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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日达人一进去,那掌柜便主动阖起门。
廖绕并未起身,下巴一抬,便对乌日达慢条斯理道:“坐。你胆子倒是大,竟敢入我大胤境内,就不怕本官将你的命留在这?”
乌日达在四方岛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般的存在,便是回去狄罗,那几位狄罗大将也将他视为座上宾,何曾这般被人慢待过?
四方岛本是他的地盘,若非这人扶持水龙王与他作对,他怎会落到处处掣肘的地步?如今水龙王死了,蛟凤不与他合作,他乌日达的机会倒是来了。
今日,他要让这高高在上的大胤总督当只落水狗!
乌日达按捺下心里的怒火,道:“听说大人遇到了些麻烦,我自然是来给大人解决麻烦的。”
“麻烦?”廖绕面不改色地斟茶,道:“我遇到了甚麻烦?”
“大人可是将蛟凤在大胤的亲人送进狱中了?如今四方岛的人都在传,说蛟凤正在招兵买马,想同大人鱼死网破。蛟凤跟在水龙王身边那么久,廖大人,你说她手里可会有甚见不得光的东西?我今日来,便是想同大人谈一笔合作的,毕竟我与大人有共同的敌人。”
廖绕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沉吟良久,问道:“你想要如何合作?”
圆月高悬,夜色渐浓,守备都司的值房又亮起了两盏灯。
顾长晋在这儿从白日呆到月上柳梢,横平领着落烟过来时,他正在同梁霄商量几处海岸的布防。
听完横平的话,男人手里的笔“啪”一声折断。
“你说她又回去画舫了?”这话是对着横平身后的落烟说的。
落烟颔首道:“容姑娘说乌日达停在岸边的画舫说不定就藏着火器,她得回去让路捕头想个法子疏散小秦淮河边的百姓们。”
顾长晋的面色很难看。
他身后的梁霄面色同样难看,“竟是乌日达那孙子,好哇,既然敢来我大胤的境内,就别想活着离去!我现在就带人去包围那劳什子锦绣阁!”
顾长晋抿唇。
“梁将军且慢。”他寒潭似的一双眸子静静望着墙上的海防布阵图,道:“那客栈里应当不止乌日达一行人,若此时在那里的人还有廖绕,将军便不能前去。”
梁霄道:“为何?廖绕在那不是更好?正好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梁将军可有想过,倘若今日乌日达前来会见廖绕只是个幌子,实则是打着偷袭扬州的主意,你去了锦绣阁,便是捉住了乌日达,只怕也晚了。”
梁霄拧眉思索着顾长晋的话,越想越心惊。
廖绕统领江浙两地的兵务,兵符在他手里,乌日达只要能将廖绕困住,令他来不及调兵,那扬州府能应敌的便只有守备都司的兵丁。
是以他不能去,否则海寇一进犯,扬州城无人领兵御敌,危矣。
乌日达今日来还不知是为了何目的,万一这孙子当真是为了里应外合偷袭扬州,那他现下就要立即去卫所布防!
