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成国公夫妇及北营大军犹如烧至滚烫的油锅,但凡掉一滴火星下去,必着!他们满肚子邪火都烧到了皇帝头上,他这会儿若站出来反对,必然引火烧身。太子满门都没了,成国公还会力保萧家皇室么?这局,他躺赢,对于太尉之位,也就……暂且不计较吧。
一直想当太尉的英国公都没出声,南卫营诸众也都没说话,殿上的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在这时候站出来反对。
退一步想,由赖瑭来处理这事,亦算是给成国公府和北卫营一个交待了。
一名宫人迅速来到皇帝身边,俯耳轻声说,“陛下,北卫营五千兵马,从太子府出来后便直奔陈王府去了,此刻陈王府着火了……”
皇帝对此并不意外,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惊怒交加。
陈王纵有弥天大错,那也是他唯一的嫡子,一品亲王,北卫营大军说毁便毁,说烧便烧,眼中全然没有他这皇帝。可眼下却不是发作的时候,他得把其他孩子,把这江山保住。
皇帝轻轻挥挥手,示意宫人退下,转身对成国公说道:“敬义,太子一家的身后事,你来操持。”他说完,转身朝殿后走去。原本挺得笔直的背脊弯曲下去,整个身形都佝偻下来,背影萧瑟又可怜。
花甲之年丧子、丧孙,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的还是他亲手培养的继承人,他的太子!老皇帝萧赫是真的伤心。
太子的威望高,又有太子妃相助,将成国公府牢牢地绑在太子队列。十万禁军加上北卫营大军,稳稳地辖制住南卫营十万大军。京城三十万大军,又足以镇慑住各地兵马,如此已经保得十余年太平。
原本是打算将来太子继位,老一辈的国公们都去世,将他们手里的兵权拆分到各个公子、公女手中,由整化零调派到各处,再扩充禁军培养自己的亲信,这天下也就稳了。
哪曾想,太子没了,谋划落空。储位空悬,他那些儿子又该争起来了。他都不知道到后面能剩下几个孩子。
老皇帝越想越伤心,再也控制不住悲恸,坐在后殿的台阶上嚎啕大哭。
那恸哭声,令许多人动容。
即便是成国公夫人沐真,也不由得闭上眼,沉沉的叹了口气,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她没了一手养大的侄女,皇帝的儿子、孙子孙女亦都没了。两家本为姻亲,这场祸事,对她家是重大打击,对皇帝又何偿不是。最魁祸首陈王已死,没道理再把这火烧到皇帝头上,罢了!
只是成国公夫人沐真想到自己家,从清郡第一豪族走到如今的局面,是真的不甘和悲愤。她一把搂住身边的赖瑾,把他抱得紧紧的。骨肉血亲,她只有他了。
赖瑾觉察到成国公夫人的颤抖,知道她伤心,唤了声,“阿娘,我在的,我陪着你。”
成国公夫人把赖瑾抱得更紧,却连哭都哭不出来。
赖瑭从十三岁进入军伍,又掌兵多年,见惯了生死,面对这番变故也觉锥心。他向来少言寡语,此刻也不由得有几分动容,对成国公夫人说道,“母亲节哀。”又怕她难受憋坏了,劝道:“莫要强忍着,当心伤了身子。”
成国公夫人冲他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
成国公扶住自家夫人,对赖瑭说:“你忙去吧。”
赖瑭抱拳领命,转身下令让北卫营大军全部退出皇宫,又对英国公说:“劳烦英国公待会儿与我同去镇国公府。”掌管城门校营禁军的可是镇国公府的嫡出公子赵卓。陈王府只有一千府卫,掀不起浪,他能造反,全靠赵卓带着五万城门校营禁军跟着他起事。
