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熠飞重复地观看关掉声音的视频, 也忍不住要信了他,何况是不明真相的网友。
跟老于世故的沈闻正比起来, 他们太狼狈, 也太弱小了。
王熠飞看着网络上纷乱喧嚣的言论, 不同人戴着不同的面孔对他们言之凿凿地驳斥, 暗暗叹了口气,靠着墙面往下滑了一点。
本来第二段视频是没有那么早发的,按照原先的计划,起码要等第一阶段的绑架案再发酵一两天,网上热度稍退,再进行转折。
可是账号封得比他预想的要快,陶思悦的精神状态也让他感到忧虑。
陶思悦脑海里想的全是生生死死,如同一根火柴,非要把自己烧成死灰,才能彻底体现自我的价值。
她不止一次跟王熠飞说,如果沈闻正先派人过来灭口,王熠飞可以先跑,让她一个人死在这里。
如果警方的人先来,她就回去先等几天,要是警方不了了之,选择不对沈闻正立案,她再写封遗书自杀,这样网友就能相信她的控诉。
王熠飞被她说得有些毛骨悚然,只能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侧。
在这一点上他无法同陶思悦达成共识,像他,虽然他生病了,但如果要让他自杀,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网友的同情虽然来时浩浩荡荡,但也跟崩泄而下的泥流一样会转瞬平息,走投无路的自杀者并不能凭此换来真正的公义,最终只能在浩瀚数据库中留下一点微末痕迹。
可惜他的劝告起不了作用。或许对于陶思悦来说,她认为自己当初做的最亏欠的事情就是苟且偷生,所以只有付出死亡才能换来等价的安心。
王熠飞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
他莽撞行动时没有预留后路,因为他当时认为自己已经不存在后路。
然而现实几经变化,造成他现在无比的困惑迷惘。
王熠飞有稍许冲动,想带陶思悦回去了。可是陶思悦不一定会同意,他也不能将人独自留在这里。
他反省着自己的年轻跟无知,想何川舟此刻该是如何的气急败坏,王高瞻又该是如何的失望透顶。
他兀自胡思乱想,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滑动屏幕,心神不宁中察觉到陶思悦从地上坐了起来,缓缓朝他靠近,立即关掉了社交软件,切换到进自己的账号后台。
陶思悦偏着头扫向他的手机屏幕。相册里大部分是他以前画的画。早期技术不成熟,工具也不多,画得十分潦草,只是为了做个纪念,所以没有对外公开。
有些是菜,有些是一张桌子、一个透光的窗户。
王熠飞本来只是随便翻翻,看了几张不由想起曾经在何旭家的生活,心中五味杂陈,不过渐渐被一种暖融融的温馨占据上风。
回忆还是美好更多。
他倾斜过屏幕,向陶思悦展示一条炖得乌漆嘛黑的鱼,说:“不是我画错了,是舟舟姐真的不会做饭。”
他说完又觉得这样不好,替何川舟找补了下:“其实会做饭,就是很难吃,不过应该没有危险,我们都没有因为这个上过医院。”
陶思悦扯着唇角笑了一下。
王熠飞继续往后翻,嘀咕道:“所以我跟大哥都会做饭的。”
陶思悦目光的焦点徐徐偏向他的手,手指指节的部位有屡次破皮后留下的疤,导致那一块皮肤发白,显得特别厚。
现在他身上穿着的衣服鞋子,也是好几年前就在他的画作里出现过的旧物。
这十年里,所有人都过得困厄狼藉。假象的和平下,每个人身上都顶着疮疤。
“对不起。”陶思悦似在自言自语,消沉地说,“如果我能结束这一切就好了。”
她又说这样的话,王熠飞无奈地道:“就你一个人结束不了。不管怎么样都不行。”
陶思悦喃喃地道:“反正照林哥也走了……”
“我觉得他不会离开你的。”王熠飞真诚地说,不只是为了安慰她,“毕竟怎么说……他最看重你。”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了有节奏的敲门声。
王熠飞屏住呼吸,没有应答,紧跟着就是撬锁的“咔嚓”响动。
王熠飞不认为警方能这么快找到这里,毕竟他没有留下太多线索,因为陶思悦几次提及,下意识以为是沈闻正派来灭口的人。
他一手抓住陶思悦,另外一手抄起架手机的三脚架——整个房间里唯一能用来做武器的就是这个东西——而后立即带着人走到窗口,朝外张望,想从这里翻出去。
他推着陶思悦让她先走,一只脚还没跨出去,年久失修的大门便被人暴力踹开,随之响起的一声厉喝直接让他立在当场。
“王熠飞!你给我站住!”
