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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青琢撑伞走进这里,觉得自己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想来那外面真的很可怕。
“二十岁之前,我几乎没有离开过这院子一步。”沈容玉对季青琢说道,这语气轻描淡写得仿佛他在述说与他无关的事。
前皇后被贬到此处,被下了禁足命令,所以沈容玉只要离开这院子,便是犯了重罪。
他在二十年的时光里,被囿于此间天地里,所以……所以……将画册上的蓝天与大海认错,也不说多么滑稽的事。
季青琢只是将自己的眼睛转向了他的方向,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感受到此处的简陋,她不知说什么好,就呆立在原地,轻轻唤了他一声:“小玉。”
沈容玉扯了一下她的手腕,带她往前了几步,离门口的黑雾远了一点:“琢琢,可以将伞收了。”
“我感觉到了,鬼雾没有进入这里。”季青琢感受着周遭情景的变化,“小玉,你不想这里被破坏。”
沈容玉直到故地重游,才意识到一件事,他不忍心这里被破坏,与他的母亲无关,更与他这里的童年记忆无关。
他是因为别的事,不愿意这里被鬼雾侵袭,而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沈容玉攥紧了季青琢的手。
院里有一口井,季青琢收了伞之后,感应到了这枯井的存在,她走了过去,有些好奇地问道:“小玉,这是井吗?”
沈容玉走了过来,他说:“是,以前是有水的。”
季青琢伸出手去,往下捞了一下,果然没有碰到水,这井口不宽不窄,足够一整个人跳下去。
不知为何,她就是对这井很感兴趣,于是,她对沈容玉说:“小玉,我想感觉一下井里的情况。”
“我领你下去。”沈容玉说。
“太窄了,小玉,我就下去摸一摸。”季青琢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非要去探究这口井。
“好。”沈容玉站在井口旁,对季青琢说,“我在这里守着你。”
季青琢撑着伞伞,使用御空术跳了下去,她轻盈落在井底,由于她下落时产生的气流拂过井底,她感知到了井底的细节。
在这青石铺陈的井底,有一个小凹槽,正好放得下一个什么……精巧的小玩意。
季青琢蹲了下去,在她的脑海里,很快找到了与这个凹槽相匹配的东西。
她用手勾着自己胸口处系着的红绳,将藏在怀里的小镜子取了出来。
季青琢屏住呼吸,她虽然失去了记忆,但能凭借现在经历的事情,将遗失的记忆一点一点拼凑出来。
现在她觉得,自己距离她失落的记忆更近了一点。
她将小镜子按在井底,它严丝合缝地印了上去。
此时她撑着伞,沈容玉只能看见伞伞的红色伞面,其上画着春日桃花。
他唤:“琢琢。”
季青琢在发现这件事的时候,第一次没有慌张,她甚至觉得……真好啊……在这里,或许还有别的东西陪着沈容玉。
她移开了伞面,仰起头,虽然看不见他,但她展示了自己的回应。
沈容玉站在井上看着她,他看着她的眼眸,仿佛宝石,相似的场景,相似的一张脸,相似的眼眸……
他们的眼眸对视着,季青琢没有移开目光,丝丝缕缕的力量交织在这对视中。
沈容玉的眼眸骤然间睁大,尘封的部分记忆,终于破土而出。
第125章 125%
他的脑海里闪现许多支离破碎的画面, 仿佛是水面上浮着的虚幻月亮,又像是埋藏在绝境里的宝藏。
季青琢站在井底,她听见了沈容玉变得杂乱的呼吸声, 她撑起伞伞,来到他身边。
当她靠近他的时候,沈容玉骤然间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温热, 将她的手腕攥得灼然发烫。
季青琢感觉到了他紧抿着的薄唇,略微皱着的眉, 但她睁着眼,什么也看不见。
“小玉?”季青琢唤了他一声。
沈容玉将她的下巴抬起, 端详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眸润泽但无神, 像漂亮的黑白玉石。
他想起来了, 上一次他似乎记起一些东西, 也是在与她对视之后,即将涌上的记忆却还是没能拼凑出完整的模样。
季青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眨了眨眼,长睫掩落,她说:“小玉,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沈容玉道了声好, 他想, 回到熟悉的地方, 他或许就能再次触发记忆了。
他记得自己之前过得很苦很苦, 苦到不愿意去回忆这些事, 但是……他那时候还那么年轻, 那么小, 是如何自己一人走过来的吗?
