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拓行盯着他的侧脸,说:“还聊了你。”
“我?”陈蔚然在红灯前谨慎地刹住车,眼珠子转了两圈,没去看他,问,“你们聊了我什么?”
周拓行仔细回忆了遍,惊然发现整个过程中都有陈蔚然的存在,于是看陈蔚然的眼神也不对了起来。
这人怎么那么烦?
陈蔚然冤屈得慌。他跟何川舟只见过两次面而已,为什么要拿他做聊天的润滑剂?是他的脊背太宽阔看起来像适合背锅的样子吗?
陈蔚然嘀咕了句:“……要不你们以后还是别见面了。”

  傍晚时分,徐钰跟邵知新也顺利抵达A大。两人在西校门附近找到了那家二手书店。
此时天色还未全黑,大学城周边已经是灯火通明。小吃街与商场附近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街边搭了个大红的台子,音响里的广告跟背景乐如同在嘶吼,响声震耳欲聋。
徐钰掀开门帘率先进去。百来平米的店铺用不规则的墙形间隔成不同的区域,店内有不少学生正在门口的书籍区闲逛,看起来生意不错。
徐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出来招待,主动找到一个穿着红色围裙的店员,抬手道:“你好。”
“你好。”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生,礼貌笑道,“有什么事吗?”
徐钰环顾一圈,可惜视线被隔间的墙壁挡住了,只能看见摆满墙面的书籍:“你们店里就你一个人吗?”
女生笑着又问了一遍:“请问有什么事吗?”
徐钰从兜里抽出自己的证件,迅速给她看了一眼。女生神情跟着一变,有种严阵以待的肃穆感。
徐钰笑道:“别紧张。你们店里一共几个员工?”
“加上店长也就四个。其中一个是男生,主要负责搬运重物。”店员拿出了答辩时的严谨,“我们这边基本上是自助的。客人都是A大的学生嘛,大家比较自觉,所以不需要很多店员。请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邵知新正要回答,徐钰先一步和颜悦色地开口道:“没什么。有人报案说,最近看见一个男人在你们店附近鬼鬼祟祟地活动,怀疑是有问题,所以我们过来看看。是你报的案吗?”
“不是我。”女生飞速摇头,想了想又说,“没听人说过诶。”
徐钰说:“能不能把其他店员叫过来,我问一问。我们需要报案人签字的。”
女生掏出手机,配合地道:“您稍等一下。我们是学生兼职的,有一个人现在还在社团活动那里。我问一问。”
徐钰从信封袋里找出刘光昱的照片,女生凑上前辨认了下,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才态度肯定地说:“没见过。起码是不常出现。如果是经常来店里的人,我基本上都有印象。”
紧跟着过来的店员看过照片,也摇头表示不知道。
徐钰一直在暗中观察两人的细微表情,没觉出他们在说谎。
先前那名女生问:“不会是有人报假警吧?”
徐钰说:“我们正在核实。主要是这个人最近确实失踪了,有点可疑。如果你们见到他的话,尽量不要惊动他,直接给我们打电话。”
边上的男店员闻言生出些警觉来,他担忧地问:“听说前段时间广源小区出命案了,那个凶手是不是还没抓到啊?所以你们全城戒严?”
徐钰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你们还挺关心本地新闻哈。”
男店员犹豫了下,压低嗓子朝她打听:“据说死的人是光逸的老板,没错吧?”
徐钰笑着问:“光逸的老板怎么了?你们认识啊?”
男店员遗憾叹了声:“跟老板肯定不怎么认识,不过社团外联部经常能从他们公司拉到赞助的,算是合作比较稳定的对象吧。我们店里的球拍啊、背包什么的,好像也是他们帮忙搭的进货渠道。”
徐钰饶有兴趣地问:“你们店长跟陶先生的关系还挺好?”
女店员兴奋抢答:“我们店长以前搞体育的,跑步贼牛!光逸也投资过省队吧。不知道熟不熟,反正一起拍过照?”
