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是他只提了一句英雄救美而已, 准确来说甚至都算不上,因为英雄跟美的角色性别与大众所熟知的有那么一点点差距。
他不敢直白地说,而是自认为高情商地戏谑了一句:“要不我再开出去逛一圈?”
车已经抵达小区门口, 并停下来了。
陈蔚然貌似善解人意地道:“反正时间还不算太晚。”
何川舟推开车门,离开前弯腰跟他们说了一声“晚安”。
陈蔚然将手伸出车窗挥了挥,回过头想招呼周拓行坐到前面来,却发现自己兄弟凝神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转角,魂也跟着飞走了似的。
他无辜地问:“大哥, 外面是长钱了吗?”
周拓行给了他一个冷冰冰的眼神, 关门的动作也十分无情。换到副驾后系好安全带, 干脆两眼一闭背靠着休息, 没有要跟他交流的兴趣。
陈蔚然:“??”难道他还能有错吗?

  何川舟打开大灯, 在门口站了会儿, 看着客厅里堆积的各式杂乱旧物, 又产生一点想要整理的冲动。
上次她把两个旧的床头柜还有一个快倒塌的电视机柜给清理出去了, 腾出了一个不小的空间, 但装放书本的那一摞箱子才是最大的工程,靠墙摆放,垒了足有半米高, 已经影响到室内采光。
何川舟权衡片刻,决定还是先从大件家具入手, 那样效率最高。比如他们家那个年代久远的木质书桌。
然而刚蹲了不到十五分钟, 她就感觉背部肌肉发软, 决定暂时放弃。
去浴室洗澡的时候, 她用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后背。
暂时没有明显的淤青,也不怎么疼,具体伤情可能要等明后天才能显现出来。这个位置她自己涂不了药,只能等去分局了让徐钰给她看看。
等再次回到客厅,面对一排刚从书桌抽屉里翻出来的高中作业本,何川舟感到头疼。觉得自己真的是有点糟糕了。如果没有人帮她,估计等明年楼下的邻居高考完,她还是搬不了家。
她重新蹲在茶几边上,将废弃书本捆成一摞,决心明天带去回收站出售。
在检查书本中间是否夹着意外之财时,竟然找到了周拓行曾经丢失的数学习题册。
何川舟随意翻了两页,手指卡住纸张边缘,停留的页面里,正好有她曾经潦草写下的几行解题思路。
她在给周拓行讲题时,偶尔,极少数时候,在说了两遍对方还听不懂的情况下,也会暗暗觉得这个人可能没救了。
因为有些题目真的很简单。
她一般会委婉地建议:“你去问老师吧,我可能不大适合讲题。”
周拓行则会真诚地反问:“你的耐心就那么一点点吗?”
何川舟那多余的自尊心,时常要为这一句算不上多高明的挑衅而多浪费一段难以估测的时间。
好在周拓行比她想象得还是要聪明一些,一般不会耽误她太久。在她开始忍不住做深呼吸时,就能巧妙地领会到各种解题技巧。
到了高二上半学期,周拓行的成绩稳定进步,过完年后直接从次重点班升入了火箭班,正式跟何川舟成为同班同学。
以致于何川舟至今仍旧怀疑,他当时是在驴自己。
不,基本可以肯定是确实如此。
何川舟将手头的东西整理完,统一提到门边,回床上躺着休息。
或许是之前的打斗透支了精神,这次困意来得很快。半梦半醒之间,她恍惚看见周拓行偷偷来A市的场景。
似真又似假的画面里,周拓行一般是独自在街上走着。从无人的林荫道,到学生成群的校门口,亦或者是摩肩擦踵的市中心。他低着头,跟他之前描述过的一样,拿手机拍各种普通无趣的景色,形单影只,落寞寂寥。
还是他18岁时的模样。
何川舟想过去跟他打招呼,问他回来要做什么,却发现自己站在很远的位置,没有办法靠近。
她想以周拓行的性格,在B大可能是一个吃不开的人。又觉得他有陈蔚然这样的朋友,好像不至于过得太孤独。
他不会乱发脾气,除了有些不好亲近之外,极少冒犯到别人,课业那么优秀,多半还是受欢迎的,能开心地读书。只有到了寒暑假,才会闹别扭,回A市闲逛两天。
所以何川舟不大理解,他的大学生活崭新而热闹,为什么要回A市这样一座冷清的,没有人招待的城市?
