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可以自己去找林繁,也能通过其他人向林繁打听,但秦胤太清楚了,他问谁、皇上都不会管,一旦他和林繁走得太近,皇上那颗忌讳这个、忌讳那个的心,又要猜忌上了。
而旁人从林繁口中问出来的,秦胤也得打个问号。
别看林繁年纪轻,说话做事拿捏得很准,从外头绕过一圈的消息,难说还剩下几成。
且徐太傅的事,来得莫名其妙。
正是察觉到了不对劲,秦胤才这么谨慎。
“一定要小心,别叫人发现。”秦胤叮嘱着。
秦鸾应下。
马车一辆,秦鸾到了生花阁。
走进大堂一看,里头格局有了变化。
那道通往二楼的楼梯,被隔断格挡,一点都看不见了。
“我寻国公爷,急事儿,问问他今日得空吗?”秦鸾一面上楼,一面道。
刘龚氏应了,从后头宅子出去,想法子悄悄给方天递信。
雅间里,秦鸾等了两刻钟,楼梯口传来急急脚步声。
钱儿探出头去一看,却是个陌生的少年郎。
少年从袖中取出腰牌,正是定国公府的。
钱儿便将他引了进去。
少年拱手与秦鸾行礼:“小的偃月,爷知道姑娘为何寻他,他这会儿脱不了身,让小的先来回一声,请您再等一时辰。”


第95章 下棋好
秦鸾正下棋。
刘龚氏与她备了棋盘,她一人执黑白,自己与自己对垒,也有一番乐趣。
闻言,她朝偃月点了点头,应了。
偃月禀了话,正要退出去,却见秦鸾忽然转头看他。
秦鸾问:“你叫偃月,所以,方天不信方?”
偃月道:“是,他不信方。”
秦鸾哑然失笑。
这也是她忽然之间想到的。
原听方天那名字,秦鸾并未多想,直到听了偃月的名字,才恍然大悟。
方天画戟,青龙偃月刀。
都是出名的兵器。
一个时辰,说短不短,说长,也不过是半盘棋的工夫。
楼梯口又传了脚步声,林繁到了。
听见钱儿问安,秦鸾起身,看向门边,林繁正好迈进来,与她四目相对。
秦鸾弯了弯眼。
林繁倒是没料到秦鸾会转过来,突然对上视线,他倏地一愣,见秦鸾含笑,不由地,他也笑了出来。
这一笑,压在他身上这大半日的焦急,也就散了。
就像是积雪厚重时,太阳突然露了脸,它虽化不尽积雪,却让人心情舒畅。
他想,他在面对秦鸾时,就是这样的心境。
明明各种问题还堆成了山,但他就是心旷神怡,觉得那些山石能一点一点被搬开。
走到桌边,林繁看了眼棋盘:“下棋?”
秦鸾道:“自己与自己琢磨。”
“你要问徐太傅的事儿,我也在等消息,等人散值后过来,”林繁坐下来,道,“我估摸他还要三刻钟。”
秦鸾想了想。
如今衙门还未开印,需要当值的大小官员很少,而御前侍卫是其一,同时,他们也是最可能知道徐太傅在宫中发生了什么的人。
秦鸾问:“黄侍卫?”
林繁道:“是他。”
既然要等,秦鸾从棋篓中取了一子,问:“国公爷,下棋吗?”
