰,会温温柔柔地搭上一句:“黄哥,别这样说。”
黄哥用脚踢了邵知新一把,这小子今天还挺上道,当即开口:“袁灵芸,你可是A大的毕业生,前途无量的?”
他的表情极为真诚,很好地展示着他的天真:“我也刚毕业没多久,你跟我看起来差不多大,我知道你在顾虑些什么,其实你不用担心,警察会保护个人隐私的。”
黄哥态度已是不耐烦,忍着一字一句地道:“我现在只是希望你能回答,你为什么要给刘光昱打这笔钱?你自己转的账,回忆不起来了吗?”
邵知新说:“我相信,如果你想杀陶先勇的话,不会隐忍到现在。如果有什么隐情,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们。”
袁灵芸平静看着他们,忽然开口:“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跟你们说的那个陶先勇,有异常关系?”
邵知新愣住了。
袁灵芸说:“我根本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我跟陶先勇有什么问题吗?我们之间很清白,只是合作关系,他帮助我非常多,我为什么要杀他?”
邵知新好言劝道:“你这样否认也没用啊,A市的天网系统比你想象得更厉害一点。我们能找到你,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更何况,广源小区的房间里,还留着你的指纹。”
袁灵芸闭上眼睛,像是魂游天外,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黄哥饶有兴趣地道:“你这么维护刘光昱啊?”
“我不是维护他。”袁灵芸声线平缓,“他跟我没关系。”
黄哥问:“你知道他犯了什么事儿吗?”
也不期待袁灵芸能够回答,他自顾着往下说:“他帮你杀了陶先勇。”
袁灵芸的眸光不易察觉地闪动了下,可能是因为惊讶,飞速眨了两下眼睛。不过很快掩饰下来,想到什么,冷漠摇头:“他不会帮我杀人的。我也没有要杀人。”
黄哥问:“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袁灵芸答非所问,提醒着对方:“我每天的行踪都很明确,我不可能是凶手。我给刘光昱打钱是私人原因,不想告诉你们原因。刘光昱做了什么,和我没有关系。两者之间无法成为证据链。”
说完之后,袁灵芸开始保持缄默。
黄哥旁敲侧击,半哄半吓,愣是没从她嘴里撬出一点有关于刘光昱的信息。邵知新打感情牌也不行。这让黄哥深刻怀疑,是不是这次的人设没找对。
一般的大学毕业生,没有几进宫的经验,哪能这么淡定?
问话过程中,他挖了不少语言陷阱,普通人再怎么意志坚定也会忍不住插一句嘴,偏偏袁灵芸无动于衷。
这人的心理素质未免太过硬了点。
黄哥说得口干舌燥,邵知新的脸也已经笑僵了。折腾了将近一个来小时,黄哥累了,最后决定照着何川舟的思路,将那不算靠谱的猜测问了出来:“刘光昱该不会是你亲哥吧?”
袁灵芸安静坐着,紧闭双目,表情中仍旧看不出多余的波动。如果不是偶尔会换个姿势,黄哥都要以为她是睡着了。
黄哥暗恼,何队这次怎么不灵了?
他自己也动摇了。从态度上来看,袁灵芸对刘光昱似乎真的没有任何感情。
除了得知刘光昱是凶案嫌疑人时有过轻微的触动,之后再没表现过对他的担心。
这种情况下,黄哥觉得还是女神跟舔狗的关系更贴切一点。
黄哥托着下巴,又开始打起亲和牌:“你觉得我们说的不对,你也可以反驳的嘛。给彼此一个交流的机会,年轻人的心那么闭锁干什么?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倾诉欲很强的。”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态度的软化,袁灵芸很给面子地开了口,说:“我想走了。”
“我还想走呢!”黄哥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行不行?你跟刘光昱是什么关系?”
袁灵芸再次转头,看向一侧不知读了多少遍的公示墙。
黄哥拍了拍桌,试图让她关注一下自己:“喂,我还没进展到下一个问题,小姑娘防备心别那么重好吗?”
还不待他徐徐渐进,外面有人敲门。
徐钰探头进来,笑着问道:“需要休息一下吗?各位。水,或者宵夜?”
邵知新弱弱举手:“我需要上个厕所。”
徐钰慈爱道:“去吧。”
黄哥困惑地挑了挑眉,何川舟手里端着一盒包子走过来,朝他点头示意。
黄哥站起身,两边人交换岗位。


第17章 歧路17
何川舟挑了个包子递过去, 嗓音低沉,带着点沙哑, 问:“吃吗?”
