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似乎存在着就是错误了,就像邪魔,自他们诞生之时起,他们便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沈容玉咬着牙,一字一句,齿端几乎要咬出鲜血来。
他说:“你不是。”
沈容玉往前走了极重的一步,身上如谪仙的纯白衣裳攀上红色血泉,仿佛是燃烧的火焰满了上来。
他自脑后延伸至整个身体的黑线裂开,原本绝色无双的美人皮绽开,那皮囊蜷缩成团,收入白骨之下。
一具血摩罗伞上绘制着的白色骷髅在蔓延的血海里走了出来,这一幕极其诡异,高大的白骨抱着一位姑娘,姑娘双手环着他的脖颈,闭着眼,面上犹有血痕,但她瞎了眼,什么也看不到。
孟连看到这一幕,愣住了,几乎不能思考,因为……因为他笃信孟遥岚的话语,而从现在的情况看,更加邪恶的是沈容玉才对。
沈容玉恢复了他原本的形态之后,攻击更加疯狂,他确实力量几乎要散尽,渡劫期的孟连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他拼劲全身的力量,骨爪穿透孟连的心脏,血液如泉喷涌,与他脚下的血泉相融,孟连颓然倒在地上,而沈容玉自己几乎也要站不稳,白骨的身形摇摇欲坠,但他依旧抱着她。
在他身上血肉消失的一瞬间,季青琢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便没了依托,她的手指软软地往下落,还想抓着他。
但是沈容玉颤抖的声传来:“莫动。”
季青琢的手僵住了,她的手往后环绕而去,只环着他的脖颈,没碰他。
但她不是傻子,失去视觉之后,她的听力无比敏锐,沈容玉白骨骨骼碰撞的“嘎吱”声响刺耳极了,这叫她如何假装听不见。
季青琢的呼吸急促,她的心虚不宁,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听着沈容玉拖着步子一点点往前走的声音,她的手指骤然收紧,她还是……想要抱着他。
但是,她收紧的手指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当初在伞伞上用自己的鲜血花了一朵昙花,后来这印记落在沈容玉的身上,成了一抹红昙印记。
按道理来说,这红昙只是绘制在他的皮肤表面,但是,当沈容玉的皮囊血肉剥离之后,这红昙仿佛扎了根,还没有消失。
此时的季青琢看不到,但沈容玉嶙峋的白骨之上,确实开了一朵真真切切的纤弱仙昙。
极致的邪恶与极致的纯洁在这里融合,仙昙纤细的花瓣轻颤,季青琢碰到了它。
“小玉,是花。”季青琢摸索着,用双手将那朵仙昙小心翼翼拢着。
小玉变成了白骨,身上也有这么可爱的花儿,季青琢如此想道。
沈容玉方才与孟连一战,力量耗尽,也受了伤,但是……这雪都城外,还有一只邪魔。
他化为白骨,属于血摩罗伞的气息已经将黑影吸引过来,当他赶到这里的时候,便看到化身白骨的沈容玉抱着季青琢一步步往外走。
季青琢是趴在沈容玉身上的,所以他只能看到季青琢的纤瘦脊背。
黑影觉得季青琢的背影很熟悉,但他更想要得到血摩罗伞……
邪魔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于是他出手,黑气笼罩下来。
季青琢早已听到了他的声音,她拢着沈容玉脊背上仙昙的手颤抖着,仿佛有一股气凝滞于胸口,始终无法抒发。
为什么呢,孟家人要拦下他们,邪魔也要取走他们的性命。
她……不想沈容玉再受伤了。
季青琢在黑影展开黑气追过来的时候,便摸索着将自己的伞伞从小荷包里抽了出来。
镜阵展开,伞伞汲取着沈容玉自身几近干涸的能量,配合着季青琢行动。
这点剩余的力量看似贫瘠,但季青琢是能将计算发挥至极致的人。
她单手抱住了沈容玉的白骨头颅,只小声对他说:“小玉,不要怕。”
这句话,话音刚落,镜阵便反射着所有暮色霞光,义无反顾地朝黑影笼罩下去,黑影的攻势被镜面挡下,但遭受不住重创的镜面上也出现了裂痕。
这是季青琢第一次下手毫不留情,镜阵在她精妙的控制下,不断压缩着黑影的生存空间。


第108章 108%
黑影没想到这白骨的反扑如此暴烈。
被沈容玉抱在怀里的季青琢自动被他忽略了, 他是邪魔,无意欣赏如此绝望又美好的一幕。
他只是将力竭的沈容玉当成了自己敌人,而完全没把季青琢当回事。
看背影, 她是那样弱小的一个姑娘,又怎么能对他造成伤害呢?