林繁当然不会拒绝。
这盘棋经过秦鸾的左右互搏,已过中盘,黑白双子纠缠,战况正凶。
秦鸾执黑,林繁执白。
两人第一次对弈,最初几手还算小心,而后,白子的攻势忽然迅猛起来。
林繁想得快,落子也快,棋声清脆,进攻积极。
秦鸾抬起眼帘,看了林繁一眼。
字如其人,落子也如其人。
秦鸾想起了秦沣曾说过的,长大后的林繁很烦,行事又让人看不周全、以至于许多老大人都踩了他挖的坑,但小时候的林繁不是这样的,京城小霸王,从来都是直来直去。
现在,秦鸾信了。
因为身世缘故,林繁性情改变了许多,但骨子里,他没有变。
这盘棋,从接手时的焦灼,很快被林繁撕开了一道口子。
秦鸾用心谋算,到最后还是差了半招。
“我输了。”秦鸾道。
林繁道:“因是你不习惯我的棋路。”
秦鸾抿唇想了会儿。
她与师父下棋,与师姐们下棋,但多数时候,都和自己下,她们之中,确实没有哪一个与林繁似的,凶招接凶招。
很新鲜,也很有挑战。
“下回再请国公爷赐教。”秦鸾道。
林繁笑了起来,取棋子入篓。
楼梯口,黄逸拾级而上。
最近的雅间开着门,他扭头一看,瞧见个小丫鬟。
林繁找他说要事,这铺子定不会有其他客人,怎么林繁今儿出门还带了个丫鬟?
再一看,小丫鬟又有点眼熟。
好像是……
黄逸使劲儿回忆。
是了,是永宁侯府的丫鬟。
大殿下回光返照那天,他见过这丫鬟跟在秦大姑娘边上。
莫非,秦大姑娘也在?
黄逸倒吸了一口气,看着前头雅间那道关上的门。
林繁找他来当蜡烛?
还是,谈要事之余,也别浪费时间?
他算是知道林繁与秦姑娘相处的工夫都是从哪里挤出来的了。
林繁给黄逸开了门。
黄逸入内,与秦鸾互行了礼。
桌上棋盘才收了一半,黄逸看在眼中,在心中给林繁竖了个大拇指。
下棋好。
一盘棋用时长,一面下,一面随心所欲说会儿话,也不用担心想不出话题来尴尬。
黄逸从林繁手里接了茶盏,见秦鸾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以目光询问林繁。
“不止我,老侯爷也很关心,”林繁道,“徐太傅突然出的状况,外头一点消息也打听不出来,我们赤衣卫先前调出去查了,全无消息,只有你们御前做事的才可能知一二。”
黄逸摸了下鼻尖。
御前做事,是能知道状况,但其中规矩……
林繁又道:“太傅年事已高,又是倔脾气,朝中谁能不担心?旁的倒还好,就怕又是国师在背后兴风作浪,你也不想看徐太傅出事吧?”
好家伙,林繁把他的路全封住了。
若只林繁一人问他,黄逸想打个哈哈,能不说就不说,但是,秦姑娘在场。
他是不是得给林繁一点面子?
再者,黄逸也确实关心徐太傅。
“我没有明说,只简单问过祖父,”黄逸道,“祖父说,按理,皇上不会把太傅怎么样,这次君臣闹得再凶,最多太傅告老,不至于再有其他事了。”
这话,黄逸说得不太有底气。
按理是按理,但皇上万一不按理了呢?
刚刚失了儿子的人,脾气横起来,谁能说得准。
林繁道:“就算皇上不把太傅怎么样,老太傅那脾气,邓国师在边上一扇风,老太傅能忍得住?”
黄逸叹了一声。
忍不住的。
老太傅前回都拿拐杖打徐公公了,若没有祖父和范太保在场,只靠内侍与侍卫,怕是打得很“热闹”。
“再说了,”林繁呵的笑了声,“太师对皇上,向来很有信心。”
黄逸不由脸红。
他那位祖父,的确对皇上信心十足。
徐太傅会骂皇上宠信奸佞,黄太师则说皇上有皇上的考量。
黄逸看了眼林繁,又看了眼秦鸾,思量了会儿,道:“徐太傅的次孙徐况在太平府任知府,徐知府赴任,把两个儿子都去了任上,听说那两位小公子,与涂家几兄弟走得很近。”
“涂家?”林繁挑眉,“梅妃娘娘的娘家?”
“是,就是三殿下那几个表兄,”黄逸道,“依折子上的说法,太傅见大殿下体弱多病,绝无长命可能,早就在步后招,想让子弟往后走三殿下那儿的路子,放弃大殿下了。”


第96章 目的
这种弹劾的折子,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年轻孩子们一块耍玩而已。
赵启的表兄弟、忠勤伯府翁家的几个公子,他们在京中行走,也有不少交好的同龄人。
既然翁公子们可以交友广泛,涂家公子又为何不能与太傅的曾孙们往来?