袁灵芸没动, 只是狐疑地抬头看她一眼。
“吃吧,都这么晚了,警察也没那么不近人情, 饿着自己干什么?”何川舟给她换了一个,“或者你喜欢吃素的?”
袁灵芸晚上一般不吃东西。可何川舟的手一直悬在她面前,她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何川舟绕到桌子后面,瞥见电脑屏幕中反光的自己,用手在耳朵边压了压, 说:“刚刚睡了一会儿, 头发歪了, 别介意。每次出命案, 我们基本上都不怎么睡觉。”
袁灵芸小口咬开包子。
食物刚刚加热过, 里面还藏着热气。由于太过滚烫, 一时尝不出什么味道。
黄哥一离开, 讯问室骤然变得冷清, 短时间内都只有她吹气跟咀嚼的声音。
何川舟懒散地坐到椅子上, 找了个尽量舒服的姿势,埋头玩起手机。貌似并不在乎对面是不是还坐着一位嫌疑人。
徐钰则趴在一旁困得打哈欠。
袁灵芸吃得慢条斯理,可等她拖延着结束了这顿夜宵, 对面两人也没有要开工的征兆。
只有徐钰在看之前的审问记录。
片刻后,何川舟甩甩手腕, 问:“她说什么了吗?”
徐钰淡淡地忧伤:“她什么也没说。”
何川舟点头。她听了前半场, 大概都知道。
对一般的年轻人, 态度强硬一些很好用。顶着黄哥的脸, 晓以利弊,再稍加威吓,嫌疑人很轻易就会破防。
袁灵芸很遗憾不属于这一类型。
她年轻、内向、受过良好教育、遵守社会规则,看起来分明是最好对付的那一类人。不知道怎么,何川舟觉得她像一团烧过的死灰,点不起火来。有种任其自流、得过且过的衰颓消极。
何川舟的眼睛仍旧盯着屏幕,翻完群里的聊天记录后,切换到主界面。
前排有一个未读标志,是周拓行发消息问她:下班了吗?
何川舟手指点了点,回复完“在加班”,才抽空瞄向袁灵芸,用不算熟稔,也不算冷淡的态度与她闲聊:“我以为你跟刘光昱应该是相依为命的,但是当你听到刘光昱为了你杀人的时候,你好像并不觉得感动。你看,你跟他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觉得他其实挺关心你的。”
袁灵芸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微妙,不管是什么风格的刑警,也不应该在讯问的时候说:“你跟凶手要不要促进一下对彼此的了解?”
这次没有回答,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何川舟不介意她的沉默,挂出礼貌的轻笑,像是真的在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你可以休息一下,我在等人。”
袁灵芸问:“你在等谁?”
何川舟把手机屏幕转给她看,里面是一张公安分局大门的照片。门卫大叔比着“耶”,笑容可掬。
袁灵芸不解问:“什么意思?”
“你们书店的公众号啊。”何川舟说,“我让你的店员帮忙发布了一下照片。还有别的社交账号上面,也贴了这张图。”
袁灵芸嗤笑一声:“有什么用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被抓了?”
何川舟有种从容不迫的镇定,心平气和地道:“别紧张嘛。被抓的人哪有时间发照片。普通人看见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会以为你是路过,拍了张照。”
袁灵芸喉咙滚动,似是渴得嘴唇发干,以致于声音也是紧的:“你不会是在等刘光昱吧?那就更好笑了。他不一定关注我的账号,即便看到了,也不可能为了我来自首的。”
何川舟不以为然:“徐钰,让人给袁女士倒杯水。夜还早着呢,我们慢慢来。”
外面有人端来个一次性水杯。袁灵芸动作很慢,但喝得很急。
今年的3月尤其得冷,冰凉的水顺着食道一路浇进胃里,有种从里到外被淋了一道的错觉。
袁灵芸觉得自己的情绪如同被层层的石头压着,无比的平静,所以每一个想法都维持着理智。
于是在如同局外人的旁观角度看,她觉得这些刑警的所作所为带着点儿小丑的滑稽。
“我都不抱这种希望,我建议你们也别做这种徒劳无功的等待。与其在这里看着我,不如赶紧出去找人。”
“不然我们打个赌,看看刘光昱会不会来。”何川舟第一次认认真真地与她对视,嘴角噙着抹浅笑,说话的神态带着一分玩世不恭的随意,“你赢了不赚,但输了也不亏。怎么样?”