这个困惑在她梦境里打转,飘了两圈之后,将她惊醒了过来。
发亮的手机屏幕刚好暗去,她伸长手臂,拿起来查看,发现是周拓行给她发的信息,说明天早上会过来接她一起去医院。语气中有点虚张声势的强硬。
何旭去世之后,何川舟养成了一个很不好的习惯。
她将所有的社交软件全部屏蔽,不及时回复他人各种嘘寒问暖的关心。工作之后,由于日常节奏过快,她几乎不维持多余的社交。对于非工作相关的闲聊,她很少在上班时间进行回复。
这次她也是扫了眼就放下了,数秒后,想想又拿起来,给他回了个“好”。

  第二天从医院拍完片出来,已经是下午。
没什么大碍,不过由于不及时处理,背部沉淀下来的青紫看起来有点吓人,从左侧肩头斜向下划出了二十公分左右,新来的护士看见抽了口凉气。
何川舟回到分局,刚进门就被黄哥拽住。
黄哥阴沉着脸问:“昨天晚上,你回家的时候被陶先勇的儿子找人打了?”
邵知新的听力水平在某些情况下简直能超乎人类的极限。
他坐在房间靠墙的角落,黄哥说得也不大声,可话音刚落,他反应比何川舟还快,犯困的眼神一下子惊醒了,猛地起身,叫道:“不会吧?何队被人打了?”
紧跟着回过神来,义愤填膺地骂道:“太猖狂了!凭什么打我们啊?关我们什么事?”
何川舟想说的话被邵知新抢白,瞥了他一眼,平静地回了声“嗯”,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这点消息渠道肯定要有的,不然怎么对得起我的江湖地位?”黄哥抓着她的手臂让她转一圈,上上下下地打量,问,“没事儿吧?”
何川舟说:“我没事。周拓行伤得更重一点。”
黄哥嘴唇翕动,无声地骂骂咧咧,发泄完还记得表彰:“小周这人还不错,有事真的敢上。”
何川舟顿了顿,趁着人不在吐槽了句:“那他还是别上了。”
黄哥拍了下她的肩膀,失笑道:“干什么干什么?瞧不起人啊?我看他身板其实挺抗揍的,你下次再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徐钰愤愤不平地道:“光逸在A市虽然算是大企业,但还没到他们梦想只手遮天的时候。陶先勇他儿子也太无法无天了!”
她蹿到何川舟身边,一个变脸,可怜巴巴地恳求:“何队,我不能打啊,要不今晚你送我回家吧,谢谢亲爱的!”
邵知新赶忙翻阅通讯录,说:“不行,我也要叫我女朋友晚上来接我下班。”
办公室里的人都一脸荒谬地朝他看了过来。
黄哥以为是自己聋了:“你让你女朋友,过来保护你?”
“对啊。”邵知新一脸理所当然地道,“她很厉害的。如果不是她爸不许她读警校,说不定她也是我们同事。”
徐钰的眼神里盛满了震惊与钦佩,她卑微求问:“你到底有什么魔力?你是怎么找到女朋友的?姐姐也想谈恋爱,你告诉我要怎么出去蛊人!”
邵知新一脸欠揍的炫耀样:“缘分吧!”
众人嘁声,作势要打。

  傍晚时分的A市迎来一天中最喧哗的时段。
从高处俯瞰,密密麻麻的车辆塞满了主道,前后仿佛没有尽头。空气里到处飘着食物的香甜气味,与汽车喷洒出的尾气难分难解。
陶睿明也被堵在了路上。他一整天都在街上闲逛,没地方去,又不想回家。
陶思悦给他打了两个电话就不再联系他了,他心情烦郁的同时,更觉得难堪委屈。
有个号码一直在频繁申请添加他的微信,不知道是从什么渠道获取的联系方式。
陶睿明闲着无聊,加了进来。对方直接弹来一个语音通话,是他最讨厌的沟通方式。他当下就想把人删了,可实在堵着无事可做,最后还是皱着眉头接了起来。
“喂?”