沈容玉始终觉得,光凭他自己,是走不到现在的,但是……但是若现在没有季青琢,他现在应当是孑然一身,没有人陪伴着他。
他究竟丢失了什么?
沈容玉牵着季青琢走入房中,在他曾经住了二十年的破旧房屋的正中央,放着一个熟悉的大箱子,箱口敞开着,有几只飞蛾扑棱棱地飞走,洒下一路晶莹的鳞粉。
他走了上去,如鬼使神差般地打开了那大箱子,在箱子的最上方,放着一本陈旧的游记,是百多年前的版本。
沈容玉打开了这本游记,他一眼就注意到了游记里被折起的那一页,折起的那页上,似乎是因为装订的时候出现了错误,一整页的插图是倒过来的,在倒着的那页上,沈容玉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字迹。
“飞鸟有鳞片,游鱼有翅膀。”
“琢琢说好了,要和我一起去海边。”
沈容玉攥着这页纸,又回过头,看向站在门口处正在收伞的季青琢。
他看着她,用自己的眼神锁定她,似乎怕她从自己的眼里消失。
沈容玉大步走了上去,他抱着她,问了她一个问题:“琢琢,你是真的吗?”
记忆上涌,沈容玉的思绪落在他的母亲在将这本游记收走的时候说的话。
“沈容玉,你是不是疯了?这冷宫里没有宫人,就算有,也不会有一个叫琢琢的。”
“你当初就应该死了好,现在这般疯癫的模样,就像市井里的疯子。”
“没有琢琢这个人,从始至终,就没有。”
曾经的皇后还保有威仪,她用命令式的语气,对沈容玉如此说着。
琢琢,是从哪里来的?
沈容玉也觉得自己疯了,或许她只是他的幻想而已,他那般卑微渺小,又怎会有人能注意到他呢?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遇见琢琢的那一晚。
沈容玉从降生起就在冷宫,前皇后因在高塔上的那一跃,虽未伤及性命,但她与宫外另一位男子的行径暴露,不仅是前皇后的地位尽失,就连沈容玉的存在也被质疑。
容玉,本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寄托了父母对他的期待,但他自己的认知是没有错的,他的存在就是错误,前皇后母族势力庞大,自成婚之后,帝后相敬如宾但貌合神离,东山皇族的皇帝花了数年时光慢慢蚕食皇后母族的势力,当他可以完全掌控皇后母族一脉之后,便是兔死狗烹的结局。
前皇后是一个很浪漫的人,从小便是世家大小姐,又生得美,是云泽域的第一美人,沈容玉的俊美皮囊,大部分来自于她的遗传。前皇后不谙政治,又与自己不爱的人成婚,有了子嗣便不愿他降生,如此行为,成为压死她母族的最后一根稻草,最后被贬至冷宫,一生磋磨于此。
沈容玉见到人世间第一缕光的时候,便是面对着这样的世界,小小的一处院子,圈柱他的活动范围,他一生都要被囿困于此处。
前皇后从未来看过他,也没有宫人愿意与他说话,他自有意识起,就是孤独的一个人。
他过得很苦很苦,以至于很早便没什么活下去的希望,在九岁生日那天,正是夏日,萤火点点,他穿着破旧的衣裳,坐在院子里看萤火虫。
沈容玉不知该做什么,他每日的生活都如此无趣绝望,他扑着那萤火虫而去,穿过草丛,竟然来到小院之外,这冷宫的院墙太破了,以至于坍塌的墙被茂盛的草木掩盖也无人来修缮。
