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川舟走了两步,又回头申明一句:“我是要去见他的。”以强调自己对周拓行没有他们认为的那么冷漠。
周拓行正站在值班室外面的走廊上,靠近窗户,低头查看手机。
周围人来人往,何川舟靠近时,他没有马上察觉。
“你在看什么?”
周拓行抬起头,慢吞吞地说:“我在查诈骗关几年。公安机关内部人员会不会加重量刑。”
“不会吧?”何川舟今天的笑特别纯粹,有种如沐春风的温和,“风险那么大?”
周拓行看她一眼,关掉文档页面,这次真的切换到搜索软件,一面输入,一面还把屏幕侧向何川舟。
何川舟顺势看了,发现他询问的是:刑警始乱终弃犯法吗?
何川舟回答他:“除了道德谴责应该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一脸遗憾的表情,让周拓行心生不满,认为她的态度不郑重、不严肃。
“何川舟。”周拓行语气不重,用质问的口吻道,“你自己觉得,你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这是一个不合格的问题,何川舟显然不会为此受到任何良心上的谴责,因为周拓行的质问跟他的冷漠一样没有杀伤力。
黄哥跟徐钰从墙后出现,恰好听见这句话,侧目看了二人一眼。又举起手中的文件,证明自己的清白,不是要故意偷听。
何川舟没理会他们,靠在墙边,目光落在周拓行提着的袋子上。
周拓行坚持了一小会儿,还是把东西给她:“你没吃早饭。”
何川舟接过来后,他又嘱咐:“已经凉了。记得热一下。”
“这么关心我?”何川舟拆开包装口看了眼,故意笑着问,“还有什么要交代?”
周拓行没马上说话,而是认真盯着她的眼睛看了数秒,随着思考微微拧起眉毛,有点真切的困惑:“你是嫌我啰嗦,还是嫌我废话多?”
何川舟知道正确答案,愿意大方地说给他听:“没关系。我可以喜欢听你说废话。”
关于感情的定义五花八门,对其的解释更是千奇百怪。
它没有固定的判断法则,出现的时机也总是因人而异。何川舟认为它的存在应该是感受多过于理解。
和谁在一起会下意识觉得开心,就是喜欢的。不管是多不擅长恋爱的人,也可以领悟得到。
走廊里的空调温度没那么低,可是与窗外的热风比起来还是要清凉许多。
周拓行远离窗户,觉得玻璃有点烫人。他往侧面跨了一步,恰好可以更清楚地观察何川舟的表情。
何川舟的平静反应出她的坦然,像思考过,做过准备,才说出来的话。
周拓行“嗯”了声,呆呆在那儿站着,过不久露出一个笑,周身洋溢着难以掩饰的高兴。他试图压住唇角,保持自己的高冷,说:“陶睿明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会有能让你满意的结果。”
何川舟无所谓地道:“是吗?”
何川舟提着早饭回来,就见黄哥靠在桌子上,不务正业,捏着嗓子,鹦鹉学舌一样地重复:“何川舟,你自己觉得,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他的模仿秀上不了台面,不过他的重点在于他超绝的领悟能力。
“你听听,他连指责你都是用的问句!还让你自己感受,用词多委婉,多精辟,为人多体贴?”
何川舟把早饭拿出来加热:“他应该不是来要你们帮他升堂的吧?”
徐钰高举右手抢答:“为人民服务!要发挥主观能动性!都是领导教得好!”
邵知新什么都不知道,却是乐得最开怀的一个,直接笑出声来:“哈哈哈哈!”
笑声存在感太强,何川舟几人一齐看了过去。
邵知新跟被掐住脖子似的,立即收声,将脑袋压低一点。
黄哥认真问:“你干嘛逗他呀?小周同志看起来可是个正经人,跟咱们小新不一样。”
邵知新:“?”他难道不是个正经人吗?
何川舟倒了杯水,转过身来时,杯口挡住了她的下半张脸,不过下弯的眼睛带着明显的笑意,说:“你不觉得逗他很有意思吗?”