往大了说,结党营私、私底下瞎捣鼓事儿。
而现在,皇上将徐太傅留在宫里,又让御林军围了太傅府邸,显然是君臣交谈不悦,事情没往小的办。
秦鸾正思考着,见林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便抬头看他。
林繁问:“你怎么想?”
秦鸾摇头,道:“老太傅的悲痛真真切切。他对大殿下的感情极深,应是不会备什么后招。”
林繁赞同极了。
前些年,三公谏言皇上立大殿下为太子,都是徐太傅主导的,只是皇上拒绝了。
若说徐太傅以此推断出大殿下无望继承大统,想要为了他自己和徐家另作打算……
那么,徐太傅最该做的打算就是皇上说一、他回一,皇上说二、他回二。
以他帝师与辅政大臣身份,只要别和皇上对着干,徐家能出什么岔子?
显然,徐太傅不是那种闭眼混日子的人。
比起让晚辈和涂家交好,徐太傅更想把皇上骂醒。
林繁的指点轻轻点着桌面,道:“这种阴损事儿,十之八九是邓国师的手笔。”
黄逸对此并无反驳,笑了笑,默认了。
除了邓国师,谁会大过年找徐太傅麻烦?
“老大人现在怎么样了?”秦鸾问。
黄逸道:“昨儿老太傅进御书房没多久,就和徐公公吵起来了,皇上倒是没发火,只让我们把老太傅带去偏殿,我看他老人家气得够呛,夜里睡得也不怎么踏实,一直能听见些咳嗽声。今儿到我散值,老太傅还在偏殿,皇上没有召见他,他也没说想见皇上,就一直犟着,吃食上正常,偏殿也烧着地火龙,不会冷。”
“只是犟着?”林繁挑了挑眉,沉思一番,问,“老大人是不是还不知道徐家被围了?”
这话问得黄逸一愣。
自从老大人进了偏殿,他就没有进去过,皇上点了个小内侍看顾老大人起居吃喝。
“可能真不知道,”黄逸道,“若皇上没有授意,也不会有人告诉老大人。我说老大人怎么闷声不吭的,原是还不知情。”
林繁神色凝重。
以徐太傅的性情,恐是把这次看作了普通的君臣矛盾,毕竟,这对老大人来说习以为常了。
虽然皇上恼徐家子弟行事缺考量,但徐太傅自认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徐公公在边上扇风,老大人也就是气一气,双方僵持几天,再耐心说说事情,这一茬也就过去了。
而围了宅子,就是此事不掰扯出子丑寅卯来,很难善了。
若是知道徐家被围,老太傅不会这么平淡。
“皇上也怕把徐太傅气出个好歹来,”黄逸道,“宠信奸佞、气死帝师,都不是什么好名声,但后者更难听。”
天地君亲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这也是自家祖父认为皇上不会真把徐太傅怎么样的其中一条理由。
“除非有确凿证据,证明徐、涂两家不是公子们寻常交友,”黄逸道,“不然,皇上和老太傅犟几天,也就差不多了。”
林繁睨黄逸:“邓国师折腾这么个事儿,就为了关老太傅几天?”
黄逸笑容讪讪。
邓国师与徐太傅不合,谁都知道。
皇上是宠信邓国师,却也没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不可能邓国师要对老太傅下手,皇上就真把老大人如何如何……
这些道理,黄逸挺明白,但他也懂林繁的意思,邓国师肯定是有别的阴招在里头,而皇上和徐太傅,两者的脾气都挺大,万一君臣话赶话的,说出些不可挽回的来,就不好收场了。
这些猜想,黄逸不用特特与林繁点,林繁肯定想得比他周全。
至于他黄逸,能说的消息已然毫无保留说了,那么,作为好友,他该知情知趣。
“你说得有理,”黄逸起身,道,“我先回去再与祖父商量商量,看看是不是有办法助徐太傅。”
林繁应了。
黄逸说走就走,一溜烟下了楼。
视线被隔断阻挡,他顺势穿过木门,从宅子门离开。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胡同里有些人家飘出了饭菜香气。
等走到胡同口,黄逸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那处是个二层的铺面,那它到底是做什么买卖的?