宫里似乎有什么大事,所以没有守卫的宫人,没有人将他拦下。沈容玉顺利走了出来,第一次离开这小院的他也不知如何回去,就像一只迷途的羔羊。
他只能跟着路上轻盈舞动的萤火虫走,走着走着,离开了冷宫的昏暗之处,逐渐走向宫里灯火通明的地方。
说来也巧,今日宫中的大事,是东山皇族的皇帝要为了新皇后诞下的公主庆祝五岁生辰,不同年的同一日,先后有流动着相同血脉的两个人来到这个世间,但是,一个被簇拥在金碧辉煌的殿堂里,一个迷失在荒草萤火中。
沈容玉不知该往何处走,只在慌张无措间,闯进了这大殿附近,从黑暗的回廊往前走,萤火虫消失了,因为眼前的灯火比这发着光的虫子更亮。
他看到了自己未曾见过的风景,明亮的宫殿之内,有无数宫人与大臣簇拥着中央的那三人,是东山皇族的皇帝——他的父亲,还有新皇后,与他们刚刚五岁的女儿。
沈容玉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那时候是极为狼狈的,他的脸上尽是脏污,钻过草丛的时候,锋利的叶片边缘将他的面颊划开,他穿的衣服也是破旧的,就像一个小乞丐。
殿内的小公主从未见过他这样可怕的人,见到他第一眼就哭了出来,皇帝没认出他来,只命人将他拖下去处决,但有知晓他身份的宫人对皇帝耳语几句,最终,这位自诩仁慈的皇帝,仅仅是按照冲撞了贵人的规矩,给他赐五十大板。
这五十棍敲下去,人就算不死,也残了,但东山皇族皇帝并不在意,他从未承认过沈容玉的存在,用如此顺理成章的方式让他死去,也算遂了他的心愿——在他眼中,沈容玉是血脉不明的孽种。
他吩咐下命令之后,便回过头去逗弄新皇后怀里的小公主了,她生得玉雪可爱,方才被沈容玉吓出的眼泪也被宫人细细擦净了,她指着沈容玉,用稚嫩的声音说:“五十……”
这五十棍的惩罚,自然是落了下来,没有人给他求情,也没有人给他挡,甚至于,在将他拖回冷宫的时候,宫人只是把他丢在了院门口。
他若想休息养伤,就要自己爬回床上去,这样重的伤势,就算躺数月,他也不一定能好。
然而,他又做错了什么呢,只不过,追逐着萤火而走。
沈容玉全身都是剧痛的,他觉得自己的骨头折了,这辈子都要动不了,他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站不起来的他,只能勉强朝院子里爬去,但是……沈容玉不是傻子,方才在听宫人说话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下令给他惩罚的是他的父亲……原来他也是有亲人的。
沈容玉不理解,但他,只是有些累了。
他没爬回房间去休息养伤,去赌自己能活下来的一丝可能性,这院里有一口井,很深,他想,如果他落了下去,可能再也爬不上来了。
红尘滚烫如炼狱,他才来了九年,就不想再停留了,一瞬的痛苦,比漫长的折磨要来得更加果断。
所有人都不希望他活着,那他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吗?