英国公颔首,吩咐南卫营大军撤离皇宫,听侯调令。
南卫营、北卫营押着起兵的城门禁军撤出皇宫,皇宫重新回到仪仗亲卫军和步兵禁军手里,这让宫中禁卫、朝中大臣和皇帝都暗松口气。
……
赖瑾跟着亲娘,带着太子一家回到太子府。
负责皇室事务的宗□□,及负责皇帝内务的内史府都派人过来,协同治理太子丧事。
兵变时正值深夜,太子府的属官都在自己家。
那些躲避在家里的,在平息叛乱后,亦都赶到了太子府。他们是是太子的班底,原本有着远大的前程,此刻也俱都随着太子蒙难落空,一个个扑到太子灵位前嚎啕大哭,恨不得随之而去的模样。
那些真正为太子效死的人,早在昨夜赶过来保驾时便力战而亡,突围去搬救兵的亦是伤亡惨重,几乎十不存一。活下来的,也是早已疲筋力竭,心如枯木,拖着残躯,跪在灵堂上,宛若木偶。
战死者的家眷们前来认领遗体,痛哭声隔着宫墙传来,更添悲伤。
整个太子府都笼罩在悲泣之中。
赖瑾经过这么多的变故,只觉脑子已经当机,整个灵魂都是飘的,看着周围这些人只觉好不真实,像在做噩梦。
成国公夫人看儿子神情恍惚似受到惊吓,唤道:“瑾儿。”
赖瑾“啊?”地应了声,扭头看向亲娘。
成国公夫人轻轻拍拍他的背,说:“回去歇着吧。”扭头吩咐身后的桂婶和吴婶,“把瑾公子送回去,务必护好了。叫太医给他瞧瞧,开点安神药。”
桂婶和吴婶齐齐领命。
赖瑾问:“阿娘,你不回家去吗?”
成国公夫人看向灵位后面的帘幔。太子一家走得匆忙,连棺木都要临时赶制,这会儿还躺在板子上。她说道:“我陪陪弦儿他们。”
赖瑾说:“那我陪着你。”
成国公夫人不欲多说,挥手示意随从把赖瑾送回去。
赖瑾想着自己一个未成年,留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他不添乱就是帮大忙了,说道:“那我回啦。”刚从跪坐的垫子上起身,就听到一声惨嚎,“大哥啊——”
一个年轻男子从门外摔进灵堂,爬到灵位前,放开嗓子捶着胸膛哭得惊天动地。
赖瑾看傻了眼:这人谁啊?
有负责治丧的官员见状,赶紧上前掺扶,“晋王节哀……”
晋王拒绝掺扶,往帘幔后面的遗体爬去,边哭边喊,“大哥啊,你让我随你一起去了吧,你走了,叫兄弟们怎么活啊……”
成国公夫人起身,几步上前,把快爬到太子遗体跟前的晋王拽住,强行拖出灵堂。
晋王奋力挣扎,大喊:“放开我,让我见我大哥……”一眼看清是成国公夫人,哭声嘎然而止,喉咙滚动,真想把那句见他大哥的话咽回去。
成国公夫人已经送陈王满门去见大哥了,他要是在此闹事,成国公夫人是真能送他去见大哥的。晋王立即不敢再哭,更不敢再扑进去糟践太子出恶气,脸上努力挤出悲痛的表情。
尸骨未寒,连收殓都还没顾得上,就有人来添乱,气得成国公夫人是真想提刀子把人劈了,厉声斥道:“滚!”
晋王打个颤栗,哆嗦着在灵前上了香,向成国公夫人行了一礼,仓皇离开。
赖瑾目送晋王连滚带爬离开的身影,再看向亲娘,又心疼又震撼。
心疼亲娘那犹如丧崽母兽的悲恸狂怒模样,震撼的是自己家里好像比想象中还要牛逼,连皇帝的儿子都可以不放在眼中。
他又有点担心,这么嚣张,会不会招祸?历史上被皇帝杀掉的开国功臣比比皆是,能够善终的都是苟得不能再苟的,张狂的那些都没什么好下场的。
这么多人在场,又是这么个情况,赖瑾不好说什么,只把亲娘扶回到坐垫上,喊了声,“娘。”
成国公夫人说:“你回去吧。”皇帝的儿子多,太子生前犹如难以撼动的大山压在他们头上,如今人没了,当初被他压得翻不起身的皇子们,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呢。这不就有晋王迫不及待地蹦出来了吗!