“顾大人说得不错。”柳元从外进来,眉眼冷峻道:“乌日达此人睚眦必报,廖绕扶持水龙王与他争夺四方岛,以他的为人,大抵是恨毒了廖绕。扬州府一旦失守,廖绕定然会获罪,对乌日达来说,可谓是一箭三雕。”
乌日达要的便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梁霄恨得牙痒:“今日是中元节,满城的百姓都出来放河灯看百戏,若是海寇借此机会入侵,这一府的百姓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倘若乌日达当真打着夜袭扬州的主意,”顾长晋盯着布防图,用断笔在上面圈出了几个河道口,“这几处地方要速速做好应战的准备,事不宜迟,梁将军立即去卫所点兵。至于锦绣阁,便由我亲自带人去,将廖绕救出。”
他放下笔,看着梁霄与柳元,神色凝重:“扬州城不能破,我们需要廖绕手里的兵。”
乌日达带了火器、炸药,只要往内城一炸,制造混乱,再有海寇登岸,今夜的扬州府定要生灵涂炭。
扬州地处运河口,水道四通八达,海寇一旦占领了扬州,怕是大胤的整个江南腹地都要失守。
比起党争,此时守住扬州城,护住这一城百姓,更加重要。
即便这意味着失去扳倒廖绕的机会。
柳元转着手里的玉扳指,默了好半晌,终是笑叹了声:“顾大人说得对,扬州城不能破。只锦绣阁那处,不该由你去,该由咱家去。若今夜海寇真要侵袭扬州,此时蛟凤大抵也在路上。顾大人既起了招安的打算,那今日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顾长晋的确是有招安的打算。
“乌日达敢只身来扬州见廖绕,他定然是做好万全的准备,今夜四方岛的海寇怕是会倾巢而出。若真是如此,”顾长晋眯了下眼,微微冷下了声:“的确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柳公公——”
他看向柳元,一字一句道:“劳烦你带上潘学谅去见蛟凤。”
柳元同他对视一眼,不慌不忙地从袖口掏出块遍体乌黑的令牌,正色道:“这是咱家离开上京时,皇爷给的令牌。令牌在手,诸位大人皆要听咱家号令。梁将军即刻领兵巡视海防,以防海寇偷袭。顾大人带上潘学谅前去招安蛟凤,而咱家亲去锦绣阁,救廖绕,活捉乌日达。”
他惯是一张带笑的脸,此时敛了笑,那张糜丽精致的脸便多了几分英气。
梁霄认出柳元手里的令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垂首做了个军礼便道:“末将领命。”
言罢,一指身边几位副将,道一句“跟我杀敌去!”便风风火火离去了。
梁霄一走,屋子里便只剩下柳元与顾长晋二人。
顾长晋盯着柳元手里的灵牌,轻咬牙关,须臾,低声吩咐道:“横平,你跟上梁将军,务必护着梁将军的安危。椎云,你现在就带上人去小秦淮河,找到她,将她送到屏南街去。”
柳元一听便知顾长晋嘴里的“她”说的是谁。
心念电转间,明白了顾长晋为何非要去锦绣阁。
锦绣阁就在小秦淮河那头,容家那姑娘还在那里,他这是想亲自过去护着那姑娘吧。
柳元提了下唇角,收起令牌,道:“顾大人放心,咱家会派人护着她。”
说着便瞥了七信一眼,“七信,你负荆请罪的机会到了。”
七信立马接话:“小的定会拿命护着容姑娘。”
顾长晋静静看着柳元与七信,颔首道了声谢。
“我去监军府接潘贡士。”他说着便疾步往外去,可走了几步,忽又顿住脚,回头看着柳元,认真道:“有蛟凤在,廖绕之罪尚未成定局。”
柳元闻言一怔,转着玉扳指的手倏然一顿,少倾,他笑了笑,道:“此行顾大人务必小心,老尚书还盼着你带潘学谅安然归京。”
柳元给了顾长晋一半勇士营的人,自己带上剩下的一半去锦绣阁。
马车从守备都司出,迅速往锦绣阁去。
车厢里,柳元掀开车帘,望着热热闹闹的扬州城,对七信道:“我来时同你说的话,你可记着了?”