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是不足以撑下这一切的。
此时,正是夏夜,井里水被风吹动,荡出淡淡的涟漪,井水清澈冰冷,倒映着天上月,像一面镜子。
沈容玉看着井中月,月色皎洁,但透着彻骨的寒冷,已是后半夜了,夏夜的萤火也不知躲到了何处,在破旧的、快要死去的院子里,只剩下轻轻荡漾着的井水有着一丝鲜活气息。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将自己挪到了井边,他上半身探出,眼睛里看着的,还是水面映出的月亮。
这月亮并不是圆满的,有些瘦,但很美丽,沈容玉清楚地知道,水面上映出的月亮是假的。
他伸出手,拨动水面,波纹荡开,月亮也扭曲。
这是这小小天地里最美的地方了,但是……他现在要用自己的尸体破坏这一隅美丽角落。
沈容玉趴在井边,大口喘了口气,他没有继续行动的原因是他没有力气了,现在他重新积蓄起了力量,只勉强撑起自己的上半身,让自己半个身子都探到井口里。
这是很深很深的绝望,他连生的意志都要丧失。
在即将落下的前一刻,他伸出手去,再次碰了碰水里的月亮。
美好事物如水月镜花,若伸手触碰,必要扭曲碎裂。
但这一次,沈容玉确信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他的手伸进水里,触碰到了水底,将水底尘封已久的一面小镜子拿了起来。
在镜子里,有一双眼,如月色般皎洁清澈,像是山林里懵懂的小兽,她的眼里盈着泪光,映着月光。
在最深的绝望里,在临死前的一刻。
他伸手,试图触碰水里的月亮。
于是,他捞上了月亮。
第126章 126%
在那个夏夜, 沈容玉捞上了井中月,他遇见了季青琢。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沈容玉都以为自己是疯了, 不然……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出现在一面镜子里呢?
也许,镜子里只有他自己,所谓季青琢,不过是他幻想出的一个人。
但是……但是……沈容玉太贪恋这种美好了, 以至于他愿意沉溺在其中,相信季青琢的存在。
那一晚, 他趴在井边,半个身子探了出去, 所以他没有露出自己血迹斑斑的身体, 只是对季青琢露出了自己脏兮兮的脸颊和被草叶划破的伤口。
他听见镜子里的季青琢说:“晚安。”
其实, 在季青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她还没看到他, 她只是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因为如果不是对自己说话, 那么她就没人可以对话了,说话的能力会退化。
季青琢蜷缩在角落的床里,她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裙子,在金属房间的四角都布置了摄像头, 只有这个角落是摄像头照射的死角, 她躲在这里, 对着小镜子里的镜子说话。
她想睡了, 于是对镜子里的自己说:“晚安。”
下一瞬间, 沈容玉出现在镜子里, 他那时候看起来很丑很狼狈, 虽然九岁的他生着一副好皮囊,但痛苦的年岁会磋磨一个人的光彩。
季青琢在看到沈容玉的那一瞬间,愣住了,她盯着他,竟然主动开口了:“疼吗?”
她对沈容玉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在关心她,她的眼眸亮晶晶的,仿佛盈着井中的波光,她的出现就像妖魅精怪,但她又纯洁得没有一丝邪气。
沈容玉对着镜子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他想,果然是假的,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会关心他。
他注意到了季青琢面上的伤痕,她的额头似乎被什么磕了一下,有一片青紫,垂下的细软发丝遮住了它。
“你不疼吗?”沈容玉问她,他尝试着与她搭话。
季青琢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是下午逃跑的时候磕的,她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她摇了摇头。
就这样,两人陷入漫长的寂静中,季青琢不太会说话,沈容玉亦是阴沉寡言的人。
沈容玉观察着镜子里的季青琢,从他的这个视角看去,只能看见她的背抵着冰冷的金属墙面,她与他应当是相似的年纪,但身量比他瘦弱很多,骨骼嶙峋,但一张脸却美得惊心动魄,尤其是她的眼睛,如水般温润纯净,但总是有些无神。
她看起来很笨,就是那种,不愿意思考的笨。
由于之前的经历,所以沈容玉很警惕,他想要知道季青琢的身份。
他勉强从井边挪开,现在他的注意力被镜子里的季青琢吸引走了,暂时忘记了自己要死这件事。
沈容玉靠在长满青苔的井边,青苔里挤出的污水将他的衣裳和伤口浸透,但他没有空去顾及这件事。
他忍着疼,没有让镜子照到自己身上的伤口,扯着沙哑的嗓音问季青琢:“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十七——”季青琢看着他,险些将自己的代号脱口而出,但是……这只是一个编号而已,她没有名字。
季青琢想,她不想用这个编号去当做自己的名字,因为镜子里的人,好像不是这个实验基地的人。
但是,她的想象力贫瘠,她只能通过已知的事物推测出既定的事实,而无法创造出一个什么新的东西来。
季青琢胡乱说了三个音调,并没有字,只有音,她想,这就是她结识镜子里的这个人用的名字了。
她说:“我叫ji qing zhuo。”
沈容玉感觉到了夏夜里吹来的暖风,将他因为疼痛而流下的汗水吹干,他问:“现在是夏季,你这个ji,是季节的季吗?”
