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美女谁啊?
众人尚在愕然中,周拓行已经把东西往他们手里一塞,催促似地让他们快走,随后拉开副驾的车门,将陈蔚然之前精心考察出的几个备选餐厅报出来,一副准备充分的模样。
陈蔚然搭着同事的肩,一群人整齐一致地转过头,目送二人驾车离开。直到车尾消失在街口,陈蔚然才语带怅然叹了口气,说:“看见没有,郎心似铁啊,他真的一眼都没回头看过。”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边上的同事都醒过神来,从四面围住了他,恶狠狠地谴责道:
“你不是说周哥的女朋友态度特别冷淡,戒备心强,生人勿进的吗?”
“你还说她有点冷落阿拓,没有阿拓那么认真!”
“你不会是嫉妒拓哥吧?”
“好家伙人心险恶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他特么的怎么那么冤?
他没说啊,分明是你们自己想的!


第98章 番外二
陈蔚然一直认为,周拓行跟何川舟,都是在恋爱这件事上极欠缺天赋的类型。他们没有任何技巧,所以接触时总是小心翼翼,谨慎试探多过于开怀热情。
当然,如果非要在两个人里面做比较的话,周拓行还是要更聪明一些,毕竟他愿意花费时间、精力,不厌其烦地做一些可能无法实行的计划。这对于视时间为生命的科研人来说,简直是莫大的付出。
他不知道这种类型的相处方式能够持续多久,不过他看出了周拓行在摸索过程中的缓慢改变。那种适应的过程有时让陈蔚然都会感到疲惫。
过多的顾虑、过多的忖量,将相处当做课题一样地进行研究。周拓行的笨拙里透着郑重、体贴、忐忑,有着世俗标准下绝大多数的优点以及一小部分的缺点。
问题是爱情这种东西没有固定的公式。即便周拓行做到再多,也未必会带来正向的发展。
当然,这种改变并不算是一件坏事,起码对他这个合伙人来说,除却最初一段时间的消极怠工,在何旭的旧案水落石出后,周拓行对工作的热情陡然提高。不仅主动申请加班,还亲自督促项目组的其他同事加快进度,以此向陈蔚然提出涨薪跟奖金的要求。
周某笨蛋说是为了赚钱,陈蔚然为此苦思不能求解:跟何川舟这样的对象谈恋爱,有什么方面能够造成这位兄弟的经济危机的?
周拓行的想法显然不是他能预料的,从对方时不时向他咨询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问题就可以看出。
差不多是五月下旬的那段时间,周拓行来他办公室跟他讨论研发项目下一阶段的功能改进问题,陈蔚然临时接了个电话。
等他好不容易应付完父母的催婚问题,抬起头,发现周拓行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带着一脸冥思苦索后的凝重,认真询问:“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带舟舟去见一下家长?”
陈蔚然愣了一下,斟酌再三,告诉他一个普通人应该会做的决定:“要不然还是见一面吧。不用多深入的交流,随便吃顿饭就好了。”
周拓行竟然追问了句:“为什么?”
陈蔚然硬着头皮道:“这样可以减少以后的很多麻烦。”
周拓行沉思会儿,点头说:“那还是算了吧。”陈蔚然仿佛被呛了一口。
你他妈当我是错误答案来排除吗?
周拓行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说:“我觉得见他们一次就是非常棘手的麻烦。”
周拓行的家庭关系堪称艰巨,是陈蔚然无法理解的存在。
周拓行既没有在那个家庭里感受到过温情,也没有获得过太多经济上的帮助。倒是在跟陈蔚然合作开公司后,由于少部分交际圈的重合,继父跟母亲开始对他更关注一点,面对外人时,也会自发地将他视作是自己人。
然而那种突如其来的亲近让他无所适从,也没有任何要改善彼此关系的计划。
他不希望何川舟面对跟他一样的窘迫与尴尬,也不在意是否能获得对方的认可与赞同。
所以不用见面是最优的选择。
可惜的是,现实没有周拓行分析的那么美好。
六月下旬的某一天,周拓行比以往更早地到了公司,一脸沉郁,对着电脑发闷火,敲键盘的声音隔着扇门都能在外面听见,加班到晚上十一点还没下班。
陈蔚然走进去问他:“怎么了?”