王熠飞愣住了,转过身时,何川舟已经大步流星地冲到他面前,一手拽住他的衣领往前一提,迫使他低下头,凑近过来,用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语气斥骂道:“王熠飞,你的脑子还在用吗?是让猪油蒙了才让你生出那么大的胆子?你还想跑?你跑哪儿去啊!”
何川舟只是迟疑了那么一瞬没有动手打人,王熠飞已经一把抱住她开始嚎叫。
“姐——”他仿佛受尽委屈,放肆地哭了出来,“你终于来了!”
何川舟还有一连篇的训斥没有说出口,被他这出其不意的反应弄得没了招,阴沉着脸拍了下他的背,冷笑道:“难道是我逼你的?你跟我哭什么?你不是很有想法吗,什么事你都敢做。”
王熠飞抽了抽鼻子,认错的速度飞快,态度诚恳,一口气还没喘过来,便抽噎着道:“对不起。”
他换了口气,可怜巴巴地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姐。”
何川舟一股邪火被哽在胸口不上不下的,用力推开王熠飞,看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流,又实在觉得有点好笑,觉得怎么会有这样的倒霉孩子。
徐钰调整着镜头方向,将房间各个角落拍摄了一遍,转了一圈回来,看见王熠飞还在抹眼泪,而何川舟已经不怎么生气了,不由朝他竖起拇指。
“小王弟弟。”徐钰由衷夸赞道,“你牛逼啊!整个A市的公安系统都快被你们掀翻天了。”
王熠飞心虚,从徐钰手里接过纸巾,擦了把脸,低着头嚅嗫着道:“我本来不想留在A市的。”
怕给何川舟添麻烦,也怕看见她失望的脸,是陶思悦说,何川舟可能想亲自调查沈闻正的案子,他觉得有道理,才留了下来。
“我说的重点不是这个。”徐钰摆摆手,放弃道,“算了算了,你先哭吧。”
她过去检查了陶思悦的身体情况。脖子上的细小伤口已经结痂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伤痕。又低声问了她几个问题,将她送上警车,陪她一起坐在车里。
其余民警守在院子外,等到指示走进来,将大门封锁,上楼仔细搜查。
除了两人生活留下的少量物品,屋子基本是空的,连床铺都被搬走了,所以两人这几天只能睡在地上。
邵知新从楼上下来,跟何川舟比划:“这里估计找不到什么证据。好几年没住人了,地上的灰有这么厚。”
何川舟让他带王熠飞去车上,对着耳机汇报道:“两个人都找到了,安全。现在准备带他们回去。”
黄哥长长舒了口气,四肢发软地瘫在椅子里,不忘嘴贫道:“怎么说话的?请尊称他们一声,小祖宗。我马上点个外卖,恭迎你们回来。”


第83章 歧路83
王熠飞在卖惨上已经有了高超的技巧, 上车后,他主动向何川舟坦诚了自己最近几天的悲惨遭遇。
荒废多年的旧宅并不适合居住, 地点是陶思悦选的, 他不敢跟对方抱怨,打了满肚子的腹稿,正好用来乞求何川舟的同情。
“我用抹布擦了遍地板, 清理出一个房间。太热了晚上开着窗户睡觉,结果院子里飞来一团团的蚊虫,感觉有几百只那么多。楼上还总是传来些奇怪的声音,吵得人神经衰弱。”
他说得声情并茂,说一句停顿一下, 用余光偷偷打量何川舟, 露出可怜委顿的表情。
何川舟不吃他这套, 抬手打断他, 说:“把你的话术留着点, 等见到王叔以后再跟他讲, 看看能不能让他消气。”