第8章
赖瑾拖着满身疲累回到家,踏进家门就让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前院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尸体,粗略一数,竟有八百多。府兵、武仆、小厮、丫鬟、侍女、老婆子都有,其中府兵的数量最多,其次是武仆和少数小厮的,丫鬟、侍女和老婆子加起来不到十人。
老三赖琦身上打着绷带,徘徊在尸体间,满身悲痛的模样看着就让人心酸。
赖瑾往前走了几步,就见到自己院子里的扫洒小厮阿才的脖子被砍掉一半躺在那,眼睛还睁着。
阿才的个子小小的,才十五岁,特别活泼,跟猴似的,差他办什么事,跑得飞快,特别利索,因此经常被赖瑾当作跑腿小厮使唤。
赖瑾忽然想起之前跟在身边的随从,似乎少了很多。
他缓缓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只有老贾、阿福和阿寿还在。昨晚他们从小院子的时候,除了他们仨以外,还有十六个小厮、二十个武仆。
他问道:“他们呢?虎子、豹子、阿旺、栓子、阿禄、阿喜他们呢?”
阿福瞧见满地的尸体,也当场红了眼,说:“公子,我去找他们。”他指向后院,“肯定是回院子了。”又加重语气,说:“肯定回了……”扭头就往后院跑。
许姨娘来到赖瑾身边,告诉他,“昨夜跟着你出门的小厮和武仆都抬回来了。”
全没了吗?赖瑾的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看着面前整齐摆放的尸体,喉咙堵得慌,半天才骂出句,“我干他十八代老祖宗,我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抱住自己的膝盖嚎啕大哭。
他不要在狗逼地方待了,他要回家,他要爸妈。
这些人跟了他这么多年,一夜之间……没了。
赖琦也在赖瑾身边坐下。小七哭得这么惨,自己坐过来抹两下眼泪,也就不显得那么丢人了。
兄弟俩排成排坐在那哭,围在旁边的武仆、小厮也都悄悄抹泪。
那么多人杀出府去,却都是让人抬回来的,只有极少数活下来,还有很多伤重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得下来。
没一会儿,阿福跑回来,扑倒在赖瑾身边,“公子,阿禄、阿喜在后院,他们昨晚……昨晚守后门时受了伤,没出……没出去。”
赖瑾一把抹了泪,拔腿就往后院跑。
他去到小厮居住的院子,迈进门就看到小厮阿旺左臂让绷带腰了起来,身上也缠着裹伤的麻布,惨兮兮地坐在屋檐下喝药,让黑糊糊的汤药苦得脸都皱成了菊花。
屋子里不时传出痛呼声和抽气声,显然伤口疼得厉害。
小厮阿旺见到赖瑾,赶紧把药放下,伏地行礼,喊:“公子。”这一动,又扯动到伤口,疼得眦牙咧嘴,还不敢哼出声。
赖瑾看了眼阿旺,飞快地迈步进了旁边的屋子。
低矮的小厮房里只有长长的一排大通铺、大通铺的床头放着一个小柜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阿禄、阿喜、虎子他们七个躺在大通铺上捂着伤口痛得直哼哼,见到赖瑾进门,不顾身上的伤痛飞快起身下床,伏地行礼。
十六个小厮,二十个武仆,只剩下八个小厮。这些全都是昨晚,在后门跟城门禁军交战中受了伤,留在府里的。
好歹还剩下几个!这总算给了赖瑾一些安慰。他想上前把他们扶起来,可大盛朝极讲究尊卑,他去扶他们,闹不好又得扯到他们的伤口加重伤势,远不如来点实惠的。
赖瑾扭头告诉紧跟在身后进来的老贾,“给他们放良藉,升成贴身侍卫。”
老贾面露难色,“公子,这不符合府里的规矩。”
赖瑾坚持道:“他们是我的人,我说了算。”
太子府的惨状,府里的惨状,让他没法再淡定,有种想要暴走的情绪在胸腔里激荡,也不想再按照大盛朝的活法走了。这么落后的地方,这么凶残的世道,入乡随俗遵照他们的规矩就能活下去吗?就能过好日子吗?去他的吧!