那铺子面朝着的是常玉大街吧?
具体是哪家铺面?
黄逸想不出来,只觉得林繁打得好算盘。
他们从后头进出,秦姑娘走前头。
姑娘家逛铺子,常有的事儿,而以林繁的身手,想神不知鬼不觉跟他到这条胡同,绝不可能。
当然,想跟他黄逸,也没门。
这点信心,他还是有的。
雅间里,林繁把油灯点上了。
秦鸾重新泡了茶。
林繁握着茶盏,抿了一口,缓缓道:“父亲曾经教过我,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朝堂纷争,不管是看着简单的,亦或是牵扯一堆、很是复杂的,都逃不开一个词——目的。”
秦鸾眨了眨眼睛,认真听林繁说。
林繁口中的“父亲”,自然是指先定国公林宣。
林宣不止武艺精湛,也十分擅长排兵布阵,同时亦精通内政。
能够年纪轻轻任主将,指挥得动一群谁拳头硬谁说话的老臣,林宣靠的可不是老父的权威,而是他自己的真本事。
“每个人都有目的,”林繁道,“皇上、邓国师、徐太傅,他们想在这事上得到什么成效。”
秦鸾明白林繁的意思,顺着这个思路,道:“所以,黄太师才说,皇上不会要徐太傅的命,最多是让他回家养老。”
林繁颔首。
这样的判断,除了有黄太师对皇上的绝对信心之外,也有一番道理。
徐太傅八十高龄了,天天好吃好喝供着,寿数都有尽头的。
不管皇上对老太傅这些年的指手画脚有多少不满,再忍几年也到头了,根本不用自己背个“杀师”之名。
得不偿失。


第97章 满足
油灯光昏黄,显得静谧,也让人的思路更加集中。
“对皇上来说,眼下是个让太傅告老的机会,同时,徐家子弟为证清白辞官,”秦鸾抿唇,“围了太傅府,皇上的目的在削弱徐家及其桃李。”
“是这个意思,”林繁道,“被蒙在鼓里的徐太傅应是想着清者自清,他不会轻易向皇上妥协。”
秦鸾又道:“邓国师呢?他揣度皇上心意谋划此事,但他也不敢做违背皇上的事。”
邓国师即便备了阴招,也是以皇上的利益为先。
皇上还能从这次风波里得到什么?
“结党,”林繁一锤定音,“皇上最恼的就是老臣们走得太近,关系密切。
围太傅府,除了逼徐家子弟之外,他是围给我们看的。
范太保、老侯爷他们越急,越为老大人请命,越是让皇上忌讳。”
秦鸾苦笑:“道理上是没错,但谁能真不管老大人呢?”
林繁垂着眼,叹道:“是啊,谁能真不管呢?
不止文武大臣,还有皇太后。
太后与皇上,母子亲近,只在邓国师之事上有分歧。”
“太后不喜欢邓国师?”秦鸾问。
“太后骂邓国师兴风作浪、卑鄙小人,”林繁道,“颜述流放,让皇太后、辅国公府与皇上之间生心结,此次若太后……”
秦鸾明白了:“太后为徐太傅说话,势必让母子再生矛盾,而老臣们的密切又让皇上很不放心,在皇上看来,他能够信任的人就更少了。”
而作为其中最忠心耿耿的邓国师,便能离皇上更近。
他在为皇上做刀,同时也在不停地磨砺自己,足够锋利、足够快,让皇上舍不得换刀。
同时,为了不被卸磨杀驴,他也在给皇上制造足够的危机。
他需要一位与皇上有心结的皇太后,他也不用夺徐太傅的命,有矛盾,才有他邓国师存在的必要。
彼此需要。
这就是邓国师的目的。
“当然,目的是目的,也得提防有人火上浇油。”林繁道。
人心难测,不仅仅是隔着肚皮,而是很多决断,它来自于气头上、情绪激动之时,这就不能以常理去推断了。
要不然,怎么还有一句话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
今日他们把几方分析透了,万一徐太傅气着气着、身体不适倒下了,那所有的条件全部推翻,结果自然也不成立。
屋子里,静了下来。
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认真地,把所有关卡又从头梳理了一遍。
良久,秦鸾轻笑了下,打破了安静。
“劝是栈道,”秦鸾道,“要想破局,还得找到陈仓。”
林繁一愣,随后也笑了起来:“是,得劳烦太保大人他们去修栈道,而我得去度陈仓。”
把徐、涂两家的往来弄明白了,老太傅腰杆笔直,皇上还能为难他什么?