此时的季青琢无比冷静,当她全神贯注的时候,眼睛的疼痛已经微不足道, 因为她在胸腔中跳动的心脏此时抽着疼。
她不想……不想沈容玉变成这般模样,他原本是多好的一个人。
季青琢撑着伞伞, 将她与沈容玉两人罩着,伞上依旧绘制着曼妙的春日桃花, 而在这纤柔美好的图案之下, 是血海与白骨, 地狱的绘图。
——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看不到血色, 也就不怕人身上流出鲜血来。
季青琢的听力此时无比敏锐,仿佛很长一段时间她习惯了这样的黑暗, 通过声音来判断自己的处境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声音的振动传回她的耳朵,在她一片漆黑的脑海里绘制出一副奇特的画面。
季青琢搭在沈容玉耳边的手指骤然间收紧了,而此时,黑影撞上压缩到极致的镜面, 撞得面上黑气四散, 若他此时有人类的躯体, 恐怕就已经头破血流了。
黑影此时终于感受到了恐惧, 即便在他的面前是那般弱小的白骨与女子, 但是他感觉到了一种……被掌控的惊惧, 仿佛他的所思所想, 下一步行动全都无所遁形。
他被季青琢看透了,他身上衣物摩挲的轻微声音都是季青琢获取信息的来源。
终究,黑影还是现出了原形,不是伪装出来的可爱黑猫形象,而是一只迤逦前行的蛇。
他因爱欲而生,所以他自然是蛇的形象,沈容玉此时全身的力量都在配合季青琢布置镜阵,动弹不得,当他看到黑影原形的时候,他身上的骨节碰撞,发出轻微声响。
沈容玉知道黑影之前都在寻找季青琢,他一直不知为何他会对季青琢有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兴趣——现在他知道了。
这黑影因爱欲而生的目标……是季青琢。
但以季青琢的凡人之躯,她在他初生的时代不可能出生……
季青琢自己根本就不知道黑影这个原形代表着什么,她咬着唇,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伞伞的力量调动起来。
她告诉自己,面前的是邪魔。
她不想沈容玉这样狼狈,这样绝望。
她要保护他。
她要杀了他。
季青琢的杀念就像夜空里一闪而过的流星,虽然短暂,但坚定。
她手中红伞下翻,镜阵的阵法偏移,转变为一个全新的阵型,此阵确实极其巧妙,并且有多种不同的变化,镜阵之前的功用都以守护为主,就算是攻击,也是将对方的攻击反弹。
但这一次,镜阵几乎成了禁锢黑影的必杀之阵,黑色在无边无际的镜面之间逃窜,却无法逃出,因为季青琢已经预判了他的行进路线,他避无可避。
此时,在镜阵之中,红色血泉再次涌起,沈容玉身上剩余如此微弱的一丝力量,竟然被她利用到极致。
红色血泉带着冷静的杀意,朝黑影包裹而去——这杀意不来自沈容玉,而来自控制他的季青琢。
孟遥岚不知道,将季青琢的眼睛毁去,几乎是将她柔软的心脏击溃,她看不见那血色,也就不会因为看到他人身上的伤口、临死前的崩溃挣扎而感到同情。
她是为了别人而活,也是会为别人改变的人。
沈容玉注意到了季青琢身上的这抹杀意,此时,清脆的骨骼碰撞声响起。