周拓行唇角紧抿,从屏幕上抬起视线,一脸灾难地道:“我妈跟我妹妹来了。还带了另外一个人。”
前几天周拓行频繁接到母亲的电话,对方跟他说过几天要来a市旅游,顺便去他家看看。
周拓行旁敲侧击地建议她提前定好酒店,或者把身份信息发给自己,他可以帮忙预约。
周妈妈没有正面回应,反而隐晦地告诉他,“会有惊喜”。
周拓行有种强烈的不详的预感,皱着眉头把信息删除,回复了一句,“不用了,我忙得没有时间。”,试图以此拒绝所谓的惊喜。
昨天晚上9点多,周拓行还在电梯里,隔着两三层楼的距离,就听见了楼道里几人的笑谈声。
周拓行的心情在短时间内急转直下,在电梯门打开时,有种掉头离开的冲动。
他控制住情绪,面色如常地出去,果然看见了妈妈跟他妹妹,还有边上的一位陌生的年轻女性。
周拓行的视线在几人脸上迅速过了一圈,最后定在周妈妈脸上。
周妈妈没有看出他的抗拒,已经牵着女生的手热情替他做好安排:“阿拓,这是你张叔叔的女儿,你还记得吗?你妹妹开始放暑假,她陪着过来玩两天。我们在前面的商场逛了一晚上,顺便过来看看你。”
她给周拓行递了一个小袋子,说是给他买的礼物。
“你对a市比较熟,年轻人之间也比较聊得来,有空可以一起出去玩一玩。”
周拓行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去,微微抬手,准备解锁,临了又停住了,杵在房门前,突兀说了一句:“我有要结婚的对象了。”
三人都露出意外的神色,那位年轻女生还有些窘迫,扭头看了周妈妈一眼。
周妈妈语气生硬地问:“谁?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周拓行说:“我女朋友。”
这个回答听起来十分的愚蠢,而周拓行显然不是个这样呆板的人。
周妈妈沉默了两秒,拎着包的手指缓缓收紧,再开口时声线紧绷地问:“我不能知道?”
周拓行平静地阐述理由:“我觉得你们不能相处愉快,所以没有想介绍你们认识。”
周妈妈张开嘴,愕然中慢慢添上些受伤的情绪,理解到他话里的涵义,脸色有一瞬的惨白,表情变得很复杂。
周拓行这才开了门,客厅的大灯亮起,他借着光色回头看了一眼。
电梯的开合声再次响起,刚才停在这个楼层的电梯还没下去。周妈妈恼羞成怒,用力按在下行键上,等门一开,头也不回地带着两人离开了。
陈蔚然听得瞠目结舌,问:“然后呢?”
周拓行说:“然后她们就走了。”
陈蔚然心说,这件事里受伤害最深的,应该是他妈才对吧?小周同志虽然浓眉大眼的可没给一点面子。
周拓行手里抓着鼠标挥了两下,注意力并不在电脑上,补充道:“她到了楼下,又回来了。”
陈蔚然精神一个抖擞,半坐到电脑桌的边缘,追问道:“回来抽你了?”
“那没有。”周拓行眼尾一抬,递给他一个凉飕飕的眼神,“她回来问清楚。”
具体的谈话过程周拓行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他当时心不在焉,表现不佳,导致周妈妈就着他的情感问题延伸到很深远的话题中去,说起自己年轻时的不容易,遇人不淑后的煎熬。
第一段婚姻几乎没有带给她多少快乐,连回忆都屈指可数。
周拓行附和了两句,赞同她前夫是个不负责任的败类。
或许是态度过于敷衍,这个回答依旧让周妈妈大发雷霆。
她豁然起身,指着自己的胸口,眼眶发红道:“你是在谴责我?你觉得我不配做你妈!所以你连结婚这样的大事都不跟我说!”
周拓行说的是真心话,不带任何的负面情绪,说一个他早已习惯的事实:“您不需要在我面前做一个合格的母亲,我已经27岁了。”
周妈妈听出的是截然不同的意思,她摇了摇头,口不择言,试探两人之间的亲情底线:“如果我不同意,你要怎么办?!”