皇上不为难徐太傅了,皇太后也好,一众老臣也罢,自然不会再表立场了。
他暂时见不到老太傅的面,得想法子去问问徐家。
秦鸾说出想法,却没有停下思路。
她想,先定国公的想法是极有道理的。
无论是用兵,还是朝堂,看似文武有别,却也有相同之处。
排兵布阵时需得想得足够多、足够细,每一处细节都考虑周全,反复推敲,而付之行动时,则要抓住最关键的那个点,以求撕开敌阵,尖刀直刺中心,把己方的损失降到最低。
这也与下棋一样,走一步,想三步、五步,想得越远,越能占据主动。
可惜,刚那盘棋输了。
林繁想得更细,出招也更狠。
在秦鸾思考之时,林繁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他说的话,秦鸾都能领会,而秦鸾所想的,又都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这种体验,真的让人很是满足。
哪怕在讨论的是这么一个不让人愉快的话题,林繁都觉得轻松许多。
可惜,能坐下来好好交谈的机会与时间太少了,要不然,他还有很多想法,都想与秦鸾说一说……
似是秦鸾察觉了他的目光,从思考中回神。
下意识地,林繁把视线挪开了,以茶盏做掩,抿了一口。
秦鸾抬起眼帘,就看到林繁坐得笔直,小口饮茶。
桌上的油灯闪了闪。
林繁找了把剪子,拨亮了灯。
见秦鸾一直盯着他,林繁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你……”才一开口,秦鸾自己先停下来了。
刚才灯光明暗间,她看到林繁耳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又仔细看了,才看清是颗很小的红痣。
虽说,她没有恶意,但那么盯着看,似乎是不太礼貌?
而且,也不适合说吧?
这么一想,秦鸾再开口时已经改了:“没什么。”
秦鸾避而不谈,林繁自不好追着问,只轻轻勾了勾唇,露出些些笑意。
门外,钱儿敲了敲门。
“国公爷、姑娘,”钱儿道,“刘家婶子烧了碗甜羹,问要不要送上来垫垫肚子?”
东家热情,秦鸾自不会拒绝。
很快,钱儿捧着食盘进来,上头搁了两碗热腾腾的酒酿圆子。
婶子烧得不厚,晶莹剔透的的薄羹,加了蛋花,配了一小撮糖桂花提味。
“闻着很香。”秦鸾笑道。
不止闻着香,尝了一口,味道也极好。
酒酿用得不多,微微的酸,只那点糖桂花,也不会甜,清清淡淡,很是舒服。
只看秦鸾神情,林繁就知她喜欢这味道,不由在心中夸刘龚氏厉害。
就这么几次机会,刘龚氏就从秦鸾对点心的喜好中,确定了她的口味。
甜羹下肚,胃中暖暖,人也轻松许多。
秦鸾又与林繁商议几句,起身告辞。
马车回到永宁侯府,秦鸾去见老侯爷。
等到现在,秦胤从最初的心急,慢慢化作了平和。
待听秦鸾说了各种状况,秦胤久久不语。
深吸一口气,再呼出来时,满满都是郁郁浊气。
他赞同林繁的想法。
林繁看得越透彻,秦胤就越是心痛。
见秦鸾看着他,老侯爷轻咳了声:“老夫想到林宣了。”
以前,他在林宣的排兵布阵下,打过很多场胜仗,现在,也要在林繁的布置下出阵了。
修栈道就修栈道,给林繁拉扯出暗度陈仓的时机。


第98章 忠心
慈宁宫。
皇太后正色看着皇上。
皇上靠着椅背,淡淡道:“母后想说什么?”
