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装得很满,口子用粗绳扎起,而那扎绳的手法……
林繁抿了一口茶。
若他没有看错,那是西凉一带马贼们捆东西常见的手法。
马贼劫掠,讲究效率,装袋绑东西,要快、多、稳,才能速战速决,马儿疾行颠簸,也不用怕袋子从马背上松开掉落,竹篮打水。
京城里做粮食生意的,往各家铺子送货都用板车,很少会这么捆东西。
汉子进出搬了三趟,这才寻了个角落坐下,咕噜咕噜喝茶解渴。
黄逸察觉到林繁在留心那汉子,心思一转,侧头去问小二:“你们生意可以啊,还得辛苦人大半夜送食材。”
“蒙各位贵人们照顾生意,”小二呵呵笑着,“我们铺子做夜里生意,不能麻烦旁人也跟着夜里忙,因而往常都是白日送货。今儿是赶巧,他们米庄白日供不上我们铺子,少送了几袋,才夜里补上。
不过,公子放心,米虽是夜里急着调来的,但品质绝对不差,煮出来的粥,还是那个味。
谁都不会砸自家招牌。”
黄逸点头。
那汉子随着小二的介绍,也站起来哈腰行了一礼。
林繁与黄逸两人,夜里一开铺就来了,此时热粥出锅,一人先用了一碗。
热腾腾的虾粥,米粒化成了花,米香与配料的鲜香融在一起,即便是深夜,也让人很有胃口。
看着寡淡,入口却是正好。
虾肉自有回甘。
林繁一边用,一边想,去年有一回,在西四胡同时,他请秦鸾喝过粥。
当时他们在等夜深,一碗热粥添肚子,也暖身子。
方天就近买的,口味应该也不错,但较之林繁现在喝的这碗,定然有些差距。
这也不能怪方天不会买东西。
那个时辰,平江楼还没开门,而且,纨绔出入多,话题很是不羁,方天那性子想不起来到这里买。
今儿,许是他就堂而皇之坐在这里的缘故,其他客人们说话多了几分顾忌。
目前听着,没有特别不顺耳的。
若是平日……
纨绔们过来前,不是在花楼、就是在赌坊,得意的嘴上没边,不得意的想要逞口头威风搬回些场面。
日子久了,在这里多多少少能听到京中勋贵们的一些隐秘事。
那些有的没的之事,未必能发挥大用处。
但是,真从沙子里淘到金子,也不无可能。
林繁一面琢磨正事,一面用粥。
一碗下肚,他琢磨着,下次有机会,可以买一份给秦鸾尝尝。
以秦鸾的口味,应是会喜欢的。
就是不知道,这铺子还能不能有下次了。
那汉子绑绳的手法,是他个人缘由,还是他背后米铺带来的,又或者,平江楼这样收罗信息之地也脱不了干系,仔细查一查就知道的。
林繁淡淡看了黄逸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这个线索,是黄太师吐出来。
有一天,黄逸知道自己尊敬的祖父在水面下捣鼓了些事,不知道会是什么心境。
黄逸正擦嘴,被林繁一看,后脖颈发麻:“你这什么眼神?我差点以为我命不久矣。叫你一块来吃碗粥,不用这么深仇大恨吧?何况,你硬要坐大堂,也算回敬了一把了。”
林繁不答这话,只催道:“现在粥喝完了,快些让店家装两份,走了。”
“两份?”黄逸一愣。
“你祖父想喝,”林繁反问,“我母亲难道不用?来都来了,给她带一份。”
黄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人嘛,都这样。
遇着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就特别想与其他人分享。
或是父母长辈,或是兄弟姐妹,或是心上之人。
这么一想,黄逸很想问一问林繁与那位秦姑娘到底进展如何了,可这里显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他赶紧按住好奇心,催了催小二。
热粥入手,自不用再留在这里。
出了平江楼,林繁没有与黄逸一块走。