周拓行不假思索,坚定而平静地告诉她:“我同意就可以了,这是我的人生。”
周妈妈:“那你结婚的时候,不用通知我!”
周拓行默然片刻,风轻云淡地应她:“好的。”
陈蔚然:“……”
他抹了把脸,不可置信地求证:“你就说了一句好的?”
“她没抽你?”
陈蔚然连连发问:“所以您老这几天跟便秘似地黑着张脸,是在反省自己太冷酷,还是后悔没发挥好?”
周拓行放开鼠标,把屏幕关了,身形往后一靠,半阖着眼沉声道:“她应该在我家里看见我跟舟舟的照片了。她还记得舟舟是谁。”
陈蔚然急切问:“然后呢?”
“她去联系了。”
“然后呢?”陈蔚然着急道,“你别等着我给你自动回复你才接着往下说好不好?”
周拓行顿了顿,也有一丝迷惘:“舟舟说应该要见一面的,如果我不想去的话,她可以一个人去。”
陈蔚然吸了口气,语带古怪地问:“这次你没说‘好吧’?”
周拓行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端过桌上的杯子,却不喝水,用手在外壁的竖行条纹上描绘了两道。
“他们要聊什么?”
他倒不是认为父母能为难得了何川舟。
那种场景下,双方顶多只是说几句客套话。可就算是不走心的客套话,他也不希望在何川舟的嘴里听见。周拓行想到那个画面,就有点生气地道:“我不喜欢。”
陈蔚然捶了下他的肩膀:“那你跟她说啊!”
周拓行肃然道:“我不能在事故发生前就指责她,或者怀疑她。”
陈蔚然觉得他这人已是没救了,收起了所有安慰的话,从桌子上跳下来,恨不能马上远离这祸害,怕气死自己。
“兄弟我给你最后的支持,就是事后陪你喝两杯,这会儿就不陪你悲春伤秋了。下次见吧,我等你的坏消息。”说完直接大门一关,拍屁股走人。

  周拓行学校有课,不一定常来公司。陈蔚然也有应酬,双方时间岔开,连着好几天没见过面。
陈蔚然都快忘了这件事,这天中午跟同事点外卖的时候才想起来,顺口问了句:“上次你说要跟何川舟一起去见父母,见了吗?”
周拓行最近这段时间的心情应当十分愉悦,一扫前几日的丧气,表情上可能没有太大区别,但是喊别人名字的时候,已经从三个字的重音,变成了两个字的轻音,巨大的变化足够让所有同事感受到他春风化雨般的温和。
他听到提问没有马上回答,慢悠悠地喝了口水,用余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
陈蔚然从中看出了一丝得意,转身就要走,被周拓行一把拉住,按在椅子上。
“其实也没有什么。”他勉为其难开口的模样好似稀疏平常,实际说得流畅而迅速,像是连开场白都打过好几遍腹稿,“开始只是很普通地聊聊天。”


第99章 番外三
周妈妈要求在b市见面,且得是一场正式的会面。周爸爸获知这个消息后,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周拓行起初是不大乐意的,认为这是一种刁难。
明明她人已经到a市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让何川舟专门请一天假期,赶往b市见一下继父?