两人说着,目光一齐飘向徐钰身后。徐钰跟着转身,就见一个扎着长马尾的女生从门口走了进来。
店员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学姐,也是店长。”
她看着同样十分年轻,因为打扮青春朴素,甚至感觉比眼前的两个店员还要小一点。
邵知新当着她的面感慨了句:“你看起来也像是个学生。”
对方浅浅笑了下:“我去年刚毕业。”
或许因为是练体育的,她身上的肌肉线条十分漂亮,有种英姿飒爽的精神气。气质比何川舟更具亲和力一点,但是五官轮廓更分明,也有一种冷淡的感觉。
徐钰问:“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袁灵芸。”
徐钰将手边的照片翻过去给她看。
袁灵芸的视线骤一触及,嘴唇的肌肉便有一瞬不自然的跳动,紧跟着抿紧了唇角,等恢复正常才开口说:“见过,以前在这儿送外卖。不过最近没怎么见到了。”
徐钰:“认识吗?”
袁灵芸语气寡淡:“不认识。”
邵知新登记了两名店员的身份信息,并留了照片,让他们先去工作。
现场只剩下三个人,但不远处有几名客人眼带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徐钰低声问:“那你跟陶先勇熟吗?”
袁灵芸摇头:“认识,不熟。”
徐钰紧盯着她的眼睛:“你知道他死了吗?”
袁灵芸不知是魂不守舍,还是性格如此。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一样,回答时木然呆板,毫无波澜。
你就算当她是在背书,也觉得太漫不经心了点。
她并不介意自己的这种态度是否会让警方起疑,只是疲惫得懒得应对。
“知道。”
徐钰顿了顿,又问:“3月18号你在什么地方?”
袁灵芸说:“在店里。监控还在,你们可以看看。”
她说着好心提醒了句:“我不是凶手。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徐钰审视着她的脸,点头说:“我相信。”
袁灵芸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思绪里不知飘荡着什么。徐钰也没打扰她。
片刻后,她抬起头,问:“还有什么事吗?”
徐钰确认了遍:“你真的不认识刘光昱吗?”
她张开嘴,最后还是坚持地摇了摇头。
徐钰心下迟疑,不知道要不要将她带回警局讯问。偏头看了眼邵知新,后者表情单纯眼神无辜,对上她的疑问只能茫然摇头。
徐钰认命道:“算了。我出去给何队打个电话。”
她走到无人的地方,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没有证据,怎么开证?”何川舟说,“你让邵知新先在那儿看着她。不过我觉得她不会跑路,不然早走了。”
徐钰说:“那我先回来吧。要不要让保洁辨认一下她的身份?我觉得她应该就是我们一直要找的神秘女人。”
何川舟那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沉默下来,过了好几秒才道:“你在保洁的住所外面等我。”
徐钰觉得古怪,还是应道:“哦,好的。”

  下午6点52分,何川舟从巷道的暗光中走过来。
清冷的光线打在她斜上方,随着她的动作被碾得稀碎,拖拽出数条交错变化的黑影。
徐钰只是瞥一眼那高瘦的身形,即便看不到脸也认得出是她,赶紧挥动手臂示意。等人走近了,才发现何川舟今天的表情莫名有点生冷。
她下意识收起笑容,没多说话,跟在何川舟身后上了楼梯,叩响房门。
保洁见到两人,轻微点了点头,动作还是有些拘谨,侧身让她们进屋。
“打扰了。你看看是这个人吗?”
徐钰从手机中翻出袁灵芸的照片,放到她手上。
保洁拿在手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细看。深低着头,从二人站立的视角可以看见她干瘦的脖颈。
渐渐,徐钰也察觉出反常来了。
一直到手机屏幕因长时间没有滑动而暗了光色,保洁才有下一个动作。
她掀开眼皮,浑浊的双目先是扫一眼徐钰,然后才转向后方面无表情的何川舟,吞了口唾沫,低哑地道:“对。是她。”
何川舟侧立在厨房门口看窗外的景色,听到回答转过身,不温不火地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不是。”
“嗯……?”徐钰拖着长音表示自己的困惑,求助地望着何川舟。
何川舟说:“有广源小区房间钥匙的是三个人,陶先勇、袁灵芸,还有你。我们一直以为给凶手钥匙的人是袁灵芸,可是她后来又一次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举动实在是太过奇怪,很不合常理。其实给刘光昱透露陶先勇行踪,并向他提供钥匙的人,是你,对吗?”