既得到了线索,少不得再跟一跟。
庙不会跑,但和尚会,万一那汉子是个独行侠,与米庄、与粥铺都没有其他联系,今儿就必须跟上。
林繁自己跟,把热粥交给了方天:“先送回府里,让厨房温着,明儿母亲起来了,给她送去。”
方天腼腆地笑了笑,嘀咕道:“小的还以为,您这粥是给秦姑娘买的。”
说完,见林繁斜眼睨他,方天不敢再说,一溜烟跑了。
看着方天的背影,林繁呵了声。
他倒是想捎给秦鸾尝个味,可这三更半夜,秦鸾早就睡了,他翻墙去送份粥……
这得的是多大的毛病。
林繁等了一刻钟,那汉子才从平江楼里出来。
正如小二说的那样,今夜是意外生意,板车上再无其他米袋,汉子推着平板车、加紧步子走,最后落脚的是个叫“马家米庄”的铺面。
前铺后宅,并一间大仓,宅子传出鼾声来。
汉子进了一间屋子,里头蜡烛亮了又灭,显然也睡去了。
林繁在铺子对角暗处多候了会儿,不见米庄有其他动静,便也回了。
翌日一早,赶在早朝前,林繁就让方天知会冯靖,查一查这米庄的底。
卖粮这种营生,都经过官府手续,能做此买卖的,背后多少都有些背景。
等林繁下朝,冯靖已经打听了一部分。
“当家的叫马贵,蒲州人,最初就是个走南北的商人,赚了钱,五年前到衙门走了门路,开了这米庄。
不止京城,其他州府里大大小小的米庄开了十三家。
京中生意一般,听说另有三家铺子在当地做得风生水起,”冯靖道,“您怎么突然盯上这家米庄了?”


第137章 熨贴愁眉展
阳光耀眼,林繁眯了眯眼。
他道:“铺子伙计的底查了吗?”
“衙门里记着的都查了,”冯靖答道,“没有看出端倪来?”
林繁又问:“全是我们大周人士?”
“是……”冯靖一开口,再一琢磨,哎呦了声,“还真让您逮着奸细了?”
奸细之说,本就是他们指挥使为了让皇上重视,才那么说的。
赤衣卫里头,大伙儿都知道那妖道是怎么一回事。
没想到,从年前查到年后,指挥使真要抓奸细。
“有一伙计,比你个子矮,有你一个半那么壮,力气很大,国字脸,”林繁形容了一番,“你仔细查他的底,最好是能探一探……”
冯靖正思考着比他矮又比他壮的汉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形,林繁的后半截话又说了个有头没脑。
他“啊”了声:“探什么?”
林繁摆了摆手:“我自个儿琢磨呢,你先把那人的底摸了,再打听打听平江楼,最重要是的马贵走了谁的门路来卖粮。”
冯靖闻言,赶紧应下。
“谨慎一点,别打草惊蛇。”林繁叮嘱着。
这事尤其重要。
林繁的本意是探一探米庄屯粮的大仓。
米袋的捆扎手法,到底是那汉子一个人独特的,还是整个铺子都这么做,若是后者,那马贵的嫌疑就大了。
黄太师把平江楼扔出来,应是相信,以赤衣卫办事的习惯,即便半夜没有遇着那汉子,也能顺藤摸瓜,把与粥铺有关的大大小小,都捋干净。
而潜入大仓,风险不低。
就那么大的铺面,伙计不少,只是普通人还能糊弄,若有几个奸细,他们可不好糊弄。
他得想个办法……
下午时,一纸团落入了永宁侯府的东墙。
秦鸾捡了回来,打开看完,便烧了。
近三更时,秦鸾带着钱儿,翻墙出府,到了林繁写的地方。
林繁已经等着了。
简略向秦鸾说了状况,林繁引秦鸾到了马家米庄的后墙下,隔墙内侧,就是大仓。
秦鸾也不含糊,手一挥,符灵从袖中飞出。
飘至空中,符灵转了转,倏地落入墙内。
薄薄的纸人,门与窗对它都不是难事,只要有细小缝隙,它就能钻进去。
林繁与秦鸾在外头等了会儿,符灵又飞了回来,乖巧落在了主人的肩膀上。
此地不适合说法,他们走远了些,方天捧了两个袋子来。
袋口都捆着,一个是大周百姓惯常捆的手法,另一个,则是西凉马贼常用的。
林繁左右手各拿一个。
符灵浮起来,很快,落在了马贼的那个上。
秦鸾问:“所有的都是这样?”