黄哥正了正自己的衬衫衣领,严正劝告道:“何川舟同志,请不要败坏我们分局在外的伟岸形象,否则以后热心市民过来,我们很难接触。你这样会造成误解。”
徐钰点头附和。
邵知新眼神滴溜溜地转,在何川舟身上逗留许久,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以为何川舟应该是那种超脱世俗,不为外物所动,乃至连基本的欲望追求都已经抛之脑后的领导。而不应该是现在这种带一点恶趣味,不那么伟光正的形象。
“把你的思想收一收,你没学过表情管理吗?”黄哥一眼看穿他的想法,笑骂道,“咱们何队又不是练邪功的。”
黄哥清清嗓子,一掌拍在桌面上:“什么时候让他请我们吃饭?这顿饭可不能少啊!”
何川舟说:“你自己问他。”


第41章 歧路41
何川舟认为这件事情已经算作结束, 虽然周拓行跟她说会有满意的结果,但她并不抱太大希望。能结束网友的质疑, 在她这里称得上皆大欢喜。
警察挨骂是很常见的事, 不管做得好不好,身为执法人员,天然要面对更严苛的标准, 网友潜意识是偏帮弱势人员的。
人民对警察有一种默认的印象,觉得他们应该强大、铁血、包容。既可以为大众解决各种困难,维护社会治安,又能不惧刀锋跟胁迫,勇敢无畏地冲锋在危险第一线, 同时最好能保持绝对的冷静客观, 不计个人得失, 永远豁达从容。
这种印象同时会给警察带来荣誉跟光辉, 说不上好或者坏。
因此众人不乐意听警察诉苦, 也很难体谅他们因各种鸡毛蒜皮的琐事而惊起的忧郁跟烦躁, 这对普通民众而言没有代入感, 还会破坏警察在他们心中一贯的威严形象。
何川舟已经习惯了。
舆论的关注就像一阵夹霜带雪的冷风, 个人的喜怒影响不了风的来去, 而这场会带来换季感冒的狂风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等它带着呼啸的纷扰浩荡消逝,自己收拾收拾心情, 就该继续前行了。
只是何旭又一次遭受无端的非议,让她有点如鲠在喉。她可以不介意网友对她的指责, 却会为何旭觉得不值得。
傍晚时分, 阴沉了一个下午的天开始飘起小雨。
A市的春天总是在晴雨之间交接, 不过下的雨大多是温婉的, 密密匝匝的小雨滴像透明的绒毛一样落在抽新的枝叶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柔和声音。
在白雾似的细雨笼罩下的城市,有种幽静温雅的素美。
邵知新推开窗户透气,清爽的凉风冲进来,卷走一部分沉闷的热意。
黄哥下午带着几个兄弟出去蹲守嫌疑人,因此办公室的座位空了大半,没人说话,显得有些冷清。
沉静中,徐钰忽然大喊了声:“何队!”
邵知新刚要坐下,被她这声气势如虹的吼叫吓得猛一哆嗦。
这种时候,如果换成是他,肯定会有人训斥他一惊一乍。徐钰的待遇果然比他好多了,何川舟只是淡淡问了句:“怎么了?”
徐钰说:“看新闻!我给你发链接了!”
徐钰直接发在工作群里,邵知新也点了进去。
链接跳转,是一段视频。发布的账号是本地一个专门报道民生的电视台。这个节目在全国范围都很有名,出过好几次爆火新闻。
从标题来看,他们专门做了一期何旭相关的调研。
办公室不同方位相继出现视频播放的背景音。
记者举着话筒,表示有人联系到他们节目组,对于网上热议的民警何某事件有话要说,他们今天带大家了解一下真实情况。
镜头随着他的手势转向他对面,广场的空地上站了二十多个人。从青壮年到七八十的老人都有。
最中间的一老爷子快步走了上来,等记者说完开场白,招招手表示自己要发言。
记者:“您说。”
“我,紫阳街道的住户,我以前住在前头的那小巷子里,现在搬家了。何旭当警察的时候,我家离他们派出所不到五百米。我可以举身份证实名证明——”老爷子深吸一口气,面皮抖动,蓄满了力说出的话,到最后一句却变得低沉,多出了一丝颤音,“他是个好人啊!”