保洁脸上的肌肉因紧张而出现轻微抽动,她五指攥得发白,但是没有反驳。
何川舟缓步走到她面前,搬了张凳子坐下,与她面对面地问道:“我很好奇。为什么呢?”


第15章 一更
徐钰第一时间开始复盘保洁说过的所有证词。
第一次提供口供的时候, 她推脱自己跟陶先勇不熟。
第二次跟何川舟见面,她证实了袁灵芸的存在, 并默认对方跟陶先勇有一段不正常的男女关系。不过这一点警方隐隐有所猜测, 大部分凶杀案件都离不开钱、权、色这三个字,并不算太过离奇。
第三次做人物画像,她对袁灵芸的外貌描述含糊其辞。虽然提供了部分证据, 似乎又没起到什么作用。
还有一些微末的细节。
诸如她在第一眼看见尸体的时候,就默认了陶先勇是被杀。
她提供的所有线索,都偏向性将凶手指向袁灵芸。
如果不是警方从周拓行那里拿到了监控,顺藤摸瓜找到刘光昱,很可能在忙碌一场后, 只查到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袁灵芸。
那可真是要张飞穿针, 大眼瞪小眼了。
徐钰挫败地揉了把脸, 再次看向面前的女人, 感到十足的陌生。
实在是她身上那种日薄西山、孤苦无依的颓唐太过于真实, 在求生与善意之间自我折磨、惭愧煎熬的形象太过于深入人心, 所以徐钰下意识相信了她说的话。
可是按照正常流程来讲, 她确实跟袁灵芸拥有一样的嫌疑。
保洁不大敢看两人, 在何川舟直白的目光下坐立不安。她提起一口气, 对何川舟道:“我跟你说的,其实都是真话。”
这一点何川舟相信。
一个经历普通的中年妇女,不可能有如此高明的说谎技术, 能在那么多刑警面前不露一丝端倪来。
经验丰富的骗子知道九分真一分假地说谎,利用真假交错来让人放松警惕。
保洁不擅长编织那一分的虚假, 于是她藏了不说, 任由警方误解。
何川舟向徐钰伸出手。徐钰正沉浸在被欺骗的沉痛之中, 凝神注视着保洁, 试图看穿这个人,直到何川舟出声提醒一句“刘光昱的照片”,才手忙脚乱地将东西翻出来。
保洁捏住照片的边角,又点了点头。
刘光昱的长相并不大众。左侧下巴有一道不算明显但很长的疤,从脖颈处,沿着下颌的阴影部位向侧面蔓延,长达一指,抿紧的薄唇和向上斜视的三白眼,让他不笑的时候有种桀骜不驯的痞气。眉骨立体,鼻梁窄挺,理着潦草的平头,依旧是大众意义上的帅哥。
何川舟从她手里接过照片,端详着男人的面容,似乎并不为此前的欺骗感到生气,依旧态度温和地问:“你跟刘光昱是什么关系?”
保洁说:“我跟他没有关系。”
徐钰略带幽怨地道:“你每次都是这样说,还能相信你吗?你骗我好多次了。”
何川舟问:“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为什么那么帮他?”
保洁抱着自己的手臂,或许是屋内有些阴冷,她不自在地问:“我能喝杯水吗?”