小小的纸人,脑袋前后点,连带着身子都摇摇晃晃,但意思很明确。
方天站在边上,看得目瞪口呆。
这不就是一纸人嘛,怎么能自己飞,还能回答主人的问题?
道法?术法?仙法?
方天搞不明白。
只能说,不愧是让舅婆准备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纸墨的人,秦姑娘的修为真是厉害。
那么一来,他们爷再送秦姑娘礼物,可要多斟酌。
普普通通的东西,人家秦姑娘怕是看不上。
这么一想,方天压力如山。
作为提出问题的那个人,他一定要解决好问题。
幸好那礼物不用立刻送出去,今夜要送的,他已经照着爷的吩咐准备好了。
林繁得了答案,对于马家米庄,心里有了些计较。
再无他事,林繁送秦鸾回永宁侯府。
方天脚程快,往平江楼绕了一圈,此刻将将赶上,把食盒奉上。
“就是那家被引着去查的平江楼的虾粥,还温着呢,”方天道,“爷说味道好,让小的买了,也请您尝尝。”
秦鸾抬眼看林繁,眨了眨眼。
林繁给她捎些好吃的,这不奇怪,就是方天这两句话,说得怪了些。
显得,刻意了。
林繁被她这么一看,忍不住笑了声,拍了拍方天的肩:“叫你买个粥,你话还真多。”
这么一说,秦鸾瞬间就了然了。
方天不知具体状况,又一心想为林繁说好话。
秦鸾弯着眼,道了声谢。
钱儿欢欢喜喜接过了食盒。
在定国公讲述里,做半夜生意还能那么兴荣的铺子,这粥到底什么味儿,她可好奇了呢。
两厢道别,秦鸾与钱儿的身影消失在了墙后。
林繁没有多作停留,快步往国公府走。
方天跟上去,轻声嘀嘀咕咕:“爷,您怎么能说小的话多呢?您特意让买了的,就得告诉秦姑娘。”
人生大事,绝对不能做好事不留名。
虽然说,即便他不开口,秦姑娘也能知道是他们爷让准备的,但是,他多说一句,也是诚意。
别的地方的粥,和大老远去平江楼买的,更是不一样。
都跟他们爷似的,只做事,不说话……
等等!
生花阁!
爷说是赠给乡君的生辰礼,但那也是爷请秦姑娘说事的地方。
方天绝不会怀疑林繁送笔墨铺子的动机。
可是,生辰礼,与寻个地方,与给他舅公舅婆安排活儿,这些其实并不冲突。
方天悄悄看了看林繁。
他们爷嘴上说着“并无其他心思”,但他的举动,其实是有位秦姑娘考量的。
也许是爷心动又不自知,也许是爷习惯了做事周全,反正是没有留名。
明明,乡君收了生辰礼,他们一家也感谢爷的妥善安排,只秦姑娘还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样,刚那碗粥,爷还嫌弃他多嘴呢。
下次,在爷不知道的时候,他还要再多多嘴,多在秦姑娘跟前夸一夸爷这人的好。
秦姑娘那么聪慧,一定会有一双发现优秀之人的眼睛。
东园里,钱儿打开食盒。
毕竟夜里凉,即便用砂锅装着,又裹了一层棉垫子,装在食盒里,到了此刻,也不烫手,只温温的。
主仆两人,一人盛了些,在桌边坐下。
粥这么普通的食物,要做得出色,可比山珍海味难多了。
钱儿尝一口,就知道定合自家姑娘口味。
她一面用,一面想:国公爷还是很懂的嘛!那瓜能拧明白,也不奇怪
秦鸾小口小口喝着粥。
明明只这样的温度了,秦鸾却觉得,吃在口中,暖在心里。
难怪会有“熨帖”这种词呢。
那句诗怎么念的来着?