可是何川舟十分配合,听到要求后,第一时间代表周拓行表示同意,并在当晚直接找冯局批了一天假,快刀斩乱麻地定好会面日期,半点犹疑也没有,甚至还有点热切。
这让周拓行曲线救国的计划胎死腹中。前天晚上还在想着怎么劝说何川舟放弃,第二天早上一起来,何川舟连礼物都已经收拾好了,拎着大袋小袋的礼盒到他家楼下,催他赶紧上车。
开车的路上,周拓行止不住地思考接下去可能会发生的一百零八种状况。
他不担心双方会发生暴力冲突,粉饰太平的可能性更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多次进行心理建设,始终无法安定。
心跳有些发慌,心情也十分杂乱。频频瞥向副驾驶座,又读不懂何川舟的真实想法。
他的焦虑表现得太过明显,何川舟笑着安慰他:“你放心,我肯定平心静气。”
周拓行张开嘴,无声说了一句什么,最后又忍了下去。
他们第一个去拜访的是周父。
周爸爸在那次严重暴力事件发生之后就搬离了a市,最近几年一直住在乡下老家。听说已经戒赌了,偶尔还会喝酒,每日游手好闲,没事就蹲在路边看人打牌下棋,生活得懒散而庸碌,不过没再犯什么事。
周拓行对他最基本的要求也仅是遵纪守法,别连累自己下三代的档案清白。好在农村的消费水平不高,周父也有点自知之明,在把a市的那套房子卖了之后,没找周拓行要过钱,只是抱怨他总不回家。
周拓行认为根本没有去见他的必要。那个男人自私且蛮横,如今老了开始害怕,才向他示弱,说的话再漂亮也算不上真心,一句都不能相信。
即将下车时,周拓行边解安全带,边忍不住小声地道:“我都能猜到他们会说什么,都是一样的,我快能背了。讲我小时候多么叛逆,多不好教,对方有多不负责,根本不管我。他们生活压力太大,小时候才对我不好。现在我也要成家立家了,应该能理解他们。”
这对夫妻留给彼此最深的就是嫌恶,只有在斥责对方的时候语言才是最丰富的,说上几个小时也不会重复。
周拓行就是这段关系破碎时不该留下的污点,导致两个本应彻底决裂的人又因为他而产生无法割离的关系。所以周拓行在承担他们的怒火跟悔意外,很难得到别的情绪。
他接过何川舟递给他的礼袋,低头过去敲门,懒得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周爸爸连连应声,小跑着过来开门。为了等他们,他特意打扫过一遍房间,所以大厅没有二人预想中的脏乱。
刚一落座,何川舟便关切询问:“您这两年身体还好吧?”
周父笑吟吟地打量二人,点头说:“还不错。”
何川舟示意周拓行把袋子放下,又起身说:“那我们就不多留了。”
周父茫然,刚要去给两人倒水,赶紧折返回来,挽留道:“啊?你们这不是刚来吗?”
何川舟笑说:“您要是不同意的话,估计我们又得打一架。您身强力壮的,我们也身强力壮的,这次如果打医院里去,性质就不一样了。还是不要。”
周父一时不及反应,羞恼中结巴着道:“我……你!”
何川舟开口温声细语,却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拉了把傻站在原地的周拓行,说:“您要是同意的话,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谢谢您的祝福。我只请了一天假,马上还要去b市见舒阿姨,先告辞了。”
等快步回到车上,周拓行还在云里雾里。
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就宣告结束,他踩下油门时,甚至不敢完全确定,何川舟刚才是不是进去放过一波嘲讽。
他看了眼后视镜,有点不相信现实,从窗口探出头朝后望去,见周爸爸站在门口,影子随着距离越拉越短,才缓不过神来。
“看路。”何川舟提醒道,“那么依依不舍?”
周拓行“哦”了声,加速冲过村口的石桥,问她:“你给他送了什么?”
何川舟垂眸看着手机,设置好新的导航,随口答道:“水果、牛奶,还有一点精神食粮。”
周拓行不大确定地问:“电脑?”
“书。”
“他不看书。”周拓行笑说,“顶多看个书名。”
“没关系。”何川舟说,“你家房子卖掉的时候,留下来的一些小东西,我也还给他了。
周拓行以前的病历、照片、作文本之类的东西,被何旭建议保留了下来。原本是想当做证据留存,以免周拓行长大以后遇到什么纠纷,可以拿出来反驳,免得被连累。
何川舟终于将房间整理完后,把翻出来的东西单独放在小仓库里,想着什么时候能用上。这次顺手放了两张周拓行小时候的照片进去。
没有做错事等老了就可以翻篇的道理。何川舟记得,可以提醒他。
他没有对周拓行大呼小叫的资格。
周拓行听她说得含糊其辞,奇怪问:“什么东西啊?”
“没什么。”何川舟问,“你想听歌吗?”
周拓行脑子不清醒,惊讶问了句:“你要唱吗?”