徐钰走进厨房,拎起热水壶,发现里面还有水,直接倒了一杯端过来。
手心感受到温热,又触碰到实质的东西,保洁紧绷的神经竟然放松了一点。从一杯热水里获取到了可怜的安全感。
她视线落狭小的杯口,五指收紧,喉咙有种干得发疼的错觉,却没喝水,回忆着道:“上个月吧,我傍晚工作结束,坐公车回家,那时候天已经黑了……”
两个地方相隔较远,公车不能一路直达。刘光昱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后,在她换乘的中途,忽然将她拽进了无人的角落,用一把水果刀抵住她的脖子。
刘光昱身强力壮,几乎只用一只手就能制住她,保洁吓得发懵,差点直接软倒在地。
“他问我认不认识袁灵芸。我当时真不知道那姑娘的名字,就说不认识。他很生气,对我低声吼了半天,拿刀在我脖子上比划,我才知道他问的是谁。”
屋内交错的光影,让水面倒映不出她的脸。蒸腾而起的热气很快在杯壁挂上了一层细小的水珠。她用手在杯口擦了一遍,皮肤被烫得发红,指腹湿漉漉的。
“我就把我看见的告诉他了。就是我告诉你们的那些事情。”
徐钰眉头紧皱:“你之前没见过刘光昱,还被他劫持,你后来活着你为什么不报警?”
保洁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仿佛冰冷刺痛的触感还残留在她的大动脉上。
她当时太慌乱了,以为刘光昱真的要杀自己,事后才发觉,对方纵然再疾言厉色,怒目切齿,也没真的割伤她。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同时也觉得这种极具讽刺风格的结局意外地适合自己——苟且偷生的人最终凄惨地死在无人的街角,如野花野草一般构成这座城市冷漠中的一笔。
她心下甚至还生出一丝解脱,终于不用再在死亡的恐惧里浮沉了。
然而在心脏开始失误跳动,即将晕厥过去之前,与她距离仅有不到一掌的面孔,霸占了她全部视线的那张脸,比她更不受控制地哭了出来。
一双眨也不眨,分明带着狠厉的眼睛里,闪过微芒的水光,又顺着他绷紧的唇角流下。
素冷的夜光在他的瞳孔里变得杂糅,又被一团漆黑所吞没。
她忽如其来地一阵心悸。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
刘光昱不仅把她背到了急症室,还给她付了医疗费,之后直接走了。
保洁坐在灯火明亮的病房里,恍恍惚惚。大脑一阵眩晕,耳边是阵阵鸣响,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看浅蓝色的窗帘布,眼前会浮现刘光昱淌着泪的眼睛。
看对面病床上的年轻人,也会想起刘光昱那张隐忍克制,却显得十分哀痛的脸。
那种无声的疼痛几乎只是短短数秒就引起了她的共鸣。
比绝望更深沉一点。
比撕心裂肺更残酷一点。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正因为如此,那种无法描述又滂沱而下的情绪,让她也捂着病床的被子开始痛哭。
她分辨不了什么叫好人,没有那么清楚的标准跟界限。
刘光昱天生一副市井皮囊,满身戾气,劫持她、威胁她。
陶先勇衣冠楚楚、光彩体面,热衷慈善投资,给她工作、给她钱。
可是如果非要在这两个人里比较,她觉得刘光昱更像是一个好人。
这种不合常理的判断,让刘光昱在第二次找到她的时候,她不仅没有报警,反而选择了帮助。
反正她都快要死了,还有什么所谓?
保洁低声到近乎喃喃自语:“他连我都不忍心杀,我以为他也不敢杀陶先生,只是想跟他聊聊。”
何川舟垂下手,把照片还给徐钰,弯下腰,两手撑在膝盖上,靠近了她问:“他让你做了什么?”