“哀家想说什么,皇上不都知道吗?”皇太后叹道,“皇上在位二十年,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哀家想不通,要问问你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皇上笑了笑。
母后是以退为进,他知道。
“您也说了,儿子比谁都清楚,那您就别操这么多心,”皇上道,“朕自己能拿主意。”
皇太后的眉头皱了皱,压着心中脾气,劝道:“一国之君,不可一人独断。”
皇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你……”皇太后收在袖中的手攥成了拳。
她想好好劝,但显然,皇上并没有这份耐心。
这让皇太后的心急切起来。
“太傅犯了什么错,你要把他关在宫里,又让人围了太傅府,”皇太后抬声问着,“太傅一生勤勉,为大周、为皇上尽心尽力,他这样的高龄,皇上为何要这么对他?他不止是臣子,他更是帝师!”
这番话,皇上听了太多遍了,以至于皇太后才开口,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愤慨。
“所以,朕就要一直听他的?”皇上问。
皇太后厉声道:“皇上是逆反吗?翅膀硬了,就看不上徐太傅了?”
“不是朕看不上他,是他……”顿了顿,皇上摇了摇头,“母后莫要为太傅求情了,朕又不会把太傅怎么样。”
“你不把他怎么样?”皇太后品着这话,怒道,“所以你就只是想羞辱他?
趁着年节无朝,关太傅、围徐家,把文武大臣们都拦在宫外,就为了发泄你那点儿脾气?
皇上,你坐的是龙椅,不是摇篮!”
倏地,皇上的脸色阴云密布。
他最听不得的,就是别人将他当成需要手把手教的小儿。
徐太傅如此,母后亦如此。
“母后不必多言,”皇上站起来,声音发冷,“朕自有分寸。”
皇太后亦起身,仰着头,看着比她高了许多的儿子:“那你就和哀家好好说说你的分寸!”
争执之间,话题又回到了原点。
不管有多么生气与不满,皇太后都没有只顾发泄情绪,而忘了话题中心。
皇上偏过了头,无视皇太后的问题。
皇太后半步不让:“你认为太傅顽固、迂腐,但皇上不要忘了,在你少年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是太傅教你怎么与臣子打交道,在你初登皇位时,也是太傅教你怎么当皇帝!各种矛盾难以抉择时,还是太傅替皇上分析局势、一步步有了现在大周!”
“朕难道否认了太傅的功劳吗?”不顺耳的话让皇上怒火中烧,沉声道,“母后让朕听这个的、听那个的,朕都听了……”
皇太后打断了皇上的话:“他们说的都是对大周有利的!”
“是,对大周有利,”皇上讥讽道,“对朕呢?
林宣满心满眼都是大周如何如何,他忠心的难道是朕?
那一个个老家伙,把朕放在眼里了吗?
母后,朕已过而立之年,朕知道要怎么做皇帝!也请母后好好当一位皇太后!”
说完这话,皇上一摔袖子,大步往殿外去。
皇太后想拦他,却气血上涌、眼前一花,摇摇晃晃中被嬷嬷们扶住,在榻子上歇了。
夏嬷嬷一面替她顺气,一面劝道:“娘娘,莫要与皇上置气。”
“他听不进哀家说的话。”皇太后叹道。
“娘娘,再是母子,皇上也长大了,”夏嬷嬷斟酌着,道,“正如皇上所言,他已经三十六了,不是十六岁,身边人插手太多,他会不满,老太傅就是管他太多,您……”
“他要不走偏,太傅会说他吗?哀家会说他吗?”皇太后道,“他现在一意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