袁灵芸问:“赌什么?”
“不赌什么,闲着无聊。”何川舟古怪地投去一眼,“朋友,这里可是讯问室啊。”
何川舟也不管这个话题的后续。袁灵芸不接腔,她就继续做自己的事。
一个能玩手机,一个只能干坐着,总归后是后面的人比较难熬。
徐钰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摸鱼,她两手捧着脸,对着袁灵芸的方向发呆,眼神没有焦距,不知在乱瞟些什么。
何川舟时不时朝她搭句话:“我看资料你也才22岁,平时打游戏吗?年轻人的娱乐生活应该很丰富吧?蹦迪、旅游、开黑?”
“你们省队一般工资多少啊?赢一场比赛你能分多少奖金?”
“你几岁开始练跑步的?每天训练多长时间?退役后跟以前的同行还有联系吗?”
“有男朋友吗?你长得那么漂亮,性格又独立,还在A大上学,追求者应该不少吧?”
袁灵芸的表情逐渐趋向阴沉,扫向何川舟的眼神也是冷冰冰的。
每一句话听着像是关怀,可字字句句都异常刺耳,像是挑着痛处,特意往她伤口上扎的。
其实也不尖锐,只是每一个里头都藏着巨大的不甘心。
“啧,这都11点多了?时间过得真够快的。”何川舟扫了眼时间,遗憾道,“我之前还想刘光昱12点前能来的。那就稍微晚点,赌个凌晨两点吧。”
“他不会来的。”袁灵芸冷淡地道,“你知道他上次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吗?”
何川舟放下手机,身体前倾,半趴在桌子上,笑容和煦温柔地道:“我很乐意听你倾诉。”
袁灵芸说:“你把录像关了。”
何川舟朝徐钰点点头,后者犹豫着将设备关了。何川舟抬手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请讲。
袁灵芸在回忆里沉思,半晌没有开口。
这对她来说,或许是一段过于混乱的经历。各种各样糟糕的事掺杂在一起,让她分不清自己那些多得爆炸的负面情绪分别是来自于哪一块。
反正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面目可憎。
大约过了有三分钟,也可能是五分钟,在徐钰以为她是在戏耍二人的时候,袁灵芸舔了舔嘴唇,说出这段久别重逢的开场白:“上个月,就是元宵节的前一天吧,他来找我。我当时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差不多有十几……好像是十三年。可是那么长时间没见,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天是傍晚,黄昏,太阳沉到只剩下最后一道金线,但云的半边还是橙红的,天空染着种与温情相似的色调。
袁灵芸从电梯出来,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正坐在对面的台阶上。她斜眼看去的时候,对方正好也抬起了头。她借着电梯的灯光看清对方的脸,一下子愣在当场。
袁灵芸内心是欣喜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从来没有惊喜地见到一个人的经历。
或许是当天的温度冷得人脸部发僵,她应该是没什么表情地打开门,再沉默地让刘光昱走进屋里。
反手关门后,袁灵芸在门口站了会儿,才反应迟钝地问:“你想喝点什么吗?”
刘光昱走到客厅,用手在沙发皮面上摸了一下,回过头时,用一种陌生而讽刺的眼神看向她。
袁灵芸没看太清,因为对方的脸被帽子的阴影遮住了。她从冰箱里倒出牛奶,热了一下端过去。又从小仓库里翻出几袋零食,一起摆在桌上。
刘光昱两手生了冻疮,红得发肿,平放在膝盖上,问道:“你过得怎么样?”
袁灵芸看着他的手指跟摩擦到快要破洞的裤子,暗暗猜测着他的生活,木讷地应道:“还好。”
她张开嘴,也想问候一下对方的近况,刘光昱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说:“确实应该还好。”
袁灵芸点了点头,还没意识到他这话里的讥讽,又听他问:“你跟什么男人都行吗?”