边上人头攒动,好些人想往前挤,记者跟摄像忙示意他们冷静,不要推攘。
老爷子双目浑浊泛黄,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此时泛出些微的红,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惋惜。
“我儿子给我念,说有人在网上爆料何旭暴力执法,谁啊你们是?住哪儿的?有本事出来我跟你理论理论!我认识他那么多年了,每天下楼去公园附近溜达,顺便看他们处理各种狗屁倒灶的破事儿,就没见他生过几次气!当年紫阳街道大半的人我都认识,几个人不说他好?请问你是哪个打老婆的人,还是哪个骗别人医药费的混蛋啊?你说!”
记者凑近了他,点头安抚道:“大爷您别生气,您认识何旭是吗?”
老爷子说:“我当然认识!何旭家附近有个小孩儿,爸爸坐牢了,家里其他亲戚都不想管,是何旭经常给他送饭,带他去医院看病,有事儿没事儿帮他跑手续办文件,街道社区都知道的。你说这样的人能是坏人吗?”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直接抓住记者的手腕,掰着他的话筒转向自己这边,担心观众听不清楚,扯着嗓门大声道:“我知道何旭,我对他印象特别深。我上初中的时候他就老来烦我,他这人是真的很烦!我老师都不想管可他总管我,在网吧里看见我要逮我,在街上走访看见我又要逮我。我那时候是真生气的,觉得他这人屁事儿特别多……”
他说的分明是控诉的话,语气也十足地犯冲,到后面却呛出一丝哽咽的味道。
身后有人拍他的脊背以作安慰,那熟悉的触感让他一瞬间悲从中来,他知道这种时候哭会显得自己特别没出息,可周围的环境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干脆低下头半捂着脸宣泄出来。
“我是烦他但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我骗过他十块钱没还他,拿去打游戏上网了。他后来见到我,也不生气,只说你那么聪明,怎么不去上学呢?他是第一个认真在我身上找优点拼命夸我的人。我爸妈对我都没耐心,我爸见着我就想抽我,只有他愿意跟我谈心事。我甚至觉得我不配。他人特别好,真的。我求你们别骂他了。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记者从包里抽出纸巾递给他,青年避开镜头,胡乱擦了一把,退后人群后方。
边上的中年男人靠过来,听口音不是A市本地人。
“我要谢谢何旭和当年的民警。我差一点儿,真的就是差一点点,可能就走上不归路了。我当年做生意被人骗,没脸回家,脑子走死胡同了,去他们派出所向他们要碗饭吃。他们什么也没问,给我买了碗面。吃完后我走出去,想去大桥那儿……跳桥。何旭警官觉得不对劲,一直悄悄跟在我身后,关键时刻把我拉了下来,然后在桥边和我聊了大半宿,帮我给家人打电话,还借了我一千块钱让我买票回家。那时候他自己老婆都刚死你知道吗?我跳不跳桥的关他什么事?他本来没必要那么关心我。”
记者身上已经没纸巾了,看见他哭只能拍拍他的肩膀。正要按流程问问他现在的状况,一中年阿姨等不及地道:“我是小区代表!让我说!”
记者找到目标,从人群里将她拉出来,递过话筒给她发言。
阿姨从兜里摸出一张红色的纸,摊开后展示给众人看:“这是我们小区住户的部分签名。有些人已经搬走了,新住户可能不认识他,但留下来的老人可以替他作证。他脾气好,从没犯过事儿,反应困难他都会过来帮助!根本不像网上说得那么糟糕!不能他人死了,你就使劲儿往他身上泼黑水!他为老百姓服务,老百姓也要给他撑腰!”
场面有些混乱,边上路人纷纷侧目,众人七嘴八舌地出声,连记者的声音也被压了下去。
摄像转动镜头,缓缓拍摄每个人的表情。
众生百态,在这里有大半是相同的,无不是愤怒、怀念、敬重。
“还有说何旭他女儿也有问题的,我去你的!你傻不傻呀?何旭他女儿不管紫阳街道,她工作的分局,根本不在我们这一片儿!你造谣的时候不翻翻地图啊?”