王熠飞立即闭上嘴, 耷拉着脑袋, 蔫巴巴地坐着。
何川舟当着他的面摸出手机, 找到王高瞻的号码,拨打过去。
王熠飞看着刻意倾斜到自己面前的屏幕,整个人变得十分紧张, 不停挪动着屁股,期望何川舟能给他一点缓刑的宽赦, 张了张嘴, 却不敢说出口。
在等待信号接通的时间里, 他死死盯着发光的屏幕, 默念“无人接听”的心愿。可惜系统提示音才响了不到三声对面就接起来了,速度快得仿佛对方一直在握着手机等待消息。
接通后,王高瞻没有出声,扬声器里隐约传出他压抑的呼吸声。
“王叔。”何川舟瞥了身边人一眼,无视他的局促,平静说道,“阿飞找到了。我们局里还有事情要问,暂时不能让他回去。您放心,他目前状态生龙活虎,没受伤,没挨饿,一切都好。”
王熠飞弯下腰,侧过耳朵,好离手机更近一点。
汽车疾驰卷起的噪音掩盖了太多细节,纵然音量已经开到最大,也无法清楚听见对面的动静。
王高瞻还是保持缄默,过了片刻,才有轻微的窸窣声再次响起。像是电流的杂音,又像是他在换着手往衣服上擦汗。
何川舟知道他惶惶不安的心情还难以调整,说:“晚点给你消息,我们现在在回分局的路上。”
她准备挂断,王高瞻那边终于哑咽地给了个回应:“谢谢。”
短短两个字,王熠飞从中听出了苍凉与辛酸。好似是从一架陈旧的风箱里艰难挤出来的,吹出的风溶进烧得正盛炉火里,变得滚烫,下一秒可能就要落下泪来。
邵知新见他周身暮气沉沉,用手肘碰了碰,鼓励说:“王熠飞同志,你可是个做大事的人啊!支棱一点!”
黄哥抽了口冷气,在耳机里拖着长音喊道:“小新啊……”语气里有种暗藏着耐人寻味的钦佩。
邵知新还没品出味来,又听何川舟不温不火地喊:“邵知新。”
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下意识应道:“诶!”
在没有任务的情况下,何川舟会连名带姓地叫人,就意味着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邵知新显然还没学到这个知识点。他特意越过座位中间的王熠飞,对何川舟摆出倾听的姿态:“请讲!”
何川舟说:“我让你多向前辈学习,看来你学的最精髓的是煽风点火吧?黄哥给你额外开小灶,对你倾囊相授了吗?”
黄哥忙替自己澄清:“没有没有,这个主要是徐钰教得好。”
徐钰不接受这无妄之灾,叫道:“啊——跟我有什么关系!专注你们自己!江湖规矩好吗?!”
邵知新脊背一僵,到底没有多少胆量,往车窗位置靠了靠,缩起肩膀保持低调。
王熠飞更是不敢轻举妄动,眼珠滴溜溜地朝他这边转了过来,眉头还忧愁地皱成八字,不忘看热闹的模样颇有种幸灾乐祸的无耻。
等警车回到分局,黄哥已经吃上了。
徐钰一看外卖袋有点豪华,就知道不可能是黄哥的手笔。黄哥只会去对面的垃圾街给他们点八块钱的炒粉,最大限度的宠爱也就是多加一个鸡腿,而不是蛋糕、奶茶、炸鸡跟寿司。
黄哥端着个外卖盒站在楼梯口,朝她努努下巴示意:“你们姐夫买的,自己到那边领去。”
徐钰脚下直接转了一百八十度,快步往休息区走去,一手一杯奶茶朝周拓行点头问好:“谢谢姐夫!”
后面的人跟着排队。
王熠飞不明所以,也正饿着,下意识跟在邵知新身后过去领饭。
等从桌上挑完东西,随大流地说了句“谢谢姐夫”。屏幕后面的人抬起头,朝他冷笑一声,他才后知后觉地认出来:“大哥!”