何川舟点开广播,调了个在放歌的频道。
去b市的路相对比较远,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两人先在外面吃了饭,才打电话给周妈妈,带着礼物上门。
双方寒暄了几句,客客气气地坐到沙发上。
周妈妈的笑容不大自然,起初还有些掩饰,说过几句话后,眼神直勾勾地落在何川舟脸上,表情冷淡,不怎么高兴。
几人没有共同话题,虚伪笑着问候两句后,客厅冷清下来。
周小妹弯下腰,饶有兴趣地问:“你是刑警啊?那是不是很危险?”
何川舟说:“没电视里演得那么惊险,不过遇到的麻烦事确实不少。”
周小妹:“工资高吗?”
何川舟耐心地答了:“比其他公务员的工资是要高一点。a市整体薪资水平也挺高,所以还可以。”
周妈妈生硬说了句:“你们这样要怎么结婚?你结婚后会转行政吗?”
边上的男人用手肘撞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这样。
何川舟转向她,面不改色地道:“本来我们还没有聊起要结婚的事情,毕竟阿拓才刚回a市不久。听说您一定要见我,我才过来看看。”
周妈妈诧异扬眉,询问地看向周拓行,不明白他当时为什么那样说,要激化两人之间的矛盾。
周拓行握住何川舟的手,刚想开口,被何川舟抢先问了一句:“阿拓离开a市也有十来年了。他高中毕业、大学毕业,我都不在,想想觉得有点可惜,你们这里有他的旧照片吗?”
周妈妈说:“毕业照片?我手机上有。”
她刚想让女儿去把书房的手机拿过来,就听何川舟笑着拒绝:“看手机里的照片,有什么必要得当面拜访?十几年一张照片都没留下吗?我看你们客厅里的那几张都是最近拍的,你们应该很喜欢拍照。”
他们客厅靠墙的书柜上就有几张照片,有全家的合照,也有周小妹的单人艺术照,何川舟进来后扫了几眼,没看见周拓行的影子。
她的笑容是真诚的,表情也无懈可击,好像是个温柔的没有脾气的人,可这样无波无澜地说话,莫名叫人觉得有点胆寒。
看不透她的情绪,无法判断她是不是在生气。
几人静默下来。
“开个玩笑。”何川舟礼貌地笑着,“看看也行。劳驾。”
周妈妈下意识眨了几下眼睛,避开何川舟的视线,叫住女儿说:“算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她声音发虚,轻了下去,同何川舟道:“其实没有存几张,阿拓不喜欢拍照片,你应该也知道,他不听人劝告。”
她的相册里也只存了寥寥几张,还是周拓行应她要求传给她的本科毕业照片,班级统一拍摄。
她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合适,不愿意让何川舟发现。
何川舟像是没发觉气氛的沉凝,又问:“那我能看看他的房间吗?他在这里有自己的房间吗?”
不等周妈妈出声,拉着周拓行说:“你带我看看?”


第100章 番外四
周拓行坐着没动,只是仰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很灼热,在长睫半掩下,带着深重的动容。握住她的手指也不断收紧。察觉到这可能会给她带来不适,又倏地松开,还是旁若无人地牵着。
何川舟的笑容很单纯,问他:“怎么了?”
周妈妈显出一分慌乱,调整着坐姿,身体前倾,像是随时要站起来,解释道:“他很久不住在这里了。”
“是吗?”何川舟似乎很轻易地接受了,“也对,阿拓毕业很多年了,现在又搬去了a市,没有留房间还算合理。”
周妈妈不待松一口气,何川舟又道:“你以前住的房间呢?我可以参观一下吗?”
她说话时没看边上的人,表情看起来有种想要搞破坏的冲动,周拓行便带着她往里面走。
周妈妈快步跟在后面,心念电转,想找合适的机会插话。
周拓行以前住的房间是客卧。正门连着电脑房,玻璃窗外是阳台,因常见无人居住,打扫得不大仔细,柜子上面落了白茫茫的一层灰。
因为夫妻两人只生了一个女儿,这个房间最早又是给周小妹做书房的,所以装修风格偏向女性化。墙面刷了一层浅淡的粉漆,窗帘也是粉色的。
靠墙摆放的床铺为了适应屋内大小,比一般的偏短,让周拓行这样的身高睡,估计不大舒服。
周拓行环视一圈,眨了下眼睛,说:“没什么变化。”
周妈妈站在二人身后,看不见何川舟的表情,伸长了脖子朝自己熟悉的房间里看,仿佛是第一次注意里面的摆设,焦急地寻找可能存在的问题。
“这房间不像是男生住的房间。”何川舟打趣了句,“很多你妹妹的东西。她的房间被你占了,她得多不方便?”