皇帝唯一的嫡皇子满门都让他家给灭了,皇帝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这大盛朝有规矩吗?它没有!它穷到连裤子都没得穿,不是上辈子那皇权稳固动辄传上二三百、三四百年,公府权贵苟着就能享受荣华富贵的世界。
老贾见赖瑾一改平日里的软绵模样,态度坚决,只得抱拳领命。
赖瑾打量了眼这又矮又黑阴暗潮湿的屋子,又吩咐道,“给他们换个好些的院子。”
老贾应下。
阿禄、阿喜他们先是处在惊愕中,有点不敢相信,直到老贾应下,才回过神来,发现是真的,惊喜不已,激动地顾不得身上的伤口疼,拼命叩头,直到赖瑾离开出了小院,他们才停下来。
阿禄才问阿喜,“阿喜,我是在做梦吧?你掐我一下。”
阿喜往他的伤口上一掐。
阿禄痛得咝咝直抽气,又咧着嘴笑,“我成侍卫了,贴身侍卫。自由身,不再是贱奴了。”
阿喜抿着嘴笑,眼里满是动容,感慨道:“公子待我们是真的好。”他们给公子卖命,公子看得见,不让他们平白卖命送死。昨晚公子还说,在他那里,大家的命都是命。今天就来看他们,给他们升了贴身贴卫。阿喜打心底觉得,能够跟着瑾公子是他的福气。
虎子喜笑颜开地附和:“可不。”他往自己的脖子上比划,“反正我的这颗脑袋是公子的。”他很激动,问,“是不是以后跟武仆一样,住在公子院子里的侧厢房天天给公子守院子站岗了?”
阿喜说:“像阿福、阿寿那样天天跟着公子吧。不过,我们是贴身侍卫,不是贴身小厮,要是公子没有吩咐,不能进他的屋子。”
虎子“哎哟”一声,说:“那哪敢进公子的屋子。”他怕自己的脚脏了公子的屋子。
不一会儿,老贾带着人过来给他们调换了院子,又安排了人给他们教规矩,等到他们的伤养好,还要学武练本事。小厮的三脚猫拳脚功夫,派去当公子的贴身侍卫可不行。
老贾沉声训道:“要是武艺不过关,没本事保护公子,可不敢把你们往公子跟前放,打哪来,回哪去。公子提拔你们做侍卫,是你们的造化,练好了本事,好好为公子效力,少不了你们的前程。”
几人连连称是。他们能送到赖瑾身边,都是经过层层挑选的,多少有些功夫底子,脑子也不笨,也都是踏实肯上进的。
老贾管着赖瑾的院子,对底下的人是什么样的还是清楚的。那些不行的,早让他打发了。
他训完人,又把赖瑾之前许诺要给的赏赐给了他们。
几人卖身为奴,能领到的俸钱极少,平日里稍微买点东西就没有了,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一千个铜板用绳子串起来,提起来沉甸甸的,特别有份量,还有那布,不是他们穿的粗麻布,而是细麻布。
他们捧着铜钱摸着细麻布,都感觉跟做梦似的不真实。
阿喜的性子活络,对于这种待遇极是不安,拄着棍子拖着伤体出去打听,才知道昨晚府兵战奴们跟着夫人、公子他们突围出城去搬援兵,死伤极其惨重,公子身边的人,只剩下他们几个了。
以前一个院子里当差的人,这会儿尸体就在前院摆着。那喜悦之情,一下子就没有了。
赖瑾回到自己的小院。原本走廊、屋檐下站岗的武仆全没了,傍晚时节,该是小厮扫地、擦窗干活的时候,也没了影。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夕阳的斜影拉得老长。
他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天上湛蓝的天,雪白的云,不想再躺平摆烂,不想再遇到什么事揍两顿打嚎几嗓子就放弃了。
阿福、阿寿守在赖瑾身边,劝道:“公子,莫要伤心。咱们都是命贱,不值得您这样。”
赖瑾看着他俩,说:“没有谁生来就命贱,是世道不好。世道好的时候,所有人都能吃饱穿暖,所有人生来都是自由身,不用给人为奴做仆。给人干活,干得开心就干 ,干不开心,换一家人主雇就是了。主雇不可以随意打骂雇来的人,还得按时给工钱,不可以拖欠。欠钱不给,可以报官申请仲裁。”
“人们日子过得苦,活不下去时,会有朝廷给盖房子、发粮钱。娃娃们全部都可以去学堂,所有人都会识字读书,人们老了,朝廷还会给发养老钱,幼有所养,老有所终。”这是他上辈子活的世界,不是大盛朝。
阿福和阿寿听着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世道啊。公子就爱说胡话。他俩只当他是伤心坏了,默默地陪着。
赖瑾坐在台阶上,又哭了一场。
他哭累了,回屋倒头就睡,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饿醒。
赖瑾睡醒、吃饱,恢复了精神,又自我安慰,人活着,向前看,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
他洗漱后,阿福给他拿素白色跟孝服似的衣服往他身上罩。赖瑾吓得脑子嗡地一声,问:“谁……谁……”他揪着衣服,手都在哆嗦。能让他穿孝服的,家里就俩。他急声问道:“我阿娘呢?我阿爹呢?”