七信瞬时便红了眼眶,颔首道:“属下一直记着。”
柳元从窗外收回眸光,望着七信,道:“寻个机会同顾大人道,当初杨旭的罪证一直在都察院那位总宪大人手里,是孟宗在考验他,至于为何要考查他,我还未查出来。”
七信道是。
柳元想了想,又道:“老尚书一直不放心孟宗。我若是死了,御马监由你掌管,你要继续为孟宗做事,盯着他,若他有二心,立即禀告贵都督。”
这话七信再也应不下。
“大人,属下,属下愿意替大人去死。”七信哽了下,缓缓道。
柳元一双狭长的凤眼微扬起,道:“老尚书自污其名,就为了扳倒戚家与二皇子,将江浙的兵权收回皇上手里。他设下这一局,就是为了逼着皇上做出决断,我不能让他做的这一切功亏一篑。”
明明,一切都进行的那般顺利,就差一步之遥了。
可偏偏是这一步,竟走得那样艰难。
柳元得老尚书教导,又在波云诡谲的内廷沉浮了那般久,甚至都已经预见到,一旦廖绕与梁霄守住扬州大败四方岛海寇,朝堂里会有多少人为廖绕开罪。
廖绕只要一口咬定水龙王早已被他招安,是他在四方岛的内应,经过二皇子一番斡旋,他们这些天好不容易搜集来的证据都要作废。
朝堂间的争斗,惯来是黑的都能说成是白的,端看你屁股底下坐的是谁的椅子。
至于真相,那些个老油饼子便是知晓了,还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胜负未定,谁都不知晓日后坐上那位置的究竟是谁。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同二皇子作对。
是以,守下扬州城的功劳不能给廖绕,不能让他有任何一丝翻身的可能。
顾长晋说得对,他们需要廖绕手里的兵。
更确切地说,他们需要廖绕与梁霄竭尽全力守下扬州城。
梁霄擅长排兵点将,廖绕擅长水战,二人皆是赫赫有名的海将,今夜若他二人能通力合作,扬州城定能守住。
但这个护城的功劳不能给廖绕。
要夺走他这个功劳,今晚他必须以自己的命做一个局。
“老尚书总说我沉不住气,太过浮躁,说得对,我等不及了,若能用我一命,换二皇子一党的命,这买卖,不亏。”柳元看着七信缓缓笑道:“还记得我来时同你说过的话吗?”
七信眼里的泪迅速涌出。
“记得,主子说,你一直希望扬州是你日后的埋骨之地。”
柳元笑睨他:“哭甚?我这不是得偿所愿了?你小子从前总说想听我唱一曲,今儿我就给唱一曲。”
他说着便懒洋洋靠上车壁,手拍着大腿,缓缓唱道:“大丈夫处世兮,立功名,功名既立兮,王业成。王业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兮,吾将醉,吾将醉兮,舞霜锋。”(1)
这是武生的唱段,是养父最后一次登台唱的戏词。
养父是扬州最出名的大武生,柳元幼时一直想接养父的衣钵,做大武生。
可养父说他是天生的青衣嗓,非逼着他唱青衣。
日日练耗顶、撕腿、吊嗓,那日子真真是苦,也真真是快活。
今夜,若是让扬州城破,廖绕自是脱不了罪。
通敌叛国,致一城失守,大抵死一万遍都不足惜。
这法子阴狠,却有效。
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置政敌于死地,选择了这样阴损的路。
柳元本也可以走这样的路。
可这是养父与他的扬州城,他舍不得。
马车在锦绣阁外头的小巷子停下,柳元将一张裹着蜡的纸团塞入嘴里,咽下。
“我进去后,你带上几名勇士营的人去寻顾大人那姑娘,护好她,好生给人赔罪去。再往后,听顾大人与梁将军号令,保护好扬州的百姓。”
说罢这话,柳元头都不回地下了马车,往锦绣阁去。
前头不知是发生了何事,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须臾,忽听一阵“砰砰”的锣鼓声。
便听一人扯着嗓子吼道:“继续猜!今日我们春月楼要当散财娘娘!猜中十个便能换一两银子!”
七信原还在回想着柳元说的话,乍然听见这么一阵声响,心神一凛,忙抬眼望去。
只见人群中央一辆庙里的花车正缓缓地往内城行去,上头坐着两位身姿窈窕、美目盼兮的貌美女子。
花车周围一群流里流气的年轻人正卖力地推着花车,但凡有人真答出十个灯谜,还真掏出一两银子丢过去。
百姓们一见当真有银子拿,俱都围了过来,紧紧跟着花车走。
有美人看,有灯谜猜,还能有银子拿,多好的事!
七信听着那一阵阵锣鼓声,发现这些鼓声居然还是有规律的。
像是信号似的,鼓声一响,这里头那些个三教九流的人就开始吆喝,连旮旯地儿的乞丐都跑了出来,跟着吆喝。
小秦淮河畔的百姓们潮水似的跟着花车朝内城涌去。
远处那些不明所以的百姓们见人人都朝着花车走,纷纷抛下手里的河灯,也跑来凑热闹。
内城有一堵城墙,那城墙是数百年前建的老城墙了,谈不上有多宏伟,但却能拦住海寇一时半会的功夫,给百姓们争取逃命的机会。
七信在那乌泱泱的人群里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承安侯府那位姑娘。
那姑娘大抵是扭伤了脚,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但却不慢,始终跟着人流往内城去。
方才往守备都司报信的便是她的人罢?