他知道季青琢是怎样脆弱的一个人,他不想她……因为他手上沾上鲜血,邪魔的也不行。
沈容玉很早就如此为季青琢考虑过了,那时候的他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他为了在她面前保留完美形象而已。
当初要破解桃花迷雾阵的时候,他确实是故意带季青琢去迷雾中央,但他没有亲自去问她桃花迷雾阵的解法,他看到阵中幻影去问季青琢。
——他本就要利用桃花迷雾阵把江千客杀了,他也在水云峰研究此阵多年,让幻影从季青琢的口中得到解阵的关键,是他担心未来江千客死的时候,季青琢联想到自己曾经说出过此阵的解法。
让她被幻影迷惑之后再说出答案,她便永远不会知道,她亲自递上杀死江千客的最后一把刀。
瓷器自然是要好好保护的,一招不慎,便是如此下场。
即便沈容玉此时已经是一具白骨,没有心脏了,但他看到季青琢这般模样,胸口里的某一处还是扯着疼。
他握住了季青琢拿着伞伞的手,他将这把伞,从她手中接了过来。
这最后一击,还是他来。
黑影能活到现在,自然有几分逃生的本事,当红色血泉将他身体覆盖的时候,他的身形化作黑雾,崩散开来,而此时,一只细小的黑蛇钻进了地下,他毕竟是渡劫期的邪魔,又比孟连警惕,他逃走了。
在离开之前,这条小小的黑蛇还是回身了。
此时,季青琢因沈容玉将伞伞拿走之后,原本聚集的杀意散开,她的手垂了下来。
她还被沈容玉抱在怀里,他将她抱得很高,所以她几乎像是坐在了他的肩膀上。
季青琢有些不知所措,她转过身来,只唤了一声:“小玉。”
她的声音软软的,她觉得自己生出杀意,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但她……又不后悔。
而黑蛇也看到了她转过来的脸,她此时的模样有些狼狈,尤其是那张原本精致无瑕的脸上血痕斑驳,原本温柔清澈的眼眸也闭着,长睫染了鲜血,后来又干了,只凝结在一起。
仿佛被什么击中了,黑影的身形霎时间消失在原地,这是他曾经的……小神仙。
但此时,她手里拿着荒蚀手里最邪恶的那把伞,而抱着她的白骨骷髅腰间别着的是他曾经铭记的那把剑。
曾经那把剑是黑沉沉的色泽,现在它的剑身雪白,如镜般耀眼。
黑影力竭,逃走了。
雪都城外冬春之交的微风里,只留下沈容玉与季青琢。
此时城外的雪化得差不多了,林中地面残余的冰雪斑斑驳驳,就像地上的伤痕。
被修士与邪魔追杀之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抱着沈容玉的头,她轻声说道:“小玉,我看不见你了。”
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摩挲过他的白骨,最后,指尖落在他耳后的仙昙上。
“但是……应该很好看。”季青琢也不知是在说花还是在说沈容玉。
“我带你去雪梁域,找医修治眼睛。”沈容玉对她说。
他原本干涸的力量正在逐渐恢复——他当初果然没有预料错误,季青琢跟在他身边,真是……生不如死。
本就是生不如死的一个人,又为何要期盼着有人与他并肩呢?