对面的人语气温和,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不礼貌:“你好,陶睿明是吗?我叫韩松山。我是你爸爸的朋友。”
陶睿明回忆了下,没有印象,不大客气地回道:“得了吧,十个里有九个都说是我爸的朋友,我压根儿就没听我爸提起过,你谁啊?”
对方说:“你可以看一下我的朋友圈。”
陶睿明咋舌,觉得这人神神秘秘的像是脑子有点问题,轻车熟路地点进他朋友圈,入目第一条就是他对陶先勇去世的悼念。
“陶先生好走。惋惜。”
配图是他跟陶先勇的合照,不过看起来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陶睿明放大照片,查看细节。
站在他父亲身边的男人手里拿着个相机,脖子上还挂着某工作牌,看不清具体的字。
两人肩膀相靠,笑容灿烂,看起来关系密切。
陶睿明切回聊天框,不明所以地给他回复:“我爸死了,已经下葬了。”
韩松山说:“我知道。”
陶睿明问:“你有什么事?”
韩松山再次发来一张图片,说:“其实这是我写的新闻。”


第34章 歧路34
陶睿明定睛细看, 刚读了两行,就知道这篇报道写的是何旭跟他姐姐的旧案。
他语气瞬间冷淡下来, 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直接挂断语音。看着屏幕上的聊天界面,心里头生出一股邪火,对着手机骂了一句:“有毛病啊?拿这个跟我套近乎?!”
说完还是觉得不够出气, 又发了一条语音信息过去,是字正腔圆的两个字:“滚蛋!”
他将界面切换到搜索软件,查找关键词。
由于年代太过久远,翻了两页都没找到相关的新闻原文,失了耐心。想起那个“几度秋凉”的作者曾经提过, 当年负责追踪案件报道的记者是韩某, 猜测应该就是这个人。
韩松山毫不介意他的唾骂, 信息一条条发过来。措词礼貌且平静, 没有半点身为长辈的高傲。
韩松山:“如今的事态, 不是说你不追究, 它就可以过去的。当年你爸爸委托我报道这起案件, 我其实没有收取任何报酬, 只是因为我对你们家庭的遭遇感到十分同情。”
韩松山:“你当时还小, 或许没有印象。当年你们输在了舆论战上,你爸爸不希望你姐姐再受到他人言语的伤害,选择主动退让一步, 不再提及,是很伟大也很艰难的决定。可是这并不能化解恩怨, 你看, 十年过去了, 现在他们又故技重施, 陶先勇先生刚死,名誉就受到了极严重的损害。”
陶睿明本来想将他拉黑了,看完这两段文字又迟疑了。
这几天,他明里暗里听到了无数的嘲讽跟歧视。光逸公司的内部、学校的同学,以及网络上素不相识的匿名网友。所有人像谈论一个不入眼的物品一样,对他死去的父亲评头论足。既没有对生命的敬畏,也没有对凶手的谴责。
他自虐般地读完了网络上的所有评论,看着形形色色的网友趁乱对他父亲进行莫须有的污蔑,而理智辩解的声音却受到侮辱跟攻击。
好似有些人天生高人一等,道德无缺,而他天生低人一等,没有悲伤缅怀的资格。
陶睿明想不明白,就在半个月之前,他父亲还是一个备受人尊敬的老者。学校里有他捐赠善款留下的名字,受他扶助的贫困人士会给家里寄送感谢的信件,他生活在一个和乐、富足,被善意包裹的世界里。
仅是一夜之间,天与地就颠倒了,他被倒转过来的巨山压在最底下,却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甚至连陶思悦也不相信亲生父亲的清白,在他忿忿不平地表示要对部分网友提起法律诉讼时,陶思悦只用幽暗而晦涩的眼神看着他,让他不要再胡闹了。
如今韩松山说的每一句话,不管是真是假,出于什么目的,都落在他那道伤痕巨大的心坎上。
他想听。他需要听。
他收回手指,看着聊天框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等待对方发来新的文字。