这么短的时间内,在不惊动乌日达与廖绕的情况下,用这般巧妙的方式,引走百姓,当真是妙哉。
七信往身后的巷弄看了眼,一咬牙关,对周边几名勇士营的人道:“去查查小秦淮河畔那几艘画舫,若当真有火器,把那些火器全都给咱家弄哑了!”
眉眼里的悲色渐渐散去,七信面容一肃,提步往容舒行去。
主子不仅仅要她护着容舒,也要他护着这些百姓。
他不能再耽搁了。
第55章
小秦淮河畔的锣鼓声响了一声又一声。
月色如鎏银,这锣鼓声与江畔上的战鼓声渐渐重叠在一起。
涛声阵阵,战旗猎猎。
梁霄背手盯着外头那片平静的海域,面色凝重。
“一个时辰前,守在这里的副将接到消息,说四方岛几十艘海舰整装待发,正要往扬州来,上头装着不少火器。”
顾长晋蹙眉:“火器?何种火器?”
“火铳和火炮。”梁霄冷声道:“从前我与四方岛的海寇交手,他们也有火器,但火炮的数量不多,十艘船里大抵一艘船会装火炮。但今日,按照那密信的说法,三艘船里就有一艘装了火炮。”
要买火器实则并非易事,除了要有大量的黄金白银,还要有门路。
若那密信的说法属实,说明四方岛的人已经找到了一条能专门买到大量火器的路子。
顾长晋望着飘在风里的大胤战旗,沉吟道:“这些火器,要么是从海外买。要么是狄罗、汨国里的人主动提供。”
梁霄双目一眯:“若真是那几个小国下黑手,那就不是大胤与海寇之战,而是大胤与狄罗诸国之战。好胆!真以为我们大胤无人!”
顾长晋道:“送消息之人我若没猜错,定是蛟凤。一个时辰前送来的信,说明四方岛的海寇在一个时辰前便已经整装待发。梁将军估算,还有多久,敌寇的船会抵达?”
“不到一个时辰。”
顾长晋颔首:“还望将军给我备好一艘防护力强的海船,我亲自带潘贡士去见蛟凤,让蛟凤带我们去四方岛。”
这便是顾长晋与梁霄、柳元商量好的对策,趁着四方岛海寇倾巢而出的机会,他亲自带兵去四方岛做好埋伏。
只如此一来,卫所里一部分士兵都会被顾长晋带走。
梁霄慎重道:“廖绕当真会带兵来支援?”
“会。”顾长晋道:“廖绕从前扶持水龙王与乌日达作对,便是为了内耗四方岛的海寇势力。他通敌养寇是为了留住手里的兵权,却不是真想看到大胤破国,生死存亡之际,他不敢不尽全力守护扬州。”
要不怎么说人心难测?
老尚书举荐廖绕,甚至将亲侄女嫁与廖绕,看中的是廖绕的才干以及一颗报国之心。
只可惜有多少人在官场越走越远,越走越高,却渐渐忘却了初心。
然而这些忘却为官初心的人,在家国生死存亡之际,或许又能暂且放下私心,将刀尖指向敌人。
所谓欲望,正是既有欲,又有望。
梁霄叹了声,唏嘘道:“真是可惜呐。”
可惜什么梁霄并未明说,许是可惜廖绕因党争而负初心,又许是可惜今夜这一变故令他们失去了扳倒廖绕的机会。
大敌当前,梁霄也不过是感叹一声。
就在这时,一名参将领着潘学谅过来,对顾长晋道:“顾大人,船已经备好。”
顾长晋从腰间抽出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匕递给潘学谅,问他:“可会怕?”
潘学谅道不怕,明亮的眸子里满是对顾长晋的信任。
“草民信大人!”