“那个陶什么的事我们不清楚,但是警察调查过了,没判他呀!怎么你们比警察还清楚?开天眼了说人家包庇?”
“我们今天过来,就是觉得不能让好人心凉。何警官确实做过不少好事,他做警察一辈子都在奉献,凭什么一大帮网友拿他当罪犯一样批评?而且何警官死得那么狼狈,他女儿还愿意做警察,你们以为是为什么?”
“何旭最后是因为救人死的,他是因为救人死的!!羞辱他你们糟不糟心啊?”
“你们要是不信的话,可以一个小区一个小区地找人问,我们能为自己的话负责,网上那些人可以吗?!”
“舟舟,不要害怕啊,叔叔阿姨们都在。不要以为咱们紫阳街道的人好欺负!”


第42章 歧路42
出镜的好些面孔何川舟还认识, 扒开回忆仔细一瞧,发现印象比想象得更深。影影绰绰的绵长旧梦逐渐变得真切。
何旭刚去世的那段时间, 何川舟每天步行在学校跟家之间往返, 路上经常能看见他们的人影。
他们坐在路边,或在街口徘徊,见到何川舟, 就笑着问一句:“吃了吗?”
何川舟一般只是点头,随即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现在想想,他们当时应该是在关心。
算是何旭给她留下的特殊馈赠。
视频中的天色犹如蒙着厚重的尘,分明是中午,看着却像是黄昏。
户外刮起了风, 有几人摸着脸, 仰起头眺望高空。大概是远处飘来了小雨。
喧哗声随之降了下来, 进度条也很快走到尾端。
这段视频的热度不低, 有不少新闻媒体跟营销号帮忙转发, 带有“民意”的话题很快冲上热门。
网友在纷杂密集的网络信息中, 终于能分出一点闲情去了解何旭的真正死因, 发出两声怅惘的感慨, 表达一下社会的温情。
“这个何某原来是因为救人才牺牲的?之前骂得那么难听, 我还以为他多十恶不赦,才会受不了社会谴责自杀身亡。”
“十年前死的警察,现在还有那么多人记得, 看来人应该真的不错。”
“所以之前发视频的那个人真的是光逸老板的儿子吗?连一个死了十年的警察都不放过?不管怎么说也救了他妈吧?管这叫畏罪自杀?【迷惑】”
何川舟知道,网友的同情是真同情, 善意也是真善意, 只是生活的劳碌隐藏了太多温柔, 这些情感如同蜻蜓点水一样不会长久。
她翻了两页评论就关掉了, 回过神,才发现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着呼吸,面面相觑,寻找开口的时机,直到徐钰率先叫了声。
“何队。”
何川舟朝她看去,徐钰紧张地站直了身体,扯出一个笑道:“大家愿意为叔叔仗义执言,说明叔叔真的是个很好的警察。”
其余人立即出声应和:“对对对!”
“跟咱们何队一样,外冷内热。”
“叔叔应该是外热内热!”
“我说你们,怎么回事儿啊?平时不都挺会拍马屁的吗?怎么今天发挥不出来?”
“说什么呢?那都是肺腑之言好吗?小新都比你会说话。”
“虽然陶睿明这小子做事不地道,但这次也算是弄拙成巧,给何叔一个恢复荣誉的机会,让我们知道叔叔是个了不起的民警。”
何川舟在外一直是冷淡严正的形象,乃至是会让人觉得有些不近人情。
她很少解释自己的行为,多数情况下是做了不说。从不与人分享自己的生活,疏离得让人难以接近。
明明才从业6年,生活的日常跟习惯已是暮气沉沉,找不到一点年轻人的活力。只有长期合作过的人才能明白,她多数时候也会心软,会烦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将情绪压得那么深,表面犹如一潭死水,看不出半点。
何旭的事情曝光后,许多无法理解的事情都变得情有可原。
何川舟一如他们想象中的强大、锋锐,甚至心性更为坚毅。只是忽然醒悟,她往日的内敛冷漠,原来是一种岁月锤炼后的暗伤隐痛。
一青年拍了下手,热情邀请道:“要不何队,您来说两句?”