韩松山:“【链接:几度秋凉的主页】这个账号我猜你应该有看到过。这个作者很有水平,九分真一分假地糅合着写,目的就是为了让群众相信他夹杂着的一分的谎言。误导大众的判断。他已经成功抹黑了你爸爸,后面也不会放过你们。”
韩松山:“你可以等等看。他现在主要在做何旭当年那起案子的调查。接下去他会说,我以前曾被何旭逮捕过,对他怀恨在心,所以才会恶意针对他,捏造他猥亵侵害陶思悦的罪名。一切都只是我跟陶先勇设的一个陷阱。”
车流开始缓缓挪动了,陶睿明的车卡在中间,边上的司机不停加塞,导致他后方的车辆开始愤怒鸣笛。
他抬头看了眼,赶紧跟上前车,找了个空隙,暂时停在路边。
四周都是为了生活而在奔波劳碌的人。天空是浅灰色的,明明没有厚重的云,光色却好似被遮挡住了透不下来。赶路的人在沉沉的暮色中低垂着头,麻木的脸上里似乎也带着许多烦恼。
陶睿明眼神有些迷惘,又一次拿起手机。对方已经编辑好一大段话,满满当当地挤在四角屏幕里。
韩松山:“这个人可以拿到警局内部的资料。你父亲的案子刚侦查结束,他马上就写完稿子进行发布了,背后的这个人到底是谁我猜你心里有数。”
韩松山:“警方给出的公告里,以及在对你父亲进行调查的过程当中,是否严格恪守公正、公平的态度,我猜你心里也有数。”
韩松山:“你父亲从一个知名慈善企业家到如今人人喊打的杀人犯,他数十年的经营,与人为善,惨遭不幸被人杀害后却遭到大众戳着脊梁骨的唾骂,你身为儿子我相信必然有所触动。”
韩松山:“如果我说这背后没有推手,你敢信吗?”
对方不再编辑文本了,似乎在等他开口。
陶睿明犹豫片刻,敲出回复。
陶睿明:“你有证据吗?”
韩松山:“呵呵,当今这种流量时代,舆论的发酵一般都离不开水军。你再去那篇文章底下的评论区仔细看看,被顶在前排的热评,是不是有人在蓄意操控。”
韩松山一字一句看起来苦口婆心。
他发了条语音,声音里的惋惜跟哀叹极为真切。
“我以前就是搞媒体的,这一点我比你懂。我很难受,握着笔杆子的人,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声音的影响力比文字要震撼一点。
陶睿明打了个哆嗦,感觉有股阴凉的风在从四面八方朝自己吹来,转头看了一圈,发现是空调打低了,将风口往上拨了拨。
韩松山发来最后一句总结,如同每份陈述词的固定结尾,言语直白却一针见血,彻底打碎了陶睿明最后的顾虑。
“我以前得罪过何川舟,现在跟你掏心掏肺地说这些,难道对我自己能有什么好处吗?何况我已经不做记者了。你仔细想想,我只是不希望你落入他们的圈套。”
陶睿明一面读着,一面降下车窗,开了条缝。
暖风吹进来的同时,韩松山再次拨来语音电话。
这次陶睿明没有拒接。
他还搞不懂这个叫韩松山的人联系他是想做什么,所以再次接起通讯后没有出声,韩松山继续他个人独白般的讲述。
“当年何旭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自己跳楼了,何川舟这人是非不分,一直记恨,等了那么多年还在想着报仇,她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你不为自己考虑,是不是也应该为光逸,为你姐姐考虑一下?”
陶睿明心道,如果这个人是在说谎的话,那他一定是个完美的演员。因为他说话间透露出来的苍凉、愤怒、不甘,都过于真实。哪怕从来没有见过他,他的形象也在脑海中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陶睿明态度依旧在质疑,语气已经软化不少:“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吗?何川舟做警察都这么多年了,怎么不见她打击报复?”