如此奢侈的一个愿望。
季青琢轻轻柔柔的声音传来,她的双臂环着,将他紧紧抱着,就像在抱着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
她喃喃自语:“小玉,莫怕。”
季青琢的声音还是平静的,甚至听不出情绪的起伏,当眼上疼痛暂时消退,她也就开始担心起沈容玉来。
沈容玉杀了孟连,而另一只对他们虎视眈眈的邪魔也死了——或许是逃了,但这并不重要。
她不能让沈容玉的伪装失败,身败名裂,他还是要如此光风霁月、高洁无瑕。
季青琢的一字一句吐出的时候,仿佛是机械在输出设定好的程序,她冷静下来的时候,有着一种摄人的可怕。
“现在,在我们现在战斗的地方,再开辟出一条新的路来,假装我们从雪都城外,穿过河流,一路战斗到了这里的树林里。”季青琢闭着眼,回忆起自己方才“听”到的信息。
“在旁边那侧的树下,有一块石头,石头上有孟连的气息,是他……他那日被你引到城里与孟连战斗之后,他逃出之后,留在这块青石旁休息。”季青琢几乎是下意识在捕捉周围的信息,而这些信息在她脑海里回旋,会变为精确的事实。
系统给予她的“知晓他人信息”的能力,根本就不会是系统给她的,而是她原本就拥有的能力。
她不是会说谎的人,但此时,她要为了沈容玉,欺骗孟家与玄云宗。
沈容玉的声音沙哑难听——因为他现在还是一具可怕的白骨:“琢琢,莫说。”
“将青石挑落在路边,让孟家前来追查的人发现它,不要用能够留下其他痕迹的武器……”季青琢的声音还是平静,一向听话的她没有听沈容玉的话了,她仿佛打开了什么程序,一旦开启,就不会停下。
她不能让沈容玉陷入万劫不复、举世为敌的境地,她会保护好他,这是她一开始定下的承诺。
沈容玉骤然间有了动作,他白骨的手将她的脖颈揽下,她的身子在他怀里下滑。
失重感漫上大脑,季青琢轻盈的裙摆荡成一朵花后,又轻飘飘地落下,她的声音被沈容玉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了。
沈容玉现在还是一副白骨的姿态,但他抱着季青琢,俯首吻上了她的唇。
他没有血肉,亦没有柔软的唇瓣,所以,自脊骨延伸而下的红色气流从他空荡荡的胸腔上移,来到他的口腔。
如修炼空间里一般,红色气流化形为唇,将坚硬的骨骼包裹着,他吻上她,堵住了她的嘴,亦是将她口中即将说出的所有话吞了下去。


第109章 109%
季青琢看不见, 所以当那红色气流吻上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置身于修炼空间里。
一样的视觉剥离,一样蛮横的亲吻, 一样密不透风的怀抱。
她搭在沈容玉脖颈上的手指收紧,在一片黑暗里将他重新抱住了,并且开始笨拙地回应他。
在修炼空间里,季青琢有的时候会回应红色气流, 即便只是小小的动作,也令红色气流很是兴奋。
当然, 现在沈容玉卷着她的唇舌,也是一样含着惊喜, 无奈、心疼、喜悦各种矛盾的情绪缱绻地交缠着, 消融在唇齿的辗转啃咬间。
这是沈容玉第一次以自己真切的原本面貌与季青琢亲吻, 那副绝色的皮囊, 其实已经不是他了……他早已经不是人了。
他的模样丑陋可怖, 现在红色气流所化的舌尖描摹过她敏感的上颚,沈容玉在想, 幸好现在季青琢看不到他的模样。
如果她真的看到了,她一定会害怕吧?
季青琢的指尖按在他的骨缝之间,她的手指向上移动,触碰到他脖颈后的仙昙, 柔软纤细的花瓣被她小心翼翼的指尖揉着。
她能够想象出这个画面, 她知道现在与她接吻的是一具骷髅, 白骨生花, 诡异至极, 但……这是沈容玉啊。
季青琢想起沈容玉曾经告诉她的话, 亲吻是为了表达爱意, 那么现在的沈容玉是在表达他的情绪,还是只想让她不再说下去呢?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原本能一直保持高速运转的思维也在这一吻中停滞,像停摆的钟,只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真实的亲吻,比修炼空间里的唇舌交缠更加粘腻真实,细密啃咬带来的轻微刺痛是真切的,重重撞下卷起的舌尖亦是带着一股难以斩断的缱绻,而由此带来的缺氧感觉也是甜蜜的。
季青琢觉得自己像溺水的鱼,沉沦在波光荡漾的春日光景中摇摇晃晃,几乎要被这如陈年烈酒般的亲吻醉倒。
她有些呼吸不过来了,胸口上下起伏着,发出轻轻的喘息声,尾音微弱,但被沈容玉捕捉到了。
他已成了白骨的手指拂过她精巧的下颌,将她的面颊拨开去,季青琢重重地喘了口气,她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是暮冬树林里清新的气息,混合着沈容玉身上那股淡淡的魂香,润泽成了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味道。
季青琢从未如此喜欢过这样一种味道,仿佛只要轻轻一嗅,那气息沁入鼻腔,便会有喜悦的烟花在脑海里炸开。
她的手指按着沈容玉的骨骼,只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沈容玉看着她的脸,季青琢的面颊是红的,因为方才密不透风的亲吻,汗水浸湿额发,她闭着眼,面颊依旧狼狈,但看上去,总带了丝羞赧的意味。
他倾身,正欲再吻一下她的鼻尖,又想起他现在的模样。
于是,白骨与美人娇颜相擦而过,沈容玉又将她抱了起来,问她:“现在还想说吗?”