顾长晋淡淡颔首,给他系好身上的护甲,道:“一会见机行事,蛟凤今夜定会出现。”
海舰缓缓离岸,海水拍打着船身,溅起一朵朵银白浪花。行至一处寸草不生的礁岩岛便停下,躲在岛身后头的阴影处。
顾长晋立在船头,衣袍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深邃的眉眼里锋芒暗敛。
潘学谅紧跟在他身后,心跳如雷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少倾,一阵轰隆隆的破水声渐渐逼近。
一艘艘坚固的船舰从海岛前岸行过,海浪声铺天盖地,还有若隐若现的说笑声隐匿其中。
知晓那些船舰载的是什么人,潘学谅连呼吸都放轻了。
待得前头海水恢复平静,方听顾长晋道:“出航。”
夜里的大海比天幕还要黑沉。
也不知行了多久,前头忽然出现两艘海船,船头一支桅杆挂着面画着龙头的旗帜。
正是水龙王麾下的船舰。
顾长晋刚要让人放便舟,便听一名勇士营的人道:“大人,有人正在往这里来。”
顾长晋定睛一看,果见映着银辉的海面上飘着一页便舟,迅速地往这头来。
便舟上只有三人,其中一人身着暗红短孺,发缠红布巾,背手立于便舟,英气的眉眼是见尽刀光剑影后的坚毅沉着。
便舟一挨近,那人便阔步登船,对顾长晋道:“可是顾大人?”
“正是顾某,”顾长晋道,“阁下是潘红枫还是蛟凤?”
潘红枫掀眸定定看他一眼,笑道:“大人不必试我,这些年往守备都司送信的人皆是我。我若不是大胤的潘红枫,怎会在接到大人递来的口信后便来这寻你?”
顾长晋微提唇,道:“既如此,吾以大胤右佥都御史兼监察密使之身份,招抚枫娘子为朝廷做事,不知枫娘子愿否?”
潘红枫并没有立即应下,而是一指她身侧的海舰,道:“那两艘船上有不少人都是当初被水龙王掳到四方岛,逼着做海寇的。正是有了他们的帮助,我才能杀了水龙王,夺了他的位置。大人既然代替朝廷招安,还望大人明示,接受招安后,我以及追随我的这批部下,朝廷可是能不追究旧罪?”
“此番前去四方岛若能事成,便是大功一件,届时莫说是旧罪不提,朝廷还会论功行赏。”顾长晋郑重道:“更遑论这几年枫娘子一直在为梁将军传消息,皇上圣明,定不会亏待枫娘子与你的部下。”
潘红枫不语,沉默半晌,目光越过顾长晋落在潘学谅身上。
方才她登船时,便注意到他了。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便是多年不见,也能一眼认出。
她的眉眼比一般女子生得要凌厉,然看到潘学谅的那瞬,却不可自抑地软了下来。
“我听闻你先前因着会试舞弊被下了狱,可有此事?”她看着潘学谅道。
潘学谅楞怔抬眸,对视的瞬间,心头不由涌上一阵酸涩。这是他的生母,生他时才十六岁,被海寇掳走后便消失了二十多年。
算算也不过是四十有三的年纪,可面容瞧着竟如耳顺之年的老妪一般。
这些年,她在四方岛定是受了不少苦。
“是,是有此事,但谅不曾舞弊。”潘学谅道:“是顾大人救了谅,顾大人言出必行,还望……枫娘子信顾大人,助我大胤,助我扬州。”
“你若是不曾舞弊,那便是因我之过,方会卷入此事。”潘红枫笑了下,豪爽道:“我亦是大胤扬州人士!怎会不助我大胤?顾大人,请罢,随我去四方岛!”
月上九衢,万点火花如雨散落。
“轰隆隆”的炮火声此起彼伏,远远望去,像是海底深处蹦出的火,火光直冲天而去。
战火奏响之时,便是远在内城的百姓们都听到了。
容舒刚躲进城墙脚下的城隍庙。
路拾义拿着铜锣,“砰砰”敲响,怒吼道:“海寇攻城!快躲起来!不怕死的跟我一起去打海寇!莫要忘了,扬州是大胤的扬州,是我们所有人的扬州!”