周拓行一把扼住他的手腕,怒极反笑道:“王熠飞!长本事了。”
江照林早已冲下去找陶思悦。
何川舟时不时扫一眼楼梯口,没多久王高瞻也到了。
他楼梯爬得太急,腿脚不够稳当,远远见到王熠飞时差点踩空栽倒,一手急急抓住扶手才稳住身形。
王熠飞往前走了两步,借由阶梯的高度朝下望去,只觉得王高瞻短短时日不见,又憔悴了许多,头顶的发色大片转白,走路时有种不符合年龄的颤抖。
眨眼间,王高瞻已经赶到他面前,骤一靠近,便高高抬起手,还未落下,那忧怒交加的脸已数次变化,最后咬着牙关,不忍地抚在他脸上,从上至下摸了遍他的眉眼,视线模糊地将他搂进怀里。
王熠飞再抑制不住,什么狡辩的想法都清空了,哭着叫道:“爸……对不起……”
王高瞻两只手臂勒得生紧,身量已经没有王熠飞那么高了,怀抱却好似十分宽广,能把青年整个拥揽进去。
他有什么想说的,张开嘴却只发出几声不成调的气音。不过王熠飞都能理解。
何川舟看了会儿父子情深的感情画面,收回视线,过去扯了扯周拓行的袖子,说:“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没事了。”
周拓行不敢置信:“你就这么打发我?”
“小周同志,你快把我手底下的人都收买了。”何川舟哭笑不得道,“你在这里会助长他们嚣张的气焰。你看看他们一个个挤眉弄眼不正经的样子。”
徐钰抹了把嘴角,不思悔改道:“姐夫,帮我们说话啊。”
一群人跟着起哄:“姐夫,我们可是支援过你的啊!”
“妹夫!你看看何队,我们只是把你当自己人嘛,怎么了!”
周拓行沉默下来,在两边来回看了一圈。
虽然这群人说话很动听,可是周拓行没有那么容易被他们拿捏。他没有理会,也没有离开,气定神闲地敲着键盘,继续修改手上头的论文。
那我行我素的风格,让徐钰一时把握不准他的家庭地位。
黄哥吃完手上的东西,等两位小祖宗都把情绪宣泄过一通,安排人带着他们去单独的房间做笔录。
冯局那边迫不及待地让人发布了公告,通知网友两人都已平安找到。
后续的剧情走向要平淡许多。最大的问题是始终无法对沈闻正立案调查。
舆论的氛围都烘托到这儿了,无所作为显得他们公安有些无能,可能在没有任何明确证据的情况下,警方也实在束手无策。
反倒是沈闻正那边说要起诉陶思悦造谣,让律师带着函件过来商谈。陶睿明也从乡下火急火燎地上来,请了个律师。双方在警察的调解下,差点在分局撸袖子干架。
说不好是幸运还是不幸,报案的人没有他们预想的多。
三天时间,E市那边有一位女性报案,她曾做过沈闻正三个月的秘书,拿出了几张偷拍的亲密照片,证实跟沈闻正确实有男女关系,但无法证明两人之间究竟是胁迫还是自愿。
此外C市也有一名女性报警,因业务原因和沈闻正有过交流,向警方爆了几个没有证实的黑料。当地刑警侦查过后,发现造谣的可能性更高。
陶思悦那一亿元的诱惑还是很大的,有可能舔上一口的人,都因此跃跃欲试。
至于A市,一共接到四起报案,其中他们南区分局有两例。经过核实询问,都不是那么靠谱。
其中一个连逻辑线都没捋清楚,黄哥随便问两句证词就开始前后矛盾。
另外一个手法高明些,心理素质过硬,可警方查了下记录,发现两人行程根本对不上,沈闻正没有作案时间。
各地警察忙活了一通,没有显著进展。可见沈闻正虽然手段下作,做事却十分谨慎,很少留下关键证据。
黄哥这几天抓耳挠腮,夜不能寐,每天都在为“一个亿的小案子”劳心不止。
这天早上查完行程,唯一的希望破灭后,更觉得做什么事都无精打采。
目前唯一可能是受害人的,只有E市报案的那个女秘书。但她自述跟沈闻正有关联的时间段是11年到14年。14年后没有再见过面。
“这不合理啊!这可是一个亿啊!”黄哥拍着手上刚打印出的资料,着急上火地道,“就算加上那个秘书跟陶思悦,满打满算才两个人。之前先不说了,14年到现在,5年时间里沈闻正都在洁身自好?鬼信我都不信!”