季青琢早已忘了自己方才已经组织好的语言,精心设定好的程序全部被沈容玉打断,现在她看不见的视野里回荡着混沌的青红气流正在交缠。
她哪里还想得出别的东西?
沈容玉重重的一个吻,将她精密搭建好的城墙直接击溃,如浪潮般卷来,将她属于自己的城池攻破。
她摇了摇头,只低下头,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处,但鼻梁一不小心撞上了他的肩胛骨,将她撞得生疼。
沈容玉胡乱拽过她的袖子,将那柔软的丝缎布料垫在她的脑袋下:“垫着。”
“嗯。”季青琢闷闷的声音传来。
沈容玉不是傻子,他后来自然是按照季青琢的想法,将雪都外两个战场连接起来,让后面前来调查的人以为是孟连与黑影打了起来。
他带着季青琢往雪梁域而去,一路直接离开了梁国国境——梁国皇帝已经死了,那里的烂摊子也不知要让谁收拾。
梁幸是梁国皇室最后的血脉了,如此一来,这个梁国几近崩溃。
季青琢卧在沈容玉怀里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这些事,沈容玉的手臂揽着她的腰,他注意到了她的走神,只低声在她耳边说道:“琢琢,莫要再想了。”
直到出了梁国,在野外寻了一处干净的山洞,沈容玉才将季青琢放了下来。
他将她放在山洞里的干燥青石上,低眸看着她的脸。
沈容玉伸出手去,想要替季青琢将她面上的血迹擦净,但是他注意到了自己伸出的是骨爪。
在暮冬初春无尽绵延的青山之中,某一处不起眼的山洞里,一位漂亮姑娘乖巧地坐在大石头上,裙摆仿佛花朵一般铺陈在石上,她的两手搭在自己的双膝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但是在她的面前站着一具高大的白骨骷髅,他茫然无措伸出的骨爪伸了出去,像是想要将她面上的血痕拭去,又像是要掐上她的脖颈,夺走她的性命。
如此诡异又和谐的一幕,直到沈容玉不知从何处又将那美人皮取了出来。
皱缩的人皮展开,又重新披在了他的身上,人面覆上骷髅,又是一张清绝出尘的面颊出现。
沈容玉有一副完美无瑕的皮囊,唯一的破绽就在他身后,那延伸至全身的黑线,是剥下人皮后留下的痕迹。
现在,在这破绽之上,多了一样东西,白色的仙昙映入肌肤之上,只变为一盏莹莹盛放的红昙。
沈容玉经历与孟连一战,衣衫残破,衣襟也散乱,所以他的这个红昙印记自散开的衣襟处露出。
他原本洁净无瑕的白衣也狼狈不堪,袖口与肩膀处都是季青琢身上的血,衣摆处也被血海里探出的红色血泉撕扯得残破,惟有腰间挂着的那个白色的昙花玉佩还是完整的。
沈容玉恢复了自己平时的模样,一向冷静自持、一丝不苟的他此时也无暇去整理自己的仪容。
他在季青琢面前蹲了下来,仙昙玉佩碰到地上的碎石,发出清脆声线,装饰的流苏也整齐地从他的膝盖间落下。
沈容玉用自己刚刚恢复了一点的法力施展了引水诀,将白帕沾湿了,擦拭季青琢的面颊。
引水诀召唤来的无根之水是冰冷的,季青琢的脸触碰到这刺骨的凉意,原本闭着的眼眸又用了点力,闭紧了。
沈容玉手里的白帕将干涸的血痕一点点擦拭干净,他温声问道:“还疼吗?”