季青琢能看到镜子里露出的一点点天空,是墨蓝色的,很美,这就是夏季的天空吗?
很好看的一个字,于是她呆呆地点了点头。
沈容玉的目光落向草丛枝头刚长出的新芽,是稚嫩的青色,就像镜子里的她一眼,孱弱又可爱。
于是他又问:“qing,是青色的青吗?”
季青琢这一回没有马上点头,她很认真地对沈容玉说:“我知道青色,但是,它具体是什么样的颜色,我不知道,你可以给我看看吗?”
沈容玉看着她没什么表情的面颊,似乎,不知道颜色是什么样的,对她而言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原来,还有人比他能见到的东西更少。
保护欲这种东西,总是倾斜向比自己更弱小的人。
沈容玉毕生,贫瘠得可怜的一点保护欲,全部给了季青琢,那小小的一点感情,就像枝头抽出的新芽,缓慢生长。
他艰难地抬手,将草丛里的纸条粗暴地拽过来,待那青嫩枝头落在小镜子前的时候,它却安静地颤了颤,仿佛是草木繁盛的季节里的悸动。
他对季青琢说:“就是这个颜色。”
季青琢看着那枝头,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她说:“真好看啊,那应当……就是这个颜色了。”
直到这一天,她才将青色与现实里的青色对上。
沈容玉念着她说出的最后一个音节:“zhuo。”
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或许东山皇族皇帝最仁慈也最可恶的地方就在这里,他没有剥夺他的姓氏。
沈容玉,盼他如玉温润无瑕,端方如君子,他又想起书上的故事来,那玉从山里被开采出来,是被包裹在粗粝的矿石里,需要慢慢雕琢,才能让玉石显出光彩来。
他抱着一丝不可能的希望问道:“是琢吗?”
季青琢问:“什么琢?”
“琢玉的琢。”沈容玉说。
“我没见过玉。”季青琢又很老实地承认了自己知识的贫瘠。
“我叫沈容玉。”沈容玉看着她说道。
季青琢看着他的眼睛,此时的她还没有学会避开他人的目光,那时的她想,她虽然没有见过玉石,但是沈容玉的眼睛应该就像一块小小的,漂亮的玉石。
如果能雕琢这么一块玉,那应当是一件很荣幸的事。
于是她点了点头:“就是这个琢。”
在这一天,她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由她来发出无意义的音调,由沈容玉为它赋予完全的意义。
互相介绍完名字之后,两人又呆住了,季青琢呆呆地看着他脸上的伤口,问他:“玉……小玉,你不去休息一下吗?”
她没能马上想起沈容玉的名字,只记得一个玉字,便如此唤他。
“小玉?”沈容玉歪着头,凝眸看向他,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伤,但季青琢还记得。
他没力气爬起来,只能对季青琢说:“我等会儿再去。”
此时,季青琢那边有了异变,门外传来巨大的响声,似乎是有人将什么东西砸到了墙上。
落在四角的摄像头还是机械地转动逡巡着,似乎并不把这件意外当成什么大事。
季青琢将她手里拿着的小镜子攥在手里,她知道那巨大的声响意味着什么,她还是……想去看看。
她想将小镜子收起来——这是她唯一可以带进实验基地的东西,是很早的时候,她有唯一一个机会离开基地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她用身上所有的钱在地摊上买了这面小镜子,因为她想着,如果真的真的很无聊,她还可以对镜子里的自己说话。
沈容玉出声唤她:“琢琢。”
他在说“琢琢”这两个字的时候,意外的顺理成章,因为,这是他自己赋予意义的一个字。
“别把我收起来。”沈容玉说,他对她充满了好奇。
“我怕你看了会怕。”季青琢说。
沈容玉又想笑了,他第一次被人如此小心翼翼保护着,他看什么会怕?