“他没让我做什么。他只是让我把钥匙交给他,找人重新打了一把。帮他确认陶先勇回广源小区的时间,以及让我私下通知袁灵芸,以后别再去了。”保洁顿了顿,补充道,“他还跟我说,如果警察问起我,让我别说谎,我骗不过你们。”
杯子里的水已经凉了。保洁冲何川舟虚弱地笑了笑,两手捧着喝了一口。
徐钰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头有些酸涩,还有点发闷,跟笼着团阴雨天的黑云似的。
他们一直认为保洁没有说谎的动机,然而人类情绪的复杂性,注定了有些时候的动机是不可琢磨的。
诸如这一次。
大概是同样来自于底层人士的同情吧。
何川舟说:“你需要跟我们去分局再做一个详细的笔录。指认刘光昱。”
保洁扶着沙发背站起来,脚步有点颤颤巍巍,看着竟是憔悴了不少。
何川舟站在门口耐心等着,又补充了一句:“多穿件外套吧,夜里凉。”
保洁“嗯”了一声,从衣服堆里抓出一条围巾,小心翼翼地系上了。又在身上套了一件黑色的棉衣。
她走到何川舟身前,笑着道:“谢谢你啊,警官。”
何川舟视线微低,看着她的脸,说:“我不知道你需要谢我什么。”
保洁还是笑,说不上开心,不过笑容很纯粹:“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人真的很好,警官。”
何川舟想不明白,更有些无法理解。
多数人都觉得她冷酷、严厉、不留情面,乃至是阴森可怖。
这个人被她戳穿了假面,却觉得她很好。
大抵是真没感受过什么温情吧。

  两人回到分局,好几位同事也回来了。
一人举起手正要向何川舟汇报,黄哥风风火火从外面冲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份文件,大声朝众人道:“你们绝对想不到,我去调转账记录,发现了什么!”
徐钰愣了下,紧跟着讶然道:“不会吧?”
黄哥把纸张往何川舟桌面上一拍,拧开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一半,感觉活过来了才接着道:“就是那么直白!袁灵芸在一个多月前,给刘光昱的支付宝账户转过两万三千二!我真是太喜欢这种人的做事风格了,有证据他是真留啊。”
何川舟翻看记录,挑眉道:“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不知道,兴许是这个数字比较特殊吧。再去个人,把袁灵芸带回来问问。”
黄哥说着用手点了一人。对方道:“黄哥,我也有事要说啊。”
黄哥道:“那徐钰去。”
徐钰屁股还没坐热呢,叹了一声,又站起来。
黄哥走到墙边,推出他们的写字板,擦掉上面的字迹,改成新的关系图,一面说道:“为了两万块钱杀人,说实话有点扯了,刘光昱自己送外卖,一个月也有六七千呢。我估摸着是半推半就。”
一同事自觉搬着椅子过来,在空地上找了个位置坐下,说:“刘光昱可以半推半就,袁灵芸没那么穷吧?”
另外一人拿出查到的档案,接嘴道:“诶,还真不是,袁灵芸家真挺穷的。准确来说是她的原生家庭很穷。她出生在A市经济最落后的一个县里的一个小乡村,这个地方去年年末才刚脱贫。整个村里只有一间二十平米的杂货店,要买东西还得去镇上赶集呢。”
黄哥写字的手停了下来,由衷称赞道:“那她能上A大很了不起啊。”
那人拿出他总结好的笔记,递给黄哥,点头道:“对,她体育好,挺有跑步天赋的,特招进的A大,以前拿过不少国家级的奖项,一直是省田径队的主力。不过很可惜的是,她在训练的时候跟腱断裂了,之后一直恢复不到巅峰状态,只能提前退役。”
黄哥咋舌一声,已经感受到了那种无望。
健康几乎是运动员的一个劫难,遇到了,迈不过去就是迈不过去,过往十几年、二十几年的努力都会因此断送。
体育竞技,除却比拼实力,还是一个需要幸运笼罩的职业。
同事唏嘘道:“袁灵芸这人很拼。不管是读书还是体育都非常努力。她妈在她小学的时候失踪了,后来才知道是死了,她跟她爸的关系又不好。好不容易有今天,确实挺可惜的。”
众人简短叹了两声。
黄哥问:“刘光昱的资料呢?查得怎么样?”
负责的同事忙道:“哦对了,我在接洽的时候,C市的那个民警给我推荐了他的师父,说他师父对刘光昱的家庭情况相对比较了解。不过人已经退休了,我之前打电话没拨通,他说下班后帮我过去看看。”
黄哥说:“现在再打试试。”
C市位于我国西南区的一个省份,距离A市远隔着上千公里。而刘光昱的老家坐落在C市的一个偏僻乡村。
同事拨打过去,信号“滴滴”响了几声。
这次通了,扬声器里很快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老人声音:“喂?”