起初,袁灵芸还没听明白,等了解那句话代表的涵义,五感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陷入一种描述不清的虚脱之中。
犹如灵魂离体,在做一个极荒诞、极虚妄的噩梦。而身体沉沉地下坠,落不到尽头。
可是刘光昱的声音又很清晰地回荡在她耳边,重复着地响着,拼拆,再组合。
袁灵芸自我安慰地寻找着无数种可以为他辩解的理由,试图找出这段文字里的歧义,嘴唇颤抖着,呼出几口热气。不等她从那种窒息的感觉中缓解,刘光昱再次一刀劈了过来。
“你跟他睡一次多少钱啊?他都那么老了,应该不少吧。这房子是他给你买的吗?你不会觉得恶心吗?”
袁灵芸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思考什么,或者还有没有思考的能力,她竟然只粗糙地辩驳了一句:“我自己租的。”
刘光昱说:“手机给我。”
袁灵芸的手指在颤抖,视线是花的,不管怎么眨眼,还是一片模糊。
她很慌乱,很茫然,夹在一种诡异的空间里,所以刘光昱问她密码,她也照实说了。
然后她听见刘光昱嗤笑了一声:“看来你没什么本事。你说如果我再去找那个老头子要点儿,是不是就发财了?反正我把你们都拍下来了。”
他晃晃手机:“利息我收了啊。反正你赚钱那么容易。下次我再来找你。”
随便他吧。
袁灵芸疯狂又恶毒地想,你们这些人全死了都行。
紧跟而来的,是方才一直迟到的悲伤。此时如同浊浪排空一般汹涌浩荡,只是一个浪尖就将她彻底淹没。
她死了也行。
刘光昱走的时候,袁灵芸站在门内,失魂落魄地叫了一声:“哥。”
刘光昱缓缓回过头,隔着昏沉的走道与她对视。
被黑暗笼罩住的面庞,让袁灵芸产生一丝卑微的错觉,以为他会反悔自己的无情,会对她有一点基于血缘的怜悯。
然而电梯门打开时,他迅速转了回去,压低帽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袁灵芸笑容惨淡:“我人生最灾难的事情,不是我抱着死的觉悟苦练了十几年体育,跑了无数长的跑道,最后只是因为伤痛潦草退役。也不是我遇见陶先勇在先,自甘堕落在后……”
而是在她人生最不堪的时候,遇到了最卑劣的刘光昱。


第18章 歧路18
徐钰百感交集。
没想到何川舟的猜测是正确的, 更没想到刘光昱可以表现得如此绝情。
又觉得袁灵芸人生中的际遇几乎全是错与伤,横陈出来的尽是欺骗跟背叛。
她依靠自己, 伤病给了她沉重一击。
她信任长辈, 陶先勇教会了她规则的无常。
她渴求亲情,最亲近的人对她展露了最凉薄的人性。
难怪她如此风轻云淡。
她不是成熟,只是认为一切都无所谓罢了。
看着对面那个连伤怀都要压抑, 对自己流泪报以冷笑的女人,徐钰忽然想起以前何川舟跟她讨论过的一件事。
何川舟说:命运跟希望都有一个相同的特征叫无常。希望总是在历尽劫波之后才出现。命运却是一夕之间将它带走。而命案,则经常发生在这两者交界时。
徐钰想说点什么,可作为人生幸运组的安慰让她觉得自己的语言会显得太过虚伪,哪怕她是真诚的。
何川舟抽了两张纸巾, 走到袁灵芸面前。后者接过后攥在手心, 只用指腹倔强地揩拭眼角。
粗沉交错的呼吸声在幽寂的墙壁间回荡, 三人各自思考着不同的事, 直到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下, 打破满屋的寂静。
坚硬的木板加上密闭的环境, 使得这声突兀的震响存在感极强。跟电闪雷鸣似的, 吓得徐钰一个哆嗦。
何川舟拿起来一看, 发现是周拓行发来的信息。
周拓行:哦, 那我要睡觉了。
周拓行:你们几点下班?
何川舟摁灭屏幕,让徐钰给她安排签名,准备放人。
解开禁锢, 袁灵芸站起来,小幅挪动手脚, 放松僵硬的肌肉。从门口走过时, 斜倚着墙的何川舟忽然开口问:“刘光昱对你说过那么残忍的话, 你现在想到他, 会恨他吗?”
袁灵芸的眼睛还是红的,回过头,略带冷意地斜睨她。
何川舟似笑非笑地道:“我刚刚跟你打的赌还没出结果,你要不要再等等?”
袁灵芸表情复杂:“你疯了吗?”
何川舟不以为意,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跟我来,给你找个休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