“熨贴愁眉展,勾般笑口开。”
深夜里,品这么一碗好粥,又是林繁让备的,她怎么会不莞尔呢?


第138章 咬他一口狠的
赤衣卫上下,动作很快。
冯靖依着林繁的吩咐,又理了一遍各处关系。
“您说的那汉子,铺子里都喊他‘阿孟’,此人不在铺子伙计的名册上,”冯靖道,“衙门那儿登的应是前两年的,时间久了,米庄人手增减,倒也说得通。
东家马贵,这个月才从老家回京来打理生意,我们的人在米庄附近转,正好看见他了。
刘大人让我问您,要不要他们出人手,让马贵到衙门里,就借新一年各种手续要重新办一办这么个由头。”
冯靖口中的刘大人,指的是京兆衙门的刘献安。
京中各铺子的来来往往,的确得从京兆衙门经手。
林繁想了想,问:“平江楼那儿怎么说?”
“东家是京城人士,姓熊,他祖父曾在前朝御膳房里做过事,”冯靖道,“战乱时东奔西跑的,等建朝后就回来了京城祖籍,街边支了个小摊子补贴家用,这几年日子好起来了,熊东家就租了个铺面卖粥,手艺都是跟他祖父学的。暂时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
林繁便道:“那就麻烦刘大人那儿搭把手。”
刘献安很配合。
马贵显然也没有发现自己被盯上了,一听衙门要办手续,揣了些红封就来了。
他前脚进京兆衙门,后脚,马家米庄被赤衣卫团团围了。
冯靖掏出腰牌:“各位伙计,赤衣卫办案子,来人把大仓开了?”
几个伙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突然间,后院一屋子里冲出一彪形汉子,不管不顾着,要借机逃出去。
冯靖定睛一看,正是那阿孟。
有人发难,另几个伙计也不肯束手就擒,纷纷挥舞着拳头。
冯靖本想去抓阿孟,他面前的伙计向他袭来,他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应对。
一时间,米庄铺子与后院,打得热闹。
冯靖身手不错,撂倒了两伙计,再一看,想脱身的阿孟被林繁一抬腿扫翻在地上。
阿孟挺身欲爬起来,林繁上前,咔嚓两下,卸了阿孟两条胳膊,用绳子麻利得把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冲突起得快,收得也快。
所有伙计都被擒获,让人前前后后多检查一番,冯靖才与林繁道:“一个个的,蛮力真不小,还好听了您的意见,多带了些人手。要不然,突然动起手来,得吃亏挨几拳。
不过啊,我们上门来,他们就动手,这也算是不打自招了。
等把这些人扔进衙门,看那马贵怎么说。”
林繁点了点头,往后头去查看大仓。
大仓的门已经打开了,里头整整齐齐备着米庄的存货。
有未及捆好的,散着口子放在一旁,也有已经捆好,准备送走的。
如符灵夜里探的那样,每一袋的捆绳都是西凉马贼的手法。
冯靖跟进来:“我还是头一次见。”
那种手法,以前只听过,从未见过。
指挥使厉害啊,就靠这么个手法,一眼就看穿了。
“后头交给你了,”林繁道,“我去京兆衙门。”
冯靖拍了拍胸脯:“您放心,一个不落全丢牢里去,这里也会查仔细。”
林繁又交代了两句,策马赶到京兆衙门。
知他来了,刘献安赶紧迎出来:“那马贵,我让师爷给带去后头书房了,扣着他的人,没让他动,米庄那儿怎么样?”
“全是练家子,”林繁道,“见了赤衣卫腰牌,他们直接动手。”
“反贼啊!”刘献安跺脚,“抓得好!”
两人往书房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得李师爷粗着嗓子在训人:“马东家这是什么意思?
衙门找你来,正常公务,你把该报的该添的,全弄明白就是了。
你倒好,还想给我塞红封?
你想害我坐大牢吗?