何川舟站在他边上,伸出手示意,同事将手机递给她。
“您好。这里是A市南区公安分局。我是刑警队的何川舟。”
“哦你好你好,何警官。我听说了,你们要找刘光昱是不是?这小子惹事了吗?”
何川舟将声音调到最大,问:“您知道他的事情吗?”
“大概知道。他未成年的时候,不读书,在街上偷东西,被我抓好几回了。”
黄哥翻了下资料,摊开两手。
何川舟说:“他的档案上好像没有不良记录。”
对方连叹了两声,无奈道:“没必要嘛,他就是偷点吃的,我给他把钱付了,教育教育就把人放了。他爸混蛋呐,是个懒棍,不工作、不赚钱,整天躺在家里混吃等死,儿子也不管,不给学上。你说他能怎么办?”
几人若有所思地交换了眼神。
何川舟问:“刘光昱的妈妈呢?”
对方找了个地方坐下,长长吐出一口气,才回道:“他妈在他出生没几年,还没上小学吧,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调到他们那个派出所的时候,没人说得清楚他妈大名叫什么,本地人识字的很少,压根没两个,邻里称呼都是喊的方言的名字。那时候各种档案记录得也不是非常准确,登记名字可能写的是谐音。我就知道他出生证上,亲妈的名字叫许春回。”


第16章 二更
黄哥做了个口型, 说这两人相似点还挺多的。家庭关系都是一团烂账,多聊两句说不定还能惺惺相惜。
何川舟:“许春回后来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对面的人道, “不过我有听村里人偶然说过, 是真是假不确定。他们说许春回出去打工了,不定期会寄钱回来,给他儿子用。不过刘光昱他爸真不是个东西, 儿子的钱他也拿。”
何川舟说:“她的具体身份不能确定吗?结婚证呢?”
老人道:“我这么跟你说吧。许春回跟她丈夫结婚,那已经是80年代的事了。80年代的贫困偏远地区,你们现在人可能无法理解,那不仅仅是经济落后,管理也没有现在这么严格的。有些人刚成年或者没成年, 就在家长介绍下结婚了。不一定会扯证, 摆个酒就算在一块儿过日子了。”
何川舟面色阴沉, 怀疑地道:“许春回, 她是本地人吧?不是外面带来的人?”
老人猜到她想问什么:“这个我可以确信, 她还真不是被拐的。因为刘光昱老犯事儿, 我也去打听过, 想做做他们家思想工作。他们家是这么个情况, 许春回嫁过去之前, 家里穷得叮当响。我们村已经够穷了吧?她家以前住在半山上。她家里有四个哥哥,你懂吗?她结婚的时候爸妈收了聘礼,转眼就拿给儿子当彩礼了。她哪有选择的权力啊?当地很多人连普通话都不会说, 生活过得也是稀里糊涂的。大伙儿都差不多,她属于特别倒霉。”
他说了一长串, 有点累了, 重重两个喘息, 才继续道:“当时老刘他们家, 说实话,情况要好很多,因为刘光昱他爷爷奶奶在村里挺有威望的,彩礼备的也不少。主要是他爸不争气。可怜许春回嫁过去没两年,家里老人就走了,她的苦日子也开始了。”
何川舟好奇:“刘光昱他爸没提过许春回的事吗?”
“提呀,老提,但是那男人嘴里说的话没得可信,而且全是废话。”对面的人说起这事依旧愤慨,激动中咳嗽起来,说了声稍等,喝过水,缓过劲来,才接着前面的话头顺势往后骂,“刘光昱他爸,结婚得早,结婚好几年没生出孩子,他爸就总骂他老婆,怎么脏怎么骂,还动手打人,对外都说是许春回的问题。过了好几年,刘光昱生出来了,他又觉得是许春回出去勾搭野男人生的小杂种,打起人更凶了。我估计许春回也是实在受不了,就跑了。总之这个懒汉很荒谬的。搭上那么一个爸,真是连哭都没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