韩松山叹了口气,似有点无奈:“当然要循序渐进了,如果准备不充分就朝光逸发难,那叫莽撞,叫疯子。你爸爸还是很有震慑能力的,没那么容易被撼倒,他活着就什么问题都没有,如今他死了,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陶睿明左手握紧方向盘,手指在不平整的弧线上反复摩挲。
韩松山斟酌数秒后,坦荡地道:“你不相信我的话,可以等‘几度秋凉’的下一篇文章出来,看看他是不是要污蔑我。证明我立场不纯之后,下一步就是要证明你姐姐、你父母说谎。到时候可以怎么论述呢?是说你姐姐主动勾引何旭,还是说他们背地想讹诈何旭?这对一个女性来讲是多么恶劣的指控,你明白吗?真到了那时候,你姐姐面临的情况会比现在要严重千百倍。”
陶睿明脱口而出:“那你怎么不去找我姐呢?”
“她很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表述。当年她就十分抗拒给自己维权,她曾经将何旭当成一个非常值得尊重的长辈,一直不肯接受这件事情。”韩松山语气严肃了点,“你可以去问问她的意见,你是她弟弟,或许提起这件事不会让她那么难过。”
说完这句话后,韩松山又沉默了片刻,大概是找不到别的事情要谈,突兀挂断了通讯。
此时路灯忽然亮了起来。前后左右的绿植上方出现了柔和的黄色光芒,犹如一个个绿荫的顶盖在发光,方才还黯淡的街道如明珠一样变得璀璨,更衬得车内安静冷清。
陶睿明失神地看着手机,努力思考对方所说的每一句话,最后将手机放到副驾上,驶进主道,转向回家的路。
他通过拥堵的市中心,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陶思悦在房间,江照林还在医院上班。客厅的茶几上摆了不少茶杯跟水果,空气里还残留着浓重的烟草味。保姆正在收拾。
陶睿明问:“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吗?”
“哪天没有客人?”保姆压低了声音,不高兴地道,“公司的人天天来问,今天还带着律师过来,吵一下午了。我看小悦都快烦死了,气得晚饭都没吃。”
她手里拿着抹布,准备走开时,忍不住多嘴一句:“睿明,不是阿姨说你,你该替你姐姐分担一下的。”
陶睿明含糊地应了声。
阿姨迟疑着,小声问:“你妈妈的身体好点了吗?”
“我妈她……”陶睿明的心无端被揪了下,他避开视线,胡乱找借口说,“还没好。最近换季,还感冒了。”
阿姨没办法地叹道:“哎哟。真是倒霉。”


第35章 歧路35
陶睿明在客厅徘徊了两圈, 将窗户开到最大以便通风,又去书房找了瓶香水出来, 对着边边角角好一通喷。
他不喜欢烟味, 以前陶先勇在家,都会专门去阳台抽。
陶睿明蹑手蹑脚地走到陶思悦门口,侧着耳朵听了会儿, 没听见里面的动静,抬手轻敲,用气音试探叫道:“姐。你还醒着吗?”
陶思悦过了几秒才道:“进来吧。”
陶睿明将门小幅度地推开,露出半边身体,站在外面没进去。
陶思悦没有休息, 只是半坐在床头, 抱着手臂恍惚思考。一头中短发披散下来, 垂落在肩膀, 额前的几缕碎发被风吹乱, 却顾不上整理。她语气平淡地问:“你今天去哪里了?”
陶睿明看着她憔悴的面容, 话到了嘴边一个咕噜, 不敢说出来, 撒谎道:“在学校啊。”
陶思悦定定看了他两眼, 没有多问,缓缓将视线转开。
陶睿明踯躅不定,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半晌后,将门推开一点, 走了进来, 反手轻轻合上, 问:“公司还好吗?”
陶思悦再次朝他看来, 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陶睿明哑口无言。
陶思悦说:“周六律师会过来谈遗产的事情,我希望你那时候会在,否则光逸的股份落到谁手上,我不能保证。”
“我听说好几家合作方都暂停了跟光逸的合作。”陶睿明忐忑说出半句,声音大了点,“是因为造谣爸爸的那篇文章吧!”