周拓行风轻云淡地说出事实:“她随时可以进来拿。”
被点到名的周小妹远远站在电脑房的门口,察觉到几人视线朝自己这边飘来,下意识挺直腰背,垂下双手,摆出光明坦荡的气势来。
她的确不喜欢突然出现在家里的周拓行,这个从角落里冒出来的哥哥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影响了她的家庭,侵占了她的私人空间,而她没有拒绝的权力。唯一能表达自己不满的方式,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针对。连父母都默认了这样的行为。
“在我们家里,即便是对客人,这样也是很不礼貌的。”何川舟说,“不过你妹妹当时年纪还小,估计是不懂事。换成是我爸,就算再好的脾气,也要打我一顿。连尊重都没给,还谈什么关心?”
周妈妈面色阴沉,有一瞬想与她直接撕破脸,喝止她这种绵里藏针的行为。但看对方脸上游刃有余的轻笑,到底是克制住了,敷衍地扯了扯嘴角,道:“家里地方小,随便放点东西而已。”
何川舟善解人意地道:“理解,毕竟阿拓也只是随便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而已。”
周妈妈被刺了一下,表情快要维持不住。
她知道何川舟是故意的,特意过来拜访,要让所有人难堪。胸口激荡着的情绪,无力又愤怒,屈辱又心虚。
她被对错两端的理智所拉扯,迟迟想不出回击的方式。想要爆发的欲望跟疯狂晃动着的水杯一样,里面的液体来回在杯口边缘处翻涌,只差最后一道力就要泼出来。
何川舟拿出手机,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击溃她的耐心:“阿姨,我给您看看阿拓小时候的照片。我特意传到手机相册里面了。您应该没见过他读初高中时候的样子。”
“我不用!”
周妈妈粗声打断了她,无法接受何川舟像宣誓主权一样地抢走她的儿子。
“阿拓小的时候是我养大的!他刚出生时是我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照顾他!我跟他爸离婚的时候,我问过他的意愿,可是他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周妈妈抬手虚指屋内,有些生气,尖锐地发问:“这个房间怎么了?他一个月也未必回家一次。他自己不喜欢拍照片,从来不跟我说他喜欢什么,你要我怎么安置他才叫正确?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个高三生了,我揣摩不透他的想法!我是希望能更多地关心他,可是我的生活不能只围着他转!”
周拓行背对着众人,偏头看了眼窗外的阳台,半露出的侧脸写着乏味跟冷淡,似乎并不为母亲的倾诉所触动,也对他们此时谈论的话题漠不关心。
屋外的风很大,裹着盆栽的残叶吹打在窗户上。
a市的夏天总是这样的,风起得无常,来势汹汹,滚烫又猛烈。
“您不需要付出那么多,也不需要围着他转,有些尊重,明明不用揣摩也可以知道,但是你没给。”
何川舟平缓而坚定的声音,在周拓行耳边如同夏日的冷气,给他带来救命般的凉意。
“我爸就算跟他只是萍水相逢,也从来没有用‘随便’打发过他。阿拓不说,我爸会问、会解释、会在意。他可以有自己的喜好、自己的隐私、自己的抉择、自己的尊严。可是我爸从没有说过他有多难教。”
周拓行侧了下身,静静看着何川舟。对方的表情变得审慎而郑重,语气并没有那么的咄咄逼人,却有种寸步不让的强大气场。
“我爸遇到他的时候,他正长期忍受恶劣的家暴跟贫困,朝不保夕、食不果腹。初中还没毕业就想辍学,连小学的知识点都掌握不了,中考成绩上不了300分,大多数人都觉得他无药可救。就算这样他还是不愿意回去,是因为他不爱您吗?是因为更爱他那个暴力的父亲吗?”