徐钰小声感慨:“沈闻正还挺长情,一段关系保持了两三年诶。”
“你自己听听,这话合理吗?”黄哥轻拍了下她脑袋,“小姑娘的三观不要被带歪了。”
徐钰耸肩:“我是说跟韩松山比起来嘛。”
何川舟翻阅着相关新闻,看沈闻正不同时期的采访,评价了句:“你不得不说,沈闻正这人确实挺有本事的。”
沈闻正父母早年是做木制家具的。他脑子活络,拉了几个朋友一起做房地产,吃尽了我国房价飞涨的红利。后来开始专心做家装,收购了一个经营不善的老品牌,重新打造成国内一流企业。口碑一直不错。
最近几年因材料研发跟产品设计跟不上市场,加上实体店的没落,公司连年亏损,但在行业内依旧有着难以撼动的地位。
黄哥将手中的纸张卷成一捆,点着她们幽怨道:”你们两个说的话,都不是我想听的。“
“沈闻正后来那么成功,如果有女生愿意投怀送抱的话,他还需要用强迫的手段吗?”徐钰忧心忡忡地道,“如果他因为陶思悦当初的事情投鼠忌器,不再犯下类似的错误,那我们是不是就拿他没有办法了?”
“他认识陶思悦的时候已经很成功了。”何川舟放下手机,揉了揉额侧,“自愿跟胁迫,心理上获得的成就感是完全不一样的。你看陶先勇跟韩松山,都喜欢那种掌控他人命运的感觉。这三个人,可以说有互相影响的关系,也可以说是人以群分。他们难以自拔地追求所谓的刺激,猫捉老鼠一样地逗弄女性,直到哪天亲手为自己掘好坟墓,烧进骨灰盒。”
黄哥点头:“我同意。沈闻正本身就是为了追求快感才踩的法律红线,这种罪犯只会越来越放肆。陶思悦之后他又找了秘书,两人之间没有爆发什么激烈的冲突。他一直没有得到该有的教训,不会轻易收手的。”
徐钰叹了口气:“现在一亿的诱惑摆在眼前,都没有新的受害人出来指认。要么是没有证据,要么是被沈闻正打点好了。难道我们只能干等吗?”
邵知新不屈服,振臂高呼:“相信一个亿的力量!”
何川舟喝了口水,接着刚才的时间线继续往下翻看。
屏幕中央忽然跳出个来电显示。同事在对面尴尬说:“何队,外头有个人,要不您下来看看?”


第84章 歧路84
对方说得含糊其辞, 背景中还夹着某人凄厉抗拒的尖叫声。何川舟挂了电话,二话不说往楼下走。
还没看见人已经听到吵嚷的声音, 何川舟闻声走去, 就见一个中年妇女侧躺在地上,边上的民警想扶她起来,被她用手拍开, 并动作很大地挣扎,在地上拼命翻滚,不许任何人靠近。
年轻民警一筹莫展,见何川舟过来,跟见着恩人似地跳起来喊:“何队!您来啦!”
何川舟放缓脚步, 问:“怎么了?”
她朝妇人伸出手, 依旧被对方躲了过去, 索性蹲在半米外的地方, 好声好气地问她:“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
女人仰起头看了她一眼, 用半方言半普通话的口音问:“你管事不?”
何川舟笑了, 说:“姑且算能管事。”
同事忙不迭给人介绍:“这是我们分局专门管重案、命案的领导。何队!你的事她说了算!”