眼睛是不疼了,只是看不见,适应了沾湿白帕的温度之后,也没什么感觉了,于是季青琢摇了摇头。
沈容玉看着她紧闭的眼眸,他还记得季青琢与他的寥寥数次对视,她的眼眸外形是完美的,只是无神,时常没有焦距,这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总是呆呆。
但只有沈容玉知道,她的眸中荡漾着温柔的光芒,她曾经有一双很好看也很脆弱的眼睛。
现在这双眼被毁了,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擦拭她面颊的手指勾着白帕,动作又放轻了一点。
季青琢感觉到了他力道的变化,她不知道沈容玉在想什么,只不好意思地抬起手来,将沈容玉的手腕握住了。
“小玉,太脏了,我自己擦。”季青琢说。
她的面部肌肉动了动,血迹干涸的部分在肌肉绷紧的时候,触感十分明显,她自己也知道哪里脏了。
季青琢没受什么外伤,所以不需要处理伤口,她的眼睛是自己坏的,仿佛是这双眼自己……不想再看了。
沈容玉的手指顿住了,他又压低了声,嗓音沙哑:“我来,你看不见。”
“虽然看不见,但还能听见,不影响行动的。”季青琢对他说,她意外地感知到了沈容玉的情绪,他似乎在……心疼她?
她不希望沈容玉伤心,于是出言安慰她。
这句话倒不是假话,季青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适应黑暗的感觉,当视觉被剥夺之后,她的听觉为她带回周围的信息,很容易让她想象出自己周围的情况。
沈容玉的喉头微动,他听到季青琢细细弱弱的声音,她在……安慰他。
将她面上最后一丝血痕拭去,让她的脸恢复白净,沈容玉对她说:“琢琢,医修会治好你的。”
季青琢只听说过医修的能力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但是……他们能够挽救一双并不想再拥有视觉的眼睛吗?
她觉得自己的眼只是自己不想看了而已。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眼睛想开了,它便又能给她提供视觉了。
但是沈容玉不这么想,他俯身,又将季青琢抱了起来,带着她御剑而行,飞上天际。
此时已是黑夜,季青琢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她小声说:“小玉,我们明日再出发好不好?”
“困了就直接睡。”沈容玉侧过头来,对她如此说道,他的指尖拂过她肩头垂落的青丝,季青琢很轻,他抱着她,毫不费力。
他不确定季青琢眼睛上的伤能不能拖太久,毕竟他没有任何治疗能力,但从雪都皇宫离开梁国边境,这中间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
季青琢被他抱在怀里,其实感觉挺舒服的,沈容玉的怀抱她早就很熟悉了,只要是她熟悉的东西,她都不会排斥。
但她觉得自己最近吃的有点多,可能有些重了,沈容玉抱着她,可能会很累。
于是她的手在沈容玉的肩膀上挠了挠,她旁敲侧击地小声说道:“没有床。”
月色下,沈容玉抱着她,身影如掠过夜空的流星,孤独又美好。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微的叹息,掠过季青琢的耳侧:“琢琢,我是你的床。”


第110章 110%
她觉得沈容玉在开玩笑, 他的身体没有被褥柔软,胸膛也没有大床宽阔,他又如何能是她的床呢?
但是季青琢有一个优点, 那就是她不挑,于是她如抱住自己被子一般,将沈容玉紧紧抱住。
沈容玉的背部肌肉一紧,就连脚下的笔直前行的葬雪剑也歪了一点方向, 他知道季青琢的动作一向是小心翼翼的,她此时竟然抱得这么紧。
“琢琢, 放松点。”他对季青琢说,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情况, 于是如此安慰她, “怎么了?”
季青琢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收紧了, 她又想松开他了, 但沈容玉感觉到了这个变化, 便又重新将她紧紧揽进怀中。
“不是说……”她嗫嚅着开口,“你是我的床吗?”
“睡觉的时候, 我就是这样抱着被子的。”季青琢认真地对他解释。
沈容玉当然知道她睡觉时是什么样的,于是他点了点头,道了声:“好,抱着吧。”
“谢谢小玉。”季青琢打了个哈欠, 脑袋一歪, 靠在了他的脖颈上。
沈容玉仰起了头, 脖颈拉出一道美好的弧线, 季青琢细软的发丝毛茸茸的, 蹭着他的颈窝, 有些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