周妈妈隐约有种孤立无援的狼狈:“我……”
何川舟说:“他没有给你添过多少麻烦吧?任何人的帮助他都没有过浪费,他在a市那几年,通宵达旦地学习、补课、赶进度,所以你带回去的阿拓,是一个成绩优异、听话懂事,能考b大的儿子。您还有哪里不满意吗?”
周拓行想带何川舟走了,去哪里都无所谓,没必要再为无关的人、无关的事感到委屈或愤怒。
他遇到何旭,遇到何川舟,已经是天大的侥幸,体验过最真实的温情,不应该奢求更多。
他碰了下何川舟的手,摸到对方手腕上因肌肉绷紧而突出的骨骼。
何川舟回头看了他一眼,重新面向如坐针毡、欲言又止的几人,一字一句,咬字加重地将最后的话说完:“当初我让他跟你走,是因为我觉得他跟你们在一起,比跟我一样风雨飘摇的好。既然他对您而言没有那么重要,那我就接他回去了。”
周妈妈神色恍惚,唇色变得惨白,目光在数人之间转了几圈,有种难受的眩晕感。
她感觉自己手脚的温度都快流失了,身形无力地晃了晃。边上的丈夫赶紧扶住她,若有似无地在她耳边叹了口气。
等她如梦方醒,想到反驳的话,周拓行已经离开了。
两人回到车上,周拓行的心情还没有平复。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内心十分激荡,借着这股勇气,拿起手机编辑文字。
何川舟见他一脸的虔诚,揶揄道:“你要给谁汇报?”
紧跟着她的手机震了起来。
周拓行:2005年6月27号,周拓行跟何川舟确立了朋友关系。
周拓行:2019年4月13号,周拓行跟何川舟确立了恋爱关系。
周拓行:2019年6月29日,周拓行跟何川舟确认了婚姻关系。
何川舟失笑。
何川舟:2019年6月29日,周拓行同志在微信发表了重要废话。
周拓行:??
周拓行问:“你不想跟我结婚吗?”
他想了想,冷静下来一点,谨慎地许愿:“你觉得太快也没关系,可以给一个大概的范围,我努力争取。或者我们先订婚,结婚等你有空了再计划。”
周拓行回忆起来仍旧觉得当时的自己太过聪明,言语间可进可退、通情达理,而何川舟是个奖罚分明的人,对他的勇敢给予了肯定。
她说:“等我能请到长假,再来跟你讨论结婚的细节。不过冬夏都不行,太冷太热很麻烦。”
周拓行立马说:“那就秋天!”
他抬起下巴,在这完美的氛围中,朝办公室的众人宣布道:“所以,我快结婚了。”
陈蔚然不想让周拓行太过得意,毕竟他自己前不久刚刚失恋,所以一字不落地听完整个过程,简单地说了句“恭喜”。
周围的同事很给面子地亢奋起来,给予这段八卦高度的赞扬。
“恭喜周哥!你们都要订婚了!作为同事我想要两份喜糖!”
“何姐不是去见家长,是去砸场子的吧?多亏了你妈妈的要求,阿拓你把最麻烦的过程给解决了!”
“我也希望我女朋友能为我出头,所以我是不是应该找个当警察的女朋友?”
“阿拓,你问问你女朋友,她还有没有单身的朋友,是我可以追求的。”
周拓行点头,假装很不在意地炫耀:“我以前跟她说过,我在b市过得不大好,没想到她记得那么清楚,还这么强势地过去。”
陈蔚然听着心里直冒酸水,趁他不注意,对他桌上的小摆件动来动去。顺手拿起一个造型奇特,手掌大小的蓝色钟表,打断几人的吹捧,问:“这是哪儿买的?以前没见过啊。”
周拓行扫了眼,忽然抬高声音,说:“这是我给舟舟准备的求婚礼物。不过现在用不上了。”
陈蔚然:“??”
他瞪大眼,心说只要是生活在中国的这片土地上,哪怕是个文盲也该知道送人不能送钟表。
周拓行还冤枉他:“你告诉我的。”
陈蔚然脱口而出:“我没有!”