阿福赶紧说:“还在太子府治理丧事。”
赖瑾追问道:“那这衣服给谁穿的?”
阿福说:“世子吩咐了,府中战死众多将士,在前院设灵堂,全府挂白幔、着孝服,以祭亡者。”
赖瑾这才长松口气,心说:“吓死我了。”他拍拍胸脯,压压惊,把素服穿上,说:“以后……算了,没有了以后。这种事别再遇到了。”
他穿好衣服,去到灵堂。赖瑭不在,说是调查陈王造反的事,公务繁忙。府里的祭奠则由世子夫人俞嫣和赖琦带着他们几个操持。
赖瑾说好要给他们棺木安葬的,不想食言。这么多人战死,又自己不好搞特殊化,于是找到世子夫人俞嫣,要求所有人都用棺木。
寻常百姓家都是裹草席掩埋,战死疆场的,除非是职位不低的将领,不然都是挖个大坑,把所有人埋在一起就算完事。哪有给这么多兵用棺木的,这什么家底啊?
赖瑾说:“全部用棺木装殓,在城外找一座风水好……不是,风景好的山头安葬,所有逝者都给立碑。”
世子夫人俞嫣告诉赖瑾:“这事我做不了主。”又不好驳了赖瑾,软声说,“我与父亲、母亲、你大哥先商量看看,行否?”
赖瑾说:“我去太子府找他们。”他说完,带上阿福、阿寿,打马去到太子府。
他去到太子府,就见到有皇子在那哭灵,好几个,一个比一个哭得惨。亲娘一副麻木脸跪坐在旁边看着。
赖瑾上了香,把亲娘拉到避静处,跟她商量。
成国公夫人说:“昨天北卫营的兵冲进陈王府给太子报了仇,连府邸都烧了,再来这么一出,浩浩荡荡的棺木队伍拉出城,还所有人都立碑,叫皇帝怎么想,旁人怎么看?他们可是因为陈王造反而死,这是公然昭示对皇帝不满。”
赖瑾说:“太子没了,陈王府又让我们给……皇帝心里对我们能舒服吗。”要是能干掉成国公府收走兵权,皇帝能毫不客气地下手。
经过昨天的事,他算是看明白了,什么都没手里有兵靠谱。
太子要是手里有兵,把太子府护得跟铁桶一样,陈王能得逞?他说:“我选择让为我们家卖命的人心里舒服。”皇帝心里不舒服?憋着!