拿回去、拿回去!我一分不要!”
林繁睨了刘献安一眼。
刘献安一个激灵,立正了,连声道;“指挥使,收受贿赂这种事,京兆衙门里肯定没有。您看,李师爷不是拒了吗?”
说完,见林繁没有追问的意思,刘大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们配合赤衣卫办案,还是抓奸细,为的就是得些功劳。
赤衣卫大功劳,京兆衙门小功劳,他刘献安,意思意思就好啦,不贪心的嘛。
万一没办好,功劳变成了受贿嫌疑,还就在林繁眼皮子底下,那真是,整个衙门有的烦了。
幸好,李师爷坚定!
刘献安暗夸李师爷,同时把马贵骂了个狗血淋头!
临死都要拖上垫背的,真真可恶!
哪个混球替马贵揽的米庄生意?
暗骂着,灵光一闪,刘献安嘴角抽了抽。
“指挥使,”刘大人尴尬极了,“我若没有记错,当时他借的是忠勤伯府老三的名头。”
林繁挑了挑眉。
翁柯?
顺妃娘娘的三哥?
刘大人苦哈哈道:“事关皇亲,指挥使之后少不得去一趟翁家。”
林繁似笑非笑看着刘大人。
刘大人的建议,看着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但林繁也能理解。
京兆衙门以及刘献安本人,要对勋贵甚至国戚们下手,实在是提不动那刀子。
而赤衣卫的存在,本来就是缓解各个衙门在这些棘手事情上的处境。
添上林繁自身超一品的国公爵位,才能在大小事情里大刀阔斧,砍谁谁痛。
“刘大人不提,我也会去,”林繁缓缓道,“既是借了名头,总得听听翁老爷自己是个什么说法,办案嘛,没有不让人开口的理。”
刘献安连声附和。
书房里,马贵和李师爷亦发现了两人的到来。
马贵急匆匆出来:“刘大人,我们米庄做事很规矩,您叫我来,我就来了,我只是没弄明白……”
“规矩?”林繁打断了马贵的话,乐道,“马家米庄的规矩,就是衙门执腰牌上门查,伙计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马贵呆在了原地。
他也是进了衙门才品出些味儿来的。
说是各家铺子新年审查,来办手续的只有他一人,衙门里安安静静。
马贵就琢磨,是不是好处没塞到位,才寻他麻烦,偏那师爷说什么都不肯收。
没想到,调他离开后,还围了铺子……
马贵神色复杂地看着林繁与刘献安,估计是嫌红封小了,这些当官的,要咬他一口狠的。


第139章 爱卿不要冲动
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马贵颤声道:“动手?一定是误会、误会!
我们米庄的伙计都是年轻人,又都是卖力气的,性子急,不懂规矩,他们冲撞了官爷们,我替他们赔不是。
可是,为何要上门查?
我做买卖,真材实料、价钱公道,与左右邻居没有矛盾,每年按时按量交赋税。
刘大人,您得给我个说法。
我虽是米庄东家,但我也得给贵人交代。”
一番话,软硬都说了。
“贵人?”林繁反问,“翁柯?你给他整这么些事儿,他敢保你,他巴不得撕了你吧?马贵,交代交代,你们伙计那捆绳子的手法,都跟谁学来的?”
这个问题,如五雷轰顶一般。
马贵被林繁的话震得发懵,半晌,他的眼皮动了动。
此时此刻,他才仔仔细细看着林繁。
年轻,敢直呼“翁柯”大名,一身红衣……
马贵两眼一黑,一口气梗在了嗓子眼里。
他怎么这么蠢啊!
买卖做久了,真就忘了自家到底是做什么的了。
被叫来衙门里,他竟然还琢磨着是好处没有给够,原来、原来……
他不是被京兆衙门盯上,而是被赤衣卫盯上了。
“捆绳子的手法,”马贵吞了口唾沫,“大人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懂。”
“西凉马贼的那一套,真当京里无人认得了?”林繁问。
马贵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疏忽了。
京城离西凉太远了,他又只做普通商户生意,一般的老百姓,哪会有这样的见识,因此这几年一帆风顺,从未出过岔子。
没想到,真被人认出来了……
人抓起来了,后续审问,陆续进行。
林繁简单备了折子,送到了御书房。
皇上打开看完,脸色难堪极了:“马贼出身?在京中潜伏几年,还不知道卖了多少消息出去!”