中年女人穿着件黑色的碎花衬衫, 最上面的纽扣在推拒过程中被蹭开了。头发本来用一个黑色失了弹性的发圈系着, 此刻也散了大半, 松松垮垮地垂落肩头。
她并不顾忌自己这邋遢狼狈的形象,打量着何川舟,眉眼间很是不信任, 抬手指着虚空控诉说:“我去派出所,他们喊我来公安局, 什么公安局、派出所的我也分不清楚, 你们不要把我推来推去的了。你们这里大, 管管我吧。”
何川舟没有露出不耐或苦恼的神情, 也没向边上的同事询问方才的情况,而是态度亲切地问女人:“阿姨,您从哪儿来啊?”
女人没有放松警惕,不过一直抻着脖子不大舒服,四肢并用地转到她面前,换了个躺的姿势,说:“乡下来的。”
“这个我知道。”何川舟没问得太细致,“报的什么案?说来我听听。”
女人不知怎么竟有点犹豫,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我女儿失踪了。”
“失踪?”何川舟对这个词尚心有余悸,“失踪多久了?”
女人面容愁苦地说:“应该有好几年了。”
“那么久才报警啊?”何川舟将她的衣领往上提了提,“警察会受理的,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您女儿不是失踪,只是不想见您?”
妇人忙摇头说:“不是的,她真的失踪很久了。”
何川舟严肃了点,挑眉说:“您是哪个县的?当地的派出所或分局不管你吗?”
“没有用。”女人用手肘撑起半边身子,或许是觉得何川舟真的能帮她,下意识地靠近,急切道,“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我觉得我女儿已经死了,他们说要四年才算死。什么意思呀?这四年里就等着她死吗?她人丢了快三年了,那等死了以后还会查吗?”
她语速一快,何川舟就听不大懂她在说什么,毕竟她方言式的普通话风格独特,难以理解。
何川舟让同事把平平无奇的方言小天才黄哥喊下来。边上同事忍不住插嘴:“她是为了……沈闻正来的!”
女人急得从地上坐起来,两手挥舞着向何川舟证明:“我不是为了钱,我是真的才想起来!我只想找到我女儿,不是因为多少钱!”
何川舟颔首,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别着急:“您想起什么了?”
女人从兜里摸出一部暗金色的智能手机,指着说:“我想起我在女儿的手机上看到过那个……那个沈……沈蚊子的照片。”
见何川舟想拿,她两手捂住避开,说:“不是这个手机里。”
何川舟的手悬在半空,问:“您确认是沈闻正吗?”
她还没仔细推敲,女人自己先踯躅起来,嚅嗫地说:“长得像。”
“您这样可不行啊。”何川舟说,“您还记得是什么时候看到的照片吗?照片里的人穿什么衣服?什么时候拍的,两人当时的关系怎么样?是为什么拍下的照片?”
女人一个也答不出来,注视了她好一会儿,蔫头耷脑地回避了视线。
同事无奈朝何川舟摊开手,表示他们也没有办法。
再后面就该开始新一轮的撒泼打滚了。
黄哥接到消息,小跑着下楼,远远出声询问:“是哪里需要场外救援?”
何川舟朝他招了下手。
女人见黄哥年纪大一点,又是男人,大概觉得他比较可靠,人刚到就立即握住他的手。
黄哥也是习惯了,另外一只手也握了上去,郑重地上下晃了晃,面上却是嬉皮笑脸地道:“您不用这么激动,我听她的。她职位比我高,我认她当老大。是吧老大?”
女人愣了下,偏头看向何川舟,表情中颇感意外。
何川舟再次伸手去扶她,女人迟疑了会儿,这次跟着站了起来。
几人走到墙边,在空座椅上坐下。
何川舟问:“您有您女儿的照片吗?”
女人从斜挂着的小包里摸出一张照片,两手捏住边角,颇有种毕恭毕敬的忐忑,调整好方向朝何川舟递了过来。
上面是个扎长马尾的女生,穿着件蓝白色的条纹短袖,站在一所高中门口,对着镜头比出很常见的剪刀手势。
照片中间部位已经褪色了,导致人物面容有些模糊。不过依旧可以看出是个清秀文静的小姑娘。
“这才十几岁吧?”何川舟变换着角度看了一会儿,递给一旁的黄哥,“这照片也有点年头了,都褪色了。您不是说您女儿失踪还不到4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