成国公夫人就觉得赖瑾是真像她,天生的对谁都不服气,主意特大,想法特多。说他没道理吧,听起来又有点理,说他有道理吧,总有点大逆不道的意味在。
这话又没说错,成国公府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北卫营十万大军,兵将们心里舒服了,上下一心,管他皇帝心里舒不舒服。
堂堂太子府,皇帝只给二百个府卫,防太子,不防陈王,害得沐弦和三个孩子全没了,她心里还不舒服呢。
成国公夫人点头同意了,叫来吴婶陪赖瑾回去找世子夫人操办这事。
陈王之乱,使得京中伤亡惨重,很多人家都在办丧事,棺木吃紧。
成国公府把京城的棺材铺都买空了,连周边的镇子都没放过,又派出北卫营的兵去城外砍树自己动手打造批棺材,才把所有棺材凑齐。
这么一耽搁,原本准备办三天的丧事,拖到了七天。
八百多口棺材往外抬,人手根本不够,赖瑭调的北卫营的兵,一个棺材八个人抬,再加上护送的,出动了上万人。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成国公府出发,出北门,往城外去,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那一口口棺材,既扎眼,又惨烈。
围观百姓挤满了街道。之前,城中许多人家之前只知道陈王造反,北卫营的兵冲进陈王府灭了陈王满门,还火烧陈王府,不少人私下讨论成国公府有不臣之心,仗着手里有北卫营大军丝毫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如今众人见到这么长的送葬队伍,打听之下才知道,陈王造反那天晚上,成国公府为了出城搬救兵回来救皇帝和太子,满府的府卫都快战死光了。
这哪有不臣之心,这分明是忠臣良将、铁肝赤胆。


第9章
成国公府战死的八百余人安葬在城北三十余里的成国公府旁的山上。
这山叫秀岭山,只有几个山头,算不得什么大山,但胜在风景秀美。墓址选在半山腰,能将下方的万亩良田尽揽眼中,放眼远眺,还能隐约看到北卫营的大营。
古抱粗的树木笔直苍劲,鸟雀在枝头喳喳叫唤,也算是青山为伴的长眠好地。
赖瑭走在送葬队伍的前面,来到已经掘好墓坑的半山腰,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凉亭。
亭子上有三个字“英烈亭”,亭中有一块比一人还高的大碑,上面写着,“大盛武德十六年四月,陈王联合城门禁军于十三日子夜起兵,攻入皇宫,血洗太子府。成国公府八百府兵为突围报信求援,与陈王叛军激战,战死府兵七百三十一人,武仆一百零九人,小厮二十七人,婆子四人,侍女五人,丫鬟两人,安葬此处,建此英烈亭,以奠忠魂。”
在之下,便是战死者的名字、年龄、籍贯。
越成,什长,二十一岁,清郡文河县沟子乡甲子里保亭。
周栓子,兵卒,十九岁,清郡文河县大河乡牛马里太安亭。
钱二虎,兵卒,十五岁,尚郡高粮县桃花乡三里小坡亭。
赖大牛,武仆,十七岁,战乱中孤儿,籍贯不详。
……
那一排排名字印在人的眼里,不再是含糊的数百人的战亡人数,而是一条条鲜活的年轻生命。
赖瑭目不转睛地盯着碑文,胸间血气激荡,有着说不出的悲壮情绪充斥在心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身对赖瑾说道:“有心了。”
赖瑾说,“将来他们的同袍、家人想要来祭奠,能找到地方,都是人生父母养……”话到这里,他止住了。大盛朝没有人生来平等一说,他们把人分为三六等,有些人生来就是卑贱的。
路过英烈亭的将士们也都看到了亭子和里面的碑文,他们将战死者安葬好,在休息的时候,许多人挤到英烈亭旁,里三层、外三层挤了个水泄不通,很多人挤不进去,爬到树上去看。
以前能有这待遇的都是大功臣,没他们这些兵丁什么事,能有人收尸就不错了。如今他们成国公府给他们修墓立碑还用文字记录流传,这让在场的许多人既动容又感慨。
因为城门禁军跟着陈王造反,现在还羁押在城门禁军校营中没有任何自由,城防这一块空虚,只能由南卫营、北卫营暂时联合掌管。
成国公府伤亡惨重,也是防守空虚,又调从北卫营抽调了五百人保护府邸。
今天来送葬的这些北卫营的人,最近一直都在京中,听到了许多流言蜚语。
外面的人在讲,成国公府有不臣之心,连皇帝的嫡皇子府都让他们给灭了门,还一把火烧了精光。北卫营在放火前把陈王府洗劫一空。陈王是嫡皇子,在众多皇子中的地位仅次于太子,陛下赏赐了无数珍宝,别的皇子、公主只有一个县的封地,陈王有一个郡的,府中财宝不计其数,全让北卫营抢走了。
清郡出来的人,本就因为沐弦的死生中充满愤怒,再听到流言,当场跟人打起来的都有,这传出去又成了仗势欺人无法无天。
军中众人憋了一肚子火,亦是流言四起,有过激言论也不少。
这会儿歇下来,看到成国公府是怎么待他们的,再想到京中的流言,议论纷纷。