马贼,只认银子。
无论西凉还是南蜀,亦或是其他周边势力,只要给钱,马贼没有什么不能卖的。
能让马贼做这种表里不一的营生,不知哪一方给了大把银子。
“此次能抓到他们,确有运气在内,”林繁拱了拱手,“天佑大周,让臣能偶然发现。
表面是米庄生意,但货物大量出入城门,马贵多做了几年生意,若有心与一些守备混熟了,他不怀好意暗悄悄运送些要命的东西,也能做到。
借此机会,臣想多查一查,还有忠勤伯府那儿,得去问一声。”
皇上盯着眼前的折子。
“查,给朕好好查!”皇上道,“至于翁柯,让他滚来见朕!”
徐公公闻言,赶紧去安排。
皇上没有让林繁走,问了不少抓奸细的细节。
听说是那夜与黄逸一块去买粥,碰见看到米庄送货、发现了端倪,皇上又忙把当值的黄逸叫来了。
黄逸一五一十答了。
来龙去脉,与林繁说的都能对上。
皇上摸着胡子,点了点头。
确实是机缘巧合,也确实是天佑大周。
把奸细安插进京城,简直是在他的枕头边放了一把刀!
与外贼相比……
皇上看了眼林繁。
皇太后那日的回复,他已经收到了。
当时很生气,现在顾不上了。
对奸细的愤怒与担心,让他暂时把与林繁的“内部矛盾”放到了脑后。
别管林繁知道多少,林家、秦家又想怎么样,他现在,需要林繁替他把奸细抓个干干净净!
等了会儿,翁柯还没到,外头通传,永宁侯先来了。
秦胤大步入内,与皇上行礼:“臣听说,西凉在京中塞了奸细。”
皇上皱眉:“你消息倒是灵。”
“赤衣卫抓了那么多人回来,还有好些米袋子,千步廊里坐着的,只要没聋没瞎,都听说了,”秦胤道,“皇上,西凉人居心不良啊!
边关上,他们小打小闹,看着是难成气候,但是,私下把手伸到了京城,肯定想搞事情。
做的还是粮食生意,万一他卖毒米出去,岂不是坏了?”
闻言,皇上不由沉思。
林繁也在思考。
让黄太师扔棋子出来,是他与老侯爷的计划。
可扔出来的是哪颗,他们事先不知情。
不过,既然是故意扔出来作弃子,给林繁抓的,就绝对不会难查。
若是扔颗迷雾重重的棋子出来,光是抽丝剥茧,就要花费许多时间的,不符合黄太师磨炼年轻官员,敲打邓国师,以外部敌情化解内部矛盾、给皇上与徐太傅搭一个台阶的需求。
马贵手下的伙计,冲动且好斗,被黄太师挑中了。
今儿把米庄端了后,林繁没有寻着机会与老侯爷商议。
老侯爷赶来,目的是火上浇油。
那么……
“毒米……”林繁看向皇上,“老侯爷这么一说,倒是……
那马贵的铺子,不止京城有,其他州府还有十几家,有些在当地生意极好。
几年买卖做下来,没有人会怀疑他,一旦他用上毒米。
只那平江楼,太师喜欢,京中不少勋贵子弟亦常去,听说还有一些老大人,会让下人去买。
毒粥入肚,倒下的是无数官员与他们的家眷。
其他与马贵做生意的铺子,他们的客人也得遭殃,从勋贵到百姓,谁都可能中毒。”
几句话,让皇上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永宁侯更是涨红了老脸,拱手请命:“皇上,臣请带兵,进攻西凉,不能让他们这么嚣张!”
皇上没有回答,视线在秦胤与林繁之间转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