陶思悦沉默,只是看着他的眼神逐渐生冷,像是变得毫无感情,又像是有某些极度复杂的情绪在拉扯。在漫长的对视后,低下了头,竟然笑出声来。
陶睿明无端端生出种毛骨悚然的寒意,感觉有股冷气在四肢跟后背流窜,他张了张嘴,皱着眉问:“消息肯定是何川舟泄露出去的。你真的不管吗?”
陶思悦问:“你犹犹豫豫的,就是想跟我说这些?”
陶睿明的内心充斥着巨大的迷惘跟不安,整个家庭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在真的伤心。所有人都藏着他不知道的秘密,让他觉得很陌生。
陶睿明激动地道:“为什么?何川舟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们的!爸爸死了以后,她肯定会变本加厉……”
陶思悦冷冰冰地打断了他:“所以你想做什么?”
陶睿明愣了一下,确实没想过要做什么,满脑子都是何川舟的可恶。
“反正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陶思悦深吸一口气,身体前倾,注视着他的双眼,严肃告诫道:“不要去招惹何川舟。不要在这种时候给自己惹麻烦。你昨天吃的教训还不够吗?你真以为警察都好欺负?光逸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我不希望三天两头等来有关部门的审查。”
她的外表跟性格都缺乏力量,即便生气也轻声细语的,只是一个个字咬得很重,说明她此刻已经踩在耐心的边缘。
陶睿明想把今天韩松山的说辞转述告诉她,陶思悦摇了摇头,脸上是明显的抗拒,烦躁地道:“你成熟一点。明天去学校上课,我知道你今天逃课了。”
之后干脆躺了下去,表示自己要休息。
陶睿明欲言又止,只好作罢。

  何旭的案子与诸多犯罪案件相比,不是一起多么凶残暴戾或手法高超的案子,感兴趣的人不多。几度秋凉的更新也一直特别缓慢。到目前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写了两章。
从文章内容来看,他分明早就已经做好调查,可以一次性写完全部内容,却偏偏用像是折磨的方式,刻意拉长了战线,一点点地往外抛饵。
陶睿明觉得这人的用心很是险恶。
他每天都会打开软件,看一眼作者动态。令他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只用了不到五天的时间,第三章内容就更新了。
这段进度里,几度秋凉采访了韩松山曾经的几位同事,向他们询问韩松山的工作态度以及为人处世。
跟韩松山预料的基本一致,得到的反馈都是负面的。
一位从事新闻媒体工作三十几年,当初也是负责引导韩松山适应工作的老前辈回忆道:“我以前觉得他很可惜。韩松山刚进我们公司时,我说句讲良心的话,刻苦、踏实、勤奋,是个固执追求真相的记者,也是个能吃得了苦的人。我们都想不到他后来居然会变成那个样子,可能是受不了金钱的诱惑吧。”
“当时社会上有个传闻,闹得很凶,说是火车站的工作人员跟扒手狼狈为奸。他为了调查,春运期间在A市候车厅里蹲守了一个多星期,帮忙抓了好几个小偷,还差点被一群外地的扒手围在厕所打死。他花了功夫跟心力,可是写出来的新闻却没人看,也没人愿意相信……唉,其实我也能理解。”
“我记得他家庭条件比较贫困,他爸妈能供出一个大学生非常不容易。他在我们这里工作了三四年,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个很有信仰的人,可是写的文章没什么流量,赚不到多少钱,相反吧,他的好些同学一个个转投自媒体,工作比他轻松,钱赚得还比他多。他的职业操守既没有给他带来金钱,也没有给他带来声望,慢慢的他心态就失衡了,人就变了。”
“他报道了好几篇假新闻,给自己的私人账号引流。最初只是一些小事情,比如哪一家人的生活比较困难,双亲残疾,孩子上不起学什么的,借此引发公众同情。后来胆子大起来,拿着搜集到的证据去找企业要封口费,或者收对家的钱报道一些掺水分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