众人纷纷鼓掌,以掩饰内心正在激荡的那股不平静。
“我说两句?”何川舟侧过身看他,“你们确定想听吗?”
青年站姿板正,一身正气,听她反问心底还是条件反射地犯怂,马上又鼓掌道:“好!精神传达到了!同志们多学习!”
“真没出息!”
几人欢笑打闹一阵,徐钰说:“就是不知道陶睿明怎么样了。”
陶睿明正在拘留所里反省。
他给陶思悦打了个电话,还没说完事情经过,就被对方直接挂断。过不久母亲的号码回拨过来,简短说了两句,让他服从处罚,支付赔偿,最后用轻缓又悠长地一声叹息结束了通话。
陶睿明的意志顿时陷入无比的消沉。他主动承认是自己发布的视频,不过视频内容是受韩松山哄骗,他确实不知道存在虚构事实,并将聊天记录全部公开给民警检查。
派出所的警察做完记录,向局里申报审批,办好文件后将他送进拘留所。
陶思悦这次没有过来探望,不知道是忙得抽不开身,还是对他失望至极。是江照林帮忙把陶妈妈接送到拘留所。
陶妈妈今年才四十六岁,看着仿佛年近六十,明明脸蛋素净漂亮,却很少打扮。与陶睿明满身的名牌不同,身上只穿最简朴的黑色短袖,脚上穿着的也是一双花布棉鞋,多半镇上赶集的时候买的。
几年不见,她头发已经有大半花白,陶睿明第一眼险些认不出来。
她见到陶睿明,什么都没说,膝盖上放着一个布袋,与他无言对坐了一刻钟,即将离开时,才生硬说了一句:“你听话一点,不要再给你姐添麻烦。她最近很难。”
陶睿明听着她的声音,无端感到满心酸涩,胸口像有什么东西揉捏着五脏六腑,让他喘不过气。
母亲从他有记忆起就一直是沉默寡言的,很少跟他们说话,但也会背着他出门买东西,跟他一起念绘本上的拼音文字。
他能感受到母亲对自己的疼爱,甚至是一种生活热情的依托。
陶家有钱之后,他们开始分隔两地。七八年里,他只回去过三次。
陶睿明见惯了衣着光鲜的人群,对她愿意独自住在乡下从未感到过怀念,甚至还有一丝庆幸。
高三毕业的时候他跟着姐姐回去探望过一次,才发觉母亲连那一丁点生活的热情也湮灭了,见到他,只是用一种深邃又复杂的眼神看着,少有波动。
陶睿明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才发现,为什么他的家庭那么不正常?
他向看守的警官打听外面的情况,警察根本不敢告知他网上的真实信息,担心他接受不了在这里闹事。
反正各个方面都极其糟糕。
陶睿明所在的学校找警方了解情况后,给了他一个记过处分。
陶思悦因何旭的舆论反转必然的开始遭受非议,网上骂声一片。光逸股价随之大跌,目前已经暂时停牌。
陶先勇一死,光逸内部本身就军心不定,听说又被人联合针对,多单交易被截胡,导致原材料紧缺,半成品积压,现金流出现很大问题,正在考虑通过大面积裁员来缓解压力。公司高层不少在跳槽边缘蠢蠢欲动。
一家A市如火中天的实业公司,顷刻间竟然摇摇欲坠。
私下讨论的时候,他们还感慨说,生一个不成器的孩子真是太可怕了,即便撑过了同行倾轧、转型阵痛,在当今这种信息高度发达的时代,也依旧无法预测自己一辈子的心血会以什么样憋屈的方式被摧败。
不过陶睿明眼下最计较的还是韩松山。
他放弃了脸面,让警察小哥帮他发布完整的聊天记录,想拉韩松山一起下水。还以为这幕后黑手怎么也得进来陪自己几天,结果等自己都要出去了,也不见韩松山的人影。
离开拘留所大门时,他还在小声地怨念:“何川舟不能就那么放过韩松山吧?他可是比我过分多了!”