他没有什么好怕的。
季青琢的房间门锁着,只有在上方有一个钢化玻璃窗,她从一旁拖了一把凳子来,她爬上凳子,趴在玻璃窗上,往外看去,连带着沈容玉也看到了外面的情况。
这里是现代的实验基地,这里走廊里亮起的白炽灯,还有无处不在的冰冷金属,都是沈容玉从未见过的画面,但这些场景给他一种没来由的惊惧感。
压抑,太压抑了,仿佛能把人逼疯,而他……至少还有会长新芽的树丛、发着光的萤火虫,还有……天上的月亮。
在门外,一样身穿白裙子的女孩子将另一个实验品直接抡到了墙上,她们都是相似的年纪,却在进行着这样暴力的自相残杀。
季青琢看着这场景,很快蹲了下来,她不敢出现在钢化玻璃窗上,她的手抖着,不敢再动一下。
沈容玉在很久以后,通过慢慢了解才知道,与他生来就是错误不一样,她生来便是实验品,代号为十七,与她同批生产的,还有九十九名相同年纪的女孩子。
在她所处世界的未来,科技极度发达,但发展到一定程度,便慢慢停滞下来,这与机械计算机的算力上限有关。
所以,一个足够掌控整个国家的庞大科技公司,开启了这项实验,他们通过基因重组,以极端的身体孱弱、失去生育权为代价,培养出大脑极度发达并未拥有漫长寿命的一百个不同实验品。
这些高智商的实验品非常不可控,她们过度活跃的大脑会催生出各种心理疾病,其中最明显的就是暴力倾向。
——科技公司不想要有极端暴力倾向的高智商实验品,但他们也不想要大脑不够活跃的安静实验品。
所以,这个实验基地就是筛选成功实验品的培养皿,慢慢有了心理疾病的实验品不会被马上销毁,她们拥有极高的智商,而其他的实验品,同样要通过自己的智慧,从这些高智商的暴力狂下活下来。
季青琢就是其中一个实验品。
第127章 127%
沈容玉通过镜子里看季青琢那边的景象, 她蹲在钢化玻璃窗下的凳子上,从合着的膝盖里露出半张脸来。
九岁的小女孩,还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但她从很小开始,便不太会展露自己的情绪表达了,她瞪大眼,没敢开口说话。
季青琢这里的世界, 是沈容玉无法想象的场景,他警惕地观察着她, 没有再说话。
此时,外面的打斗已经蔓延至季青琢的房门外, 沉闷的响声敲击在墙上, 每道撞击声响起, 季青琢的身体便会害怕地发抖。
如果她的心理没有因为过度活跃的大脑而产生变化, 那么她就是一个普通的九岁小女孩, 她又如何能面对这些呢。
外面的两名实验品是单方面的碾压,被开发到极致的大脑很容易催生出恶魔, 季青琢听到门外那个奄奄一息的另一个实验品发出了濒死前的喘息,她要被打死了。
她知道,另一个实验品将手绝望地搭在了她的门上,她试图呼救。
季青琢终究是大着胆子从凳子上跳了下来, 沈容玉坐在井边安静地观察她。
她来到门边, 踮起脚, 透过门上的玻璃去看外边那个即将被同伴杀死的实验品, 她沾了血的手按在玻璃上, 留下一道道血痕。
季青琢的双唇颤抖着, 当初她们一百个实验品是一起来到实验基地的, 在最开始的时候,她们都是玩伴,但是渐渐的,她们中有的人开始出现异变。
——毕竟是第一次启动的实验计划,谁也不知道这个计划本身会催生出怎样可怕的魔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