方才那一声声震人心魄的炮火声将沉浸在猜谜中的百姓骤然惊醒,此时听路拾义这一声吼,很快便反应过来了。
乌泱泱的人群登时做鸟兽散,仓皇往自家去。
也有一些胆儿大的留了下来,抄起家伙便跟在路拾义身后跑出了城墙。
这些人里有三大五粗的壮汉,也有平日里游手好闲、斗鸡走狗的小混混,还有衣衫褴褛、瘦得如皮包骨似的小乞儿。
郭九娘面色凝重,对容舒道:“不能回去沈园,今夜这群海寇分明是有备而来的,若是攻破城墙,沈园这样的地方怕是会首当其冲。”
扬州富庶,江南豪富十之五六都在扬州。
这些个富户家中自是有护卫,只再多的护卫,也未必能打得过带着火铳的海寇。四方岛的海寇恶名昭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容舒留在沈园反而危险。
容舒自是明白这个理。
“我囤了不少应急药物,我得先让人把药送过来。”她咬了咬牙,看了眼伏在婆子身后碎得睁不开眼的张妈妈,道:“有梁将军、顾大人还有柳公公在,四方岛海寇攻不进内城,我在这不会有事。郭姨先回去春月楼安顿好春月楼的姑娘,顺道把张妈妈也一并带走。”
前世海寇突袭击,扬州府毫无防备之下,顾长晋他们都能守住城,没让海寇攻入内城。这一次有她提前示警,定然也能守住。
她下意识便看向了一边的椎云与七信。
方才他们二人带着两拨人来将她团团围住时,将她好生唬了一跳,后来方知,他们都是顾长晋派人来护着她的。
椎云她是识得的,但这位七信公公她却是头一回见。
容舒崴了脚,方才急着进内城,自是没太注意脚上的疼痛。这会到了城隍庙,那股子钻心的疼直叫她疼出了一身冷汗。
抬手拭去额上的冷汗,她稳了稳声嗓,道:“那些个伤药就在我娘名下的药铺里,能否劳烦二位派人去将药取过来?海寇攻打扬州,定然有不少将士百姓会受伤,城隍庙这里正好可以做个疗伤的地儿。”
椎云本是想将容舒送去屏南街十八号的,那屋子里有他亲自设下的机关,还有一个密室在,便是海寇打进来,也不怕。
只眼下听容舒这样说,他猜到了这姑娘不会离开这里。
主子交待要保护的人,不管是他,还是常吉、横平,除非死,否则等闲不会离开半步。
遂忖了忖便道:“容姑娘说得不错,城隍庙这地儿紧挨着城墙,的确是照料伤患的好地方,我便留在这给姑娘当个下手,七信公公派人去将药运过来如何?”
七信看了看椎云,又看了看容舒,颔首道:“咱家现在就去。”
他跟着落烟出了城隍庙,行至半路,忽听“轰”的一声,这老城墙下不知何处竟传来一道爆炸声。
七信冷下眉眼,对一边勇士营的人道:“乌日达带来的炸药不是都处理了吗?”
那人亦是不知,疑惑道:“那几艘画舫上的火药火器属下的确都处理了。”
这话才刚落,又听前头一阵喧闹,路拾义并几位衙差从外城匆匆行来。
七信忙拦住他,问道:“路捕头,前头是出了何事?”
路拾义道:“那杀千刀的乌日达竟然在廖夫人出行用的马车埋了炸药,方才便是廖夫人那马车被炸了!也不知廖夫人在不在那马车里,在下现在便过去救人!”
七信一怔,廖夫人便是老尚书的侄女范锦书。
廖夫人擅书,模仿旁人的笔迹几近以假乱真,那封从扬州寄去上京的信便是出自廖夫人之手。
旁的人兴许不知,但七信与柳元知晓,廖夫人这几年一直在搜寻廖绕通敌的罪证。
可惜廖绕藏得太深,廖夫人逼不得已,这才伪造了那封书信,与老尚书一同设下科考舞弊这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