何川舟是报了警的,但是没找到韩松山。
陶睿明的聊天记录公开之后,他自己看不到,韩松山那边很快出了一个声明,表示跟他对接的人根本不是自己,警方可以查证账号的实名信息。这是对他全然的污蔑。
这委实有点出乎何川舟的预料了,陶睿明竟然连对方的身份都没准确核实。
网友也被惊呆,这一出罗生门的发展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随着各种嘲讽之风四起,几乎要成为一个网络段子。
经侦队的同事特意来给何川舟分析,说光逸目前的困局其实有八成都是韩松山的杰作。包括在网上给几度秋凉带热度,为何旭摇旗呐喊的人里,多半也有韩松山的功劳。
这人的目的就是打击市场对光逸的信心。他跟另外一家外省的企业联合,想要直接吞并光逸,当下是大好时机。
陶睿明这蠢货一脚踩进人家设置好的圈套里,主动洗干净脖子,不偏不倚地挨了一刀,是个人才。
徐钰跟邵知新听得瞠目结舌,同时莫名震撼,总结说,陶睿明尚年纪轻轻已经算得上是跌宕起伏。蹲过拘留所、上过热搜、手头流过数亿财产,那一般人可不敢想。
“报应啊这是。”黄哥也唏嘘说,“当年陶先勇跟韩松山狼狈为奸,现在这头恶狼一口咬到他最疼爱的儿子身上,还搞得他们一家人声名狼藉,说是报应都浅了。不过这个韩松山,真的是一点合作的情谊都不讲,太狠了吧!话说他躲着是想干嘛呢?”
韩松山前几年一直在D市发展,联系了街道所在的民警帮忙走访后,才发现韩松山不在家。
电话无法接通,妻子也不知道他的具体行程。倒是A市一个派出所的民警反馈说前段时间曾经在光逸的总部附近看到过他,具体住在哪儿无法确定。
由于家属不报失踪,陶睿明也无法证明当初诱骗他做造谣视频的人就是韩松山,警方没有职权搜查韩松山的出行记录。这事儿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网上的风波很快平息,紫阳街道在迎来一批记者的短暂关注后,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何川舟之前都是开车上下班,很少再在他们门前经过,这次事情之后,她找时间在附近逛了一圈。
她本来是想跟众人表达一下感谢的,可见到了人,莫名的有些难说出口。
那些热络的长辈倒是跟多年前一样,和蔼地问她“吃了吗?”,这次不管她答什么,都往她怀里塞东西。
何川舟不擅长处理这类关系,反思下次应该带周拓行一起过来。
最近几天,队里因为接到一起多人强jian案,又开始连日加班。
何川舟处理完资料,回家时已经是十一点多。
她垂首从一排楼房前走过,恍惚中仿佛瞥见某扇窗户后面亮起了朦胧的灯,倏地抬起头,再定睛一看,才发现只是错眼。
这陡然的一惊,倒是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以前王熠飞独自住在那里,何川舟路过会时不时会扫上一眼。如果他趴在窗口,就喊他去自己家里吃饭。
养成这个习惯只用了一个多星期,时隔七八年没派上用场,却还是保留了下来。
何川舟抬手按了按额侧,打开防盗门,熟练地走上楼梯。
楼道里的感应灯还是没有修理。今天乌云厚重得无奇,天上也没什么亮色,只有电梯门开合时透出一点。
银白的光线照出来,空气显得浑浊,蹲在角落假寐的人随之抬起了头。
何川舟眼皮猛地一跳,有那么短暂的片刻,大脑空了下去,直到电梯门合上都没下一步动作。
黑影很小心地动了下,花束外层的塑料纸在他怀里被挤压出窸窣的杂音,他大概是蹲久了,起身的姿势不大顺畅,一手撑着墙面站起来,委屈地小声道:“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啊?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