周拓行坚持道:“你有!就是你拉到投资的那一天。”
当时陈蔚然正在跟合作方打电话,周拓行站在门口,眼神幽幽地盯着他。
陈蔚然起了身鸡皮疙瘩,将架着的腿从桌上放了下来,又用手擦了擦桌面上残留的灰。
恰好电话对面的人开了个玩笑,他艰难从喉咙里挤出笑声应对了一下,笑完僵硬的面部肌肉往下牵动,觉得自己此刻的状态可能有些许谄媚。
陈蔚然:“……”
陈蔚然暗骂一声,他可是老板,何至于这么卑微?
那边周拓行大步走了进来,坐在他对面,等他挂断对话,迫不及待地开口。
“我问你一个问题。”周拓行发愁,“你觉得送女生什么样的礼物比较合适?我送她一千克黄金她会觉得我轻率吗?”
最近周拓行的每一个问题都让陈蔚然在沉静之余感到痛苦,他已经不大想为这个朋友的爱情出谋划策了,这很可能会影响到他后半生的价值观。
“嗯……”陈蔚然沉吟着,“额……”
他两手按住额侧,缓慢下滑,绷紧的皮肤将眼尾向下拉扯,露出一个苦恼而绝望的表情。
陈蔚然委婉地道:“我觉得还是不要吧。何川舟不是个拜金的人。你可以送点有意义的礼物,看起来更用心的那一种。”
周拓行轻飘飘斜了他一眼,没有道谢,走了出去。那眼神有分明有着鄙视,让陈蔚然心里不痛快了许久。
陈蔚然沉冤昭雪,摊手道:“所以跟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你什么有用的都没说,不过我还是从你的建议里得到了灵感。”周拓行说,“我决定用实验室的材料做一个未来感的时钟,又自己买了玫瑰的种子跟肥料,从第一步开始培植。”
陈蔚然恍然大悟,望向窗台上一个刚发出绿芽,暂时看不出是什么物种的小花盆。
难怪周拓行有事没事就往窗外瞥,陈蔚然还以为他是坐久了脊椎病。
周拓行分析得有理有据。
再加上一千克的黄金,意味着时间、金钱、生命,他都可以属于何川舟。
可惜的是这份礼物没有送出的机会了,周拓行决定把金块卖了,换成戒指或者别的结婚礼物。
陈蔚然心头呕出一口血,心道还好是周妈妈来了a市一趟,否则这礼物送出去,估计连何川舟都会气得想打人。
不料边上一帮同事居然眼睛发亮,被他的描述所打动。
“我觉得这个非常好!阿拓,既然你放弃了,这个创意能够借给我用一下吗?”
“我经常看网友的评论。这份礼物既有完美的寓意,又有金钱的价值,还有手工的诚意,可以说全方位符合了大众的需求,各种类型的女性都不会讨厌!”
“周哥你果然聪明!难怪是我们这里最早结婚的人!”
这帮直男讨论得兴起,甚至还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了创新跟发挥。
“但是一千克的金子太贵了,我觉得可以根据节假日,换成10到30克不等的金饰,等集齐一千克的时候,再送一千克用来求婚,意味着十全十美,好事成双!”
周拓行竟然煞有其事地附和:“可以,是一项长期计划,还能体现你的长情。”
一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只有陈蔚然风中凌乱。
“你们——”陈蔚然不是故意要打断他们美好的幻想,可是他身为老板兼朋友,实在不忍看到这帮年轻的兄弟误入歧途。他提醒道:“趁早放弃这个危险的想法!”
岂料众人反向围住了他,对他的好心视而不见,还很阴暗地谴责他。
“阿然,你是不是嫉妒阿拓?”
“你放心,我觉得你还是能找到女朋友的,毕竟你长得不丑,又有钱。”
“上次也是这样,陈哥,你的格局不够大啊!”
陈蔚然深吸一口气。
他要不是格局太大,凑不齐这么一帮奇葩。
周拓行安慰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许诺道:“下次我也可以帮你想注意。”
陈蔚然大笑两声,苦涩地加入他们:“谢谢你!我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